反思與重建

涂耀威

摘要：王船山的《走學》研究，重考證。其對經(jīng)典闡釋也有獨特之認識。王船山對《大學》真實性與否的問題并不關(guān)心，極力批判王陽明欲回復古本重新改造《大學》的舉動。王船山在反思心學對《大學》危害的同時，又在朱子《章句》基礎(chǔ)上，對《大學》重新進行闡釋。

關(guān)鍵詞：王船山；《大學》；考證；詮釋

中圖分類號：B24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1-0013-04

一、船山與《大學》

《大學》作為儒家經(jīng)典文獻，可以說是七、八百年來中國思想界最重要文獻之一。然而，也因朱熹作《格物補傳》，重編經(jīng)一章、傳十章，將本屆《禮記》一篇的《大學》納人其所建構(gòu)的《四書》體系，而產(chǎn)生了無休止之爭論。下及北宋，《大學》有單行本，程顥、程頤在表彰《大學》之余，更是對《大學》傳文有所改訂，成為《大學》改本之濫觴。至后來朱熹《大學章句》列為官學，朱子《大學》改本以及其對《大學》的闡釋，也成為士子誦讀的標準。有關(guān)《大學》闡釋之著述亦漸增多。然兩宋以來，尤其在明代中后期心學大興之后，王陽明提出《大學》古本取代朱子之改本，又重新開啟了對《大學》變動之可能。在這種風氣之影響下，明代《大學》改本數(shù)量是歷朝中最多的。不同與朱熹《大學》文本之闡釋的聲音，也一直存在?！懊恳粋€特定的思想傳統(tǒng)本身都有一套問題。需要不斷地解決，這些問題，有時暫時解決了，有時沒有解決，有的當時重要，后來不重要，而且舊問題又衍生新問題，如此流傳不已?！敝燎宕P(guān)于《大學》之討論，并沒有結(jié)束。我們對王船山《大學》著述的關(guān)注，就放在這種學術(shù)史的視野中來考察。

王船山?jīng)]有《大學》專著，而是見于《四書稗疏》、《四書考異》、《讀四書大全說》、《四書訓義》、《四書箋解》等“四書”類著述以及《札記章句-大學衍》中。這些著述創(chuàng)作年代的先后。學界還有不同之看法。然從這些書的內(nèi)容來看，《四書稗疏》、《四書考異》、《讀四書大全說》中對于朱子學的《四書》詮釋，在大關(guān)節(jié)上予以肯定的同時，往往有苛評之處；而在《禮記章句》、《四書訓義》中，對朱子的推崇更加明顯。這說明船山前后對《大學》的認識還有一個過程?；究梢哉J定的是，《稗疏》、《考異》、《讀四書大全說》時間要早，而其他著述要稍晚一些。

由于船山的著述在當時流傳不廣，很難說其《大學》研究對后人有多大影響，但船山業(yè)已涉及清人《大學》研究不少層面。處在明清之際的王船山，是《大學》研究史中的重要一環(huán)。由于船山能超越陸、王或程、朱中的任何一派，故其《大學》研究能顯示出相對獨立之性格。王船山對《大學》真實性與否的問題并不關(guān)心，對王陽明所說的“古本”也不感興趣。

船山反對陸、王心學而尊信程、朱，認同朱熹《大學》改本，其對《大學》的闡釋，同時具有鮮明的批判性格(critical)，又有孤發(fā)獨詣的創(chuàng)造性詮釋(creative)。可謂是在朱子闡釋基礎(chǔ)之上的一種反思與改造。不過，這種創(chuàng)新與詮釋，仍是儒家思想范圍之內(nèi)的。王船山《大學》研究不同于他人之處，就在于他對經(jīng)典闡釋特點之獨特認識。就在于他超出朱子與王陽明兩種闡釋路徑外的另外一種闡釋理路。雖然船山對《章句》一些字詞之義進行考證，理解與朱子有異，但對王船山而言，陸、王之學是異端邪說；而其與程、朱之學的分歧，則主要是被其看作為“正學”內(nèi)部的理論差異。

