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點半,縣常委會開會,十三個常委無一遲到。按照常委會的規(guī)定,開會前常委要把手機交給會議秘書保管。來了電話由秘書先接,除非重大自然災(zāi)害、人為政治事件、上級重要指示,秘書才把手機交給本人接聽。不屬于必須接聽的范圍,秘書就說領(lǐng)導(dǎo)在開會,會議結(jié)束后再打來。這時候,十三個手機按照主人在常委會里的排名,整整齊齊擺在秘書桌前。手機一響,秘書把它的位置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誰,絕不會送錯。當(dāng)秘書的要是沒有這點兒能耐,早讓領(lǐng)導(dǎo)踢到基層了。
十三個常委都抽煙,走進會議室第一件事情是把手機交給秘書,第二件事情就是從口袋里掏出香煙打火機,接下來才是從公文包里取出茶杯,茶杯里早就放好茶葉,等著秘書拿去給里面灌燒開的礦泉水。常委會不供應(yīng)瓶裝礦泉水,不供應(yīng)茶葉,只供應(yīng)開水,說是為了廉潔。秘書給茶杯里灌水的時候,領(lǐng)導(dǎo)們就從煙盒里抽出香煙點燃,吞云吐霧一番。領(lǐng)導(dǎo)們的公文包里一般都有兩種煙,一種是群眾抽的大路煙,很適合在會議上抽,表示自己的收入和群眾一樣,沒有暗門子進錢;另一種是自己私下抽的煙,是群眾抽不起的高檔煙,人有了錢就是為了享受,不圖享受要錢干什么?
開會前照樣先拉一會兒閑話,當(dāng)?shù)厝私小罢涢e傳”。諞閑傳無非是哪個男星把哪個女星搞了,哪個地方的局長養(yǎng)了多少個小婆娘,要不就是帶顏色的段子,絕不講政治段子。領(lǐng)導(dǎo)也是人,人喜歡的東西領(lǐng)導(dǎo)也喜歡,這時候說的話和一般人說的沒有什么兩樣。比如常務(wù)副書記說某地方的交通局長養(yǎng)了十多個野婆娘,組織部長就說那么多野婆娘咋能照顧過來,婆娘多了害人哩!要叫我說,養(yǎng)兩三個就夠了,身體健康最重要。紀委書記接著說你老實給大家交代,養(yǎng)了幾個野婆娘,小心我到時候查你!常務(wù)副書記說你看咱這身子,地是薄地,缺水少肥,不是旱就是澇,莊稼長得比禿子頭上的毛都少,一季打不下幾斤莊稼,連自家婆娘的肚子都吃不飽,成天給我鬧意見、爭權(quán)力,哪有剩余價值供應(yīng)野婆娘??h長仇實雄接著說你是嘴里吃的油煊子腰里勒的席片子,把精華都給了野婆娘,剩下的殘渣余孽才打發(fā)自家婆娘,難怪你婆娘天天跟你爭權(quán)力鬧意見。
仇實雄是常務(wù)副縣長,但人們都稱他仇縣長,當(dāng)代人稱副職從來不提副字。實際上,正縣長交流到外地已經(jīng)一年有余,縣長一職一直空缺,都是他這個常務(wù)副縣長頂著。
仇縣長說話的時候,把九圈套放在面前。九圈套是一個紫銅棍上串了九個圓圈兒,能解下來還能套上去,樣子很古董,不知是哪個朝代的文物。除了打手機、卷漠河煙、批閱文件、作報告、洗澡、解手、給老婆交公糧,剩下的時間都是手不離那物件。他從口袋里掏出裝漠河煙的盒子,從盒子里拿出卷煙紙,把細細長長的煙絲捏到卷煙紙上,幾個指頭一擺弄就卷成大炮筒,用打火機點著,用盡全力地狠吸一口。領(lǐng)導(dǎo)們都在抽煙,大路煙的味道確實不敢恭維,又苦又辣刺激得鼻炎咽喉炎猛力發(fā)作。會議室里就繚繞著濃濃的青煙,那是領(lǐng)導(dǎo)們大腦流出來的思緒。青煙繚繞中頻頻爆發(fā)出一聲連一聲的咳嗽。漠河煙的味道很特殊,從仇縣長嘴里鼻子里排泄出來,帶有濃郁的像是發(fā)酵過的醇香,香得人們恨不得把他吐出來的寡婦煙再吸進自己肚子。別的領(lǐng)導(dǎo)抽的煙是污染劑,仇縣長抽的漠河煙像清潔劑,稀釋了大路煙的苦辣味。有幾個領(lǐng)導(dǎo)用力吸了下鼻子,故意讓仇縣長聽見。仇縣長說吸鼻子也不管用,把你們包里的大中華拿出來換,一盒大中華換一根大炮筒,市場經(jīng)濟,公平交易。沒有一個人把大中華拿出來換他的漠河煙,書記單建平就說仇縣長是摳雀屁嘬指頭,一點兒虧都不吃。仇實雄說我的虧吃大了,我這個副縣長都當(dāng)了七年,再差一年都頂上抗日戰(zhàn)爭了,要是把這個副字去掉,我要多得多少好處。單建平說這話對我說有屁用處,要給省委書記說,他要是想把你縣長前邊的副字去掉,只是一句話的事情。我這個縣委書記要是有權(quán)力任命縣長,省委書記就有權(quán)力任命省長了。仇實雄說你多朝省上跑跑,在省委書記跟前替我美言幾句。我就是跑到省上也不一定能見上省委書記,弄不好還落個跑官要官的名聲。
領(lǐng)導(dǎo)們把煙抽夠了,玩笑也開夠了,時間也過了十五六分鐘。單建平干咳一聲說現(xiàn)在開會。領(lǐng)導(dǎo)們馬上剎住話頭,有的把話說了半句也截住了后半句。會議室一片寂靜。領(lǐng)導(dǎo)的素質(zhì)和一般干部的素質(zhì)就是不一樣,要是一般干部開會,沒有十分鐘靜不下來。就是領(lǐng)導(dǎo)講話,下邊的嗡嗡聲仍然不斷,領(lǐng)導(dǎo)要不是依靠麥克風(fēng),聲音絕對壓不過下邊的聲音。幾個剛提拔起來的年輕常委,還從公文包里取出筆記本擺在面前,拿出自動鋼筆,擺出認真記錄的樣子。
單建平看了他們一眼,心里很得意,就像休閑中心的洗頭小姐用棉球在耳朵里挑逗一樣。啥是領(lǐng)導(dǎo)權(quán)威,這就是領(lǐng)導(dǎo)權(quán)威,領(lǐng)導(dǎo)說話下邊洗耳恭聽,做出絕對服從的樣子。要是領(lǐng)導(dǎo)說的話沒人答理,跟放個屁有啥兩樣,屁還要臭一陣子哩!
這個時候,仇實雄也不抽漠河煙了,卻拿起九圈套,旁若無人地把玩起來。單建平看了他一眼,什么話都沒說,繼續(xù)宣布會議的內(nèi)容。別的常委也把仇實雄看了一眼,都沒有吭聲,連單建平都讓仇實雄三分,別的人有啥說的。
驟然,會議室里爆起一陣凄厲的豬叫喚,是豬挨刀前那種絕望拼命的吼叫,聒得人耳朵根子都發(fā)麻。單建平停住講話,把秘書看了一眼,又把仇實雄看了一眼。秘書急忙拿起放在二號位置的手機,摁了接聽鍵,肥豬挨刀前的吼叫停止了。秘書剛聽了一句,臉色就有了變化,對著手機說我馬上請領(lǐng)導(dǎo)接電話。接著,目光轉(zhuǎn)向仇實雄說,剛才木柳鎮(zhèn)來電話,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和鎮(zhèn)上的農(nóng)民要打起來,鎮(zhèn)派出所都出動了,農(nóng)民又和派出所民警對上勁兒了??h公安局馬局長要帶防暴隊趕過去,這是馬局長的電話。
仇實雄沖到秘書跟前,從秘書手里搶過手機,對馬局長吼起來,你狗日的帶那么多人去打仗呀?馬局長說我接到木柳鎮(zhèn)派出所的電話,還接到新鑫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牛總的電話,說他們的拆遷人員到了木柳鎮(zhèn),遭到當(dāng)?shù)貛装賯€農(nóng)民的阻擋,差點兒發(fā)生沖突。木柳鎮(zhèn)派出所出動了十多個人,也制止不了對抗的局面。我怕不及時控制局面,發(fā)生沖突就不得了了。
仇實雄對著手機吼,你就這樣去控制局面,要是打起來怎么辦?想到后果沒有?你馬上把防暴隊撤回去,你本人開車到縣委來,我和你一塊兒去木柳鎮(zhèn)。說完把手機朝口袋一裝,對單建平說你們繼續(xù)開會,我去處理。說著,立即返回自己座位跟前,把漠河煙、九圈套裝進公文包里。
單建平說這么大的事件,我們咋能安心開會,我和你一塊兒去,政法委書記也去。
仇實雄說這又不是去打仗,去那么多人干啥。
單建平說你一個人擺不平怎么辦。我不去萬一釀成重大事件,咋給上頭交代。
仇實雄琢磨了一會兒,說你就跟著去,到現(xiàn)場少說話,啥事情由我出頭。你是一把手,要是先把一把手推出去,到時候就沒退路了。咱倆去就行了,政法委書記就不去了,打不起來的。
單建平看了仇實雄一眼,目光里充滿感激。
二
公安局馬局長開著越野車,停在縣委大樓門口,見仇實雄和單建平走出大樓,急忙跑過去替他們拉開車門,等他們上了車,又跑回駕駛員位置,車子高速沖出縣委大院。
越野車里又爆起肥豬挨刀前的吼叫,凄厲的叫聲肆無忌憚地在車里橫沖直撞。仇實雄從公文包里取出手機,電話是木柳鎮(zhèn)書記杜改革打來的,說是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來了一百多人,公司老總牛奔前親自督戰(zhàn)。他們鎮(zhèn)上也自發(fā)聚集了七八百人,十幾個公安根本阻擋不住。
仇實雄對著電話吼,你要盡最大努力防止沖突,要是發(fā)生沖突,我不把你送到牢里就是野婆娘生的。說完又問單建平,單書記有話給他說不?單建平接過手機說杜書記你一定要想辦法讓雙方克制住情緒,千萬不能發(fā)生沖突。這么多人一旦發(fā)生沖突,肯定是重大事件,弄不好會驚動中央,到時候咱們誰都逃不脫責(zé)任。
單建平把手機還給仇實雄,仇實雄又對著電話說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的牛奔前在你跟前不。杜改革說在跟前,仇實雄說你讓他接電話!
