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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傾瀉

    2009-01-28 03:52:52張祖文
    西藏文學 2009年6期
    關(guān)鍵詞:王力河堤團長

    張祖文

    金色的太陽從云層中鉆出來罩住了次洛的臉。次洛站在扎曲河壩上。扎曲河穿過崇山峻嶺,經(jīng)過扎曲村。

    扎曲村位于扎曲河河谷一塊開闊的平整地。大約有幾十戶村民世代居住于此。河谷一側(cè)有一座叫不出名字的山,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在當?shù)胤浅3雒哪峁脧R——嘎莉寺。嘎莉寺一年四季都俯視著整個扎曲村和扎曲河谷。

    扎曲河是雅魯藏布江的一條支流。這條河大多數(shù)時候都像一個乖巧的藏族女孩子,兢兢業(yè)業(yè)地向雅魯藏布江輸送著自己的全部河水而默不作聲。但有些年份的七八月,它卻也像不聽話的孩子,會出現(xiàn)性格乖戾的時候。每到這時,也是扎曲村村民感到最恐怖的時候。

    三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扎曲河突然如一扇失控了的閘門,肆無忌憚地向周圍的村莊發(fā)泄它的脾氣。扎曲村的村民至今還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幾乎是在一瞬之間,他們聽到河水宛如咆哮的獅群,一下子就沖到了他們的屋前,然后將村莊全部包圍在了河水之中。眨眼之間,村里所有的人家,都在河水的肆虐下驚惶失措。那時的次旺仁增,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突然,他一個激靈,被老婆德吉一把推醒。還沒睜開眼,就聽到外面有如千軍萬馬沖過來的聲音。他如草原上的兔鼠一樣,“呼”地一聲蹦下床,連衣服都沒顧得上穿,手忙腳亂抱起躺在身邊的兒子多吉就往外沖,邊跑邊喊,快,快跑!洪水來了!德吉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家人向屋后的高地急跑而去。在奔跑途中,德吉突然跌倒了,摔在地上痛苦地叫,次旺仁增回頭一看,她手里居然還抱著平時打酥油的酥油桶。次旺仁增一把搶過酥油桶扔到一邊,喊,都什么時候了?還拿著這個!快,抓住我的衣角,我們快跑!

    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跑到山腳,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面前已是汪洋一片。這時除了天上月亮影影綽綽地發(fā)出一點點亮光,幾乎什么都看不見了。幸好是這點光,才讓次旺仁增一家能順利地跑出家門,并朝山上跑。但河水漲得真快。次旺仁增眼睜睜地看著河水浸過了自己的腳板,漫到膝蓋,再向腰身漲去!他一只手緊緊地抱著多吉,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身邊的一棵樹!多吉被嚇得“哇哇”大哭,小小的雙手緊緊地箍住父親的脖子,全身瑟瑟地抖個不停!在他這個年齡,原本就對災(zāi)難是沒有一點體會的,現(xiàn)在大哭也在所難免。德吉寸步不離地跟在次旺仁增的身后,用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一只手抓住樹。次旺仁增感覺河水的沖刷力太大。兇猛的河水,像沖過來的野馬,用力撞擊著他的身體!他全身不住搖晃,不停地東傾西斜,身體被河水沖得生痛。特別是腰間,幾乎像被巨石砸了一樣,都痛得麻木了。次旺仁增咬緊牙,對身后的德吉大聲吼著,抓住我,抓住我!千萬別放手!德吉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幸好,她抓住次旺仁增衣角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就這樣,過了好久,河水的沖刷力似乎小了一點。次旺仁增感到河水好像又退到了膝蓋以下,自己身體所承受的壓力也似乎小了很多。于是,他艱難地邁動腳步,又向山上走去。終于,他們一家三口,到了山頂。

    一到山頂,一家人就如一癱爛泥,一下子躺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德吉卻突然哭了,像多吉剛才在水中一樣,放開自己的嗓子,嚎啕大哭。多吉的全身還是在抖個不停。小家伙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災(zāi)難,根本不明白為什么突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次旺仁增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輕地在妻子的背上拍著,又將臉緊緊地貼在兒子的頭上,讓他感受到一點溫暖。他明白劫后余生的感覺,自己也想像妻子一樣痛快淋漓地哭一次。只是因為自己是這一家的主人,主心骨,所以,他拼命把自己的感情壓抑了下來。次旺仁增平常是一個感情內(nèi)斂的人。但現(xiàn)在,他真的是想像老婆德吉和兒子多吉一樣,大哭一場。不過平時的習慣加之現(xiàn)在自己的身份,讓他把這種沖動只能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內(nèi)心里。次旺仁增輕輕地擦了一下自己的臉,感覺眼角有很多細小的沙礫。他偷偷地用手把這些沙礫擦了擦,卻發(fā)現(xiàn)沙礫全是濕乎乎的。他再擦了擦眼睛,感覺淚水正一茬一茬地往外冒。次旺仁增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頭,呆呆地望著山下已經(jīng)被水沖得無影無蹤的房子,不停地擦淚。但怎么擦,淚水卻還是像河水一樣洶涌,擋也擋不住。

    次旺仁增想像平時一樣,控制住自己的眼淚。但怎么都不行。畢竟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的家園,瞬間就什么都沒有了。這對于鐵石心腸的人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不過幸好家人沒事。這多少讓次旺仁增感到了一絲絲欣慰。

    這時村子里陸續(xù)有好多人上了山。次旺仁增向大家道著平安。幸好,村里人基本上都沒什么事??吹酱蠹移桨?,次旺仁增終于松了一口氣。畢竟自己是這個村的村長。逃出來的人都靜靜地呆在山上,不發(fā)一言,只是呆呆看著夜空,聽著河水“嘩嘩”流過的聲音。

    德吉卻突然停止了哭聲。她一把抓住了次旺仁增,說,次旺,加措呢?

    次旺仁增一個激靈,說,是啊,加措呢?他在身邊的人群中的確沒有看到加措。包括他們家的其他人。

    加措是次旺仁增最好的兄弟,他的房子就在次旺仁增家附近。

    他是不是有什么危險了?德吉說。

    你看好多吉,我馬上下去看看!次旺仁增說。

    可是……下去太危險了啊!德吉緊緊拖住次旺仁增,舍不得放手。

    顧不上了!次旺仁增一個轉(zhuǎn)身,向山下跑去。德吉怔怔地坐在原地,不知道是該伸手拉他,還是不伸手。她只是將多吉牢牢地抱在自己的懷里,眼里淚水長流。

    次旺仁增下了山,又到了河水邊。他發(fā)現(xiàn)河水的流速已經(jīng)小了很多,村子里到處是齊腰深的水,好多地方飄浮著水盆和各種器皿。次旺仁增在水里游著,到處尋找加措一家人。

    他來到了加措的房子邊,看到房子的門已經(jīng)被水沖掉了,他直接進了屋,黑乎乎的屋子在河水的浸泡下隨時有倒塌的危險。他大概看了一下,似乎沒人,扯著嗓子喊了幾聲。就又出來。他剛游出屋子,聽到轟的一聲巨響!轉(zhuǎn)過身,看到房子塌了,但卻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是繼續(xù)在河水里游著,山上也傳來了“加措、加措”的喊聲,大家稍微休息了一下,都開始一起尋找加措。

    河水還在流著,次旺仁增感覺水越來越淺。他明白河水是在慢慢退了。扎曲河的洪水,來得快,去得也快。這點次旺仁增比較清楚。但扎曲河的洪水最大的一個不確定性,就是在發(fā)生前毫無征兆。本來每年的七八月份,全村的人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都會特別警惕。但這幾年,幾乎是近十年,扎曲河似乎都很平穩(wěn),沒出什么太的亂子,村人就有點松懈了。而且,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扎曲河上一次發(fā)特大洪水,已是四十多年前了,那次的洪水,幾乎把整個扎曲村都毀了。但畢竟過去太久了,這些年來,扎曲河偶爾發(fā)一次洪水,也沒有多大,對村子都沒造成什么影響,所以,村子里的人就認為扎曲河老實了,也忘記了四十多年前那場大洪水的傷痛。沒想到,今天晚上洪水卻又突然來了,村子里的

