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什這八年

時光匆匆，布什總統(tǒng)在白宮的日子已進入倒計時，人們開始盤點他留給美國、留給世界的政治遺產。小布什將是美國歷史上頗具爭議的一位總統(tǒng)。當被問到感到最失望的事時，他也毫無掩飾地說，自己可能成為美國歷史上最不受歡迎的總統(tǒng)之一。

國內政策極右保守，引發(fā)強烈反彈

布什的選民基礎主要是共和黨右翼保守派。作為他們的代言人，布什過去8年的施政方針主要迎合了這批人的價值理念。但由于沒有實質性的舉措，布什一度宣揚的“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義”幾乎成了一句空話，因此難以壓制自由派不絕于耳的討伐聲。

在經濟方面，上臺之后，布什班子秉承共和黨的一貫主張，推崇保守主義的市場放任政策，希望通過大規(guī)模減稅來刺激經濟。這帶來了兩個后果：其一是美國的財政赤字不斷攀升，對外負債明顯加重。布什一方面大規(guī)模減稅，另一方面擴大國防開支，部署導彈防御計劃，反恐特別是伊拉克戰(zhàn)爭更是迫使布什政府擴大國防投入。其結果必然是財政收入和支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肆诸D離開白宮的時候，美國經濟運轉良好，財政充盈，聯(lián)邦財政預算盈余2370億美元；等到小布什離開白宮的時候，則債臺高筑，扛著4100億的財政赤字，對外負債高達1.5萬億美元。其二，布什的減稅方案本質上有利于富人階層，結果造成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相關數(shù)據顯示，美國的貧困率與八年前相比有所上升，失業(yè)率也創(chuàng)下15年來的新高。在2005年卡特里娜颶風事件中，布什政府遲遲不能采取有效的救援措施，更是引發(fā)人們抨擊布什政府對廣大平民的疾苦置之不理。

美式救市是布什留下的最后遺產。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次貸危機多多少少和布什政府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相關。從2003年的“安然事件”到現(xiàn)在金融巨頭的轟然倒下，布什政府沒有起到應有的監(jiān)管作用，結果讓華爾街的金融財團透支了信譽與消費，引發(fā)了金融危機和隨之而來的經濟衰退。布什政府在經濟上的糟糕表現(xiàn)再次強化了美國民眾的傳統(tǒng)看法，即共和黨人擅長國家安全事務，而民主黨Ag-長社會保障和經濟發(fā)展。

在社會政策層面，布什政府秉承共和黨的一向主張，強調家庭價值觀，反對墮胎、同性戀，反對槍支管制。布什政府還以反恐為由，推動國會通過并延長《愛國者法》，嚴重侵蝕了公民權利，因此在美國國內引發(fā)巨大爭議。2006年，布什提名約翰·羅伯茨和薩繆爾·阿里托為大法官，從而使得最高法院中的保守力量進一步增強。而最高法院的裁定往往對美國社會中最富爭議性的議題諸如墮胎、同性戀婚姻、安樂死以及干細胞研究和人類克隆試驗等產生重大影響。

在健康保險問題上，布什政府極力將其私有化和市場化，導致主動權掌握在保險公司手中。在實踐中，雇主往往以多種形式將負擔轉嫁給雇員，其結果是越來越多的人沒有被納入健康保障體系。據統(tǒng)計，2001年，約4120萬人沒有健康保險，而到了2006年，這一數(shù)字上升至4700萬人，最糟糕的是其中有870萬兒童。

過去8年，布什班子的內政措施，一定程度上擴大了美國社會的裂痕，保守和自由兩大陣營之間的對立和爭奪更趨激烈。俗話說，“物極必反”。正是布什班子將極右保守主義發(fā)揮到極致，在美國社會引起了反彈。一個后果就是布什的支持率屢創(chuàng)新低。當年經歷了性丑聞的克林頓支持率還高達57％，而布什現(xiàn)今的支持率僅有可憐的25％左右。另一個后果則是給整個共和黨帶來的重大沖擊。很大程度上，奧巴馬的當選，是“得益”于布什政府過去八年的糟糕表現(xiàn)。大多數(shù)美國民眾認為美國處在錯誤的軌道上，急于尋求變革。在2008年的選戰(zhàn)中，民主黨人以明顯的優(yōu)勢贏得了白宮和國會兩院的選舉。有人甚至認為，自上個世紀以來美國社會的保守主義傾向，猶如鐘擺一樣開始從右向左轉向，至少會從中右轉向中左。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多少要“歸功于”布什政府的政策。

