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說唱詞話》人稱代詞研究

方　勝

摘要：人稱代詞是詞匯中的小類，數(shù)量有限，但卻十分常用，又是口語常用詞，方言特色十分鮮明，而且人稱代詞屬于穩(wěn)固的基本詞匯，容易保留前代語言的舊有讀音?！睹鞒苫f唱詞話》在采取說唱形式的限制下，其中人稱代詞較之其他時(shí)期有了一定的變化，出現(xiàn)了更多的第一人稱代問，反映了明代中葉詞話的語言特色。

關(guān)鍵詞：成化詞話人稱代詞研究

從人稱代詞的系統(tǒng)和詞形兩方面來看，近代漢語與古代漢語有很大的區(qū)別，“從意義上說，這些人稱代詞應(yīng)該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純?nèi)恢溉说娜朔Q代詞，即第一、第二人稱；第二類是兼指事物的人稱代詞，即第三人稱。(‘其、‘之‘厥)。”Ⅲ即古代漢語的第三人稱代詞雖然指稱人，但也指稱事物。近代漢語人稱代詞在數(shù)量和用法上較之古代漢語有了一定的變化。中國明代說唱詞話集——《明成化說唱詞話叢刊》中的人稱代詞包括第一人稱代詞(12個(gè))、第二人稱代詞(6個(gè))、第三人稱代詞(3個(gè))，共3小類，計(jì)21個(gè)。

一、第一人稱代詞(亦稱第一身代詞)

1我(我門(們)、我每、我身)

(1)關(guān)索道：“我不信他恁地了得?！?p10)

(2)老人聽得道童問，你來問我是何因。(p4)

(3)不其[期]皇后相爭(zhēng)八拜之禮，其有我王聽信皇后巧奏。(p82)

(4)冤我莊前來做賊，不由分訴吊平人。(p138)

(5)不是我能來捉你，只為皇姑你妹身。(p86)

(6)若無青連[蓮]來求[救]我，今朝難到些間停。(p233)

“我”在例(1)中作主語，在例(2)(4)(6)中作賓語，在例(3)中作定語，在例(5)中作兼語。

第一人稱代詞“我”是上古漢語就有、并且沿用至今的代詞。雖然第一人稱中有其他的人稱代詞，但秦漢以后的口語里很可能已經(jīng)統(tǒng)一于“我”，“吾”字只見于書面語了。

(7)我門出去與他斗，連忙走上馬龍林[鱗]。(p18)

(8)母親哥哥修書到，說道包家望我門。(p203)

(9)秀才問：“渡船在那邊?我每且入茶坊吃盞茶，等渡船?！?p135)

“我門、我每”在例(7)(9)中作主語，在例(8)中作賓語。

在近代漢語里，“我”后用詞尾“們(門、每)形成“我們”的形式。到元明(特別是明代)以后，我門(們、每)用于復(fù)數(shù)的局面就趨于穩(wěn)定了。

(10)壞了我身由[猶]閑事，家中老少靠何人?(p176)

(11)我身年老無人看，舉眼全無半點(diǎn)心。(p181)

(12)偷身自往開封府，諍[爭(zhēng)]些連累我們身。(p216)

“我(們)身”在例(10)(12)中作賓語，在例(11)中作主語。

“我(們)身”是“身”的復(fù)合形式，單對(duì)“身”而言，是用作自稱，應(yīng)該是與“自身”的意義有關(guān)，即以指自身而用為自稱。馮春田(2000)稱，宋至元明時(shí)期暫未見其例，偶爾可見到由這種“身”字復(fù)合的形式。有一定道理，但是他又說，在宋代以后，“身”作為自稱趨于廢棄。有失妥當(dāng)，上述例(10)(11)(12)是有力的證據(jù)。

2吾

(13)表章若到長(zhǎng)安里，傳語吾兒李世民。(p90)

(14)這二人領(lǐng)了秀才歸家，心中大喜，叫言：“阿娘，今日一個(gè)秀才在此投宿一宵。想他行路辛苦，吾做些夜飯與秀才吃?！?p165)

(15)今朝撞了呆知府，與吳文帖要風(fēng)神。限我三日勾到府，賞吾好酒兩三瓶。(盆168)

以上“吾”在例(13)中作定語，在例(14)中作主語，在例(15)中作賓語。

上古漢語里第一人稱代詞主要是“吾、我”，到魏晉：南北朝時(shí)期“我”占了大多數(shù)，此后“我”一直是漢語里最常用、最重要的第一人稱代詞。

3俺(每、們)

(16)拿了唐王，中原之地，都是俺每的。(p106)

(17)這桑丞相與同眾將，行兵在路，約有數(shù)曰，丞相或[忽]地思量一計(jì)，乃向附馬處所說：“俺眾將官員頭目，今日行在路，已經(jīng)數(shù)日，將近來[東]京。”(p81)