    人都感到有點措手不及。

    洪水只淹到膝蓋了。次旺仁增在水里走著。月光還是很模糊。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背部好像碰著了一個什么東西。

    他一轉(zhuǎn)身,將那東西抓住。

    他抓住了一個木盆。

    木盆里,一張娃娃的臉,正在沖他笑。

    那是一個不到一歲的孩子。

    他一下把孩子抱了起來,然后就淚流滿面。孩子卻沖他“呵呵”地笑,還不時用手在他的頭上撓著,好像洪水與他完全無關(guān)。

    這個孩子,就是次洛。加措的兒子。

    洪水退去,全村人又回到了村子。村子里損失很大。不過幸運的是,大部分的人,都還活著。但是,加措和他的妻子,卻再也沒有找到。

    扎曲村里的人,都為加措感到惋惜。對于他留下的兒子,大家也特別地愛護。次旺仁增更是非常心疼次洛。從此以后,他就把次洛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撫養(yǎng)。在兩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凡是多吉有的東西,次洛都有,有些多吉沒有的,次洛也有。

    次洛和多吉慢慢長大。后來,次旺仁增同時把兩個孩子送到了學校讀書。隨著孩子年齡增長,次旺仁增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性格有很大的差異:多吉好動,次洛愛靜。次旺仁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說自己的性格一直都是很平穩(wěn)的,沒想到兒子卻與自己完全相反,而次洛身上卻似乎反而繼承了自己內(nèi)斂平靜的性格特點。這讓次旺仁增非常奇怪。兩個孩子因為性格上的不同,在學校的表現(xiàn)也完全不一樣。多吉一點都不喜歡讀書,次洛卻對讀書有著濃厚的興趣。不過次旺仁增也沒有強求孩子們今后一定要做什么,他想,也許多吉天生就是放牧的料,而次洛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吧?

    因為扎曲村經(jīng)過了那么大一次洪水,解放軍部隊很快到了村子里幫助大家救災(zāi)搶險,還將修河堤的事提上了日程,并沒多久就開始動工。解放軍部隊二十多年前就到過扎曲村。當時部隊來的目的,是向拉薩進軍解放整個西藏。那時部隊經(jīng)過扎曲村時。村子里的人都非常好奇地看著他們。村子里的人都覺得這支部隊很特別。

    那時西藏的地方政府,已經(jīng)與中央政府簽定了和平解放西藏的協(xié)議。解放軍為了維護祖國統(tǒng)一,維持西藏社會穩(wěn)定,就由藏東向拉薩開進。在開進的途中,經(jīng)過了扎曲村,還在村子里駐扎了幾天。

    部隊在村子駐扎的原因,是因為太過勞累。這支部隊進軍西藏時,和平協(xié)議還沒有簽定,他們一邊與藏軍打仗一邊往拉薩方向趕。而當時因為從內(nèi)地進軍西藏戰(zhàn)線太長,補給保證不了,部隊經(jīng)常缺糧。但為了不給老百姓增加負擔,中央有規(guī)定,不準向當?shù)乩习傩照骷Z。無奈,部隊到后來只能挖草根、吃野菜。當部隊到了扎曲村時,很多人都餓得虛脫了,好多人根本就沒有辦法再走。在這種情況下,部隊首長決定,在扎曲村休整幾天。

    部隊一來扎曲村,馬上就成了扎曲村的特大新聞。扎曲村地處偏僻,別說解放軍,就是以前的藏軍,大家都沒怎么見過。而且,在解放軍來之前,扎曲村就是偶爾有藏軍經(jīng)過,也是來給老百姓增加麻煩的,老百姓對藏軍普遍沒什么好感。藏軍一來,就要老百姓為他們提供吃的、喝的,有的甚至還要求送姑娘過去陪他們睡覺,大家都當成是來了一場“瘟疫”?,F(xiàn)在解放軍來了,大家心里也就有了一種不安。特別是見這支解放軍部隊的士兵,個個面黃肌瘦,更是擔心他們會不會直接搶老百姓的東西。在解放軍還沒有進藏的時候,西藏地方政府就曾經(jīng)散布謠言,說解放軍是紅色漢人(紅色漢人是西藏當?shù)貙夥跑姷囊环N稱呼。西藏以前稱國民黨為白色漢人),他們要共產(chǎn)共妻,凡是老百姓的東西,他們都會直接搶過去。西藏地方政府還說紅色漢人是長著犄角的怪物,專門要吃小孩子的。因此,村子里的人都對解放軍部隊充滿了警惕甚至是害怕。

    不過令村人感到意外的是,這支部隊雖然大部分人都餓得不成人樣了,但自從到了村子里后,居然沒有一個人來騷擾老百姓!而且,他們即使是吃草根、吃野菜,也是自己去挖,從來沒有叫老百姓去給他們支過什么差!這讓村人非常稀奇。他們開始帶著好奇心和這些解放軍接觸。

    解放軍休整了一天之后,整個部隊似乎精神狀態(tài)都好了許多,有部隊首長也開始和當?shù)乩习傩张收?。令村民沒有想到的是,這支部隊里的好幾個首長,居然都會講一些藏語!這可是讓大家感到非常意外的。而且看部隊這么秋毫無犯,村人對解放軍的戒心也逐漸消除了。有人感到這支部隊比藏軍的紀律嚴明得多,于是就有村民主動送了一些糌粑、酥油到部隊。

    那時的次旺仁增還很小。作為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他與解放軍更容易相處。部隊剛來時,他就遠遠站在一邊看了,后來,他見這些穿著軍裝的人沒有一點惡意,就試探著接近部隊上的人。這天,次旺仁增看一個年齡很小的金珠瑪米(藏語,“解放軍”的意思)一個人背著槍在山上挖野菜。這個金珠瑪米的個子比他高不了多少,看起來也很年輕甚至還很稚嫩。次旺仁增從看到這個金珠瑪米起,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次旺仁增對金珠瑪米身上背著的槍非常感興趣。次旺仁增覺得很好笑,那槍背在這個金珠瑪米的身上,幾乎和他的身高都差不了多少。而那金珠瑪米見是一個小孩子,也不以為意,甚至還從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顆東西,遞給了次旺仁增。

    次旺仁增看金珠瑪米遞過來的東西包著一層花花綠綠顏色的東西,不敢接。畢竟他還是小孩子。

    金珠瑪米看了次旺仁增一眼,笑了,說了一句話。次旺仁增沒有聽懂,他不懂漢語。但看金珠瑪米和顏悅色的樣子,想來他沒有什么惡意,還是伸手把那東西接過了。接過后,他攥在手里,卻不知那是什么東西,只是拿在手里反復(fù)地看。

    金珠瑪米把那個東西又從他的手里拿了過去,然后撕開了表面那層花花綠綠的外皮,再把東西遞給了次旺仁增。

    次旺仁增還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金珠瑪米拿了一株自己挖好的野菜,遞到嘴邊,做了一個咀嚼動作。

    次旺仁增明白了。他把那東西放在了嘴里。剛放進去,他就感受到了一種非常非常的甜味!他立即張大嘴巴,快樂地嚼起了那東西,嚼著嚼著,居然還流下了口水。他看到,那個金珠瑪米看著他嘴巴的動作,也羨慕地抽動了一下嘴巴,不過什么也沒有說,又轉(zhuǎn)身開始挖野菜了。

    次旺仁增被甜得都忘了要看一下金珠瑪米的槍。

    后來,次旺仁增知道,這東西原來叫水果糖。這種糖在那位金珠瑪米給他第一顆之前,他從來沒有吃過。而之后他也知道了一件事,那天他吃糖的時候。那位金珠瑪米之所以會抽動嘴巴,是因為在進藏的時候,部隊給每個士兵都發(fā)了一些糖果,但要求大家自己不能吃,只能用來散發(fā)給當?shù)睾⒆印?/p>