對外政策強硬，單邊主義色彩濃厚

就宏觀而言，布什任內8年，對外戰(zhàn)略關注點還是較為明確的，并沒有偏離所謂的“動蕩弧”地區(qū)。而攻堅的重點目標也沒有偏離中、印等正在崛起的“新興大國”、俄羅斯為首的“轉型國家”和伊朗、朝鮮等所謂的“問題國家”。但問題在于，布什政府處理一些問題的具體手法過于強硬，缺乏章法。尤其是在第一任內，單邊主義色彩十分濃厚，無視盟友的呼聲，輕視國際多邊合作，對外咄咄逼人。其結果是美國一度陷入頗為孤立的境地，國際形象和軟實力受損。布什也給人們留下了“西部牛仔”好斗的印象。

后冷戰(zhàn)時期，美國成為唯一的超級大國?？肆诸D時期的經濟繁榮使得美國的實力遙遙領先于其他國家。一些美國人沾沾自喜，試圖利用美國的力量來改造世界。新保守主義分子就是典型的代表。在布什政府第一任內，美國的外交政策被新保守主義分子所“綁架”。在對外交往時，他們往往從民主和專制對立的角度觀察問題，強調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理想主義色彩頗為濃厚。他們既反對共和黨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傾向，抱怨他們對外結盟時不問政權性質；又反對民主黨人國際主義的主張，注重實力，蔑視國際合作。在他們看來，捍衛(wèi)和平與安全的最佳途徑是通過武力手段推翻專制國家的政治制度，以推進自由民主的價值觀念。正是在這一信念下，“布什主義”出爐。單邊主義和“先發(fā)制人”是“布什主義”的標志性行為方式。

上臺之初，布什政府堅持退出《反導條約》，執(zhí)意部署國家導彈防御體系；在能源和全球變暖問題上采取消極態(tài)度，不顧國際社會的反對，拒不執(zhí)行旨在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京都議定書》；宣布不支持《禁止生物武器公約》，拒絕簽署《國際地雷公約》。

“9·11”事件后，布什發(fā)表了關于反恐戰(zhàn)爭中“非友即敵”的講話。他表示，任何國家都必須做出選擇：或者站在美國一邊，或者與恐怖分子站在一起。他還提出了頗有爭議的“邪惡軸心”的概念，公開表示將對那些可能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威脅美國的國家如伊拉克、伊朗和朝鮮采取軍事行動。

在美國遭受恐怖襲擊的刺激下，受到新保守主義分子的鼓動，布什政府發(fā)動了伊拉克戰(zhàn)爭。這是“布什主義”先發(fā)制人的一次冒險實踐。美國試圖以改造伊拉克為切入點，在中東地區(qū)打人一個楔子，推進這一地區(qū)的民主化，也就是所謂的“大中東計劃”。布什的支持者們還希望通過軍事打擊來震懾其他敵對國家。然而，推翻薩達姆政權和改造伊拉克完全不是一回事，后者的困難遠遠超出了想象。雖然順利推翻薩達姆政權一度將布什推向榮耀的頂峰，但美國很難依照自己的設想來重建一個千瘡百孔、處在分裂邊緣且反美情緒高漲的國家。

