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諾和凱剛

編者按

《凱諾和凱剛》在景頗族地區(qū)流傳廣泛，是景頗族眾多民間敘事長詩中，產(chǎn)生較早的一部。由于有許多幻想和變形的成分，從內(nèi)容和表現(xiàn)手法上都較趨向和接近景頗族的神話和史詩。

《凱諾和凱剛》由歌頭、出生、成長、打刀、激戰(zhàn)、戀歌等十一個章節(jié)組成。長詩通過凱諾和凱剛這一對孿生兄弟的經(jīng)歷，歌頌了勤勞勇敢、剛正阿直的弟弟凱諾，以及他和扎英姑娘堅(jiān)貞不渝的愛情；批判了哥哥凱剛為代表的懶惰、貪焚、狡詐、狠毒的惡行；體現(xiàn)了善良必定戰(zhàn)勝邪惡這一主題；表達(dá)了景頗族人民向往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

本篇節(jié)選長詩的前五節(jié)，以饗讀者。

歌 頭

吹響金色的桑比①，

敲起動聽的象腳鼓，

想跳舞的人心里會發(fā)癢。

舉起銀亮的長刀，

再瘦的人也渾身是勁；

喝了甜甜的米酒，

我的“木占”②歌就像江水流淌。

今天晚上啊，

月亮圓，風(fēng)涼爽，

日子實(shí)在好，

時辰正吉祥。

我要唱一唱我們景頗的英雄凱諾；

我要說一說膽小狠毒的凱剛。

出生

從我們砍地的地方，

翻過七十座大山；

從我們背水的地方，

渡過七十條大江。

到了一個山青竹翠的崖子，

那里的斑色花多又香。

在花叢中有一個寨子，

蜜蜂把蜜釀在竹樓上。

寨頭接著金水槽，

走進(jìn)寨子一看，

廄里的豬和牛關(guān)得滿滿。

在一蓬金竹下面，

有一幢金竹蓋的樓房，

里面住著一對青年夫婦，

男的叫貢定阿戛，

女的叫恩退木章。

他們種下的種子就要出土，

他們栽下的鮮花就要開放。

恩退木章早就織好了背單，

希望能早點(diǎn)背起娃娃；

貢定阿戛早就編好了背貢，

盼著能把娃娃背在背上。

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

種子不見出土，鮮花不開放。

恩退木章的心里像被刀戳，

貢定阿戛的心像落進(jìn)了火塘。

東邊去找洞薩③，

西邊去找齋瓦④：

“我們園子里栽的花，

十個月不見開放；

我們竹樓下播的種，

十個月沒有冒芽。

花兒為什么不開？

種子為什么不冒芽？

請你問問天鬼，

我們的娃娃為什么還生不下？”

東邊的洞薩打卦，

把卦葉看了又看：

“今天打的卦真好，

東邊出了兩個太陽?！?/p>

西邊的齋瓦獻(xiàn)鬼，

把獻(xiàn)鬼的雞頭瞧了又瞧：

“今天獻(xiàn)的鬼真好，

西邊掛著兩個月亮?！?/p>

恩退木章和貢定阿戛，

又是喜歡又是焦急，

等喲等了九個年頭，

終于等來了好時候。

突然有一天早上，

天不亮林中的鳥就歡唱，

天剛亮寨里就有陽光，

火塘里不加柴火火苗旺。

恩退木章的臉啊，

像鮮花被露水浸潤，

恩退木章的心啊，

像吃了蜜那樣香甜。

就在這個時候，

恩退木章生下了一對雙胞，

哥哥長得又白又胖，

弟弟長得非常漂亮。

年輕的爹媽看見兒子，

笑得嘴也合不上：

“快快長大吧，

阿奴阿瓦的好兒子，

你們要像月亮一樣明亮，

你們要像太陽一樣發(fā)光。”