    那時的次旺仁增感覺那東西真是非常的好吃,心里也就特別的感謝那位金珠瑪米。

    又一天,次旺仁增到了解放軍搭在扎曲河邊的營地里。玩的時候,一個首長模樣的人一邊用從馬尾巴上拔下的毛刺著自己腳上因為行軍走出來的血泡,一邊對身邊的一個人說,王力,拿點糖給這個小孩子。旁邊有人應(yīng)了一聲,就有一個人抓了一把水果糖給

    次旺仁增。次旺仁增一看,這人居然就是最先給他糖的那位金珠瑪米。首長看了看次旺仁增,主動和他閑聊了幾句,然后說,次旺,你們家就住在這條河邊,肯定過得非常的好吧?次旺仁增已經(jīng)非常喜歡水果糖了,他一邊撕著水果糖外面的錫紙,一邊心不在焉說,是啊。其實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過得好過得不好。現(xiàn)在水果糖的誘惑力比什么都大。首長又問,那這條河肯定對你們也非常的好吧?次旺仁增一邊往嘴里塞著水果糖,一邊說,好?可不好呢!首長怔了一下,他本來是隨便問問,沒想到孩子卻這么說,于是感到有點意外。他問,為什么不好呢?聽人說,好多年前,這條河發(fā)了洪水,把當時村里好多人都沖得沒見影了!次旺仁增邊吮吸著糖,邊說。這條河發(fā)過洪水?首長有點驚訝了,看這河水很平穩(wěn)的啊。是啊,后來村里的人都說,這條河是圣河,河里的水是圣水,他一覺得村里的人做錯了什么,就會發(fā)怒,從而懲罰大家!因此,多年前的那場大水,也就是因為當時村子里的人對它不夠尊重,所以就發(fā)怒了,沖跑了好多人!次旺仁增邊嚼著水果糖邊說。還有這種事?首長看了看身邊靜靜的河水,伸手向那個叫王力的金珠瑪米招了招手,叫他過來,說,王力,你好像對水利很感興趣,我看你沒事的時候都在看有關(guān)水利的書,你看,這條這么靜的河,可能發(fā)洪水嗎?王力走了過來,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他剛才也聽到了次旺仁增的話,過了好久,他才說,我老家也經(jīng)常發(fā)洪水,所以我一直比較關(guān)注水利方面的書籍。而從這里的地勢來看,這條河的確不像經(jīng)常發(fā)洪水的樣子,但上游的情況我們不了解,也就不好判斷了。上游?首長問。是啊,這里地勢是很開闊,但如果上游某個距村子不遠的地方河水落差比較大,那這里就比較危險了。是嗎?那我們到上游去看看吧?首長說。好的,團長。說著話,王力就和團長開始向上游走去。

    次旺仁增看他們往河上游走,也跟在了他們的屁股后面。他的內(nèi)心里,是還想從他們那里要到一些水果糖。

    團長和王力走了好久,終于到一個地方停了下來。王力指著前面的河水,說,團長,看來問題就出在這里了。團長說,是啊,這里落差真的很大。就是,王力說,這么大的落差,如果哪一天突然水量增加,肯定就會對下面的村子造成影響的,所以,這孩子說以前這里曾經(jīng)發(fā)過大水,也就不足為奇了。而且看樣子,如果一旦水量增加,下面的村子危險就太大了。團長聽了,問,那怎么才能阻止洪水發(fā)生?王力看了看,沉思良久,說,如果要想徹底根除,就只有一個辦法。什么辦法?團長問。在這里修一個水電站,王力說,修水電站一方面可以為當?shù)乩习傩仗峁┥钌系姆奖?,一方面還可以泄洪,杜絕洪水發(fā)生。這樣啊,團長沉思了一下,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向拉薩進軍,也不可能停下來修水電站,你說,有什么辦法能緩解一下險情?那只有在村子里筑一道河堤了,不過這樣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王力回答。團長聽了,皺起了眉頭,也不說話。

    第二天大清早,次旺仁增一醒來,他就又想起了團長給自己的水果糖。一摸口袋,卻全沒有了,他又向營地走去。一到營地,就看到了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他看到很多士兵正在從山邊的某個地方往河邊抬那種天然的大石塊,然后一排排地放在河邊。他覺得很奇怪,就回去給村里人說了。

    村里人一聽,好多人都趕到了河邊。

    一個村里的長者上前——他的情緒都有一點失控了——指著那些堆在河邊的石塊,說,你們要在這里干什么?干什么!士兵們說,沒什么,我們首長說想幫你們修一個簡易河堤,防洪啊。防洪?長者氣得語音都顫抖了,你們知不知道,我們這條河是圣河,河水是圣水,你們把石塊往圣水邊抬,不怕圣河怪罪啊?這時團長走了過來,看了看情緒有點激動的村民,他連忙揮手叫大家停下,然后問,老人家,這條河真是圣河?長者點了點頭,氣呼呼地說,是啊,這還有假?!可是我聽說,這河前些年發(fā)過大水,讓村子里遭了大災(zāi)啊。什么大災(zāi)?那是村人冒犯了圣河,才導(dǎo)致了那樣的結(jié)果的!長者說??晌覀円矝]有惡意啊,只是想趁我們在這里休整的機會,簡單地給村子修一道防洪堤,這也是為了你們好呢!什么為了我們好?不行!你們在這里這樣對圣河不敬,那就是不行!

    正在這時,嘎莉寺里面也過來了好多尼姑。這些尼姑一看河邊的石塊,都馬上跑了過去,不讓士兵們再搬石塊。

    村民看嘎莉寺的尼姑們都來了,更是情急,也主動圍了過去。團長看了看長者,又看了看尼姑和村民,沉思良久,終于向身后的部隊揮了揮手,說,大家把石塊全都抬回原地!

    這樣,次旺仁增在小時候,就親眼看到了部隊修河堤的過程。但是,河堤因村人的反對而沒有修成。

    不過在部隊決定暫時不修河堤的時候,卻發(fā)生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金珠瑪米王力的槍不見了!

    王力發(fā)現(xiàn)自己的槍不見了,是村民們已經(jīng)解散開來回去的時候。本來大家都一腔熱情,想在行軍途中為村子修一道防護堤,而且也從山上抬了大量沉重的石塊過來。但沒想到,大家的努力卻沒能被村民們理解。所以,戰(zhàn)士們都有一點郁悶。特別是王力,看著自己費了好多力氣才和戰(zhàn)友們抬下來的石塊,又要從河邊搬開,心里就有一股氣。王力年輕氣盛,平時脾氣就有點暴躁?,F(xiàn)在見事情如此,當然更是生氣。所以,他感覺心里非常不爽。

    王力一不爽,就一屁股坐在了河邊。

    他氣呼呼地看著現(xiàn)在看來還靜靜流淌著的河水。

    “為了你們好,你們卻不領(lǐng)情!”王力發(fā)著牢騷,還抓起河邊的碎石,往河里扔。

    他一塊一塊地扔著石頭。石子在河水里激起了一圈圈的小波瀾。

    王力扔了幾塊碎石,感到斜挎在肩上的槍讓他不能把全部的力氣發(fā)揮出來,阻礙了他把石塊扔得更遠,所以,就伸手取下了槍,放在自己的腳邊,干脆站起來,抓起一大把石塊,奮力往河的更遠處扔。

    這次果然比剛才扔的遠了許多。

    王力感覺自己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這時,王力的另一個戰(zhàn)友走了過來,問王力,怎么了?

    王力扭頭回答,沒怎么啊,只是扔點石塊。

    扔石塊?我看是因為心里不舒服吧?戰(zhàn)友問。

    是啊,本來是為了他們好嘛,結(jié)果我們付出了那么多的汗水,辛辛苦苦地抬了這么多石塊來,卻被他們認為是冒犯了圣河!王力一提起這事,又感覺到心里非常不舒服。

    沒什么的,那戰(zhàn)士笑著說,在進藏之前,不是部隊就專門給我們發(fā)了一道通知,讓我們尊重當?shù)氐娘L俗嘛。

    風俗是應(yīng)該尊重,但也要看是什么啊,王力看著戰(zhàn)士說,這種風俗就完全沒有必要啊,它會害了這里的老百姓的!

