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驚夢》賞析

許　幸

[摘 要] 《牡丹亭》是明代大曲家湯顯祖的代表作，其思想和藝術(shù)的成熟都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fā)揮。清初著名戲曲家李漁曾語:“即湯若士《還魂》一劇,世以配饗元人,宜也。問其精華所在,則以《驚夢》、《尋夢》二折對?！北疚膹膬?nèi)容上對《驚夢》一折進(jìn)行了分析，“姹紫嫣紅開遍”的滿園春色，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以及春風(fēng)飄送的“晴絲”，通過賞評給讀者展示了一個對生活熱愛對愛情渴望的深被封建禮制束縛的少女形象。

[關(guān)鍵詞] 牡丹亭；驚夢；六曲

《牡丹亭》是我國戲劇史上一部浪漫主義杰作，作為我國古代戲曲史上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人們歷來將湯顯祖的《牡丹亭》與王實甫的《西廂記》并舉?！赌档ねぁ放c《紫釵記》、《南柯記》和《邯鄲記》共同構(gòu)成了湯顯祖享譽中華的 “臨川四夢”。

湯顯祖曾說:“一生四夢，得意處唯在牡丹。”“牡丹四人，得意處唯在麗娘?！比珓∥迨宄?，通過描寫少女杜麗娘為了追求愛情和幸福死而復(fù)生的離奇動人的情節(jié)，揭露了封建禮教壓抑人性的罪惡，表現(xiàn)了青年男女沖破禮教羅網(wǎng)的決心，歌頌了他們?yōu)樽非笞杂蓯矍槎嵘赖亩窢幘?。感春成夢，由病而死，死而?fù)生，結(jié)成良緣，寥寥數(shù)詞就勾勒出一段唯美魔幻的美麗人生。

《牡丹亭》故事，明托南宋，實寫明代。在那個“情”與“理”激烈沖突的年歲，湯顯祖滿腔熱情地歌頌“情”并賦予其異乎尋常的神奇力量，在《牡丹亭》題詞里面，他寫到“天下子女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边@種強(qiáng)調(diào)超越生死的真摯感情，貶斥封建的道德規(guī)范的思想無疑同明代進(jìn)步思想家反對封建禮教束縛的斗爭緊密相連，表達(dá)了當(dāng)時廣大被壓迫婦女的強(qiáng)烈愿望，反映了時代的要求。作品中充斥著離奇的幻想和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在形象塑造上則通過人物的心情與客觀的景物結(jié)合，彼此相得益彰，使行文熠熠生輝。這個特點在《驚夢》一折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明人王驥德《曲律一》說:“《還魂.》妙處種種，奇麗動人”?！芭R川川湯若士婉麗妖冶，語動刺骨”。 李漁說:“即湯若士《還魂》一劇,世以配饗元人,宜也。問其精華所在,則以《驚夢》、《尋夢》二折對?！薄赌档ねぁ妨钊颂兆?，而《驚夢》則是其中最精采的一出?！扼@夢》是《牡丹亭》中的第十出戲，主要描寫杜麗娘青春的覺醒，這是杜麗娘性格發(fā)展的重要轉(zhuǎn)折時期，即她從名門閨秀走向封建叛逆道路的第一步。從結(jié)構(gòu)上看，《驚夢》這出戲分為“游園”和“驚夢”兩部分；就內(nèi)容而言，主要寫女主人公杜麗娘的反抗和追求的叛逆之路的開始，文采飛揚，歷來為人們所傳誦。

杜麗娘終日在閨中刺繡，難耐寂寞。迂腐可笑的老學(xué)究陳最良是麗娘的教書先生，他講的《詩經(jīng)》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句，觸動了麗娘的情思。適逢父親杜寶下鄉(xiāng)勸農(nóng)，她便由丫鬟春香帶路去后花園消遣，這便是游園的由來。