手機里傳來牛奔前的聲音,仇縣長,咋把你都驚動了,實在不好意思!
仇實雄說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我給你實話實說,今天要是發(fā)生沖突,你就是罪魁禍首,公安局第一個逮的人就是你。你現(xiàn)在就把人給我撤回去,要是我趕到木柳鎮(zhèn),人還沒有撤,看我咋收拾你!
牛奔前說仇縣長你說得輕巧,我的施工隊都拉上來了,他們擋著不讓施工,我耽誤一天損失多少工錢,誰替我賠這些損失。
仇實雄說我不聽這些,我要的是不發(fā)生事件。不要認為你有錢,拿錢能擺平事情。要是把事情捅大了,恐怕拿再多的錢都不一定能擺平!說完又把手機遞給單建平,說你給他說幾句。單建平接過手機,說牛總你一定要克制,起碼等到我們趕到,咱們坐下來談。要是發(fā)生重大事件,上頭追查下來誰都逃不脫。
這里離木柳鎮(zhèn)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仇實雄從公文包里拿出九圈套,閉著眼睛認真地把九個圓圈兒一個一個解開,又一個一個套上,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解開還是想套上。馬局長一邊開車一邊問他,仇縣長你把這些圓圈兒解開了又套上,套上了又解開,到底是要套上還是想解開?馬局長說這話的時候,單建平也看著仇實雄,也好奇他的這種做法。
仇實雄說我把這九個圓圈兒全解開,再全套上,才可以解開一個圓圈兒。要這樣做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回合,才能把這九個圓圈全部解下來。這個九圈套是清朝的東西,我祖上在清朝是縣太爺,我爺在民國時候當(dāng)過縣長,我爸在部隊干到團長級別上,幾代人都是干到縣團級。這個九圈套上帶著祖訓(xùn),給官家干事情不能有一絲馬虎,有一絲馬虎就會釀成大事情。就像解這九圈套一樣,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回合,每一回合都是十八個動作,有一個動作錯了,過去解的就全部不能用了,又得從頭開始。我祖宗朝下傳這件東西時說,要把這九個圓圈兒全部解開,除了不能錯一個動作外,還得用四十年時間。也就是說我一輩子只能把這九個圓圈兒解一遍,開始解錯了問題還不大,可以重新解,現(xiàn)在再解錯就不行了。我今年四十六歲,不可能再有四十年的時間解這九個圓圈兒了,所以格外小心,不能錯一個動作。
單建平看了他一眼,想說什么卻什么都沒說,瞇縫著眼睛做思考狀。
馬局長說仇縣長,你祖上哪是讓你解這九個圓圈兒,是給你傳授為官之道!
仇實雄說我三十歲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政府,把這九個圓圈兒解了十六年,把為官之道悟了十六年,也悟出了一些道道兒。
馬局長問你悟出了啥道道兒,說給咱聽聽。我當(dāng)了五年局長,還沒有進步的征候,可能還是為官之道沒有悟透。
仇實雄說咱單書記就在車上坐著,你不怕他收拾你。
馬局長還沒有說話,單建平就說大家坐在車上沒事干,說笑話鬧著玩兒的,咋能上綱上線,又不是“文革”年代。
仇實雄說還是咱單書記開明,咱們在單書記手下干,真是咱們的福分。
單建平說老仇你當(dāng)面拍我馬屁,背后不知道咋罵我哩!
仇實雄說天地良心,誰要是在背后罵你,這次到木柳鎮(zhèn)就叫人家打死。要說我沒罵領(lǐng)導(dǎo)也不對,我罵那些讓我縣長前邊的副字掛了七年的人,以后兒媳婦生娃都沒有尻門子。
馬局長又催著說仇縣長你還沒有說悟出的為官之道哩。
仇實雄說我把這九個圓圈兒解了十六年,才悟出來把這九個圓圈兒解開了能咋,解不開能咋。把官當(dāng)大了能咋,當(dāng)不大能咋。把這一層悟透了,這官就當(dāng)?shù)幂p松了,就當(dāng)?shù)锰谷涣?,該管的就敢管,該得罪的就敢得罪,見了上頭也不去搖尾巴,人家愿意提拔就提拔,不愿意提拔就不提拔,順其自然,心情愉快,健康長壽,退休以后多活幾年也多領(lǐng)幾年退休費,比死得早的人還多占便宜。
馬局長說仇縣長你剛才還罵不提拔你的領(lǐng)導(dǎo),這陣兒又說順其自然。
仇實雄說你這就不明白了,那些一心想當(dāng)官的人不敢在書記面前罵不提拔他的領(lǐng)導(dǎo),我敢罵領(lǐng)導(dǎo)就證明我不在乎他們提拔不提拔。
馬局長點了幾下頭,說也是,咱們縣還真沒幾個敢像你這樣說話的。
單建平說仇縣長你悟出了那么多的為官之道,木柳鎮(zhèn)發(fā)生的這件事情,你說該怎么處理。
仇實雄知道這才進入主題,說順其自然。
單建平說順其什么自然,要是雙方打起來也順其自然。
仇實雄說我說的是順民心的自然,木柳鎮(zhèn)的老百姓心里想的啥,咱們盡最大的努力滿足他們就是順其自然。
單建平說他們要是貪得無厭怎么辦。
仇實雄說能無厭到什么程度,他們總不會提出要當(dāng)縣委書記吧。
單建平笑了笑沒有說啥,仇實雄感覺他笑得很勉強,還有點兒為難的樣子。這和他平時的作風(fēng)大不一樣,他在工作上基本還算是雷厲風(fēng)行的人,處理問題大刀闊斧,常委一班人除了仇實雄沒人不怕他。
仇實雄又琢磨一會兒說,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的牛奔前敢這么狂妄,帶一百多人去打架,身后肯定有背景。
單建平看了他一眼說能有啥背景,這個車上坐著咱們?nèi)齻€,你我是黨委行政的一把手,小馬是公安局的一把手,我們不是他的背景,別人當(dāng)他的背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仇實雄說我們上邊就沒有人了。
單建平說如果他在咱縣上有什么背景,一定要好好查查,現(xiàn)在官商勾結(jié)得很厲害,絕不能允許這種現(xiàn)象在咱們縣出現(xiàn)。要是人家和上頭勾結(jié)起來,咱就無能為力了!