船山的《大學》解釋是明、清之際儒學的一部分，其心性——工夫論雖未及在清代接受理論和實踐的辯證，但在儒學思想史上確有其意義。對于《大學》研究而言，似也可借嵇文甫先生一句話來說明：如果說程、朱是“正”。陸、王則是“反”，清代諸大師則是“合”。陸、王“揚棄”程、朱，清代諸儒大師又來個“否定之否定”，而揚棄“陸、王”?？偟膩碚f，清人發(fā)展朱子“道問學”的層面要多，而船山在這個“合”的潮流中，極力反對陸王以扶持道學的正統(tǒng)，卻有了時代的色彩。

明末清初，國破家亡，反倒成就了思想史上的一段輝煌。經(jīng)世致用于客觀方面無著落，在思想上顏元、李螓卻有空前之發(fā)揮。黃梨洲和王船山在心性之學方面仍有建樹。黃梨洲、顧亭林和王船山在經(jīng)史方面都有相當成就。此后的清學，其源頭也可追溯至此。由于他們的博學與勤勉，使得他們思考問題，能透過歷史的整個行程和文化的各方面去做檢討與反思，對五百年心性之學，也能培養(yǎng)出更深刻的批評。就近的時段來說，清初思想之主導，仍是承明代理學衍變而來。不過不是“照著講”，而是有所反思和超越。他們的思想仍然都是儒學的立場，反佛、崇經(jīng)、重氣、致用是他們共有的思想基調(diào)。他們共同的文化關(guān)懷是要一掃晚明的文化混亂，而致力儒學“正統(tǒng)”的重建。王船山身處此大變革時代，其治學也反映了這一時代些共同特點。嵇文甫認定船山：“宗師橫渠，修正程朱，反對陸王”月。劉春健說他“否定陸王、批判佛老，改造程朱；淹貫經(jīng)史、揚棄百家，推陳出新”。其《大學》著述中反映出來的觀點，與這些論斷是相符合的。

二、考證與闡釋

《稗疏》、《考異》內(nèi)容均系考訂名物、史實、制度同異及字句參差?！端臅奘?大學》、《四書考異·大學》部分，充分顯示出船山樸學功底的深厚和學識的廣博。他以為“大學”當從鄭玄音讀為“泰”，為“太少之旨”。他考證《大學》經(jīng)文中“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句中，“壹”與“一”不同，此處應是專于此，對齊、治、平而言，即指“本末厚薄之旨”。而章句“壹是”解為“一切”不對。他說：“《章句》云：‘一切也，以‘是訓切，則以‘壹為一矣。乃一，對兩而言也；壹，專壹也；原不相通。自唐人用壹、貳字施之公移以防欺竄，未聞登諸藝文者。其見于經(jīng)傳者：‘鄭伯貳于楚、‘肆予小子、‘一日而三失伍、‘大陸既作、‘報之以瓊玖、‘以纓拾矢可也，既各有義。捌為無齒杷，見字書。唯叁為參之訛，柴不成字。壹之非一、貳之非二審矣?！际仟q言專此，對齊、治、平而言也，即下文本末厚薄之旨。若以為一切之辭，則既云一切。又云皆，非贅詞乎!”