《游園》由六支曲子組成。前三支曲子杜麗娘游園前的心理活動，后三支通過描寫游園時的所見所感抒發(fā)了其感春傷春的情懷。

第一曲?【繞地游】：“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鶯兒婉轉(zhuǎn)的鳴叫把人從夢中催夢，處處春光撩人?！叭肆⑿⊥ド钤?，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惫铝懔銇辛⒃谥卣钤海了銟I(yè)已燃盡，未做完的針線活也拋在一邊。于是麗娘自問“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為什么今年思春的情懷勝過去年?面對大好春光，自己卻被禁錮在深深的庭院當(dāng)中心情怎能不煩惱憂郁？而這鳥鳴鶯飛又怎能不觸動少女的情懷呢？值得一提的是“亂煞”一詞一語雙關(guān)，不僅形容春色也暗指麗娘心緒騷亂，而連用“小”“深”兩字則精準(zhǔn)的刻畫出麗娘生長的環(huán)境，那是一種人性極盡束縛，青春幾乎窒息，充斥著陰冷和冰涼的世界。而一個“拋”、“殘”則傳達(dá)出生活的單調(diào)無常，索然無味。這些隱約流露出麗娘對現(xiàn)實的不滿也為其后游園排遣心中淤積的苦悶埋下伏筆。

第二曲【步步嬌】寫麗娘對鏡試妝?！把U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春天里一條蜘蛛的絲被風(fēng)吹下來裊裊地飄著，搖曳飄忽的游絲吹進(jìn)這冷落的庭院。自然界中的一縷游絲也被麗娘發(fā)覺了，麗娘對春的關(guān)切之情躍然紙上。她關(guān)注著自然界的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變化，她渴望春天的到來，似乎也渴望著擺脫禁錮她的小庭深院。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再次巧妙的使用一語雙關(guān)，其匠心獨具可見一斑。 “晴絲”諧音“情思”，這既是飄忽在空中的游絲，更是游弋在麗娘心里的情絲。“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得彩云偏。”鏡子故意把我半邊臉偷偷照進(jìn)去了，惹得我急忙躲閃，把美麗的發(fā)卷也弄歪了?！皼]揣”，是故意的，“菱花”，借代鏡子，“迤逗”即引惹，都是當(dāng)時的口語。一個“偷”字，精妙的將鏡子擬人化，明明是人照鏡子卻說鏡子把人偷照進(jìn)去，似乎鏡子已窺測到了麗娘隱蕩的春心，把懷春少女的微妙心理刻畫得惟妙惟肖，而閨閣中的青春少女連自己姣好的容顏也不敢正視，也從側(cè)面突出封建禮教對人的禁錮是何等之深?！安较汩|怎便把全身現(xiàn)？” 我怎么能走出閨房而顯露在外呢？封建制度下的大家閨秀是不能輕易出門的，這一句既寫杜麗娘的羞澀、靦腆，也反映出封建禮教對閨閣女子的嚴(yán)重束縛。

第三曲【醉扶歸】寫麗娘妝成出閨?！澳愕朗谴渖雎涞娜股儡?，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沉魚落雁，羞花閉月?！蹦阏f紅裙衫顯現(xiàn)得色彩鮮艷，嵌著寶石的頭簪亮閃閃，可知愛美是我的天性。縱然有沉魚落雁之美，羞花閉月之貌，這青春之美又有誰來賞識呢？“翠生生”形容色彩的鮮艷?！败纭?，降紅色?！捌G晶晶”，指光彩奪目。面對丫鬟春香的贊美，麗娘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話“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我天生的本性就是愛美。女孩子天生是愛美的，有對美的追求，但自己的美麗卻是“三春好處無人見”，無人賞識，只能使魚沉雁落，花羞月閉，這表現(xiàn)了麗娘對青春的珍惜，對愛情的向往和對個性解放的追求。

以上三支曲子，把一個欣賞自己的美麗而又抱怨幽居深閨無人賞識的貴族小姐的神態(tài)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接著，在丫鬟春香陪同下，杜麗娘走到后花園，她要走出她的小天地，她要掙脫她身上的椒鎖。潛伏在她心底的人性復(fù)蘇了，戲也正式進(jìn)入游園部分。這一部分作者通過三首曲子抒發(fā)了杜麗娘游園時傷春的感情。