仇實雄從公文包里取出漠河煙,卷了個大炮筒點著,抽了一口才說今天的事情鬧不起來,你不要著急。要是真正有官商勾結(jié),人家自然隱蔽得很深,花費很大工夫也不一定能查出來。再說,商家勾結(jié)的一般都是主要領(lǐng)導(dǎo)干部,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查人家,是很不嚴肅的事情。
單建平點了下頭,輕輕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香煙,遞給馬局長一根兒,自己點著一根兒,用力抽了一口。
馬局長從駕駛臺前拔出車上裝置的點煙器,把香煙點著,也狠狠抽了一口。
又過了一會兒,仇實雄說我覺得當(dāng)代中國,當(dāng)官是風(fēng)險最大的職業(yè)。河南一個地級市連續(xù)倒了三任市委書記,他們的任職加起來剛好八年。說完又取出九圈套,一下一下地把圓圈兒解開、套上,一邊動作一邊說,我把這個九圈套解了十六年,到現(xiàn)在還沒有解錯一個動作。要是以后解錯了,再從頭解就來不及了。年齡不饒人,人年輕時犯個錯誤還能從頭來,到了一定歲數(shù)再犯錯誤,就沒辦法從頭再來了。他說這話的時候,頭頂彌漫著一團青煙,半睜半瞇著眼睛,顯得一派高古。
單建平說仇縣長這些年肯定讀了不少哲學(xué)書,說話充滿哲學(xué)味兒。
仇實雄又抽了一口漠河煙說,狗屁,干咱們這行當(dāng)?shù)哪挠袝r間讀哲學(xué),從早忙到晚回家還有電話跟著屁股打,夜里睡覺手機都得放到枕頭下邊,提防突發(fā)事件。上頭發(fā)的紅頭文件都讀不過來,要是真有時間讀幾本哲學(xué)書,真是享了天大的福分。
單建平也抽了一口香煙,點了下頭說不入其內(nèi)不知其苦,人人都想當(dāng)官還想當(dāng)大官,就沒想到當(dāng)官的難處。
仇實雄哈哈一笑說,人們只知道賊吃肉,不知道賊挨打。
單建平琢磨了一會兒說,要是木柳鎮(zhèn)的事情處理得順利,我這幾天想到省上去一趟,縣委有些工作要給領(lǐng)導(dǎo)匯報一下,尤其是干部的配備問題不能再耽誤了。
仇實雄摁下車窗玻璃,把煙屁股扔到車外邊,說你替我跑趟組織部,我擔(dān)心打字員打干部名單時沒把我打上去,小姑娘工作一疏忽把我一輩子都耽誤了。這個副縣長干了七年前邊的副字都去不了,不知道底細的人還以為我搞了女干部養(yǎng)了二奶犯了作風(fēng)問題哩。
單建平看著馬局長的背影說,我會盡力的,你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
仇實雄哈哈笑了一下,把九圈套裝進公文包,說咱是鬧著玩兒哩,你以為我多想當(dāng)官。單書記到省上恐怕不只這些事情吧。
單建平陰陰一笑說有些事情只能做了再說,沒做以前不能說,我不說你也明白。
仇實雄朝車外看了一陣兒,舒了口氣,對單建平說馬上就到木柳鎮(zhèn)了,咱們還是按剛才說的,你盡量不要表態(tài),我朝前沖,我了稀屎你擦尻子。
三
木柳鎮(zhèn)外邊的公路上,對峙著兩邊的人馬。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牛奔前帶著一百多個人,都拎著鐵鍬、鐵鎬、杠子,從服裝上看確實是民工,但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牛奔前站在他們前邊,對著派出所的人指手畫腳。他們對面站的是木柳鎮(zhèn)的群眾,有八九百人。農(nóng)村人打群架,最顯著的特點是婆娘老漢沖在前邊,男人壓陣。一旦動起手腳,婆娘老漢就朝你身上撲,倒在地上抱住你的腿,用頭朝你肚子上胸脯上撞,一邊撞一邊喊我不活了,你狗日的崽娃子把我犧牲了!婆娘們更是絕,人抱著你的大腿,手就朝你褲襠里伸,抓住那篼簍東西就拽,嘴里還像吃了天大的虧一樣喊叫,我活不成了,我今天就死在你狗日的跟前,好像人家那篼簍東西把她咋了。這陣兒,雙方還沒有發(fā)生沖突,這些伎倆暫時沒有用上。兩大陣營中間的十幾個公安緊張著,那是木柳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兩邊跑動著勸說雙方退兵。
馬局長開的警車一停下,派出所所長就跑過來,對三位領(lǐng)導(dǎo)說雙方的火氣都很大,誰都不肯往回撤。仇實雄把現(xiàn)場瞥了一眼,就把形勢估計得八九不離十了。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是事件的挑起者,他們在沒有和當(dāng)?shù)厝罕姕贤ㄖ?,企圖強行施工,給木柳鎮(zhèn)的農(nóng)民施加壓力。木柳鎮(zhèn)的農(nóng)民見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要拆自己的房子,肯定要奮起保衛(wèi)。這個時候,鎮(zhèn)上的男女老少會同仇敵愾,平時有再大的矛盾都化為烏有,團結(jié)一致保衛(wèi)家園。一旦沖突起來,會奮不顧身喋血沙場。
仇實雄對派出所所長說,我是常務(wù)副縣長仇實雄,我主持全縣工作?,F(xiàn)在,我是平息木柳鎮(zhèn)事件的總指揮,你們的一切行動必須聽我的指揮。
派出所長“啪”的一個立正,說我們一定聽從仇縣長的指揮,保證平息這場事件。
仇實雄說你去通知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的牛奔前,讓他馬上到我這里來。
派出所長說那人牛得很,怕他不好好過來!
仇實雄說你就說是縣委縣政府要求他馬上過來,他敢不過來你就派人把他押過來,必要的時候銬他一家伙,我就不信他有多牛。
派出所長離開后,單建平小聲對仇實雄說,講究點策略,不要火上澆油,把事態(tài)平息下去就行了,咱也不知道他身后有啥背景。
仇實雄說單書記放心,我辦事有啥說的,你看我把哪件事情辦砸過。
單建平想了想,覺得仇實雄說的也對,經(jīng)他手處理的事情,還真的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牛奔前不急不慢地走過來,很客氣地對他們說,把三位領(lǐng)導(dǎo)都驚動了,真不好意思。從口袋里掏出香煙要給領(lǐng)導(dǎo)們發(fā),沒有一個領(lǐng)導(dǎo)接,他就抽出一支放在自己的嘴上,用打火機點著吸了一口,就不再說話了。他和這幾個領(lǐng)導(dǎo)都認識,他申報開發(fā)木柳鎮(zhèn)這個項目的時候,沒少和他們打交道,光茅臺酒都喝了幾十瓶。
仇實雄說馬上把你的人帶離現(xiàn)場,這是縣委縣政府的命令。
牛奔前把抽了兩口的中華煙用指頭掐滅,扔到地上,又用腳在上邊踏了一下,說按合同規(guī)定我前十天就應(yīng)該進入現(xiàn)場施工了,我耽誤一天要損失多少錢,縣委縣政府給不給我賠償這些損失。如果賠償這些損失,我馬上通知施工隊撤離現(xiàn)場,你們協(xié)調(diào)多長時間都行。
仇實雄說你這些理由到我辦公室說,怎么說都可以,現(xiàn)在必須撤離現(xiàn)場。
牛奔前說你現(xiàn)在給我簽個字,寫明我的損失全部由縣政府賠償,我馬上撤!
仇實雄嘿嘿一笑說我不會給你簽這個字,但我命令你馬上把人撤下去。
牛奔前看了單建平一眼,單建平故意把臉轉(zhuǎn)向一邊,裝成沒看見他的樣子。
牛奔前見單建平不說話,也就不再答理仇實雄。他知道單建平的級別比仇實雄高一級,官場上講究公雞壓母雞,一級(雞)壓一級(雞)。人家是縣委書記,他才是個常務(wù)副縣長,要混到縣委書記的級別上,還差兩個級別。
仇實雄不再答理牛奔前,走到馬局長跟前說,從現(xiàn)在起十分鐘之內(nèi),強制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的人撤離現(xiàn)場,如果抗拒執(zhí)行,立即拘留牛奔前。
牛奔前看了仇實雄一眼,臉上有了一絲驚詫,他在上頭有背景,縣里的頭頭兒不是不知道。
馬局長立即對派出所所長說,你馬上填拘留證,十分鐘一到我就簽字。
牛奔前走到仇實雄跟前說,你還給我來真的?
仇實雄說要不給你來真的,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是三只眼。你今天要是敢不往回撤,老子豁出這個常務(wù)副縣長不當(dāng),也要在你這個太歲頭上動動土。
牛奔前又把仇實雄看了一陣兒,狠狠對手下的跟班說,撤,今天給仇縣長一個面子!
仇實雄走到他跟前說,這個面子你不給也不行,我和單書記站在這里,不能看著發(fā)生慘案不制止!你有啥事明天到我辦公室談,什么問題都可以解決,就是不能用這種方式解決。
仇實雄又對單建平說咱到那邊看看,就打頭走到木柳鎮(zhèn)的陣營跟前。單建平和馬局長、派出所所長跟在他后邊,也朝木柳鎮(zhèn)的陣營走去。
一個莽撞的小伙子跑著迎上來,一邊跑一邊對旁邊的人群喊,爸——仇縣長來啦!
仇實雄問小伙子你爸的嗓子咋樣。
小伙子說俺爸抽了你的漠河煙,嗓子好多了。我爸說你的漠河煙是涼性,比咱這兒的旱煙強多了。
仇實雄說你爸覺得好就抽,我還有好幾斤哩,抽完了我再打電話讓戰(zhàn)友郵些過來。仇實雄正說著,小伙子他爸木老漢連顛帶跑地過來了,抓著他的手說咋把你都驚動了。
仇實雄說這么大的事情我咋能不來,我還想當(dāng)人家的縣長哩,萬一兩邊打起來,死上幾個人,我咋給上頭交代,搞不好還坐牢,到時候還得你給我送牢飯!
