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九成
摘要:本文是一篇讀書隨筆,主要是針對目前某些《聊齋志異》譯本的不足而提出一些看法。文章著重就譯文中語義不到位、情感或情境不到位以及神韻不到位的現(xiàn)象舉出了若干例子,并就這些例句應(yīng)該如何翻譯談了自己的建議。
關(guān)鍵詞:原文;譯文;語義;情感;神韻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最近閑來無事,翻閱了一些《聊齋》譯注、譯評讀本,頗有感觸,現(xiàn)瑣記如下。
《聊齋》由于是用文言文寫成的,其中有不少語句要翻譯成現(xiàn)代白話文,便存在一些困難。這些困難是:
首先,有一些文言詞語,很難找到相對應(yīng)的現(xiàn)代詞語表達(dá)它的本意。
其次,有的現(xiàn)代詞語,可以與原文詞語在詞義上對應(yīng),但與上下的語言環(huán)境難于吻合,或者感情色彩和神韻難于體現(xiàn)。
第三,作品里的一些詩詞往往用了較多的典故,難以簡潔而順暢地譯出。
近年來出版的《聊齋》譯注、譯評本,有不少作者較好地處理了這些問題,但也存在著語義不到位、情感或情境不到位以及神韻不到位的現(xiàn)象。而尤以后兩者為甚。竊以為,在翻譯《聊齋》原作時,不僅要認(rèn)真推敲原作語義,還要反復(fù)體會原作感情色彩,感受原作內(nèi)在的神韻,才可能盡量使譯文做到“意到、情到、味到”;而只有做到這“三到”,才能算是真正把原著翻譯到位的好譯文。
在《聊齋》翻譯中,最常見的是意不到位。下邊舉一些例子。
1、《偷桃》:“其人應(yīng)命方興”。
在筆者所見到的一些譯文里,發(fā)現(xiàn)多數(shù)都只譯出“應(yīng)命”的含義,而故意回避了其中的“方興”。這是明顯的語義不到位。
這一句是承接上一句“青衣人大聲命作劇”而來,所以前面的“應(yīng)命”好理解,直譯就是“遵命”,也就是答應(yīng)一聲“是”;但后面的“方興”怎樣解釋和翻譯?在成語“方興未艾”里,它的意思是“正在興起”或“正在發(fā)展”。但顯然,若把這一解釋用于此處,便不貼切。朱其鎧先生的《〈聊齋志異〉全注》對此作了比較好的注釋:“方興,方始站起”,并作了這樣的說明:“上文‘似有所白,當(dāng)指跪白?!惫P者以為,這一注釋和說明都比較切合作品原意和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因為古代的百姓面見長官并有所稟告,一般都是要下跪的(至少是單腿下跪),盡管上文沒有出現(xiàn)“下跪”的字樣,但這是常識,即使沒有寫出,也必當(dāng)如此;而藝人與青衣人對話時,便不需要這樣的禮節(jié),自然會直起身子講話。所以,對這句話,似乎作這樣的翻譯比較好:“那藝人答應(yīng)一聲‘是,才站直身子(問道)”……
2、《云翠仙》:“我固知郎不義,迫母命,漫相隨。郎若人也,當(dāng)不須憂偕活。”
這句話里的難點是“不須憂偕活”,多數(shù)譯本均未能很好地把“偕活”一語準(zhǔn)確譯出。此語在《〈聊齋志異〉全注》中也無注?!百苫睢钡囊馑季褪恰?我和你)一起活到老”,所以,對“郎若人也,當(dāng)不須憂偕活”一句,為了譯得既符合原意,又流暢順口,可以譯成“你倘若還像個人,便無須擔(dān)憂今后我和你白發(fā)到老的生活?!?/p>
3、《花姑子》:“安不寐,未曙,呼別。”