又考證傳三章所引《詩，衛(wèi)風-淇澳篇》：“瞻彼淇澳，蕞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中“慕”不為竹色，而是實詞，名“王努”，《本草》名“鴨跖草”，俗呼“竹葉菜”。船山辨“豕、彘、豚”之異同，更表現(xiàn)出驚人的淹博與精細，引經(jīng)據(jù)典，詳考源流。結(jié)合生活見聞，所得結(jié)論令人信服，與清代考據(jù)學大家足堪媲美。樸學功底的深厚，還表現(xiàn)在船山對文字音韻上的自信。他以為“《章句》釋音，非朱子所定，多所闕誤”，故在《大學衍》中對他們進行了重定。

船山重考據(jù)，從學術(shù)史發(fā)展來看。也是有所依循。明代楊慎、梅籬、陳耀文、胡應麟、焦蟾、陳第、方以智等一批學人已開考據(jù)學之風。明代由反宋儒之經(jīng)說而進而考訂經(jīng)書之內(nèi)容，以至文字的音義，兼及史書地理、鳥獸草木蟲魚、神話傳說和通俗文學之小說、戲劇。于考據(jù)內(nèi)容及范疇各方面，均較前代盛博。雖然多以

博學為能事，喜搜奇尋僻，不免令考據(jù)之途陷入畸形發(fā)展的境域，但多少又直接或間接的啟迪和影響了清初和乾嘉的考據(jù)學。從船山本身來講。他對考據(jù)、訓詁已有充分之自覺，他說：“義理可以日新，而訓詁必依古說。不然，未有不陷于流俗而失實者也。”

我們往下看船山之后的清人《大學》研究，會發(fā)現(xiàn)無論程、朱還是陸、王學者，均注重考證。如毛奇齡《大學證文》。主要是版本之考證，羅列諸家《大學》改本，包括注疏本、石經(jīng)本、宋二程改本、王柏改本、明蔡虛齋改本、季平改本、高攀龍改本、葛寅亮改本。胡渭《大學翼真》詳考“大學”二字音義、先王學校之制、子弟入學之年、鄉(xiāng)學之教、小學之教、大學之教、學校選舉之法、《大學》經(jīng)傳撰人、古本《大學》、改本《大學》，可謂引據(jù)精核，考證詳明。楊直驊寫于1864年的《古本大學輯解》一書，更是用了極具考據(jù)意味“輯解”學術(shù)形式，表達自己對《大學》之看法，實仍主王陽明之說。重考證，體現(xiàn)了清代一時學術(shù)研究之風氣，也是清人《大學》研究，在方法上精于前人之處。明代豐坊偽本《大學》，遭到清代學者毛奇齡、朱彝尊等人的普遍批駁。清初任啟運偽造北齊熊安本，世所少知，流傳也不廣。唯有周炳中《四書典故辨證》一書述及。明代偽本一出，而眾人盲目信奉的情況。不復出現(xiàn)。而船山身處明清之際，其《大學》研究重考證可謂已開其先。

清代《大學》改本明顯減少，尊信《大學》古本的學者較多，乾嘉學者多主張將《大學》、《中庸》壁回到《禮記》中研究。而同樣是重考據(jù)，船山卻認同朱熹《大學》改本，對《大學》真實性與否的問題并不關(guān)心。尊朱子《大學》改本，反應了船山的理學態(tài)度，更重要一點是與其對經(jīng)典闡釋的獨特認識有關(guān)。他以為經(jīng)典闡釋，不能拘泥于個別字句，他說：“經(jīng)傳之旨，有大義，有微言，亦有相助成文之語，字字求義，而不顧其安，鮮有不悖者。”在《大學箋解》中，船山還多次說到這樣的話?！安槐胤趾尉浜巫质潜?，而何者為末也”。“不可死煞分貼”，“大要此二章只可活看，不可說那幾句是心不止，那幾句是身不修?！?/p>