成長

竹筍出土節(jié)節(jié)高，

兩兄弟一天天長大了。

弟弟逗人愛，

不會說話先會笑。

哥哥惹人嫌，

張嘴就哭叫。

弟弟學(xué)唱歌，

就像烏妮鳥兒⑤叫,

歌聲飛過高山頂，

奔跑的馬鹿停下了。

哥哥學(xué)跳舞，

就像哈蟆跳。

跳到竹樓前，

小狗往外跑，

跳到水塘邊，

魚蝦四處逃。

歡樂的日子很快過去，

災(zāi)難降臨在夫婦倆頭上，

一病不起把命喪；

從此，一對雙胞成了孤兒，

哥哥叫凱剛，弟弟叫凱諾。⑥

青竹拔節(jié)長得快，

凱諾凱剛長成材。

小伙子中間，

數(shù)凱諾跑得最快，

兔子和馬鹿，

都落在他的后邊。

整個寨子里，

數(shù)凱諾力氣最大，

老虎撲過來，

他能把老虎打翻在地。

在所有的人里，

數(shù)凱諾最聰明，

馬鹿奔跑著，

他能把馬鹿的鼻子拴起來。

他的包頭像月亮一樣白，

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

他走在路上，

人人都朝著他看；

他爬上大山，

天上的鳥就落在樹梢上，

靜靜地聽著他歌唱。

他到地里勞動，

旱谷長得又綠又壯，

他到田里使牛，

笨牛也會長上翅膀。

我們的凱諾啊，

小伙子誰也比不上。

哥哥凱剛卻相反，

打獵他怕累，

勞動他怕臟，

又笨又懶又膽小，

愛吃愛喝愛逛地方。

老人見了皺眉搖頭，

姑娘見了捂嘴發(fā)笑，

完完全全長成了兩個樣！

打刀

竹子長大，

要能高高地鉆出竹蓬，

小伙子長大，

要能成為英雄，

按照景頗人的規(guī)矩，

該學(xué)的本領(lǐng)應(yīng)件件精通！

沒有長刀不能開路，

沒有長刀不能砍樹，

沒有長刀蓋不起房子，

沒有長刀種不出旱谷。

不學(xué)會打長刀，

算不得真正的景頗人。

凱諾和凱剛，

要學(xué)打長刀去了。

背起銀刀殼，

背起花通帕，

要去邁立開江邊，

要到木磅省臘崩山下，

練出一身好本領(lǐng)，

打回長刀九十九把！

消息隨風(fēng)傳出，

寨子里敲起了象腳鼓，

老年人出來送行，

年輕人送來一包包禮物。

“凱諾和凱剛啊，

盼你們早日回來，

再喝口家鄉(xiāng)的水，

莫忘了家鄉(xiāng)的土！”

凱諾和凱剛，

告別了親人和故鄉(xiāng)，

渡過了三十三條大河，

翻過三十三座大山，

來到了邁立開江邊，

來到了木磅省臘崩山。

打刀先要打鐵，

打鐵要舍得流汗，

兩兄弟打鐵震得山搖地動，

震了水底龍宮！

凱諾不停地打，

凱剛心里害怕：

“凱諾啊，河里波浪在翻，

是什么東西游來了？”

“那是一條泥鰍，

給我們送早飯來了，

趕快把它捉住，

丟進(jìn)鍋里煮熟！”

泥鰍鉆出水面，

搖一搖胡須張開了口：

“誰敢在這里打鐵，

吵昏了我們龍王的頭！

這里是龍王管轄的地方，

你們還不快走……”

不等泥鰍說完,

凱諾伸出燒紅的鐵釬，

燙得泥鰍鉆進(jìn)了水底，

從此身上滿是斑點(diǎn)！

龍王又派來橫行的螃蟹，

張著兩個夾夾一搖一擺。

凱諾舉起九磅重的大錘，

一錘把螃蟹的硬殼砸扁，

螃蟹哭著回去，

從此肚子貼著地面。

龍王又派來長長的黑魚，

掀起的波浪鋪天蓋地。

“你們再不離開這里，

叫你們葬身水底！”