    唉,我們目前的任務(wù)是解放全西藏,我看等解放了這里以后,政府會想辦法的。戰(zhàn)士說。

    目前看來也只能這樣了。王力心有不甘地說。

    正說到這里,那戰(zhàn)士卻突然驚呼了一聲!

    王力看著他,卻見他用手指著河中,說,魚!魚!

    王力一看,果然,就在離他們不遠的河水里,一大群自己從來沒見過的魚正游了過

    來!

    那些魚真是大啊!不僅大,而且一看,就知道很肥美!

    王力的口水一下子就涌到了喉邊!

    要知道,這一路行軍,部隊的供給跟不上,早就已經(jīng)處于斷糧的境地了!這幾天來,王力和戰(zhàn)士們一樣,吃的幾乎都是自己在山上挖的野菜,好多時候甚至連野菜都吃不飽!現(xiàn)在一看到這么多魚就在眼前游,怎么會不激動呢?

    幾乎沒思考,王力就連忙指著河里離自己雖近,卻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正在游動著的魚對那戰(zhàn)士說,快,快!用你的槍打!

    戰(zhàn)士一下取下了自己身上的槍,瞄準了河里,扣動了扳機!

    一聲槍響,河面一下子冒出了一股鮮血,然后一條魚,一條大大的魚,一下子翻騰到了水面!

    戰(zhàn)士興奮地扭頭,喊,王力,快,你再開兩槍,多打幾條魚!今晚我們要改善伙食了!

    王力這時才想起自己也應(yīng)該拿槍打魚。他一摸肩上,沒摸到槍。王力想起自己剛才把槍放在地上了,他馬上低頭,找槍。而這一低頭,他卻馬上傻了!

    原來放在腳邊的槍,居然不見了!

    王力看了看離自己腳邊更遠的地方,還是沒發(fā)現(xiàn)槍。

    他立即在河灘上狂跑了一圈,幾乎把附近的地方都找完了,卻還是沒找到。

    王力一下子就傻了!徹底傻了!

    部隊馬上召開緊急會議。

    會上,王力都沒聽清楚團長在講什么。畢竟,作為一個戰(zhàn)士,一個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戰(zhàn)斗的戰(zhàn)士,居然把槍丟了!槍是戰(zhàn)士的生命,是戰(zhàn)士的魂。一個連槍都弄丟了的戰(zhàn)士,還能稱之為戰(zhàn)士嗎?王力不斷地深深責備著自己,感覺真是無顏面對大家。

    在會議上,團長分析,王力當時把槍放在了自己的腳下,他的周圍當時也沒有其他人,后來也只有那個打魚的戰(zhàn)士去了,這說明,他的槍掉了,不是因為王力的粗心大意,而是有人故意偷去的!

    團長又分析,既然是有人故意偷,部隊上的人當然不可能。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這村子附近有藏軍!

    之所以這樣認為,團長說,普通老百姓對部隊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一般情況下都是不會主動來招惹部隊的,就算他們有這種想法,也沒有那么大的膽子。而部隊現(xiàn)在在向拉薩開進,一路上大大小小也和藏軍打了一些仗,雖然他們都輸了,但肯定還有一些人心有不甘,會故意搗上一些亂,騷擾騷擾解放軍。

    整個部隊立即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

    但就在此時,嘎莉寺的尼姑們卻又找上門來了!

    正在大家作好準備,要找出隱藏的藏軍時,一大群嘎莉寺的尼姑卻來到了部隊的營地。她們一來,就與部隊上的戰(zhàn)士們吵了起來。尼姑們一來,附近的村民就又趕來了好多。

    尼姑們一到營地,就圍著營地外的戰(zhàn)士們?nèi)铝似饋怼?zhàn)士們聽不懂她們說的是什么,都覺得很奇怪,不明白為什么又得罪了尼姑們了。有戰(zhàn)士馬上報告了團長。團長帶著翻譯過來,群情激奮的尼姑和村民們立即圍住了團長。一個叫曲尼旺姆的看似帶頭人的尼姑走上前,大聲向團長叫喊著,臉上表情看起來很悲苦。

    團長看著翻譯。

    翻譯給團長說了曲尼旺姆的話。

    團長聽了,連忙叫炊事班的人過來。

    炊事班的人過來了,問團長有什么事。

    團長問,你們今晚是不是在做魚?

    炊事班的人點了點頭。

    那魚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團長質(zhì)問。

    看團長的神情,炊事班的人也慌了。他連忙說,是戰(zhàn)士小胡拿來的。

    小胡又是從哪里弄的?團長繼續(xù)追問。

    不知道啊。炊事班的人不知所措地看著團長。

    馬上把小胡叫來!團長說。

    小胡一會兒就來了。小胡就是剛才和王力一起在河邊用槍打魚的那個戰(zhàn)士。

    團長問他,魚是怎么來的?

    小胡不解地看著團長,有點遲疑,不明白團長為什么要這樣問。他一來就看到了一大群尼姑圍在團長身邊,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頓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說,是我用槍在河里打的!

    河里打的?團長一下子火了,誰叫你在河里打魚了?!

    小胡立馬蒙了。他手足無措地看著團長,訥訥地不知說什么好。

    團長指著他,聲音也提高了,我們在進軍西藏之前,不是專門開過會說了,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匯報嗎?你為什么自作主張?!

    可……可我在河里打魚,也是想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啊。小胡有點委屈地看著團長。

    改善生活?你馬上給她們賠不是,說對不起!團長轉(zhuǎn)過身,指著曲尼旺姆對小胡說。

    小胡不明白為什么要道歉。但看團長的臉色,他也不敢再分辯,只有說,對不起。

    王力一直站在旁邊。因為槍丟了,他的內(nèi)心很焦急,雖然現(xiàn)場很紛擾,卻也始終有點心不在焉。突然聽到團長叫小胡道歉,他還不明白是為了什么。

    他悄悄問旁邊的翻譯,是怎么回事。

    翻譯偏過頭,附在他的耳邊輕輕說,尼姑們說,按本地的規(guī)矩,河里的魚是不能捕的!

    為什么?王力有點驚訝了。

    因為這條河是當?shù)厝诵哪恐械氖ズ樱ズ永锏聂~當然也就是神魚了,況且藏傳佛教一直都提倡不能殺生。而小胡在這里開槍打魚,他們認為這不僅殺了生,還驚擾了圣河,尼姑們就非常生氣。

    原來如此。王力點了點頭。

    小胡道了歉之后,團長又專門代表部隊給尼姑們道了歉,尼姑們的氣才消了。

    事件大致平息,部隊接到上級立即向拉薩進軍的命令,不準再在半途停留。部隊馬上整頓,繼續(xù)向拉薩進發(fā)。王力丟槍的事部隊首長讓另案處理。關(guān)于有可能部隊附近有藏軍的報告,上級領(lǐng)導(dǎo)也說,先暫時不管了,那可能是小股流竄的藏軍,對整個解放西藏應(yīng)該不會造成太大威脅。所以,部隊還是很快就開拔了。村子里也安靜了下來。

    沒想到二十年后的這次洪水,又把解放軍部隊喚來了。他們一來,就開始大張旗鼓地修河堤。

    解放軍部隊再次來到村子里時,剛好是文革過去沒幾年。文革在全國范圍內(nèi)造成了許多荒唐事情的發(fā)生,扎曲村當然也不例外。扎曲村旁邊不遠處半山腰上的嘎莉寺雖然不大。但在扎曲附近地方卻一直都有非常大的影響力,附近信眾經(jīng)常都來嘎莉寺轉(zhuǎn)經(jīng)、燒香,從事宗教活動。文革一發(fā)生,嘎莉寺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而文革結(jié)束沒多久,就又發(fā)生了這樣大的一場洪水。原來因為嘎莉寺遭到破壞而無家可歸的部分尼姑,就向村人說,看吧,多次對圣河進行冒犯,現(xiàn)在圣河開始進行懲罰了吧?村人聽了,也覺得在理。畢竟,大家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當初破壞寺廟時,是在圣河的面前進行的。當著圣河的面破壞寺廟,當然就是對圣河的不敬。