“俺(俺每)”在例(16)中作賓語，在例(17)中作主語。

第一人稱代詞“俺”字始見于宋代文獻(xiàn)。呂叔湘、王力曾先后舉出很多例子?！鞍场彼撇环謫螐?fù)數(shù)，復(fù)數(shù)往往以復(fù)合詞出現(xiàn)。如“俺咱”?！鞍场钡皆饕院螅旨佑脧?fù)數(shù)詞尾“每(們)”，來表示第一人稱的復(fù)數(shù)。在《說唱詞話》中以“俺每(們)”占多數(shù)。

4自家

(18)呂蒙道：“元帥，自家來到，略有小事。今有我主吳王太子，年方十八，知道元帥有女，特來求親?！?p53)

(19)張飛道：“你怎下得手，殺自家老小?”(p2)

(20)不是自家沒本事，被他刀上火燒人。(p45)

“自家”在例(18)中作主語，在例(19)中放在動(dòng)詞“殺”的后面，作“老小”的定語，在例(20)中作兼語。

“自家”原本是“自”和詞尾“家”的復(fù)合形式，但后來又用詞尾“們”(表示復(fù)數(shù))。“自家”表示“自己”(與“別人”相對(duì))，見于唐代文獻(xiàn)。它用作第一人稱，大約是從宋代才開始出現(xiàn)用例的。

5咱

(21)我乃是東京大唐木樨宮國姑公主，交[叫]咱下書到三關(guān)石駙馬，取討人兵。(P78)

“咱”在例(21)中作兼語。

“咱”作為第一人稱代詞，呂叔湘認(rèn)為是“自家”的合音。“咱字不見于宋以前的字書，但是宋詞之近于語體者里頭已經(jīng)有這個(gè)字，這分明是個(gè)俗字?！瘪T春田說：“‘咱始見于宋代文獻(xiàn)，金元以后更為常見。它與‘自家作為第一人稱代詞幾乎同時(shí)出現(xiàn)，但一直保存到現(xiàn)代漢語里?！?/p>

6寡人

(22)寡人一國人王主，掌管朝前武共文。(p68)

(23)來朝寡人排鸞[鑾]駕，自往開封府院門。(p219)

(24)見說寡人來交賞，各帶手怕[帕]接金銀。(p84)

(25)仁宗道：“傳寡人圣旨，交[叫]宣入朝?！?p128)

“寡人”在例(22)(23)中作主語，在例(24)中作賓語，在例(25)中作定語。

7(微、小)臣

(26)臣宰妻賢夫禍少，君王國正萬民安。(p69)

(27)包丞宰相蒙王赦，微臣情愿上邊廷[庭]。(p189)

(28)休怪小臣無道禮[理]，你無恩意我無恩。(p79)

(29)小臣自領(lǐng)人和馬，軍前去提石官人。(p84)

“(微)臣”在例(26)(27)(29)中作主語，在例(28)中作賓語。

8奴奴奴家阿奴

(30)把奴奴罰在冷宮，受了多少苦楚。(p82)

(31)奴奴因此思量無計(jì)，對(duì)天望空，許下鋪排觀一壇醮愿。(p83)

(32)丈夫有些蹺蹊事，奴奴家內(nèi)怎知聞?(p190)

(33)小男小女無人管，交[叫]奴舉眼看何人?(p161)

(34)休嫌奴家容貌愁丑，愿做鋪床共被人。(p14)

(35)有哥哥，和嫂子，打罵奴身，多虧了，老母親。將奴發(fā)送；到你家，無奈何，與你成親。(p94)

(36)國舅—封家書到，又交[叫]殺了阿奴身。(p206)

(37)夫妻便下街頭躲，被他看見阿奴?？匆姲⑴煤茫?qǐng)歸府內(nèi)飲杯巡。(p207)

“奴奴、阿奴、奴家”在例(31)(32)中作主語，在例(30)(33)(34)(35)(36)(37)中作賓語。

“奴奴”，又作“阿奴”“奴家”，大約始于唐代?！芭钡仍谔莆宕瓤捎糜谂裕部捎糜谀凶?，不論尊卑。宋代以后，“奴”等則專用作女子自稱。

9朕

(38)朕今一一依卿奏，難得卿家奏寡人。(p189)

(39)天子道：“這個(gè)反賊無禮，累次毀罵朕，何人敢去?”(p105)

“朕”在例(38)中作主語，在例(39)中作賓語。

10老夫

(40)老夫知道關(guān)家子，待送莊前認(rèn)外公。(p5)

以上“老夫”在句中作主語。

11老身

(41)婆婆道：“有時(shí)，沒柰[奈]何也把來老身摸一摸，老身便說這屈事天來大，海洋深。”(P145)

(42)氣倒老身田[猶]自可，不覺跌死女兒身。(p146)

“老身”在例(42)中作賓語。

12小人

(43)小人使個(gè)勞[牢]龍[籠]計(jì)，交[叫]他不惹大王身。(p203)

“小人”在例(43)中作主語。

二、第二人稱代詞

1你(你們)

(44)你是并州一塊鐵，能打長(zhǎng)長(zhǎng)幾個(gè)釘。(p35)