船山對文本真實性與闡釋的有效性認識十分清楚。實事上，《大學》古本真否是無關(guān)緊要之事，只要文本及闡釋符合儒家之“道”，船山就認同?！洞髮W衍》曰：“蓋諸經(jīng)之傳，皆有錯闕，而《札記》為尤甚，讀者以意逆志而察夫義理之安，以求通圣賢之旨，非為鑿也?！拗^十傳之文，鱗次櫛比，意得而理順。即令古之為傳者參差互發(fā)，不必一皆如此，而其命意則實有然者，得朱子為之疏通而連貫之，作者之意實有待而益明，是前此未然而昉于朱子，固無不可之有，況《禮記》之流傳舛誤，鄭氏亦屢有厘正而不僅此乎!是篇之序。萬世為學不易之道也?！苯?jīng)文有缺漏是正常的，讀者“以意逆志”，能符合儒家圣人的意思就行。而朱子《章旬》是做到了這一點的，是為“萬世為學不易之道”。他又說：“補傳之旨，與夫子博文約禮之教，千古合符，精者以盡天德之深微。而淺者，亦不亟叛于道，圣人復起不易朱子之言矣?！边@是說朱子《格物補傳》符合圣人之意。林安梧曾這樣說船山的闡釋特性，“顯然地，船山肯定了‘道之作為理解和詮釋的最后依歸，道并不是文獻的總結(jié)，而是足以回過頭來作為文獻依據(jù)的?！钡拇_，我們看到船山《大學》研究也講考據(jù)，誠然反映了時代思潮，下啟清代考據(jù)訓詰之學，但經(jīng)典的義理問題才是船山更為關(guān)心的，以考據(jù)、訓詁求得文本的真實性并非其目的。這種認識，使得他的《大學》研究明顯不同于其他清人?！洞髮W》文本的真實性與詮釋的合理性問題，歷來是《大學》研究關(guān)注的焦點，人們似有一種誤解，要理解《大學》之義，就要重文本的真實性，所以王陽明也是以古本《大學》來反駁朱子，而從這一刻起，實際也告訴我們，文本真實性并不代表著義理的惟一性。至清人以為舍經(jīng)學之外，別無所謂義理之學。清儒既欲在考據(jù)、訓詁、音韻、文字上以求其故實的方式通極于“道”，故對文本真實性問題的關(guān)注遠超以前。我們似可以這樣認為，“訓詁明”與“義理明”并不存在嚴格的邏輯關(guān)聯(lián)。有清一代《大學》研究，均重考證，卻仍是在延續(xù)義理上的爭論，就很好的說明了這一點。

三、批判與重建

明代王陽明提出用《大學》古本取代朱子之改本。再一次開啟了《大學》改動的可能。陽明之哲學思想，很大程度上是以對《大學》的重新闡釋而展開的，這是他批評朱子學說的一個重要“論域”。心學興起之后，王學對朱子的批評，相當程度上消解了朱子的權(quán)威。使得在明代中后期的氣氛下對朱子的批評似變得更容易。明代出現(xiàn)大量的《大學》改本，應與這種風氣有關(guān)。船山對王陽明改動《大學》非常不滿，以為本來錯亂的《大學》，經(jīng)朱子闡釋后，已成“為學不易之道”，到了陽明手里又變亂了。他說：“自姚江王氏者出，而《大學》復亂。蓋其所從入以釋氏不立文字之宗，為虛妄悟人之本，故以章句‘八條目歸重‘格物為非，而不知以‘格物為本。始者，經(jīng)也。非獨傳也。尤非獨朱子之意也。既不揣，而以此與《章句》為難。乃挾鄭氏舊本以為口實，顧其立說又未嘗與氏鄭之言合：鹵莽滅裂，首尾不恤，而百年以來天下翕然宗之道幾而不喪?世亦惡得不亂乎?……經(jīng)傳、章句本末相生之旨，亦無往而不著，王氏之徒特未之察耳。若廢實學，崇空疏，蔑規(guī)矩，恣狂蕩，以無善無惡、盡心意知之用而趨入無忌憚之域，則釋氏之誕者固憂為之，奚必假圣人之經(jīng)傳以為盜竽乎?”徹