    在部隊再次來村里修河堤時,原來廟里的一個叫哈巴卓瑪?shù)哪峁靡瞾淼酱遄永?,號召大家反對修河堤。哈巴卓瑪是曲尼旺姆的徒弟。哈巴卓瑪說,之所以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一場洪水,完全是因為多年前部隊修河堤給扎曲村埋下了禍根。那次河堤雖然沒有修成,但已經(jīng)在圣河的心里造成了不好的影響,特別是文革發(fā)生的那些事,更讓圣河生氣,從而導(dǎo)致了這場洪水。剛開始村子里的人都覺得洪水剛剛過去,很多人家里都遭受了重大損失,由部隊來幫大家修一個河堤應(yīng)該是好事。但現(xiàn)在哈巴卓瑪突然這樣一說,

    很多人馬上就想到了多年前部隊修簡易河堤的事。他們想,是啊,河水都好多年沒有泛濫了,但文革一結(jié)束,洪水就又發(fā)生,是不是真的是因為文革中大家對寺廟的那些做法激怒了一直在寺廟旁默默流淌著的扎曲圣河?要知道,嘎莉寺與扎曲河就近在咫尺,原來嘎莉寺的尼姑們,在每年沐浴節(jié)的時候,都要到河里去洗澡,而扎曲河之所以成為了圣河,扎曲河河水之所以成為了圣水,也是因為有嘎莉寺的尼姑們在這里取水的緣故。這樣,大家就覺得還是有必要給部隊說一下,免得再冒犯了圣河。

    當下,就推舉了次旺仁增去給部隊說。

    次旺仁增找到了部隊。部隊所有人都正在熱火朝天地修河堤?,F(xiàn)在的施工現(xiàn)場已經(jīng)與二十多年前的完全不一樣。二十多年前就是最簡單地用石頭砌一下,而現(xiàn)在卻是有了很多機械設(shè)備在施工現(xiàn)場作業(yè)。次旺仁增到了施工現(xiàn)場,有個小戰(zhàn)士問他有什么事?他說,我想找你們首長。小戰(zhàn)士看了他一眼,說,找我們首長?啥事?次旺仁增說,我們村里人推我為代表,讓我來給首長說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小戰(zhàn)士狐疑地望著他。次旺仁增說,村人說了,必須見到首長才能說。小戰(zhàn)士就說,那好吧,你跟我來。說著,他把次旺仁增帶到了一個帳篷里。帳篷一看就是工地的現(xiàn)場指揮部。一個戴著眼鏡、外形儒雅的軍官正召集幾個人在開會。小戰(zhàn)士到了帳篷門口,敬了一個禮,報告說,首長,有村民找你。軍官停了下來,望了望外面,指著次旺仁增,說,你找我?次旺仁增說,就是,我代表村民來找你,首長。那軍官說,好吧,你等一下,我把事情布置完,馬上出來。次旺仁增點了點頭,站在帳篷外面。

    一會兒,帳篷里走出了幾個軍官,剛才與次旺仁增說話的那個軍官也走了出來,站在他的面前。他吩咐小戰(zhàn)士,說,小李,給老鄉(xiāng)擺一張凳子。小戰(zhàn)士說,是,王團長。然后就給次旺仁增和王團長搬了兩個簡易凳子過來。王團長隨便將凳子往地上一放。然后一屁股坐下,指著凳子說,老鄉(xiāng),坐吧。次旺仁增坐下,王團長才問,找我有什么事,老鄉(xiāng)?

    次旺仁增覺得面前這個王團長一點架子也沒有。他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給他水果糖吃的那個團長。他想,當時的那個團長,可能已經(jīng)忘了扎曲村和扎曲河了吧?

    他有點走神,王團長卻說,老鄉(xiāng),不要緊張,有什么事就給我們說,我們能幫的,一定會幫。

    次旺仁增一下回過神來。他看著王團長,覺得他好像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就說,我不是來說我的事的,首長,我是代表村民們來跟你談事的。

    代表村民?王團長怔了一下,什么事?

    次旺仁增就把村民的意見,特別是尼姑哈巴卓瑪?shù)囊庖娊o王團長說了。

    王團長聽了,沉思了好久,然后才說,老鄉(xiāng),你說的這個事,其實我們在來之前就想到了。

    來之前?

    是啊,我二十多年前剛進藏時,就來過這里了。

    二十多年前?

    那時我才剛剛?cè)胛闆]多久,隨部隊進駐拉薩經(jīng)過這里,當時我還在這里丟過槍呢。

    丟過槍?次旺仁增腦海中一下就閃現(xiàn)出了一個身影,那你是……

    我叫王力。王團長說。

    噢,是你啊,怪不得我覺得你很眼熟呢。次旺仁增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對這個第一次讓他吃到水果糖的金珠瑪米,次旺仁增的印象真是太深刻了!

    眼熟?

    是啊,當時你給了我好多水果糖,你和你們團長還帶著我到扎曲河上游考察了一下呢!

    是你啊,老鄉(xiāng),哈,沒想到,你已經(jīng)長得這么大了!

    你不已經(jīng)當團長了嗎?我還不長大,怎么行呢?次旺仁增說。

    噢,對了,因為我二十多年前來過,所以,當組織上決定又派我來時,我就考慮到了你們這里的特殊情況。

    是啊,我們是把這河當成圣河來膜拜的,部隊在這里大興土木,村民們就會有意見的。你應(yīng)該記得,你們部隊第一次來我們村里,就因為打了河里的魚,就激起了尼姑和村民們的不滿啊。

    這樣,老鄉(xiāng),你回去給村里的人說,我想單獨給大家說一下。

    單獨說一下?

    是的,你回去把大家召集起來,我們開一個會。

    次旺仁增說,那好,反正我是村長,召集大家也比較容易。因為好多年前的事,次旺仁增感覺自己和王力關(guān)系特別近。王力說什么,他都馬上答應(yīng)了。

    那就這樣定了吧,我一會兒就到。王團長說。

    次旺仁增回到村子里把村民們召集到了一起,說部隊的王團長要給大家開會,還說了王團長在二十多年前曾經(jīng)來過扎曲村的事。村民聽了,都覺得稀奇,又覺得王團長和大家開會,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吧?尼姑哈巴卓瑪更是提醒大家,不要對王團長的話抱什么幻想,反正他們想在圣河邊施工,就是想破壞圣河,就是對圣河不敬,我們就堅決不能允許他們這么做。村民們表情嚴肅地來到村里的空地里聚好,就等著王團長來,看他要說什么。

    王團長一會兒就來了。他只帶了剛才次旺仁增見到過的那個小戰(zhàn)士。次旺仁增請他到臨時搭建的一個主席臺上去坐,王團長卻說不用了,他就站在了主席臺前的空地上,然后面對村民們,說,鄉(xiāng)親們,其實,我這不是第一次來扎曲村。村民因為剛才次旺仁增已經(jīng)說過了,所以也就沒表現(xiàn)出什么驚奇。王團長似乎也預(yù)料到了這一點,他看了看次旺仁增,笑笑,說,二十多年前,我來這里,就聽說過扎曲村曾經(jīng)遭受過一次特大洪水,當時,我對扎曲河進行了初步的考察,后來我發(fā)現(xiàn)扎曲村之所以會遭受洪水,完全是因為離扎曲村不遠的有個地方河的落差太大,只要一遇到降雨量非常大的年份,就容易造成異常湍急的水流。而扎曲村這里雖然還算開闊,但整個扎曲河的上游卻都是溝深水急,河道狹窄,這樣,就難免會在某些年份遭遇洪水了。

    不是這樣的!尼姑哈巴卓瑪站了起來,我們這里遭遇洪水,完全是因為我們對圣河的不尊重,從而導(dǎo)致神懲罰我們!哈巴卓瑪?shù)那榫w非常激動。

    神懲罰你們?王團長站在前面,說,可是我們現(xiàn)在來修河堤,也的確是為了鄉(xiāng)親們好啊。大家要知道,這河堤一天不修好,大家的生命安全就會多受到一分威脅。大家想想,如果我們早一點修好了河堤,那這次洪水是不是就不會沖垮我們那么多的家園?如果我們早一點修好了河堤,那我們兩個扎曲村的村民是不是就不會因洪水而失去生命?次旺仁增聽到這里,他伸手拉過了身邊的次洛。次洛還很小,剛剛會走路。他明白王團長說的那兩個失去生命的村民就是次洛的父母,但次洛卻不知道,仍是自顧自地在一邊玩,當次旺仁增伸手把他拉過來,擁在懷里時,他還有點不習慣,只是一個勁地想往一角的空地上跑。他看到多吉在那里玩石子,就也想去。

    全場的人都沉靜了下來,沒有說話。大家覺得王團長說得也有理。是啊,如果河堤早一點修好了,這次洪水村里怎么都不會遭受到那么大的損失吧?很多人心里都在想。

    但如果我們沒有冒犯圣河,圣河是不會發(fā)洪水的!也就不會有這么多損失,不會有人因此丟命!還是哈巴卓瑪,她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jīng)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斗”了。

    全場的人又開始騷動。

    王團長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哈巴卓瑪,問,請問這位老鄉(xiāng),你是做什么的?