(45)帝日：“加你為前部先鋒?！?p90)

(46)宣過軍師諸葛亮，寡人吩咐你門[們]身。(p65)

(47)關(guān)索聽說心焦燥[躁]，那得黃金與你門?(p9)

(48)白袍道：“兄弟，你每[們]當(dāng)[擋]住人，等我過去。”(p103)

(49)你門[們]陷了親娘母，鼎鑊油煎罪不輕。(p154)

“你(你門)”在例(44)(48)(49)中作主語，在例(45)(46)(47)中作賓語。

2爾

(50)今有眾官為證見，不干爾事半分文。(p32)

(51)叔叔父親屈死了，爾今做個(gè)報(bào)仇人。(p59)

(52)我因信了張皇后，推爾牢中受苦辛。(p76)

“爾”在例(66)中作定語，在例(51)中作主語，在例(52)中賓語，在例(50)中作定語。

“你”承上古漢語以來的第二人稱代詞“爾”而來?！暗诙朔Q代詞你就是古代的雨。漢晉以來，草書里久已把‘雨寫作‘爾，南北朝人寫這個(gè)字已經(jīng)跟現(xiàn)代的情形相似，除必須工整的場(chǎng)所作“雨”外，通常就寫“你”。至于什么時(shí)候又在左邊加上“亻”旁，那一定是在“雨”的語音跟讀音已經(jīng)分歧之后，借這個(gè)來分別一下。”

3卿(卿家、愛卿、卿等)

(53)帝曰：“赦卿無罪，當(dāng)言其故。”(p89)

(54)仁宗道：“卿你保包文拯?”(p127)

(55)今朝交與長(zhǎng)朝相，卿家嗣壓武和文。(p65)

(56)愛卿得病多時(shí)節(jié)，怎不中朝奏主人?(p92)

(57)君王殿上傳宣命，卿等今朝聽寡人。(p124)

“卿(卿家、愛卿、卿等)”在例(53)中作賓語，在例(54)(55)(56)(57)中作主語。

4陛下

(58)陛下，臣非夸口，若到高麗，生擒遼將，活捉莫利支。(p90)

“陛下”在例(58)中作主語。

5恁

(59)若還烏盆不說話，恁當(dāng)罪死出甘心。(p173)

“恁”在例(59)中作主語。

“恁”是“你們”的諧音，也就是“您”的借字。其實(shí)，“恁”可以表示單復(fù)數(shù)，“恁”表示單數(shù)的例子似乎比表示復(fù)數(shù)要早一些，見于南戲和金、元時(shí)期的文獻(xiàn)。如：相國夫人恁但去，把鶯鶯留下勝加湯藥。(《董西廂》卷五，144頁)表示單數(shù)的如：恁兩個(gè)若不是俺哥哥，不餓出你頹。(《殺狗勸夫》，183頁)

三、第三人稱代詞

1他

(60)將他摔在平陽地，撇下黃龍搶[槍]一根。(p7)

(61)他是三頭連六臂，直[值]甚靴尖腳上塵。(p13)

(62)他耶[爺]是五虎斬將，伯伯是劉王先主，叔叔是斷水張飛。(p15)

“他”在例(60)中作賓語，在例(61)中作主語，在例(62)中作定語。

第三人稱的“他”是從表示“別人”義的“他”發(fā)展出來的。呂叔湘指出：古代漢語里的“他”作“其他”講，如果指稱人則通常作“他人”，單用“他”指“他人”比較少見，魏晉以后才逐漸多起來。

2其

(63)氣倒少年花關(guān)索，看看成病害其身。(p65)

(64)王公睡了，其子王五出來開門看時(shí)，卻是主人呆子領(lǐng)一人在門前。(p121)

“其”在例(63)中與“身”一起作賓語，在例(64)中與“子”一起作同位主語。

3之

(65)風(fēng)流秀士，看之不厭，從頭至足，并無一點(diǎn)瑕疵，眉如新月，眼似秋波，手如玉筍，足若金蓮。(p268)

“之”在例(65)中作賓語。

兩漢以前漢語里沒有純粹的第三人稱代詞，“彼”“其(厥)”“之”作為第三人稱代詞時(shí)，不僅在語法分布上各有局限或分工(“彼”用作主語，“其”一般用作定語，“之”通常用作賓語)，并且不是專門的人稱代詞，而主要是指示代詞。

通過對(duì)《說唱詞話》人稱代詞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

(一)獨(dú)特的說唱形式由于字?jǐn)?shù)基本統(tǒng)一，一般難以體現(xiàn)詞性的體色，而《說唱詞話》還是給我們展現(xiàn)了人稱代詞在明代中葉的特點(diǎn)；

(二)人稱代詞復(fù)數(shù)形式的表達(dá)。一方面，“你等”“這等”“這般”表復(fù)數(shù)的“類詞尾”大量出現(xiàn)；另一方面，人稱復(fù)數(shù)詞尾“們”“每”的出現(xiàn)，增加了人稱代詞表達(dá)的豐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