木老漢說也是,端人家的飯碗就得給人家做事,做不好人家肯定收拾你。
仇實雄指著單建平對木老漢說這是咱縣委的單書記,一把手,比我還大兩個級別。
單建平就握著木老漢的手說老哥,我看你來了。
木老漢說單書記可不敢這么說,這折我的壽哩。走,家里坐,我讓二愣子給宰只肥羊,再打上一桶燒酒,咱好好喝一頓。
單建平說羊就不要宰了,你們養(yǎng)只羊也不容易,留著過年的時候再宰。
木老漢說你跟仇縣長到了我門上,我家的門樓子都冒光彩哩。
仇實雄又指著馬局長給木老漢說這是咱縣公安局的馬局長。
馬局長就上來跟木老漢握手,木老漢說咱這事情把這么多領(lǐng)導(dǎo)都驚動了。
仇實雄又問老哥這到底是啥事情,弄得兩家差點兒打起來。
木老漢說這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都到我家去,坐到炕上喝著釅茶慢慢說。
仇實雄說你找?guī)讉€在村子里說話算數(shù)的人,咱好好諞諞,趁咱單書記、馬局長都在這兒,能解決的當(dāng)場就解決。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一磚到頂,水泥砌的柱子,木柳鎮(zhèn)差不多都是這種小樓。仇實雄和單建平、馬局長進門就脫了鞋,爬到炕上。木老漢要把仇實雄朝上首讓,仇實雄說我說啥也不能坐上首,論主客你是主家,主家就該坐上首。論官家單書記是一把手,一把手在這兒我這個二把手坐上首,外人會說我有狼子野心想篡黨奪權(quán)。論年齡我也不算最大,咋能讓我坐上首。幾個人推來推去,還是單建平坐了上首,仇實雄和木老漢打橫坐了。馬局長坐在最下首,派出所所長沒地方坐,就坐在炕沿子上。五六個村里人就坐在凳子上。
單建平把中華煙取出來,一個一個地給他們散。他們接過煙,很認真地把牌子看了,舍不得抽都夾在耳朵根上。馬局長和派出所長見單建平都把煙拿出來散了,也把自己的煙拿出來一人一根兒地散。他們還是把煙接過來,還是把牌子認真地看了,又夾在另一個耳朵根上,手里還拿著一根兒。單建平就掏出打火機,挨個兒給他們點著,房子里就彌漫起煙霧。
仇實雄把漠河煙拿出來,卷了個大炮筒子,問你們誰抽我這煙,我給大家卷。這幾個人都說你自己抽,我們有這煙就行了。仇實雄把大炮筒子遞給木老漢,說人家都抽單書記的好煙,看不上咱這爛煙,咱弟兄倆抽這煙。
突然,房子里爆起一聲肥豬挨刀前的吼叫,木柳鎮(zhèn)的人都驚了。仇實雄從衣兜里掏出手機,對著電話問哪位。對方說我是牛奔前。仇實雄問啥事。對方反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仇實雄說我在木柳鎮(zhèn)和鄉(xiāng)黨諞閑傳。牛奔前問晚上能不能趕回來。仇實雄說不一定,我這人走到哪兒吃到哪兒。牛奔前說你盡量趕回來,我在鳳源樓訂了一桌。仇實雄說沒必要,我當(dāng)縣長還缺酒喝。木柳鎮(zhèn)的老哥讓他娃宰羊哩,用塑料桶打燒酒去了。
這個手機聲音大,木柳鎮(zhèn)的人都聽見牛奔前在電話里說的話了,都看著仇實雄不再說啥。
仇實雄就說老哥們都放心,他把席面擺得再大,我跟單書記心里都有譜,知道哪頭輕哪頭重。
木老漢問你咋把手機弄成豬叫喚,難聽死了。
仇實雄說我爸是殺豬的,我從小就是聽著這聲音長大的,十來歲就給我爸打下手,臨到當(dāng)兵的時候都能自個兒殺豬了。你們以后誰家的豬長大了,給我打個電話,我來給你們殺。咱還按過去的老規(guī)矩來,我不要工錢,豬下水歸我。
滿屋子的人都笑。仇實雄等人們不笑了才說,今天我和單書記都在這兒,老哥們心里有啥話盡管說,今天能解決的絕不朝明天拖。不能解決的也給老哥們說個明白,絕不會戲弄老哥們。
木柳鎮(zhèn)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說開,單建平和仇實雄也聽得明白。按照縣上的規(guī)劃,木柳鎮(zhèn)要進行改造。就是木柳鎮(zhèn)把土地讓給牛奔前的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房地產(chǎn)公司按住房面積每平方米一千二百元給予補償,等公司把樓房蓋好后,木柳鎮(zhèn)的人再到他公司按市價購買住房。木柳鎮(zhèn)一帶的商品房都賣到了三千五百元一平方米,現(xiàn)在拆三平方米房子,到時候才能買一平方米。木柳鎮(zhèn)的群眾覺得吃虧,就不讓牛奔前的房地產(chǎn)公司拆房子。
仇實雄又問老哥們還有啥意見。
其中一個人說我們也沒有過高的要求,我們不要錢,現(xiàn)在拆我們一平方米到時候還我們一平方米,公平合理。還有人說咱是農(nóng)民,就是住進商品房里還是農(nóng)民,農(nóng)民就是種莊稼養(yǎng)豬放羊。要是讓我們都住到花苑小區(qū),說起來洋氣,當(dāng)上了城里人,可咱靠啥過日子。人家城里人有公家的工資,咱有啥。我的意見是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蓋房子的時候,把豬圈羊圈也設(shè)計到里頭。咱一年養(yǎng)上五六頭豬再養(yǎng)上五六只羊,也能收入一萬多塊錢,一家人的油鹽醬醋零花錢都有了。滿屋子的人都笑,有個人說豬要屎尿尿咋辦。那人就說人要屎尿尿咋辦,人的屎比豬的屎都臭,人的屎都有辦法,豬的屎就沒辦法了。
這人確實說出了他們要說的話,現(xiàn)在每家都有一個院子,都有豬圈羊圈。還有很多人家是解放前的老莊子,院子有一畝多地,豬圈羊圈就大,養(yǎng)了很多豬羊,確實是筆收入。要是搬到了花苑小區(qū),清潔了衛(wèi)生了文明了,但不能養(yǎng)豬養(yǎng)羊怎么過日子?
仇實雄把漠河煙抽完,笑著說這還真是個問題,當(dāng)農(nóng)民的不養(yǎng)豬養(yǎng)羊日子咋過。你們要是把豬養(yǎng)得多了,到時候我在你們鎮(zhèn)上租間房子,把我爸叫來專門給你們殺豬。
木柳鎮(zhèn)的人都笑了,說那可不敢,咱咋能讓縣太爺他爸給咱殺豬。
仇實雄說那有啥,我爸給你們把豬殺了,白得你們一副豬腸子。我從小就是吃豬腸子長大的,就喜歡吃豬腸子。
說著仇實雄又卷起一個大炮筒子點著,用力抽了一口,說老哥們都不說了,我也給老哥們說幾句結(jié)實話。改造木柳鎮(zhèn)是縣上的規(guī)劃,目的是建設(shè)文明村鎮(zhèn),是經(jīng)過省上批下來的,這個方向誰都不能改,就是單書記和我都沒權(quán)力改。但大家的要求可以提,合理的我們就協(xié)調(diào)雙方解決。剛才大家主要提了兩條意見,一條是經(jīng)濟問題,要求用一平方米老房產(chǎn)換一平方米新房產(chǎn)。再一條是要給房子里設(shè)計養(yǎng)豬養(yǎng)羊的地方。后一條應(yīng)該沒問題,我們給開發(fā)商說一下,把陽臺設(shè)計得大一點兒,再把排泄的設(shè)備設(shè)計好,也不會影響衛(wèi)生。我小的時候,我家在廚房喂了兩頭豬,陽臺大一點兒完全可以養(yǎng)豬。第一條咱們可以商量,我在咱鎮(zhèn)上轉(zhuǎn)了不知道多少遍,咱每家都有一棟小洋樓,最少都是兩層,三層四層的人家都有。要是一平方米換一平方米,就換人家兩三百平方米,有的還換人家三四百平方米。人家搞村鎮(zhèn)改造,把所有的房子都扒掉,圖的是地皮,把給大家的房產(chǎn)賠償了以后還能再賣一些房子。按照大家的意見,新樓房蓋起來還不夠給大家賠償,人家圖啥哩。我個人的意見,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每平方米給咱們賠一千二百元,咱要求他們按成本價賣房給咱們。成本價也就是一千五六百塊錢。這樣算下來,咱四平方米老房產(chǎn)差不多換他們?nèi)椒矫仔路慨a(chǎn)。我這意見合適不合適,還得各位老哥給個話兒。
木柳鎮(zhèn)的人就開始琢磨,琢磨了好大工夫,覺得仇實雄說得在理,就說仇縣長都把話說到這兒了,我們還有啥要說的。
仇實雄說我是縣長,一個縣就像一家人過日子,縣長就是當(dāng)家的,家里的哪個人都要照顧到,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跟你們是兄弟,老哥長老哥短地稱呼,吃你們的羊肉喝你們的燒酒,能不給你們辦事。但人家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也是我管的百姓,人家的事情我也不能不管,關(guān)鍵是我要把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向。人家有錢,咱不貪他的錢,咱就能把心擱到中間。要是咱貪了人家的錢,尻子就坐到人家的懷里了,事情就辦得有了偏向。這事情我就這么表態(tài)了,老哥們也得給我表個態(tài),縣里要是按我剛才說的辦法做了,咱木柳鎮(zhèn)還擋不擋人家來拆遷。
木柳鎮(zhèn)的人一齊說到時候讓他們來拆遷就是了,誰要是再耍麻煩,叫驢把他八輩子先人都“日”遍!
仇實雄把炕桌一拍,說木柳鎮(zhèn)這邊的事情就交給各位老哥,我也就省下心了。這幾年老是睡不著覺,當(dāng)了七年副縣長到現(xiàn)在副字還去不掉,就等著老哥們支持一下,把木柳鎮(zhèn)的事情弄漂亮了,看人家能不能把副字去掉。咱把話都說完了,最后還要單書記說了算,我們都得聽單書記的。單書記剛好也在這兒,正好作個總結(jié)。我們從縣城出發(fā)的時候,單書記一再交代我和馬局長,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讓鄉(xiāng)黨吃虧,我們是遵照單書記的指示辦事。
單建平一聽這話,心里就有了滋潤,順水推舟地說他完全尊重仇縣長的意見,回到縣上再找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協(xié)商,爭取一個星期之內(nèi)給大家有個交代。
仇實雄把漠河煙放進公文包,做出要走的架勢,又對木老漢說老哥,一會兒你坐我們的車到縣城,我給你準備了一些漠河煙,你再在縣城住上一黑,咱在招待所里好好諞一黑,第二天再回來。
木老漢說仇縣長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能把漠河煙給我抽,我就不能把羊肉燒酒給你吃。人在我家坐著,不吃飯就走,叫我以后咋在人面前說話。
仇實雄就看著單建平問,單書記你說咋辦?