早在伊拉克戰(zhàn)爭爆發(fā)不久，筆者就斷言，布什總統(tǒng)的政治前途將和伊拉克戰(zhàn)爭捆綁在一起。布什政府為此付出了相當?shù)拇鷥r。其一是美國在缺乏確鑿證據、國際社會反對的情況下悍然發(fā)動對一個主權國家的入侵，遭到了世界各國的譴責。其二，隨著時間的推移，美國國內對于這場戰(zhàn)爭的質疑聲日益高漲。時至今日，大量伊拉克無辜民眾家破人亡，超過4200名美國士兵陣亡、數(shù)萬名受傷，耗費的軍費超過6000億美元。在許多美國人看來，這些錢本應花在美國國內，可以用來基礎設施建設、增加就業(yè)機會和投入教育。最新民調顯示，2／3的被調查者認為伊拉克戰(zhàn)爭毫無所值，而高達7成的人則要求盡快從伊拉克撤軍。受伊拉克戰(zhàn)爭的影響，布什總統(tǒng)的聲望一直很低。在今年的大選中，如何結束伊拉克戰(zhàn)爭已成為候選人辯論的重要議題。最終，布什本人也不得不公開承認在伊拉克戰(zhàn)爭問題受到了“誤導”。雖然現(xiàn)在對伊拉克戰(zhàn)爭蓋棺定論還為時尚早，但這一敗筆使得布什剩余任期的外交全盤陷入被動確是不爭的事實。

布什政府的單邊主義行徑，也使得大西洋兩岸的關系趨于緊張。而布什政府關于“老歐洲”和“新歐洲”的論斷，更是讓美歐關系降至冰點。隨著德法兩國領導人的更替，布什在第二任內單邊主義的相對收斂，美歐關系似乎有所緩和，但雙方的裂痕尚未彌合。在今年的大選中，歐洲民眾一邊倒地支持奧巴馬，也從另外一個角度映襯了布什政府不受歡迎的程度。在華爾街金融危機爆發(fā)后，歐盟一度對于布什求助盟友的呼吁表現(xiàn)冷漠。或許布什忘了，美國霸權的一個基點正是其同盟體系。沒有了盟友的支持，美國的霸權也難以持久。

布什政府發(fā)動的兩場戰(zhàn)爭，特別是伊拉克戰(zhàn)爭，使得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關系變得非常微妙。盡管布什政府大力開展公眾外交，但伊斯蘭世界的反美情緒還是居高不下。布什政府一直對伊朗和敘利亞采取強硬政策，甚至一度以武力相威脅，但始終不能解決問題。在中東和平進程問題上，布什政府最終認識到巴勒斯坦問題才是中東問題的核心。盡管布什表示巴勒斯坦建國將是他任期內處理的首要任務之一，但由于巴以雙方在一些關鍵問題上分歧嚴重，和談迄今未能取得實質性進展。

過去8年，美俄關系也經歷了由暖轉冷的波折。從地緣政治考慮，美國從來沒有放松對俄羅斯的防范，竭力壓縮俄羅斯的戰(zhàn)略空間。當初普京政府積極支持美國反恐，破天荒地允許美國的軍事力量進入到自己的后院——中亞地區(qū)。然而，美國繼續(xù)推進北約東擴，執(zhí)意在前東歐地區(qū)部署導彈防御體系，并大搞“顏色革命”，迫使俄羅斯不得不重新審視對美政策。而俄格沖突之后，美國幾乎一邊倒地站在了格魯吉亞一邊，更使得美俄關系跌入了谷底。

拉美一直被美國視作自己的后院，然而近年來雙方關系趨于冷淡，美國的影響力有所削弱。布什任內，拉美很多國家是左派上臺執(zhí)政。美國忙于反恐，無暇顧及拉美，也由于布什政府的傲慢，美拉關系并不和諧。除了古巴之外，美國與委內瑞拉、玻利維亞的關系也頗為緊張。12月16日，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qū)首次峰會在巴西舉行。令美國尷尬的是，古巴領導人勞爾·卡斯特羅應邀出席了這次峰會，而美國未獲邀參加。另外，最近俄羅斯也在此地區(qū)頻頻顯示自己的存在，或明或暗地挑戰(zhàn)美國。

20年前，保羅·肯尼迪就警告過，當一個大國過度擴張，以至于難以承擔其越來越龐大的義務時，這個國家就會逐漸衰落。同樣，今天的美國也存在著軍事過度擴張的問題。盡管現(xiàn)在就美國的衰落問題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但在華爾街金融風暴襲來和美國經濟陷入衰退之際，此類言論越來越多。

對華關系成為最大亮點

布什執(zhí)政期間，對華關系在美國對外政策中的分量越來越重。美國加強了同東亞地區(qū)盟友關系的同時，中美關系過去7年的發(fā)展也頗為平穩(wěn)。如果說布什任內政績乏善可陳的話，那么其亞洲政策特別是對華關系成為其對外交往的最大亮點。