第四曲【皂羅袍】這也是歷來最為大眾熟知與傳唱的一段?！霸瓉礞弊湘碳t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這樣繁花似錦的迷人春色無人賞識，都付予了破敗的斷井頹垣?！版弊湘碳t”的迷人春色與“斷井頹垣”的荒廢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正如麗娘青春的生命與那陰冷的生活環(huán)境。“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優(yōu)美的景色美好的時光,讓我怎樣面對,那讓人快樂的事情正在誰家的院子里面上演? “奈何天”，令人無可奈何的時光，表示百無聊賴的思緒。宋晏幾道《鷓鴣天》詞之六：“歡盡夜，別經(jīng)年，別多歡少奈何天。”湯顯祖《白雪遺音·馬頭調(diào)·銷魂二月》：“三月里清明節(jié)，玉美人兒熏熏醉，對景徘徊。好一個奈何天。“奈何天”、“誰家院”六個字里凝聚著杜麗娘對命運的感傷，是痛苦的心聲?！背w暮卷，云霞萃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惫妍惖臉情w飛檐，華麗的亭臺欄檻，那朦朦的煙，那柔柔的風(fēng)，煙霧籠罩、游船蕩漾。最后一句“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可深閨人領(lǐng)略這大好春色太難了，這句寫出了杜麗娘不滿怨恨情緒的矛頭所向?！吧毓狻?，春光，也指自己年華?！板\屏人”當(dāng)指那些封建家長。封建家長們把這美好的春光看的太卑賤了。這只《皂羅袍》道出了麗娘對春的愛，對生活的愛也道出了對父輩們麻木的內(nèi)心世界的嘆惜，他們將滿園春色“都付與斷井頹垣”，他們“忒看的這韶光賤”!

第五曲【好姐姐】寫麗娘因花鳥而觸情。“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蘪外煙絲醉軟。”青山開遍了紅色的杜鵑花，晚春的?的游絲如煙似云，火紅的杜鵑、潔白的茶靡報告了春將離去?！澳档るm好，它春光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歌溜的園?！薄蹦档るm有天姿國色，可春將歸去，它還沒開放。悠閑的注視著，燕子的清脆叫聲明快如剪，黃鶯流囀的歌聲柔和潤圓。牡丹作為百花之王卻因花開得太遲而沒能占先，麗娘實際上是用牡丹來暗喻自己的美麗，這就流露出她對虛度芳春的怨悵，有對美麗的青春被耽誤的幽怨和傷感。那成對的鶯燕，更反襯出麗娘的孤獨寂寞。而“閑凝眄”三字，閑閑地注視著，更體現(xiàn)出杜麗娘游園，原只為消愁解悶，但游園所見無不增其煩悶，哀怨之情更無法排遣。

第六曲【隔尾】可以用遣愁枉然來概括。“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奔词官p遍十二亭臺也是枉然，倒不如就此盡興回房打發(fā)日子暗自憐。這是內(nèi)心深處的呻吟也是對渴望獲得岌而受到壓抑的不滿。

六支曲子，六幅畫面，《驚夢》再現(xiàn)了杜麗娘青春的覺醒，構(gòu)成了《牡丹亭》中最精彩的一折，低回婉轉(zhuǎn)地描摹出了 “縱有萬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的自傷自憐自怨自艾的情緒。時人謂“《牡丹亭》一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湯顯祖也說 “一生得意惟在‘牡丹，在我看來，‘牡丹之美更可謂尤在《驚夢》。

參考文獻(xiàn):

[1]王思任.湯顯祖集.批點玉茗堂牡丹亭敘[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李漁.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閑情偶寄[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

作者簡介：許幸（1988—）女，重慶人，四川外國學(xué)院英語語言文化系06級本科生，研究方向：英語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