有的譯本是這樣翻譯的:“安幼輿睡不著,天沒亮就告別主人走了。”這一譯文未能譯出“呼”字的意義,顯然是沒有注意到這個字的獨特作用,不免有些大而化之。當(dāng)時的實際情境是:安幼輿因為自己夜晚向花姑子孟浪求愛而十分慚愧,所以一夜沒有睡好,在天還沒亮?xí)r——花姑子和她的父母當(dāng)時自然也都沒有起床——就匆匆離去;那么,這個時侯他同主人告別,就只能是隔著門打個招呼,而不可能面對面地告別;蒲松齡用“呼別”,是設(shè)身處地的用詞,可謂準(zhǔn)確之至。所以,較好的譯法應(yīng)該是:“安幼輿一夜沒有睡好,天還沒亮,就隔門招呼一聲,告辭走了。”
4、《鴻》:“天津弋人得一鴻”。
有一部選譯本是這樣翻譯的:“天津有個專門打鳥的人,一次打到一只鴻雁”。這里不去評說譯文里的其他問題,只就說那個“打”字。用“打到”對譯“得”字,顯然是不準(zhǔn)確的,因為這很可能會讓讀者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獵人是用什么打的?若是用箭射的,或是用獵槍打的,那么,這只雁死了沒有?受傷了沒有?但讀者從后文可知,這只大雁不但沒有死,而且也沒有受傷,否則,它怎么能與那只雄雁一齊“徘徊”、又“雙飛而出”呢?如果用“捕到”來對譯“得”字,即譯為“一次捕到了一只大雁”,讀者便不會產(chǎn)生這樣的疑惑。
在《聊齋》翻譯中,除了語義不到位之外,更多的是情感不到位、情境不到位和神韻不到位。例如:
1、《老饕》:“未及覷避”。
有的譯文翻譯為“還未來得及避讓”,未能將“覷”字譯出;有的翻譯為“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看,躲避一下”,語義是到位了,但神韻沒有到位。由于文中的小孩出手很快,邢德根本不可能有更多的時間做預(yù)應(yīng)動作,如若翻譯成“看一看,躲避一下”,那么,語氣太緩,節(jié)奏也慢,便與“說時遲,那時快”的特有語境大異其趣。所以,此句似應(yīng)這樣翻譯:“(邢德)還沒來得及瞧機(jī)會避讓”。
2、《促織》:“將獻(xiàn)公堂,惴惴恐不當(dāng)意,思試之斗以覘之?!?/p>
這一句話意思明確,本來并不難翻譯,但成名當(dāng)時有一種特定的心理狀態(tài):盡管自己覺得這只小蟲還可以,但畢竟心中無數(shù),既想將就一點,就這么交上去,又生怕縣令不滿意(那可是要被打板子的!)——換句話說,他這時既抱有某種僥幸心理,又有更多的擔(dān)憂心理。所以,翻譯時必須盡可能地把主人公這一特定的心理和思想情感反映出來。要解決這一問題,最重要的是在“將”字上做文章。但是,不少譯注恰恰沒有很好地處理這個“將”字。有的譯本把“將”字理解為“將來”,把這句話翻譯為“準(zhǔn)備將來獻(xiàn)給官府,但是心中總是不安……”;有的譯本把“將”字解釋為“將要”,把這句話翻譯為“等將要獻(xiàn)給官府時……”。其實,如果我們把“將”字的“拿”、“欲”、“打算”等意義綜合起來加以運用,就可以實現(xiàn)上述目標(biāo)(即把他當(dāng)時的特定心理表現(xiàn)出來):“成名打算就拿這只蟋蟀上繳官府,但心里又惴惴不安,生怕這只小蟋蟀不合縣令的心意,就想找只蟋蟀來斗一斗,試試看它到底怎么樣”。
3、《武技》:“僧問:‘汝益乎?曰:‘益矣。師所能者,我已盡能之?!?/p>
這里的關(guān)鍵是如何理解“益”字。按照《辭?!?、《辭源》等權(quán)威工具書的解釋,“益”除了通常所理解的“利益”或“好處”之外,還可以理解為“富裕”、“增長”、“資助”、“進(jìn)一步”以及副詞“更加”等等。但對照上述幾種解釋,都很難直接用來翻譯這個“益”字。有的譯本把它翻譯為“滿足”,從意思上看,可以講通,但總感覺與上下文之間的語境不太吻合,也就是說,和尚問得有點突兀。如果把“益”的其中一義“進(jìn)一步”稍加圓通,翻譯為如下語句,則不但更符合和尚那種始終沉穩(wěn)和含蓄的性格特征,而且也更符合當(dāng)時的語言環(huán)境:
“你覺得你的武藝有進(jìn)步嗎?”