    喻巴卓瑪一聽王團長這么問,眼睛馬上“嘩”地一下流下了淚來。她指著不遠處的半山腰,說,我原來是扎曲河邊嘎莉寺里面的一個出家人。

    王團長一怔,向原有的嘎莉寺方向望了望,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噢,我明白了,你的寺廟在文革中被毀了?所以你認為這次洪水是因為毀寺廟激怒了扎曲圣河?

    哈巴卓瑪流著淚說,難道不是嗎?

    你放心,王團長說,上級已經(jīng)有指示了,對寺廟的破壞,我們都深感痛心,那是那個時代我們在西藏做的最不應(yīng)該的一件事。但請大家相信,你們被毀壞的寺廟。國家馬上就會撥款重建的,而且一定會修得比以前好!大家一聽,頓時興奮了起來,都欣喜地望著王團長。王團長繼續(xù)說,而寺廟被毀卻引起洪水這種說法,其實是不可信的。我讀大學時學的是水利,我知道洪水完全是自然災(zāi)害,和其他因素無關(guān)。至于剛剛在寺廟被毀幾年后就引發(fā)了特大洪水,也完全是巧合而已。

    但為什么會這么巧?哈巴卓瑪繼續(xù)追問。

    王團長頓了一下,又問哈巴卓瑪,你認為毛主席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哈巴卓瑪想都沒想,馬上說,毛主席是一個居住在北京的活佛!他手下的兵我們都稱為菩薩兵!

    既然毛主席在大家心目中是活佛,那毛主席說,我們要為西藏人民謀富利,要保證西藏人民生活得好,那大家反對不反對?王團長問。

    毛主席的話,我們當然不會反對了,不僅不反對,還會全力擁護!因為毛主席是我們心目中最大的活佛!哈巴卓瑪說。

    那毛主席他老人家說,要我們保證大家過得好,而我們來修河堤,也就是為了貫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旨意啊。王團長望著大家,說。

    臺下一片靜默。在西藏民間,真的有那么一種說法,說毛主席是一個居住在北京的活佛。他是真心實意地為西藏人民著想的,正因為這樣,他才派來了好多菩薩兵,來西藏解放了百萬農(nóng)奴。

    哈巴卓瑪聽了,也不再說話。

    王團長看大家都沒話說了,就說,大家放心,我們這次來修河堤,一定不會對扎曲河造成任何破壞的!相反,我們修河堤的目的,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扎曲河,保護大家心目中的圣河!

    全場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哈巴卓瑪也沒有再說話。作為一個僧尼,對活佛的話,還是不敢違抗的。況且這活佛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

    那次會議過后,扎曲村暫時再沒有人對河堤的修建提出異議。特別是哈巴卓瑪,一聽說政府要重修嘎莉寺,更完全沒有心情去關(guān)注河堤的事了,她基本上天天都去找王團長,問他什么時候開始重建嘎莉寺。王團長每次都給她說,政府正在考慮,快了。果然,在河堤快完工時,政府又派來了一個施工隊,開始重建嘎莉寺。

    沒多久,河堤完工了,嘎莉寺也重建了,扎曲村恢復(fù)了原貌。而次旺仁增則一直用心地帶著自己的家人過日子。對次洛,他真是特別的好。后來,次洛和多吉同時初中畢業(yè),多吉沒考上高中,回家務(wù)農(nóng),次洛則一直都在學校讀書,后來讀完高中,又考上了大學。

    扎曲村在這么多年過后,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里和那年洪水時相比,完全也是兩個樣了,好多村民都過上了很不錯的生活。而最讓村人感覺驕傲,也讓次旺仁增感覺驕傲的事是,次洛在大學畢業(yè)后,居然又接連讀了碩士、博士!這在扎曲村,那可是史無前例的!

    全村人都很羨慕次旺仁增,認為他養(yǎng)了一個好兒子。這么多年來,村里人也都把次洛當成次旺仁增的親生兒子了。次旺仁增也感覺次洛這孩子真是很爭氣。

    次洛博士快畢業(yè)的時候,他給次旺仁增打了電話,說自己畢業(yè)后要回家鄉(xiāng)來工作。次旺仁增鼓勵次洛回來,并說,你學了東西,就是應(yīng)該回家鄉(xiāng)來效力才好。次洛聽父親如此支持自己,也就更為高興。他對次旺仁增說,爸,我學的專業(yè)是水利,西藏是我國水能資源極其豐富的地方,我回家鄉(xiāng),一定會有更大的發(fā)展前途的!次旺仁增聽了,對兒子贊許不已。

    但就在次洛準備回來之前,卻又突然發(fā)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恰逢扎曲村全體村民都到重建了好多年的嘎莉寺去做佛事活動。這段時間扎曲村已經(jīng)下了好多天的大雨了。扎曲村有一個好多年的傳統(tǒng),就是在每年都有幾天,全體村民都要到嘎莉寺去接受寺廟活佛的摸頂。摸頂一方面是村人固有的宗教習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大雨一直不停,大家擔心又有洪水發(fā)生。畢竟扎曲河都那么多年沒發(fā)過洪水了。這次下了這么久的大雨,就讓村人有些擔心。所以,大家都想借宗教活動來祈福,希望扎曲河不要發(fā)怒,又發(fā)洪水。摸頂儀式時間很長,在寺廟里的一塊大空地上。原來的嘎莉寺很小,但重建后,政府又投入了很多錢,不僅恢復(fù)了原樣,還擴建了不少的地方?,F(xiàn)在寺廟的這塊空地,基本上能容納下扎曲村及附近趕來接受摸頂?shù)慕^大部分人。

    那天,活佛一大清早就開始為信徒們舉行摸頂儀式,大家也都虔誠地接受著活佛的摸頂,嗄莉寺的空地上聚集了幾乎所有的扎曲村人。但就在儀式進行的過程中,大家突然聽到了一聲劇烈的響聲!跟著就聽到河谷中傳來了一陣巨響!

    次旺仁增一家當時也在接受摸頂?shù)娜巳褐校幌伦哟袅?

    全體村民也都目瞪口呆地呆在原地,良久回不過勁來。等大家回過勁來時,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房子!

    所有的人都從寺廟的空地往房子方向跑。

    寺廟位于半山腰,村子在河谷,大家一跑出寺廟的空地,就看到整個河谷已經(jīng)是波濤洶涌!

    又發(fā)洪水了!

    人群中發(fā)出了一陣陣的哀嚎。

    很多人都頹然坐在了地上。

    幸好這次洪水發(fā)生時,村里人全都在山上,所以,全村沒有一個人傷亡。

    而除了這點讓人欣慰之外,最讓大家感到高興的是,這次不僅人員沒有傷亡,村人的房子也全都完好無損!