單建平說你說咋辦就咋辦,這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不管。
仇實雄就對派出所所長說把你們的人都叫來,每人帶五十塊錢,咱們打平伙。又對鎮(zhèn)領(lǐng)導(dǎo)說,你把鎮(zhèn)上的干部也叫來,每人也帶五十塊錢,咱不能白吃人家的。單書記、馬局長和我的官最大,一人掏一百。仇實雄大概算了一下,來這些人基本上能湊夠一千多塊錢,算是木老漢的羊錢。
木老漢不高興地說仇縣長這是弄啥哩,我能請你們吃飯就不能讓你們花錢,這不是拿錢打我的臉哩。
仇實雄說你那點兒家底兒我還不知道,給娃把媳婦還沒有說下哩。我叫掏錢的這些人都是我管的官,你再叫誰我就不管了。
燉肥羊喝燒酒一直整到天黑,單建平、仇實雄、馬局長幾個都把肚子吃得滾圓,把燒酒喝得迷迷糊糊。正在吃喝的時候,仇實雄口袋里的肥豬又叫喚起來,掏出手機問哪位。對方又是牛奔前,問他今晚回來不。仇實雄說我老婆都不問我今晚回來不,你倒關(guān)心起我今晚回來不,你有啥事就說,我正在木老漢家吃羊肉喝燒酒哩。
牛奔前說我等著處理拆遷的事情,我耽誤一天損失好多錢哩。仇實雄說今天單書記都給你說了,最長不超過一個星期。我今晚肯定回去,明天上午你到我辦公室。仇實雄收了線說,狗日的連這點兒時間都等不及了。
離開木柳鎮(zhèn)的時候,仇實雄對派出所長說把羊肉燒酒帶點兒回去,你們值班的人還沒有吃,就說馬局長讓帶的。你們哪個會開車的沒來喝酒,讓他辛苦一趟,把我們送到縣城,明天早上坐大巴回來,晚上住宿的費用我報銷。
馬局長說我沒有喝多,開車沒一點兒問題。
仇實雄說萬一有問題怎么辦,單書記和木老哥在車上坐著哩!
馬局長就對派出所長說你找一個人開車,晚上住局值班室。
四
早上一上班,仇實雄就給單建平打電話,說一會兒牛奔前要是找你,你就朝我這里推。單建平在電話里苦笑了一下說,要是他來找我,我根本不會甩他,問題是他的后臺找我。
仇實雄說是不是市上的那個領(lǐng)導(dǎo)找你。他說出一個很有權(quán)力的領(lǐng)導(dǎo)的名字。單建平說不是他本人找我,是他兒子找我。
仇實雄嘿嘿笑了一下,說他在這個項目里頭有好處。單建平說沒有好處誰冒這么大的嫌疑做這事情。
仇實雄說你還按我說的辦法,啥都朝我頭上推,反正我也不想把縣長前邊的副字去掉了。單建平說那我不是太不仗義了。
仇實雄說咱這是工作,不是江湖義氣,萬一咱惹不過人家,總不能讓人家把咱倆都收拾了,總得留一點兒革命火種!
仇實雄和單建平通著電話,肥豬挨刀前的慘叫又爆起來。單建平在電話里說你的豬又叫了,咱就說到這兒,注意策略,不要讓人家抓住把柄。
仇實雄說該死的娃娃朝天,不該死的跑得歡,是福跑不脫,是禍躲不過。
仇實雄打開手機蓋子,還沒有問哪位,牛奔前就問仇縣長在辦公室沒。仇實雄說在呀,上班不在辦公室能在哪里,咱給共產(chǎn)黨當(dāng)官比不得你們自己當(dāng)老板,干啥事情都沒人管,我們放個屁都有人監(jiān)督。
牛奔前說也是,仇縣長啥時候退休了,到我公司來,我給你個常務(wù)副總,把當(dāng)縣長享不上的福全享享。
仇實雄說還是奔前兄弟實在,連我以后的路子都安排好了。我要是哪天犯了錯誤讓人家免了,就到你的公司混飯吃。
牛奔前說這事情根本不用說,到時候你就來,我要是說個不字,叫驢把我先人“日”個遍!仇實雄說可不敢因為咱兄弟的事情把你先人都搭進去。
仇實雄把他和單建平在木柳鎮(zhèn)商量的方案給牛奔前說了。牛奔前馬上就叫起來,說這不是讓我的公司倒閉呀。要是按這個方案,我不但連一點兒利潤都沒有,弄不好還要賠進去。
仇實雄笑著說我的好奔前兄弟,我仇實雄做事情哪能讓自家兄弟虧本兒。咱都是明白人,木柳鎮(zhèn)在幾條公路的交叉點上,那里的地多少錢一畝你很清楚。鎮(zhèn)上很多人家都是過去的老莊子,一家一畝多地就蓋了兩百多平方米房子,也就是三十萬元的成本,你凈賺人家四五十萬元。還沒算街道、澇池、鎮(zhèn)公所、籃球場的占地。兄弟,我都替你算了,照我這個方案,你是比過去那個方案是少賺了一些,但也絕對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
牛奔前說我的好縣長哥哩,你算的是明賬,還有好多暗賬沒辦法算。
仇實雄說哪些暗賬沒辦法算,說出來我替你算,我就不信世上還有算不清的賬!
牛奔前說仇縣長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這年頭要批一個項目,哪個廟不磕頭,哪個神不燒香,這賬怎么算。
仇實雄笑著說兄弟惡心我哩,我這個廟就沒讓你磕頭,我這個神也沒讓你燒香。
牛奔前急忙說我天天都想著給你磕頭燒香,就是找不著廟門。
仇實雄哈哈一笑,啥話都沒說,過了一會兒才說兄弟你再考慮一下,這基本上是縣委的意見,小胳膊擰不過大腿的。
仇實雄剛送走牛奔前,單建平的電話又來了,說市上的郭副書記剛才來電話,說要在咱們縣召開企業(yè)家座談會,征求企業(yè)界對政府的意見。
仇實雄說狗日的說來就來了,我馬上到你辦公室去,咱們商量一下對付的辦法。他放下電話思考了一會兒,又給省上的新華分社打了個電話。新華分社的總編是他在部隊的老上級,說了自己面臨的情況,請他們派個記者配合一下??偩幷f現(xiàn)在很多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在拆遷過程中,侵占農(nóng)民利益,中央很重視這方面的信息。我馬上派記者趕到你們縣,需要采訪什么你和記者商量。
仇實雄趕到單建平辦公室,朝沙發(fā)上一坐,說有啥好茶葉。
單建平從抽屜里取出一筒茶葉,說這是我在中央黨校認識的福建安溪的縣委書記郵給我的,一直沒舍得喝。仇實雄把茶葉筒接過來,聞了一下說是好茶葉。單建平說當(dāng)然是好茶葉,現(xiàn)在的茶農(nóng)種的是兩種茶葉,一種賣到市場,化肥農(nóng)藥全用。一種是自家喝和送人,不用一點兒化肥,絕對生態(tài),咱現(xiàn)在喝的這種茶葉就是茶農(nóng)自家喝的。
仇實雄說茶葉不能久放,時間長了就喝不成,長期喝茶對神經(jīng)不好,容易造成失眠,你的身體不宜喝茶。單建平說你有啥話就明說,不就是想昧我的茶,我送給你就是了。仇實雄說你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為了你好。
他們說著就把話題轉(zhuǎn)到郭副書記開座談會的事情,單建平說醉翁之意不在酒。仇實雄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單建平說擋不住咋辦。仇實雄說擋不住也要擋,大不了學(xué)黃繼光用胸脯堵機槍,誰讓咱在這個位置上。要是擋不住,木柳鎮(zhèn)好多人家買不起房子,說不定會鬧出大亂子,還得你我兜著!我剛給新華分社的總編打了電話,他們今天派個記者來采訪,我們琢磨琢磨能不能在這上面做點兒文章。
單建平、仇實雄陪著郭副書記吃過午飯,郭副書記問仇實雄,你中午有沒有午睡的習(xí)慣。仇實雄說你要是找我談工作,就不午睡了。你們下來一趟不容易,多和我們聊聊有好處。郭副書記說既然你不午睡,就到我房間諞一會兒。
郭副書記從挎包里取出茶葉盒,對仇實雄說我?guī)У氖潜搪荽?,直接從產(chǎn)地郵來的,你嘗嘗咋樣。又親自把杯子洗了,要給仇實雄泡茶。
仇實雄趕忙走過去說我自己來,怎么能讓領(lǐng)導(dǎo)給我泡茶,實在不好意思。
郭副書記說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坐著。我這個人沒有別的長處,就是喜歡親近下級,用毛主席的話說是密切聯(lián)系群眾。
仇實雄也開玩笑說現(xiàn)在的官員都講究密切聯(lián)系領(lǐng)導(dǎo),像郭書記這樣密切聯(lián)系群眾的領(lǐng)導(dǎo)太少了。
郭副書記就笑,笑得很滋潤。給仇實雄泡了茶后,又把茶葉盒放在他面前,說這盒茶葉剛打開,你走的時候拿上,我不缺好茶葉喝。
仇實雄就受寵若驚地說,領(lǐng)導(dǎo)要我拿我就拿了,我正缺好茶葉喝哩。在我們這個位置上,不缺市面上賣的好茶葉,就缺真正的好茶葉。
郭副書記說要是這樣,你以后到市上開會就來找我,咱別的東西沒有,好茶葉還不缺。
郭副書記把茶杯放在仇實雄面前,說你在副縣級位置上都干了七年了。仇實雄說七年零三個月。
郭副書記說該動一下了。仇實雄說那是領(lǐng)導(dǎo)考慮的事情,我又不能隨便動自己的職務(wù)。這世上自己的啥東西都能動,就是職務(wù)不能自己動。
郭副書記說仇縣長說話很幽默。仇實雄說咱是當(dāng)兵出身,胡說哩!
郭副書記說你說得對,那東西就是自己不能動,但自己可以努力讓組織動。這次回去我在常委會上提一下,該動動啦!
仇實雄說那我就提前謝謝了,士為知己者死,郭副書記要是有需要我辦的事情盡管說,我會認真落實,盡最大努力辦好!