布什政府最初的對華政策遠非友善。早在2000年總統(tǒng)大選中，小布什就攻擊克林頓政府的對華政策，表示不再致力于推進中美戰(zhàn)略伙伴關系。上臺之初，布什將中國視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公開叫囂“武力保衛(wèi)臺灣”，加上中美撞機事件的發(fā)生，一度將中美關系推至危險的邊緣。然而，“9·11”恐怖事件發(fā)生后，兩國關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在隨后的7年多時間，中美兩國無論是在雙邊問題、還是在多邊層面上，都進行了卓有成效的合作，涉及國際反恐、軍控與核不擴散、地區(qū)安全與穩(wěn)定、打擊販毒和非法移民、能源與環(huán)保等諸多領域。正是依托“六方會談”的機制，得益于中方的大力斡旋，朝核問題獲得了重大突破。朝核問題上的進展將是布什留給下任政府的重要外交遺產之一。

兩國經貿關系進一步發(fā)展。隨著中美的相互依存日益加深，推進雙方經貿合作符合兩國的根本利益。1979年兩國建交時貿易額只有25億美元。目前中美互為對方的第二大貿易伙伴。2007年，根據美方的統(tǒng)計，中美貿易總額達到3867億美元；而根據中方的統(tǒng)計，兩國貿易總額超過3020億美元。布什政府認識到，美中經濟關系復雜而廣泛，對兩國和世界經濟都至關重要。盡管也出現(xiàn)了經濟摩擦，但主要是通過對話來協(xié)商解決。

歷經多年的風風雨雨，中美兩國逐步建立起一套協(xié)商和危機處理的機制。雙方已能夠坦然面對出現(xiàn)的問題和分歧，并進行溝通和協(xié)商。兩國最高領導人定期會晤或通電話，就涉及雙邊和多邊的重大問題進行磋商。布什任內先后4次訪問中國。而中美戰(zhàn)略對話和戰(zhàn)略經濟對話機制的建立，則有助于彌合分歧，增進戰(zhàn)略互信，推進雙邊合作。中美軍事交流有所恢復，軍事熱線也建立起來。據美國使館的統(tǒng)計，中美兩國政府間的雙邊協(xié)商溝通每年就達到了53次。

隨著經濟的持續(xù)高速增長，中國的國際影響力與日俱增。面對這種情況，布什政府采取了頗為務實的做法，逐漸認可了中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布什政府修改了起初有關中美關系是“戰(zhàn)略競爭對手”的定位，逐步調整為“建設性合作關系”，進而在2005年提出了“利益攸關方”的界定。

這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布什在兩件事情的做法尤其值得稱道。其一是在臺灣問題上。盡管美國不會放棄插手中國統(tǒng)一大業(yè)，但面對臺獨分子的蠢蠢欲動，布什政府從美國的戰(zhàn)略利益著眼，重申“一個中國”和反對臺灣“獨立”的立場。和中國大陸聯(lián)手壓制了臺獨的冒險行徑，客觀上有助于維護臺海地區(qū)的和平與穩(wěn)定。其二是在奧運會問題上。當藏獨勢力在全球掀起反華浪潮，歐美一些人叫囂抵制北京奧運會時，面臨巨大壓力的布什還是明確表示不贊成將奧運會政治化，堅持到北京參加了奧運會開幕式。布什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參加在海外舉行的奧運會開幕式的現(xiàn)任總統(tǒng)。他指出，來北京是為了表達對中國和中國人民的尊重，想向中國人民表達敬意?？粗鴬W運直播畫面上興高采烈的布什及其家人，相信許多的中國老百姓平添了對布什的好感。

近年來中美關系的良好發(fā)展，是兩國共同努力的結果，也是雙方國家利益的需要。推進中美關系發(fā)展的內在動力將會繼續(xù)主導雙方關系的發(fā)展方向，從而使得未來中美關系不太可能發(fā)生大的逆轉。毫無疑問，布什任內對于中美關系的重況和付諸的努力，是可圈可點的，也是應當給予肯定的。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美國外交研究室副主任)

(責任編輯：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