    洪水過后,政府派部隊來扎曲村救災(zāi)。不過雖然洪水非常大,甚至比以前聽說過的洪水都大,但卻基本沒給村里造成什么損失,所以部隊也很快就走了,只是在部隊來之后,又把原先修的河堤再加固了一下。而且部隊在走之前,也提醒村民,這次洪水持續(xù)的時間可能有點長,叫大家還是不要掉以輕心,千萬要保持警惕,不要因為有了河堤,就認為可以高枕無憂了。

    村人這次一下子就醒悟了。

    他們明白為什么自己和自己的房子都安然無恙的原因。

    這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村里有了部隊修的河堤為他們擋住了洪水。

    多年前部隊來村里修河堤,受到了一些人的抵制。在部隊修好河堤走了之后,村里小部分人對河堤的功用卻一直都存著一種懷疑的心態(tài)。特別以尼姑哈巴卓瑪為首的人,更是覺得扎曲村河堤的修建根本就是對圣河圣水的褻瀆。在修建河堤時,因為王團長說要重建嘎莉寺,哈巴卓瑪才沒有再反對。等河堤修好、嘎莉寺也重新建好了,哈巴卓瑪卻還是將注意力又放回了原有的事情上。她又在村里說,那河堤破壞了整個扎曲河的靈氣,今后會讓大家不得安生,而且還

    特別強調(diào)說,河堤一定會在以后給大家?guī)砭薮蟮臑?zāi)難。哈巴卓瑪這么說,又在村子里引起了一陣恐慌。但河堤修好后好多年,扎曲村都安然無事,后來,慢慢也就沒有多少人相信了,甚至連以前那些非常相信她的話的人,都認為修河堤是好事,畢竟保了扎曲村這么多年來的平安。這樣,哈巴卓瑪就更是到處傳播她自己的理論。她覺得沒有人關(guān)注她的話了,對她來說,真是一種悲哀。到后來,哈巴卓瑪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么要傳那些話了,似乎根本就變成了一種引人關(guān)注的手段。

    但現(xiàn)在又發(fā)生了洪水,村民們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大家馬上就又想起了哈巴卓瑪以前說的那些話。哈巴卓瑪已經(jīng)在前幾年圓寂了。她圓寂過后,村民們也似乎在一段時間內(nèi)遺忘了她,但現(xiàn)在村民們又想起了她,想起了她關(guān)于修建河堤將給扎曲村帶來災(zāi)難的那些話。

    村人第一次開始真正認識到圣河是需要修堤的。

    就在這時,次洛回來了。次洛是聽到家鄉(xiāng)又發(fā)生了洪水,提前回來的。他本來已經(jīng)回了高原,正在自治區(qū)組織部等待分配。一聽說家鄉(xiāng)有事,他的心馬上就飛回了扎曲村。于是,他立即向相關(guān)部門請了假,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扎曲村。

    所幸這次洪水沒造成什么損害,因此次洛回去也非常的順利。一到村里,看著自己的家鄉(xiāng)并沒有因為洪水造成以前那樣的災(zāi)難,次洛心中非常地高興。

    不過次洛一回來,就對父親次旺仁增說,讓村人再行動起來,繼續(xù)加固河堤。

    次旺仁增說,解放軍已經(jīng)又為我們加固了一次了,應(yīng)該不會再有危險了。

    次洛說,不行,我看這雨還一直在下,有可能還會有更大的洪水,這河堤有可能應(yīng)付不了。次洛還說,如果照現(xiàn)在的局勢,不加固河堤的話,村民就應(yīng)全部撤離。

    次旺仁增見兒子回來了,也非常的高興。但沒想到兒子一回來,就叫大家撤離,他心里就有一點不痛快。他徑直對次洛說,次洛,你是在這里長大的,現(xiàn)在你叫我們撤離,你舍得嗎?次洛一聽,馬上就說,爸爸,這里現(xiàn)在的確不安全啊,等安全了,我們再回來,還不是一樣?現(xiàn)在只是暫時撤離。

    次旺仁增說,暫時撤離?

    是啊。我一回來,就已經(jīng)對河水的水量和水位進行了測量,再綜合這段時間的降雨量,我覺得真的還有可能發(fā)生更大的洪水。我已經(jīng)把我的分析結(jié)果給縣里相關(guān)部門打電話了,他們說他們現(xiàn)在正在給縣里的領(lǐng)導(dǎo)匯報,馬上就作決定。次洛說。

    什么決定?次旺仁增不明白了。

    就是暫時撤離這里的決定啊。這不是一個小事,肯定必須要縣里領(lǐng)導(dǎo)拍板,然后再集中縣里有關(guān)部門的力量,開展撤離工作。不過根據(jù)我的測算,縣里肯定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會馬上作出撤離決定的。所以,我們應(yīng)該在縣里作出決定之前,做好撤離的準備。次洛說。

    可……可這要全村人撤離,不是一件小事啊,村人不會同意的。次旺仁增猶豫著說。

    只是作準備,等縣里組織撤離的人都來了,再開始。次洛再次強調(diào)。

    但……次旺仁增還是在猶豫。

    就在這時,村子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汽車轟鳴的聲音。

    次旺仁增和次洛出去一看,又來了好多部隊。

    這次不僅有部隊,還有地區(qū)和縣里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

    他們說,為了村民的安全,要組織大家馬上撤離。

    村子里的人在縣里來的人的指揮下,撤退到了山頂。甚至連嘎莉寺的尼姑們,也跟著到了山頂。解放軍部隊協(xié)助村人把帳篷搭好,還帶來了足夠好多天的飲食。次洛跟著救助人員一起忙碌著。

    在上山的當天晚上,暴雨又傾盆而至,到天亮時,所有在山上的人站在山頂看著河谷都驚呆了:河水也快漫到離河堤最頂端不足半米的地方,而且水位還越漲越高!救災(zāi)人員正全力以赴在增高河堤,力圖把水始終擋在河堤之下。他們一直在河邊奮戰(zhàn)著,完全顧不了休息!但水一直在漲,所有救災(zāi)人員都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一直不停地在河邊忙碌著。

    次洛昨天晚上和父親把鄉(xiāng)親們轉(zhuǎn)移到山頂之后,幾乎一點都沒有休息。現(xiàn)在他又到了河堤上義務(wù)幫忙。他到了河堤上,正在忙碌的人們也沒有人顧得上他,次洛也就跟著大家忙活,一直不停地用小推斗車推沙石。他一車車地推著,手都磨出了血泡。

    到天亮時,暴雨似乎下了很多,洪水也好像穩(wěn)定了,沒再漲。次洛也開始有點放心了。但正當次洛感到不會再有多大問題時,河的上游卻突然又奔涌下了一道比晚上更大的洪水!洪水呼呼而下,更猛烈地沖刷著河堤,突然,次洛的手一滑,感覺河堤竟然強烈抖了一下!他感覺不妙,連忙招呼身邊的人快撤!在河堤的人都是專業(yè)的救援人員和部隊解放軍,他們也連忙向著河邊平坦開闊地跑。果然,堤上的人剛?cè)砍废?,兩邊山上就又“呼啦啦”地滾下了許多大石塊,而且就在這一瞬間,一股大浪撲來,居然把河堤沖開了一道口子!

    河水順著口子向村里呼嘯而來!

    在山上的人都驚呆了,大家全都像木頭一樣看著山下的洪水。

    難道圣河還是覺得人們冒犯了它,它要發(fā)怒?有人心中突然又升起了這個念頭。

    看來圣河就是圣河,不能冒犯的啊。一個尼姑在人群中說。

    大家都默默地看著尼姑,不說話。

    河堤決口,洪水又沖到了村子。但幸好決口不是很大,救援人員在洪水還沒有對村里造成損失之前,就又組織力量,全力以赴想把決口堵上!