郭副書記說也沒有啥大事情,我今天早上聽你們縣一個房地產(chǎn)公司有個反映……
仇實雄心里一愣,想狗日的到底露出真面目了。但還是裝成啥都不明白的樣子,很認真地把木柳鎮(zhèn)的情況說了,還恭敬地說郭副書記您覺得該怎么處理這個問題,我們一定認真照辦。心里卻是甭看你的官比我大,辦法不一定有我的稠。
郭副書記說我只是把這個意見傳達給你,怎么處理完全是你們的事情,我和這個公司沒有一點兒關(guān)系。說完,又抽出一支大中華,問你抽這個不。仇實雄從公文包里取出漠河煙,說我抽這個。
郭副書記說當(dāng)了縣長老習(xí)慣還沒改。仇實雄說一個娃一個尻渠渠,一個人一個脾氣,各有各的愛好,我這愛好改不了。
仇實雄抽完一支大炮筒,又從公文包里取出九圈套,一個一個解開。
郭副書記看著九圈套,問這是什么東西。仇實雄說這是九圈套,要做完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回合,每個回合十八個動作,需要四十年時間才能把它解開,要是錯一個就得從頭來。這是我家祖?zhèn)鞯臇|西,我祖上五代都是縣太爺一級的父母官,都干得平平安安沒有招禍。我解了十六年,雖說解得慢一點兒,但還沒有解錯?,F(xiàn)在更不能解錯,要是錯了再從頭解就來不及了。
郭副書記看著九圈套,思考了很大工夫才說有意思,這跟諸葛亮他老丈人送他鵝毛扇一樣,有警示作用。
仇實雄說警示不警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到了這個歲數(shù),就不能再走錯路了,要是在關(guān)鍵時候走錯一步,再回頭走就來不及了,年齡不饒人啦!
郭副書記嘿嘿一笑,再沒有說話。
下午開座談會以前,新華分社的記者趕到了。郭副書記本來就認識這個記者,記者一進會議室,他臉上就有了驚詫的表情,但很快就掩飾過去,站起來和記者握手,說你們真是千里眼順風(fēng)耳,咋知道我們要開這個座談會。記者說我也不知道,早上一上班領(lǐng)導(dǎo)就讓我過來,說是木柳鎮(zhèn)的群眾和開發(fā)商差點兒打起來。中央很關(guān)心農(nóng)民對拆遷的反映,讓我采訪些第一手材料,形成內(nèi)參上報中央,供中央決策時參考。郭副書記說歡迎歡迎,硬把記者拉到他身邊坐下,還給大家作了介紹。
座談會開了不到兩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大家心照不宣,牛奔前也沒有多說什么,只說感謝縣委縣政府過去對他們公司的支持,希望以后繼續(xù)支持。郭副書記也沒有多說,只講了幾句方向性、政策性的話。單建平和仇實雄都大力表揚了牛奔前等這些企業(yè)家們對本縣經(jīng)濟發(fā)展作出的重大貢獻,還代表縣委縣政府對他們表示衷心的感謝。
會議結(jié)束后,記者采訪單建平和仇實雄,仇實雄就悄悄給記者說讓郭副書記一塊兒接受采訪。記者就走到郭副書記跟前,請求他一塊兒接受采訪。郭副書記愣了一下,說工作是下邊做的,我怎么好意思接受采訪。仇實雄說我們是在市委的正確領(lǐng)導(dǎo)下做的工作,郭副書記最應(yīng)該接受采訪。
單建平、仇實雄、郭副書記一塊兒接受了采訪,仇實雄介紹了木柳鎮(zhèn)群眾和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的矛盾,這些矛盾激化差點兒引起大規(guī)模的械斗??h委縣政府認為經(jīng)濟發(fā)展絕不能以損失農(nóng)民利益為代價,更不能為了維護發(fā)展商的利益損害農(nóng)民的利益。
記者問郭副書記,市委怎么看待這件事情?
郭副書記愣了一下,說市委堅決支持縣委縣政府的意見,只有保護大多數(shù)群眾的利益,才能構(gòu)建和諧社會。
記者采訪完了,按制度規(guī)定由一名縣委主管領(lǐng)導(dǎo)陪郭副書記和記者吃飯,別的人不能趁機占公家的油水。這頓飯自然由單建平出面陪吃陪喝,沒有仇實雄的份兒,他就朝宿舍走去。他家在外地,在本縣買了一套三室兩廳的福利房。他一邊走一邊解著九圈套,還嘿嘿笑了幾聲。周圍沒有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笑的什么意思。
郭副書記的接風(fēng)酒宴很一般,品種不少數(shù)量不多,單建平陪著吃喝,順便把記者也招待了。吃喝中郭副書記問單建平,仇副縣長一個人在這里?單建平說他家屬在省城上班,他逢元旦、春節(jié)、五一、國慶這些大的假日才回去,要是到省上開會就順便多住幾天。
郭副書記又問他一個人在這里,吃飯問題怎么解決。
單建平說他習(xí)慣到一家小飯館吃刀削面。
郭副書記又說像這樣的接待飯,把他叫上一塊兒吃,省得在外邊再吃刀削面。小飯館衛(wèi)生不好,吃出麻煩就不得了了!把他叫上一塊兒吃,也就是多加一雙筷子,規(guī)格數(shù)量并不增加。單建平說這是縣委的規(guī)定,不屬于自己接待的客人,誰都不能隨便吃。
郭副書記再沒有說話,又停了好大工夫才說,你們那個仇副縣長很牛,工作上和你配合得咋樣?單建平淡淡一笑說,人家在副縣級位置上一干就是七八年,也算是老資格了。
郭副書記說資格再老也得按規(guī)矩來,他平時工作咋樣。單建平說工作還真找不出毛病,縣里很多重大事件都是他一手擺平的。他在這個縣里待的時間最長,有群眾基礎(chǔ),工作起來得心應(yīng)手,比新來的干部管用。
郭副書記琢磨了一會兒又問,聽說他一個人在這里,老婆在省城平時不過來?
單建平說他調(diào)到這里的時候,縣上分配一批住宅房,他剛好趕上,算是在這里有了家,平時只是晚上回去睡覺。大點兒的節(jié)假日老婆也過來住幾天,順便替他把房子打掃了。聽縣醫(yī)院的醫(yī)生講,他身體好像有毛病,對男人喜歡的事情不感興趣,還沒有聽說他有那方面的緋聞。
郭副書記冷笑了一下說,他還真成了雷鋒張思德了。
單建平說他咋能和雷鋒張思德比,人家是毛主席親批的先進,他算什么。他沒有那方面的事情不等于他不想那事情,關(guān)鍵是沒那能力,有了那能力就不一定了。人家雷鋒張思德是有那能力不去做那事情,精神境界不在一個層次上。他嘴上這樣說,心里卻說你還給我兜圈子,甭說仇實雄沒有搞女人,就是搞個把女人也不能給你說。
郭副書記看了單建平一眼說,你以后多提醒仇副縣長,單身男人遠離老婆,又在關(guān)鍵性的領(lǐng)導(dǎo)崗位上,就是他個人把握得再好,總有一些目的不純的女人想投桃報李,最終受影響的還是黨的工作和政府的威信!
單建平說,我會經(jīng)常提醒仇縣長的,必要的時候及時向您匯報。心里卻清楚這是郭副書記給他發(fā)出的信息,他對仇實雄這個人不感興趣,要他以后不要給他幫忙說好話。
五
仇實雄在街道飯館吃了一碗羊肉燴面,還要了一個青椒炒肉絲,吃完以后沒有走,從公文包里取出漠河煙,卷成大炮筒子抽開。飯館老板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討好地說,仇縣長吃完飯就抽煙?仇實雄說飯后一根煙,賽過活神仙。老板又說別說你是當(dāng)縣長的,那些當(dāng)村長鎮(zhèn)長的都沒人抽這種煙了,掏出來都是大中華芙蓉王。仇實雄說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不能看人家朝溝里跳也跟著朝下跳。你開這個飯館,有幾個鄉(xiāng)長鎮(zhèn)長縣長在這兒吃面條。飯館老板說就你一個,人家領(lǐng)導(dǎo)吃飯哪能到我這種檔次的飯館,都到鳳源樓去了,我這個飯館是開給老百姓吃的。
仇實雄把一根兒大炮筒抽完,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票子,對老板說結(jié)賬。老板說以后記賬就行了,一個月結(jié)一次,這樣每次結(jié)多麻煩。
仇實雄說該麻煩的時候就要麻煩,我要是在你這兒吃飯記賬,以后那些干部都在你這兒吃飯記賬,你能招??!
老板說還真招不住,咱是小本經(jīng)營。你是咱的老客,我給你打七折,收你十二塊。
其實,仇實雄也不是每天都來這個飯館吃飯。遇到縣政府需要接待的客人,他就要出面作陪,那種場面上的菜豐盛,卻僅能吃下兩成,剩下的八成都是擺樣子。吃喝完畢,主人客人抹著油嘴挺著肚子就走,剩下滿桌子的東西就白白地扔了,有的菜連筷子都沒動。他買了一個很大的冰箱,遇到這種情況就打包放到冰箱,回家熱熱就可以吃。今天覺得肚子餓了,等不及回家熱飯,就在這家飯館吃了。
仇實雄剛準備離開飯館,肥豬臨挨刀前的慘叫又爆發(fā)了,幾個吃飯的人都看他。他從口袋里取出手機,里面?zhèn)鱽砼1记暗穆曇?,問他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他說在飯館吃飯,剛吃完。牛奔前說仇縣長咋能在那個檔次的飯館吃飯,丟咱全縣人民的臉,也丟改革開放的臉。以后我給鳳源樓打一筆款子,你到那里吃飯,吃完簽單就行。仇實雄笑著說到底是兄弟,處處都想著我。那地方的油水太旺,我這肚子從小就受可憐,遇到油水旺的東西就消化不了,就是咱這兒的人說的好吃難消化。你有啥事就說,我能辦的絕不推托。牛奔前說你啥時候回家。仇實雄說我現(xiàn)在就回家,二十分鐘后到家。牛奔前說我想到老哥的家里坐坐。仇實雄說坐坐就坐坐,我也沒有養(yǎng)二奶包小蜜,一個人在家也悶得慌,今天剛好收到單書記郭書記的兩盒茶葉,你來了咱兄弟倆喝。
仇實雄收了線后就朝回走,一邊走一邊嘟囔,我讓你坐到棰子上!