凱剛害怕得忙往后退，

凱諾心里一點(diǎn)也不著急。

他又把大錘高高舉起，

朝著魚頭狠狠砸去。

黑魚哭著鉆下水底，

從此變成了扁頭魚。

大風(fēng)吹起了鵝卵石，

波浪卷上了江岸，

凱諾凱剛打刀的地方，

像江水中的落葉搖搖晃晃。

凱剛害怕得渾身發(fā)抖，

緊緊抱住了凱諾的腰桿。

龍王張著大口游來了，

尾巴甩出水面九■長，

凱諾右手拿起三磅的鉗子，

把龍王的耳朵鉗住，

凱諾左手拿起三■長的鐵鏈，

把龍王的鼻子穿住。

凱諾把龍王拉倒，

凱諾把龍王拴在大河上，

大河被龍王拉彎！

大山大河拴不住，

凱諾告訴哥哥，

把龍王拉到肯如山⑦,

拴在隆日樹⑧上。

龍王聽了凱諾的話，

嚇得哇哇大叫，

哭的聲音像打雷，

眼淚流得如雨澆：

“我的老婆啊，

快拿出三件寶貝給他們，

請他們把我放掉！”

天空又滾過隆隆的巨響，

江心卷起山峰一樣的波濤，

龍王的老婆慌慌張張游來，

背上背著金擔(dān)籮⑨，

肩上扛著大弩弓，

手里拿著恩洞刀⑩。

凱諾舉起鐵錘，

嚇得龍王的老婆求饒：

“勇敢的人啊，

請不要舉錘動刀，

我不敢再和你斗，

只求你們把龍王放掉！”

凱諾瞪著眼睛，

眼睛像明亮的星星：

“哥哥呀，不用害怕，

把她的恩洞刀拿過來，

把她的金擔(dān)籮拿過來，

把她的大弩弓拿過來！”