船山以為“格物”為本，是《大學》經(jīng)文固有之義，朱子得之。陽明以鄭玄的古本《大學》來批評朱子，只是借此為口實，妄下己意，不僅與鄭玄所講不合，反而有損于“百年以來天下翕然宗之道”。船山視心學為異端邪說，不滿之情溢于言表。于傳第一章朱子章句“致推極也知猶識也”，船山說：“識其情實，乃識其善惡分別義類之覺體也。異端則謗識為妄而以無物之空明為知，此際辨之不可不嚴”。認為知行合一之說為“淫辭”。在《格物補傳》中，船山詳論德行、善處、至善之義，以為不能舍物以盡道，若絕物始靜，終入佛老之門。異端(心學)自己憚“止善”之難，又知天下人知此為難，所以想以不勞而坐致圣賢。離物求矣，最終會流于異端而不能救。

通觀《大學衍》，大部分是以朱子章句原文為本，船山所衍惟詳于“格物”、“正心”，均是針對心學而言。船山認為“格物”朱子補傳之意與孔子意合，“為不易之言”。圣賢“正心”之學多有不講，以朱子言知、意甚明，無奈后學陷于異端，船山欲重建之。船山所欲重建的儒學，體現(xiàn)在他對“正心”之學的闡述。他說：“孔子曰：‘復禮，中庸曰：‘致中，孟子曰：‘存心。程子曰：‘執(zhí)持其志，張子曰：‘瞬有存、息有養(yǎng)，朱子曰：‘敬以直之，學者亦求之此而已矣。”船山又說：“誠意者，正心加警之功；格物者。致知踐實之學，專求之于誠意致知，忽于正心、格物，則流于異端。”

以心學是異端邪說，必不會以陽明《大學》古本之說為然；而尊朱子《大學》改本。船山所有《大學》著述，均是以朱子章旬為基礎(chǔ)，稱其為“圣經(jīng)”。在《禮記章句》中，其他各篇均是獨撰章句疏

解，而《大學》章句、《中庸》章句，卻是“衍”朱子章句，所謂“衍”，實為尊朱子。船山還在《讀四書大全說》日：“《大學》一篇，乃是指示古之大學教人之法，初終條理一貫之大旨，非夫子始為是書建立科條，以責學者?！痹凇端臅柫x》亦日：“古者大學之法，所以立教者備矣，而夫子(朱子)取其旨趣而著明之，使學者知其所以入德也?！?/p>

船山對朱子章句非常推重。對一些關(guān)節(jié)之處有所譏評，認為是朱子后學的責任。船山以為“天下之物無涯，吾之格之也有涯?！毕窀复茸永?，均是不格就可為之。至如有以“父子本同一氣，只是一人之身分成兩個”，對于這種以為可格此理而得知父慈子心的說法。船山指出：“如此遷誕鄙陋之說，必非朱子之言而為門人所假托附會者無疑。”對于把孝、弟、慈解為“明明德”者，是邪說異詞，“朱門支裔，背其先師之訓，淫于鵝湖者，莫此為甚?！?/p>

四、繼承與修正

船山對朱子之說，不是“照著講”。而是“接著講，不僅體現(xiàn)在對一些具體字句解釋的不同，更體現(xiàn)在哲學層面對朱子學說繼承基礎(chǔ)上的拓展。體現(xiàn)在《大學》研究中，船山對朱子在正心、誠意的說法上有所修正。

在《大學》詮釋中，格物、正心、誠意是幾個比較重要的哲學范疇，對其理解，影響到闡釋者對整個《大學》思想的闡釋，然宋、明以來，對他們的認識總有不同的意見。船山基本上肯定朱子對格物的解釋，這就使得他在《大學》的立場與朱子并不對立。而是接近的。他與朱子在解釋方面的主要差異，在于他基于心意辨的正心誠意說。最重視的是以程伊川的“持志說”解釋和發(fā)揮其對正心、誠意的詮釋。