牛奔前進門就把一包東西放在茶幾上,說老哥的茶就不喝了,我還有件很急的事情。
仇實雄故裝糊涂地問這是啥東西。牛奔前說不是啥東西,買碗羊肉燴面吃。
仇實雄說這些錢夠我吃一輩子,連下輩子的羊肉燴面都有了。說完就不高興地說,咱都是弟兄,弟兄之間咋能弄這事情?
牛奔前說做兄弟的總不能看老哥天天吃羊肉燴面不管,我有這個能力再不管就說不過去。
仇實雄苦笑了一下說,我本想讓你在這好好品幾杯茶,你有急事我就不擋你,閑下了就來,只要不開會我都在家。
牛奔前說家里不養(yǎng)一個?仇實雄說養(yǎng)不起。
牛奔前說這事好辦,我公司給你派個保姆,工資由我公司出。
仇實雄說兄弟的好心我領(lǐng)了,那東西沾惹不得,我還盼著把縣長前邊的副字去掉呢,要是把那東西沾上了,那個副字沒有去掉卻把后邊兩個字去掉了,咱不能讓老二把老大害了。再說我這幾年那東西不行了,再好的地咱的犁頭子也弄不成,還荒了人家的好土地。你們年輕,吃的又好,精神正旺,還是留著自己用好!
牛奔前哈哈笑了一下,啥話都沒說就離去了。
牛奔前離開以后,仇實雄又嘿嘿一笑,說小雞還想給老雞踏蛋哩!他知道牛奔前已經(jīng)把剛才的話錄了音,這事情他聽得多了。
仇實雄走到電話機跟前,撥通了紀委書記和檢察長的電話,說你們馬上到我家來,處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紀委書記和檢察長幾乎同時進他的家門,仇實雄指著那包東西說,這是牛奔前剛送來的,我還沒有打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紀委書記和檢察長打開塑料袋,是二十萬元人民幣。
紀委書記和檢察長還沒有離開,豬的慘叫又喧起來。是單建平打來的,問牛奔前到你那里去過了。仇實雄說來過了。
單建平又問紀委書記和檢察長在你那里。仇實雄說在我這里。
單建平說難怪我剛才給他們家打電話,他們都不在,你給他們說忙完了到我這里來。
仇實雄說你也遇到這樣的事情了。
手機里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的聲音,說我記著你的九圈套哩,到了咱這個歲數(shù),關(guān)鍵時候走錯一步后悔都來不及了。
單建平說完又給仇實雄說,我明天到省上去,你有啥事情要辦?
仇實雄說你辦你的事情,那件事情緊要。我的事情是屁蛋,辦不辦都無所謂。
單建平說你知道我到省上辦啥事情。
仇實雄哈哈一笑說,你要辦的事情不會給我說,我也不打聽。過去縣上的工作都是我打沖鋒,現(xiàn)在你到省上打沖鋒了。我想給你幫點兒力氣,但沒有辦法。
單建平哈哈一笑就放下電話。
六
早上,仇實雄走在街道上,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按規(guī)定他上下班可以用車接送,但他從來不麻煩司機。當(dāng)了官,吃的油水旺了,體力活動少了,操的心多了,血壓就高了,血脂也多了;身體肥胖了,身體就不好了,上下班走路剛好把體力活動少的缺陷彌補了。肥豬挨刀的慘叫又在口袋里爆起來,惹得路人都朝他看。他翻開蓋子,是木柳鎮(zhèn)的木老漢打來的,說是鎮(zhèn)上興起了一個傳說,房地產(chǎn)公司打死人不犯法,政府支持他們把阻擋經(jīng)濟發(fā)展的人朝死里打。仇實雄問你聽誰說的,木老漢說鎮(zhèn)上的人都這么說,政府咋能這么弄哩。仇實雄琢磨了一會兒說,你在家等著,我馬上派司機到木柳鎮(zhèn)接你,你再聯(lián)絡(luò)幾個拿事兒的人一塊兒到縣上來。收線以后,又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馬上開車到木柳鎮(zhèn),把木老漢他們接到縣政府。
仇實雄收線后沒有朝縣政府走去,而是朝著縣委走去。單建平已經(jīng)到了辦公室,見他進來,說有事情了。
仇實雄把木老漢的話說了。單建平說這是個陰謀,就是想把木柳鎮(zhèn)的群眾嚇住,讓他們再不敢阻擋拆除房子。
仇實雄說單單是這樣咱也不用下大工夫,這是敗壞咱縣委縣政府的名聲哩。
單建平問你打算咋處理這事情。仇實雄說我已經(jīng)思謀好了,咱來個將計就計,趁機收拾他們一頓,殺雞給猴看。咱還是那句話,我在前頭拱,你在后頭擦尻子,我要是拱出麻煩了,你給咱收拾攤子。
單建平笑著說你老是讓我做不仁不義的人。
仇建平哈哈一笑說,你以為咱這些當(dāng)官的是仁義之人?只要走上這條道,咱就把仁義拋到一邊。我很小的時候我爺就給我說,仁不做官義不理財,咱坐著這個位置,每年幾千萬上億的錢從咱的手里過,多少老百姓想在咱手下過好日子,要是給誰都講仁義,咋行?
仇實雄回到辦公室,又給公安局馬局長打了電話,讓他一個半小時后到自己辦公室來一趟。放下電話,就自言自語說當(dāng)個雞巴縣長,跟打仗一樣,成天設(shè)計謀編圈套,你想把我套住,我想把你套住,把心血都差點兒熬干,咋能長壽!想著想著就由不得吼了幾句秦腔:
為江山我也曾七出祁山,
為江山把我的心血熬干。
……
馬局長來了,仇實雄指著沙發(fā)說坐,坐下咱好好諞。從抽屜里取出單建平和郭副書記送的茶葉,問你喜歡喝鐵觀音還是碧螺春。馬局長說我對茶不講究,就是把柳樹葉子放進去我也喝不出來。仇實雄說那就喝鐵觀音,中國第一名茶。
馬局長接過仇實雄遞的茶杯,抿了一口,問仇縣長找我有啥事情。
仇實雄說有件事情實在不好辦,對方上頭有人,要是讓你辦了,等于給你的進步路子上栽樁子。馬局長說啥事情,你敢說出來我就敢辦!仇實雄說有人在木柳鎮(zhèn)造謠,說了政府很多壞話,在木柳鎮(zhèn)造成很壞的影響。一會兒木柳鎮(zhèn)要來幾個人,你聽聽他們的說法再說。
司機把木老漢幾個人帶進來,仇實雄對木老漢說,你們把情況給馬局長說說,他能查出造謠的家伙。
木老漢說最近木柳鎮(zhèn)都在傳說,誰要是阻擋房地產(chǎn)公司拆遷,政府就派公安鎮(zhèn)壓,把武警部隊的軍裝換成便衣,房地產(chǎn)公司朝醫(yī)院打二百萬,誰擋打誰,專門朝腿上打,打成殘廢讓一輩子干不成啥。打傷了就朝醫(yī)院送,打死了朝火葬場送。誰要是在幕后策劃對抗拆遷,天黑了偷偷把你逮了,塞到攪拌機里頭和水泥沙子混到一塊兒,打到地基里面,公安一輩子都破不了案……
仇實雄給木老漢他們把茶泡上,又端到他們跟前,說不要著急慢慢喝,不要把嘴燙了。等他們都說完了,就對他們說你們先不要回去,我讓司機拉你們在縣城逛一圈兒,然后我陪你們吃飯,吃過飯再讓司機送你們回去。木老漢說你忙你的,我們自己身上長著腿,想朝啥地方轉(zhuǎn)就朝啥地方走。仇實雄還是堅持說一定要司機帶你們轉(zhuǎn),轉(zhuǎn)到吃飯的時候回來,我說啥也要請你們吃頓飯。
木老漢他們走后,仇實雄問馬局長把事情聽明白沒。馬局長說他們還沒說完我就明白了。
仇實雄說好不好找到造謠者。馬局長說這對于我們來說等于大學(xué)生算一加一等于二的算術(shù),我給木柳鎮(zhèn)派出所打個電話,不出今天就能查出來。我估計就是牛奔前的房地產(chǎn)公司造的謠,他們企圖把木柳鎮(zhèn)的人嚇怕了,好放棄跟他們對抗。
仇實雄說牛奔前在市上有背景。
馬局長說我敢“日”驢就不怕驢踢。
仇實雄說查出來以后,先不要聲張,跟我商量一下再作處理。你還年輕,犯不著為這事兒把上頭得罪了,影響你的進步,有事情我來擔(dān)著。
晚上九點多鐘,仇實雄的手機又響起了肥豬挨刀的喧叫,是馬局長打來的,說是造謠者查出來了,是牛奔前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仇實雄說你馬上到公安局,把局領(lǐng)導(dǎo)都叫上,我現(xiàn)在就趕去,你唱白臉我唱紅臉。
縣公安局會議室,局級領(lǐng)導(dǎo)全部到位。仇實雄走進來的時候,他們都站起來表示禮貌,常務(wù)副縣長比他們的級別都高。仇實雄坐下后,對馬局長說你先把調(diào)查的情況通報一下。馬局長就對專程趕來的木柳鎮(zhèn)派出所所長說,你把情況給仇縣長和各位領(lǐng)導(dǎo)匯報一下。
派出所長把情況作了簡單匯報。
仇縣長黑喪著臉問馬局長,按治安條例規(guī)定遇到這樣的情況怎么處理?馬局長說最少拘留十五天,嚴重的要報檢察院逮捕。
仇實雄說那就下拘留證呀,絕不能讓造謠者逍遙自在。馬局長很配合地說牛奔前上頭有人,咱要是把他拘了,上頭來指示讓我們放了,咱更是弄個難看!
