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文言注釋的另解

朱懷芳　孔懷東

閑暇翻看粵教版高中《語文》課本，注意到其中的幾處古詩文注釋，頗覺有商榷之必要?，F(xiàn)列舉一二，就教于大方之家。

一、“可憐夜半虛前席”的“虛”

“可憐夜半虛前席”為李商隱《賈生》中的一句詩，全詩抒發(fā)了作者對賈誼人生際遇的惋惜之情。賈誼才華橫溢，以文才更以治才贏得漢文帝信賴，后遭排擠被貶于長沙，遠(yuǎn)離政治中心，抱負(fù)不得施展。三年后，漢文帝“宣室求賢”，又把他放到較為重要的崗位?！顿Z生》一詩的感情基調(diào)落筆于“可憐”一詞，惋惜之情由此而生。為何“可憐”？因為漢文帝此時所求已非賈誼所志，“不問蒼生問鬼神”，此番造訪實在是賈生之悲哀。因此，后人的感慨里斷然少不了對賈誼應(yīng)答的無奈和對文帝下士的嘲諷，借重嘲諷更能顯示賈誼境遇的尷尬。而“虛”字的理解恰成為左右主旨的砝碼。

“虛，徒然?！边@是課本上的注釋?！扒跋?，在坐席上漸漸前移接近對方，表示談話投機(jī)”，很談得來，或是其談吐很折服人，吸引對方不斷靠前。而這一切對于賈誼來說是徒然的，白白浪費(fèi)其“無倫”“才調(diào)”。能否將“虛”字理解為空著、空出呢？前席是前面的位置，表示重要的崗位?？粘鲋匾奈恢昧艚o曾經(jīng)被逐的賢臣(即所謂“逐臣”)，而請其解答的卻是鬼神之事而非治國之策，這無疑與“才調(diào)更無倫”的賈誼之初衷南轅北轍。再以

“可憐”引領(lǐng)，豈不更能表達(dá)一種飽含憤懣的惋惜之情？

二、“流血漂櫓”的“櫓”

賈誼《過秦論》有“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句。對于“櫓”字，課本注釋為：“櫓，大盾牌。”《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注：“漂櫓，漂起大盾牌?！薄豆糯鷿h語詞典》解釋“櫓”字條，也例舉此句：“①大盾牌，賈誼《過秦論》：伏尸百萬，流血漂櫓?！睂Α皺钡睦斫馑瞥啥ㄕ?。而以文才論，賈誼堪稱一流，文采自然也是魁首，其文氣勢磅礴于此可見一斑?！胺偃f”是一種夸張，“流血漂櫓”也是一種夸張，無非渲染戰(zhàn)爭的慘烈和秦軍長驅(qū)直入的勇猛。大盾牌是一種兵器，在此呈寫實狀，應(yīng)該不是賈誼的風(fēng)格。以愚想揣見，賈誼是要說：戰(zhàn)爭造成血流成河，都可以行船了?！豆糯鷿h語詞典》注“櫓”：“④船櫓，多安放于船尾的劃水工具。”賈誼在這里未必不是以櫓代船，應(yīng)用借代手法，以小代大，以局部代整體。作此理解，也許更能契合賈誼的文風(fēng)。

三、“陳利兵而誰何”的“誰何”

這也是《過秦論》中的一句。對于“誰何”，課本注釋為“他是誰”?！豆盼挠^止》對此注釋為：“誰、何都是表示詢問的詞，誰、何連用作動詞，表示嚴(yán)加緝查盤問?！薄吨袊糯膶W(xué)作品選》注為：“誰何，意思是說盤查過往行人；何，呵問。”其實，在這里把“誰何”理解為“誰能奈何”即誰能把他怎么樣，似乎更為貼切一些。

課文所選是《過秦論》上篇，總論秦攻取天下的形勢及其滅亡的原因。文章先敘述秦興亡的大量史實，然后進(jìn)行多方對照分析，最后得出秦亡在于“仁義不施”的結(jié)論?！瓣惱l何”正是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國勢達(dá)于顛峰的一種表征：天下已經(jīng)平定，關(guān)中如此堅固，猶如銅墻鐵壁，是流傳萬世的帝王基業(yè)。所以，“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忠實的臣子率領(lǐng)精銳的隊伍，裝備先進(jìn)，武器精良，任誰也攻破不了。

這樣理解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通過力量對比，更能昭示“仁義不施”這一結(jié)論的正確。以“始皇之心”，“金城千里”，誰又能奈其何？這里既有毋庸置疑的實力，也有躊躇滿志的自信，恰與“才能不及中人”“率疲敝之卒、將數(shù)百之眾”的“遷徙之徒”形成天壤之別。而“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除了“仁義不施”，還能歸咎于什么呢？

四、“望長安于日下”的“日下”

此句見于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峨蹰w序》前半寫景，洪州之雄要，滕閣之壯偉，景色之瑰麗，宴集之盛大，歷歷在目，給人一種氣勢飛動、氣象闊大的感覺。后半即景抒情，一方面慨嘆自己漂泊異地、命運(yùn)多舛、懷才不遇、請纓無路的遭際，另一方面表示自己桑榆未晚、窮且益堅，要建功立業(yè)、有所作為的志愿。“望長安于日下”與“目吳會于云間”為對偶，表達(dá)了自己囿于時遇的感嘆。

關(guān)于“日下”，課本解釋為：“日下，京城。封建社會將帝王比作太陽，把皇帝所在之地稱為日下。”如果以此連綴，翻譯起來異常生澀，感覺牽強(qiáng)附會。《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只注“回望京都如在天上”，對“日下”未作具體解釋，但顯然是對課文注釋的顛覆。并且對于“目吳會”句的注釋也勾連上此句：“連上句是說回望京都和遙目吳會均十分遙遠(yuǎn)。”應(yīng)該說這樣的翻譯是比較準(zhǔn)確到位的。“望長安于日下，目吳會于云間”這樣的句式結(jié)構(gòu)，在古代文賦中常常出現(xiàn)，類似互文見義，不一定實指，但一定是為了強(qiáng)調(diào)某種表述。據(jù)此，“日下”、“云間”均應(yīng)指不可及處，無法到達(dá)，于作者而言十分遙遠(yuǎn)，格外縹緲，這從“望”字也能得到印證。具體到“日下”，不如理解為“太陽落下的地方”，亦即天邊。

（作者單位：東莞市虎門紅星學(xué)校

鐘祥市胡集第二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