格物致知的問題上，船山與朱子最大的不同，是在致知的問題上。朱子強調(diào)格物，因此認為致知只是格物的實踐在主體方面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致知并不是一種與格物相獨立的工夫。船山不贊成朱子“格物則知自致”的主張，認為這競刪抹下‘致字一段工夫。致知是致其是非之辨之知，正心是欲正其心。對于正心，船山的主張頗為特殊，他以為正心之心應當用孟子所說的志來理解。船山以為。就此正心與其它條目的關(guān)系而言。當意之已發(fā)時，要以正的志心為主宰。以志心為則來檢驗意、轉(zhuǎn)化意，進行誠意的功夫。當意之未發(fā)時。雖然沒有好惡出現(xiàn)。但仍須存養(yǎng)保持此正的志心。船山把這個心叫做心之本體，認為這才是修身與誠意之間的正心功夫，認為應當這樣來理解朱子“心者，身之所主的”的意義。相較而下，明代劉宗周受陽明良知學影響較多。故在心的范圍內(nèi)重視先驗性。船山受朱子的影響較多。在性的范圍以外，重視心的兩面性，以強調(diào)工夫的落實。對于《大學》的工夫條目而言。與朱子重格物，陽明重致知，蕺山重誠意相比較，船山似可以說重正心。船山講誠意也很特殊。不同于朱子。朱子誠意的工夫是在格物致知的基礎(chǔ)上，加以慎獨。船山強調(diào)的是，以誠意灌意是徹始徹的工夫，不僅限于慎獨。船山也受到明代理學流行本體——功夫的區(qū)分講誠意的影響。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船山不反對朱予以明德為心，但強調(diào)明德之心，乃是心體、本心，而不是《大學》八條目中“正心”的心。正心的心，是指經(jīng)驗的心，有善惡、有明昏。而明德所指的心。有善無惡，有明無昏，因此這個心只能是心體、本心、心之本體。船山對于明德前后解釋，有“本體”與“夫”兩個角度，在本體上強調(diào)明德非正心之心。但在工夫上又承認明德則即正心之心，重心性之辨。船山在《大學》詮釋中，所表現(xiàn)出的心性——工夫論，確有其獨特之處。

心性論、工夫論、外王問題也是歷代關(guān)心得比較多的幾個問題。在《大學》人性本休的詮釋過程中，船山一方面繼承朱子將“明德”詮釋為心的說法，亦以明德為心：另一方面又認為“明德”不只是心，而是通過“因心說性”的方式將明德詮解為性，從而“合心性以言明德”。確立了《大學》的人性依據(jù)，并賦予性日生日成的積極意義，從而使為善去惡、超凡人圣具備了人性的堅實基礎(chǔ)。在《大學》工夫修養(yǎng)論的詮釋過程中，船山以“知止”為“格物”的頭腦，從而為“格物”奠定了價值方向的根基；又以為“格物”為始教，即道德修養(yǎng)的第一步工夫，從而使道德修養(yǎng)有了落實的具體途徑。實現(xiàn)了知識論與價值論的統(tǒng)一，揭示了人與萬物在同一意義世界中的并生共存，從而確立了《大學》在知識上求得價值的工夫論。在“新民”的外王問題上，船山以人性在歷史、政治中的貫注解釋“新民”，從而統(tǒng)合了朱子“新民”的政治化詮釋和陽明“親民”的倫理化詮釋，使得外王超越了政治意味而成為一個人性史的必然事件。因而“新民”可以穿越于當下的政治而橫亙于人性的歷史中，成為政治與道德的統(tǒng)一。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們才說船山的《大學》闡釋，是超出朱子與陽明兩種闡釋路徑外的另外一種闡釋理路。

作為義理上的闡釋，有清一代船山以后研究《大學》者，不太重視。對義理與文本的關(guān)系認識均不如船山深刻，限于程、朱與陸、王兩家之分者較多，少有能出其兩家之外者。對于船山而言，他反對異端，不滿心學，又欲繼承朱予，重建儒學，而有所修正和超越。船山的這些學術(shù)走向，在《大學》闡釋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