    次洛也和大家一起忙碌著。

    河堤決口,在山上的村人也嚇了一跳。不過幸好人都在山上。村民們看到河邊救災(zāi)的人一直忙碌著,因此即使還有一些人又開始認為救災(zāi)人員修河堤是冒犯了神河,但對一直奮戰(zhàn)在河邊的人,還是心存憐憫。現(xiàn)在見河堤邊的人這么危險地想堵住決口,就有幾個村民下來,勸救災(zāi)的人們不要再做有違神河意思的事了,能盡快撤離為好。

    剛剛開始奮力搶救,準備堵上決口,本來救助人員都很辛苦,現(xiàn)在見有人竟然來勸他們不要再冒犯神河了,就有人非常生氣。有個小同志說,你們還站在一旁看熱鬧,剛才我們有的同志都差點被亂石砸傷砸死了,你們還這樣?你們不知道我們這樣做是為了救你們?!小同志很委屈,滿身滿臉都是泥和水,除了兩只眼睛還在閃光外,根本看不出還是一個人。說著說著,他竟然哭了起來。

    村民們都很奇怪地看著他,不明白叫他不要干了,為什么還這樣激動?但也沒人再說話。

    這時,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走了過來。這人也是滿身滿臉污濁不堪。他站在小同志的身邊,說,小家伙,干什么喲,遇到什么事了,還哭鼻子?小同志抬頭看了看他,不言語,站在他旁邊的次洛把剛才的事給這個老同志說了,老同志聽了,卻笑了,說,這有什么呀?老鄉(xiāng)們害怕我們冒犯了圣河,這種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在這個地方幾十年,都來了好幾次了,我知道當?shù)氐娘L俗。但是,不管老鄉(xiāng)們怎么看我們,我們都要盡到我們的責任,不能讓村民們在洪水后再受到一點點傷害!次洛看著老同志,想,他來過這里幾次了?還是在幾十年里?他是誰?這時,一個手拿電話的人走了過來,對老同志說,王專員,地委陳書記電話!

    王專員?次洛心里震了一下。他知道本地行署的專員叫王力。曾經(jīng)聽父親次旺仁增說,這個王專員以前來過扎曲村好多次!不過他沒想到,自己面前站著的這個人,居然就是王力!

    王專員接了一會兒電話,然后站在原地,向大家揮了一下手,開始說話,我們以前修的河堤決口了,同志們,我們一定不能被嚇倒!為了扎曲村村民們的安全,我們一定要繼續(xù)努力,怎么也要把河堤盡快堵上!說完,他親自和大家一起,開始了新一輪的努力。

    次洛看了,心里很感動。他主動走了過去,在王專員身邊忙碌著。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水卻越來越大。王專員連忙上了沒有決口的河堤,想看一下。次洛連忙對他說,專員,你不能上去,那里危險!王專員搖了搖頭,說,沒事,我是學水利的,我要親自到大堤上去看一看。次洛聽他這么說,也連忙跟著上了河堤。邊上河堤,他邊問專員,專員,你是學水利的啊?專員點了點頭,忙著看四周的情形。次洛說,我也是呢。王專員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問,你是本地的?是啊。次洛點頭。那有關(guān)撤離的建議就是你最初提出來的啊?王專員問。次洛點了點頭。謝謝你了!王專員一把握住了次洛的手,說,如果不是你這個建議,我們都認為洪水可能沒事了!沒事,這是我應(yīng)該的。次洛剛說到這里,一股洪水又猛然襲來,居然一下子沖到了河堤之上!

    次洛的整個身子一下子被洪水罩住了!他慌忙伸手,不知抓住了一個什么東西,他也來不及想了,就緊緊抱住了那東西!過了好幾秒,他感覺河水的沖力小了一些,就一下子浮到了上面,一看,自己正抱著一塊木頭!

    他看到他剛才和王專員所站的河堤處又決口了!決口處水流湍急!很多救災(zāi)人員正在兩邊用沙袋堵住決口處。

    次洛馬上想到了王專員!

    水太急,次洛的全身被水沖得好痛好痛,身上的骨架都仿佛快被沖散了!但他依然堅持著,在水里一遍遍地搜索著。突然,他摸到了一只手,他連忙一把抓住,然后使勁把那只手往岸邊拉!

    但是,水卻越來越急,次洛感到自己的全身都被水往下沖!那些決口的水一陣陣沖到他的身上,他感覺自己身上的骨架都快被沖散了。他手忙腳亂地在水中劃著,奮力往岸邊游。而且就是在這樣的時刻,他也一直沒有放開自己手里攥著的那只手!他心里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把人救上岸來!

    次洛好不容易游到岸邊,大家把他和他拉著的那個人都救上了岸。

    一看,這是一個已經(jīng)臉色發(fā)青的人!

    次洛怔住了!

    所有在場的人都怔住了!

    這個人,就是剛才還在大壩上給大家作動員講話的王力王專員!

    次洛連忙對王力專員進行急救!但是,因為喝水太多王專員終于停止了呼吸。

    全體岸邊的人都呆呆地看著那具已經(jīng)完全沒有任何知覺的身體。

    次洛突然大聲喊了一聲,就俯在了那沒有知覺的身體上失聲痛哭。

    全體村民仿佛在突然之間醒悟了過來。他們都沖上河堤,幫助堵決口。

    兩個小時后,決口越堵越小,最終基本上堵住了決口。

    扎曲村洪水過后,當?shù)卣谠甯浇蘖艘粋€水電站。水電站修成后,不僅為當?shù)靥峁┝烁臃奖愕纳钤O(shè)施,而且,還好好地控制了扎曲河喜怒無常的性格。水電站的總工程師就是次洛。當水電站修成后,次洛站在大壩上,看著陽光盡情地傾灑在扎曲河谷,心情非常地舒暢。

    扎曲村的村民也還像往常一樣過著自己的生活,不過過得更加富足。嘎莉寺也依然香火興旺。嘎莉寺并沒有因為扎曲河遭到如此大規(guī)模的改造而受到任何影響。

    當然,這其中感到最幸福的,就是村長次旺仁增了。次旺仁增再次為自己有了次洛這樣的一個兒子而感到驕傲。他經(jīng)常對村民們說,看來,扎曲河的確是我們的圣河啊,你們看,它現(xiàn)在給我們帶來了多好的生活喲。

    有一次次洛聽到了,他說,是啊,爸爸,你看,扎曲河現(xiàn)在都為我們的幸福貢獻著它自己的力量了呢,它果然是一條圣河啊。

    次旺仁增聽了,也笑了,說,是啊,我們都看到我們對扎曲河的改造,不僅沒有讓圣河生氣,反而還給我們帶來了更好的生活,現(xiàn)在我們用電用水,都多方便!扎曲河這條圣河,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好運的!說這句話時,次旺仁增一臉幸福。而在他幸福的眼神里,仿佛又看到了王力專員最初給他水果糖時的情景。

    那情景,讓次旺仁增的回憶一直都充滿了甜甜的水果糖味。

    但次旺仁增在后來王力專員的追悼會上,卻哭得比誰都傷心,甚至還哭暈了過去。

    次洛知道父親是一個感情內(nèi)斂的人,他一向認為父親不會表達感情,沒想到父親為了王力專員的逝世,居然哭暈了,他還是覺得奇怪。

    有一次他問父親,為什么對王力專員那么有感情,是不是因為他為了村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次旺仁增沉默良久,說,你說的這肯定是我應(yīng)該哭王專員的原因,不過……他頓了一下。

    還有什么原因?次洛有點不解。

    你不知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也就是金珠瑪米最初來村子的時候,我做了一件傻事。次旺仁增抬起頭,表情很落寞。

    什么傻事?次洛問。

    唉,那時的我太小,一天我到了河邊,見一個戰(zhàn)士把槍放在了地上,就悄悄來到他背后,趁他不注意把他的槍拿了。次旺仁增說。

    槍?你拿了那戰(zhàn)士的槍?次洛驚訝了。

    是啊。次旺仁增的語氣越來越低。

    那那個戰(zhàn)士是誰?次洛問。

    他的名字就叫王力。次旺仁增嘆了一口氣,仿佛有無限地自責。

    王專員?

    是啊,那時我做了一件那么對不起他的事,他肯定為此受了不少處分,結(jié)果,他后來卻為我們村做了這么多事:最終還把命都給了我們這里,唉!次旺仁增再次嘆了一口氣。

    次洛就在父親的嘆息里,隱約看到了一個不滅的靈魂,在傾瀉不盡的陽光里,閃耀在扎曲村的上空,俯視著整個扎曲河谷。

    責任編輯: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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