凱剛又怕又喜，

接過了三件東西，

龍王和母龍不敢看凱諾一眼，

飛快地游回水底！

凱諾揮動恩洞刀，

掀動邁立開江水嘩嘩響；

凱諾拉開大弩弓，

震得木省臘崩山的石頭往下掉；

開山劈嶺的本領(lǐng)學(xué)到手，

兩兄弟準(zhǔn)備回家了。

凱諾背著寶刀和大弩，

凱剛背著金擔(dān)籮和花通帕■，

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

高高興興出發(fā)了。

他們翻山過河，

過河翻山，

來到最后一條河邊，

河邊停著一只芭蕉船。

凱諾站船頭，

凱剛坐船尾，

河水深得發(fā)黑，

叫人看了心發(fā)慌。

凱諾竹篙一撐離了岸，

河里突然又起波浪，

原來龍王等在這里報仇，

要把芭蕉船掀翻！

凱諾把恩洞刀一閃，

龍王頓時被砍成兩半，

因?yàn)橛昧^猛，

這一刀也砍斷了芭蕉船，

凱剛隨水往下游流淌……

除害

凱諾順著江水漂流，

狂風(fēng)把小船吹得晃晃悠悠，

任憑水急浪猛，

凱諾穩(wěn)穩(wěn)站在船頭。

三天轉(zhuǎn)過三十道彎，

三夜繞過三十個灘，

漂到一個旋渦邊上停下，

凱諾下船到了岸。

藍(lán)藍(lán)的天上掛著噴火的太陽，

青青的崖子里有幢幢竹樓，

熱得像旱谷地里放山火，

烤得人像被牛蚊子叮著一樣難受。

凱諾走到寨子邊，

想找口水喝歇一歇，

但是聽不見姑娘舂米時唱的“耶魯■”，

看不見竹樓上冒出的青煙！

凱諾心里奇怪，

一陣山風(fēng)突然刮來，

老虎的吼聲像打雷，

惡老鷹張開的翅膀有八■，

毒蛇的眼睛像兩盞燈，

眼前突然變成毒蛇猛獸的世界。

凱諾的膽量呀，

賽過老虎膽，

凱諾的氣力呀，

更比老鷹強(qiáng)，

凱諾的動作呀，

比毒蛇還靈敏，

凱諾的智慧呀，

就像萬能的潘瓦能桑■。

撲過來的老虎，

一個個被砍翻在腳下，

沖下來的老鷹，

一只只被射死在面前，

竄過來的毒蛇，

一條條被斬斷在身邊。

寨子里又恢復(fù)了寧靜，

聽不見老虎的嚎叫，

看不見毒蛇的身影，

聽不見老鷹的嘶鳴。

姑娘和小伙子，

大著膽子走出了竹樓，

看見老虎、毒蛇的尸體堆成山，

看見老鷹的尸體鋪滿地，

人人都高興呀，

個個都驚奇！

是誰為寨子除了大害，

快快把他請進(jìn)寨來。

看呀，大青樹下坐著一個人，

身邊放著大刀和弩箭，

努弓上沾著的鮮血有五兩，

大刀上沾著的鮮血有五磅。

消息像■鑼和象腳鼓的聲音，

傳遍了整個村寨，

眼睛哭腫的人們，

笑嘻嘻地走出來。

年輕的姑娘們，

穿上了鮮艷的簡裙，

戴起耀眼的銀項(xiàng)圈；

年輕的小伙子，

忙把象腳鼓敲起來，

忙把大■大鈸打起來。

大青樹下迎接凱諾，

勇敢的人呀進(jìn)寨來。

“你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

你是太陽公公派來的勇士，

你是世上最機(jī)靈的人啊，

你是天下最勇敢的小伙子！”

寨子里的老人們商量：

“用最甜的米酒迎接他，

用白生生的雞蛋迎接他，

用亮晶晶糯米飯團(tuán)迎接他！”

寨子里的小伙子來商量：

“凱諾是勇敢漂亮的小伙子，

凱諾是能干機(jī)靈的小伙子，

好刀要配好刀把，

挑選出最美麗的姑娘迎接他！”

姑娘們忙答話：

“老人的話說得合，

小伙子的話說得好，

跳起‘木瑙迎英雄！”

全寨子最美麗的姑娘是扎英，

扎英配上凱諾有多好！

扎英和凱諾一起把舞跳，

全寨人高興得哈哈笑！

從此，姑娘們的歌聲，

代替了老虎的吼聲；

小伙子們的歡笑，

驅(qū)散了惡鷹的嘶鳴。

腥臭氣籠罩的寨子，

又散發(fā)出米酒的清香，

斑色花又吐放芬芳。

云南省民間文學(xué)德宏調(diào)查隊(duì) 搜集

段勝歐 徐 鹍 周興渤 整理

（選自《山茶》，1981年第3期）

責(zé)任編輯 安殿榮

①桑比：景頗竹笛。

②木占：景頗族民歌調(diào)子名稱。

③洞薩：景頗族專事宗教迷信活動的人。

④齋瓦：景頗族專事宗教迷信活動的人，地位比洞薩高。

⑤烏妮鳥兒：一種叫聲非常悅耳的小鳥。

⑥凱剛、凱諾：意為孤兒老大、孤兒老二。

⑦肯如山：景頗族傳說的神山。

⑧隆日樹：就是柳樹，因在《凱諾和凱剛》的故事中拴龍而被拉彎。

⑨擔(dān)籮：景頗族經(jīng)常背在背上的一種篾籮。

⑩恩洞刀：景頗族祭鬼時用的一種刀，也叫恩洞唔圖。

(11)通帕：掛包。

(12)耶魯：舂米歌的曲詞名稱。

(13)潘瓦能桑：景頗族神話傳說中智慧的天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