李超回答說:“有進(jìn)步,師父所會的,我全都會了!”
4、《續(xù)黃粱》:“接第連阡者,皆畏勢獻(xiàn)沃產(chǎn)”。
有一部譯本是這樣翻譯的:“那些有錢的官商人家,都害怕他的權(quán)勢,紛紛向他進(jìn)獻(xiàn)良田華屋”。這樣翻譯,盡管大意并沒有錯,但用“那些有錢的官商人家”來代替“接第連阡者”,原文的神韻便沒有了。如果用“那些房屋鱗次櫛比、田地阡陌成片的大戶人家”,不但意思更加到位,而且保持了原文的氣勢和神韻。
為了使譯文更好地體現(xiàn)原文的情感、情境和神韻,有時必須適當(dāng)增添必不可少的相關(guān)詞語,否則,反而不能真正體現(xiàn)原文的本意。如:
5、《二班》:“狼懼盡伏。虎悉撲殺之”。
在筆者所見到的所有譯本里,幾乎全都是照原文翻譯成這樣的句子:“狼都被嚇得伏在地上,老虎把這群狼全都撲殺了”。這樣翻譯似乎很合原文本意,但如果聯(lián)系上文“忽兩虎驟至,諸狼四散”,則可以知道:群狼既然四散奔逃,必然有一些已經(jīng)逃走;那些“盡伏”的,只能是其中還沒有來得及逃走的。這么說來,上面的譯文便不能真正體現(xiàn)原文當(dāng)時的這一實際情境。所以,翻譯“狼懼盡伏”時,最好能加上某些說明性或澄清性的詞語,如譯成“那些沒有來得及逃走的狼嚇得全都伏在地上,兩只老虎把它們?nèi)紦錃⒘恕薄?/p>
6、《香玉》:“勞山下清宮,耐冬高二丈,大數(shù)十圍,牡丹高丈余”。
作品這里所寫的“高二丈”的耐冬和“高丈余”的牡丹,到底有多少,都沒有數(shù)量詞作定語。有些譯本直譯為“在勞山下清宮,耐冬有二丈多高,幾十圍那么粗,牡丹也有一丈多高”。依照這樣的翻譯,好像嶗山下清宮里的所有耐冬都是這么高大粗壯,所有牡丹也都是這樣高有丈余。這種既沒有參差、也沒有大小的情況,很難令人覺得符合實際情境。有的譯文也許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改為在耐冬前面加了“有一株”這樣的限定詞,譯為“在勞山下清宮里,有一株耐冬……”但這樣一來,又會引起歧義,讓人覺得這里“高二丈”的耐冬似乎就只是一株,“高丈余”的牡丹也就是一株。筆者以為,如果要想使這句話真正體現(xiàn)原文的語義、情境和神韻,還不如在翻譯時添加必要的解說性詞語,譯成這樣幾句:“在嶗山下清宮的院子里,長著不少耐冬,其中大的有兩丈多高,幾十圍粗;還有不少牡丹,大的也有一丈多高。”
以上只是管窺之見,未必妥當(dāng),錯誤之處還望批評指正。
至于《聊齋》里詩詞曲賦的翻譯問題,須有另文加以討論,這里不贅。
(責(zé)任編輯 魏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