仇實雄說你先把他拘了,上頭要是讓你放人,你就說是我讓你拘的,沒有我的簽字誰也不能放。
馬局長就給治安科長說馬上填拘留證,我簽字。拘留證就在治安科長的公文包里放著,取出來就填,馬局長當(dāng)下就簽字。仇實雄又要過拘留證,在上邊寫了沒有他的通知,不到釋放時間任何人不準放此人出來。把這幾個字寫完,又對馬局長說不要驚動別人了,你們幾個局領(lǐng)導(dǎo)親自去抓人,防備有人把消息透露出去。
仇實雄回到家里,給單建平打了電話,說造謠者果然是牛奔前公司的人,我已經(jīng)讓公安局把他拘留了。你夜里要是有事情,通過內(nèi)線打過來,我把手機關(guān)了。跟單建平通過電話,又給縣政府值班室打電話,說他晚上把手機關(guān)了,要是有緊急情況打內(nèi)線電話。
七
第二天,仇實雄剛剛走進辦公室,牛奔前就急匆匆跑進來,盡管克制著情緒,但仇實雄還是能感覺到他在生氣,故意裝成啥都不知道的樣子問,啥事情把兄弟急成這樣子了?
牛奔前說老哥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馬前張保馬后王橫地對你,你咋弄我的尻子!
仇實雄說我咋能弄你的尻子了,你說到底是啥事情。
牛奔前說你昨黑咋讓公安把我的人逮了。
仇實雄說你不說我都忘記了,有個人造謠說了政府很多壞話,這種人不逮逮誰,我就命令公安局逮了。你咋不早點兒說,你要是早給我說他是你的人,我說啥也放他一馬?,F(xiàn)在這事情就難辦了,拘留證已經(jīng)簽了,拘留時間已經(jīng)定了,人也逮進去了。誰敢讓他提前出來,外人肯定會說收了他的賄賂,要不為啥提前放他出來。這事情你最好找找市里的朋友,讓他們通過市局給縣局下個指示,下級服從上級是組織紀律,誰都不敢胡來。
牛奔前在辦公桌前立了幾分鐘,只好轉(zhuǎn)過身子朝外走。
仇實雄趕忙追出去,拿起茶杯說喝杯茶再走。我這兒沒有啥好東西,茶葉是郭副書記給的,他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牛奔前說我們拆遷木柳鎮(zhèn)的事情研究得咋樣了,我們耽誤一天要花好多錢哩!
仇實雄說咱們說好了,一個星期答復(fù),到時候一定答復(fù)你。
牛奔前從仇實雄辦公室出來,鉆進轎車就給市上的朋友打電話,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沒人接。又給朋友的兒子打電話,對方接了電話就說,我爸前幾天從你們縣回來就把我臭罵了一頓,要我把在你們公司的股份處理了。牛奔前把副總經(jīng)理被拘的事情說了,對方說我真不好管這事情,現(xiàn)在的風(fēng)聲一天比一天緊,誰都不敢朝槍口上撞,弄不好把我爸都牽進去。要是我爸有個好歹,咱都玩完了!
牛奔前收了線,狠狠地罵了一聲,“日”你個先人,收錢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膽大,辦事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膽小,我喂了一群白眼狼了!還沒有罵完,手機又響了,是公司秘書打來的,說有人來公司找他。他問來的啥人。秘書說不知道,人家不肯說。
牛奔前滿肚子狐疑地朝公司趕,剛走進辦公室,里面的人就站起來,說我們是檢察院的,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最好把換洗衣服帶上,可能要在里面多住些日子。
牛奔前說你們把人認錯了,我本本分分做生意,每年為政府交那么多的稅款,憑什么逮我。
檢察院的人說有人舉報你行賄,我們就是查你這件事情。
牛奔前看了他們一眼,長嘆口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牛奔前和檢察院的人剛要朝出走,仇實雄卻走進來。
牛奔前看了他一眼,說老哥你又弄我的尻子,這回把我弄慘啦!
仇實雄說我啥時候弄你的尻子了,你把東西放到我家又不拿走。我要是不交出來,那可不只是弄尻子的事情了,是坐牢殺頭的事情。說完又對檢察院的人說,??傔€有一個公司要打理,我剛才和單書記研究了,能不能找人擔(dān)保,他隨叫隨到,不要耽誤公司的事情。公司出了問題,全縣的經(jīng)濟都要下降。
檢察人員問誰給他擔(dān)保,這可是經(jīng)濟問題!仇實雄說我給他擔(dān)保,我常務(wù)副縣長給他擔(dān)保的資格總有吧。
檢察人員說我們請示一下領(lǐng)導(dǎo)。仇實雄說單書記已經(jīng)給你們領(lǐng)導(dǎo)說了,你打個電話請示一下也好。
檢察人員離開以后,仇實雄說咋把事情弄成這個樣子了。那天你把錢放在我家,我真有點兒害怕,留下吧又怕讓人家知道,這輩子就完了。不留吧,又實在舍不得,二十萬呀,我多少年才能攢二十萬,夠吃幾輩子的羊肉燴面。想來想去,最后還是膽小,把錢交給了紀委。
牛奔前看了他一眼,苦笑著說你把錢交給了紀委,把我害慘了。
仇實雄說咋能把你害慘了,我不是來把你保下了,我還等著跟你研究木柳鎮(zhèn)拆遷的事情哩!
牛奔前說你為木柳鎮(zhèn)拆遷的事情,竟轉(zhuǎn)了這么大個彎兒。
仇實雄說我可沒想轉(zhuǎn)啥彎兒,事情本來就不是那么簡單。
牛奔前說我現(xiàn)在是戴罪之身,還不是你想咋辦就咋辦。
仇實雄說我跟你好賴也是兄弟,我咋能讓你吃虧。這幾天我找了好幾個房地產(chǎn)專家,把木柳鎮(zhèn)的拆遷方案推敲了幾十遍,就是按縣政府的意見,你最少也賺百分之二十。這不,十幾家房地產(chǎn)公司聽說你不想干了,他們提的條件比你的更優(yōu)越,我都沒答應(yīng),肥水咋能流外人田哩!
木柳鎮(zhèn)事件平息了。
沒隔幾天,貴州出了甕安事件。又沒隔幾天,云南出了孟連事件,當(dāng)?shù)氐囊话咽侄咽诌B公安局長全撤職免職。單建平、仇實雄想起木柳鎮(zhèn)的事情,心里多少有點兒后怕。
單建平從省上回來一個多月了,那邊還沒有一點兒動靜。他心里著急,表面上卻不露一點兒痕跡,和往常沒有什么兩樣。只是一有時間就給仇實雄打電話,讓他過去喝茶,喝的都是好茶。仇實雄一邊喝茶一邊說,這回是你沖到前邊了,我在后邊給你擦尻子。咱怕他個,你這個縣委書記是省委組織部任命的,他一個市委副書記想動也動不了!單建平就輕輕一笑,笑得很勉強也很郁悶。
那天早上,仇實雄剛走進辦公室,市委組織部就打來電話,讓他和單建平一塊兒到市上去,市委書記要找他們談話。
仇實雄放下電話,哈哈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說我的副字去掉了。他剛放下電話,單建平就打來電話,問市委組織部給你通知了沒有。
仇實雄說通知了,要我和你一塊兒到市上去,書記要找咱們談話。你知道談話的內(nèi)容不。
單建平說你為官這么多年,難道不知道市委書記為什么找你談話。
仇實雄說想到了一點,但不敢相信。
單建平說已經(jīng)正式通知我了,我要調(diào)到市上,接任郭副書記的職務(wù)。你可能要接替我的職務(wù)。
仇實雄問郭副書記有問題。
單建平說已經(jīng)“雙規(guī)”了,但問題有多大,還要看最后審查的結(jié)果。
仇實雄哈哈一笑,說我啥都明白,前一陣你到省上弄啥了。你是墻里的柱子使暗勁兒,把人的尻子弄了人都不知道。我是把力氣都用到了明處,人家好提防!
單建平說你馬上就要當(dāng)書記了,說話還這么粗!
仇實雄說習(xí)慣了,改不過來。
單建平又說,說實話我真舍不得你這個好搭檔!
仇實雄說你好好干,把市委書記當(dāng)上,再調(diào)我去給你搭班子,到時候我就是市長了。我祖宗五代都是干到縣太爺一級就干不上去了,我要是能干到市長一級,就是過去的州官,真是光宗耀祖了!
單建平笑了一下說,我馬上就要到市上去了,你也不賄賂我一下?
仇實雄說你想讓我賄賂你啥就明說。
單建平說,你前一陣答應(yīng)給我做件九圈套,咋還不給我,該不是忽悠我吧?
仇實雄說好辦,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作者系瓊州學(xué)院當(dāng)代文學(xué)創(chuàng)作研究所所長。曾在本刊發(fā)表《連續(xù)報道的背后》、《夜半歌聲》等文章。)
責(zé)任編輯/楊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