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高考面臨的文化困境與出路

[摘要] 中國高考以高度統(tǒng)一化管理為主要特征，在教育資源配置、考試模式和方法、錄取權限與公開化等方面，均因改革遲滯而為社會輿論所詬病。此中，主要有三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一是我國公共教育資源分布的相對不均衡與社會對公平訴求之間的矛盾，導致了“傾斜的分數(shù)線”;二是一元化的評價模式與社會多元化發(fā)展之間的矛盾，導致了基礎教育的“應試型”而非“素質型”;三是擴大高校招生自主權與社會腐敗帶來的不信任困擾之間的矛盾，導致了高校自主招生的步履維艱。中國高考深受傳統(tǒng)考試文化影響，并為社會環(huán)境和社會文化心理所困擾，因此只有優(yōu)化環(huán)境、準確定位、加快科學化進程，才是高考改革的滄桑正道。

[關鍵詞] 中國高考;文化困境;出路

[中圖分類號] G40-0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8-004X(2009)12-004-07

筆者認為，高考問題，表面上是一個高校招生的問題，一個對中學教育有效引導的問題，本質上卻是一個政治問題，一個人才觀問題;而根本上則是一個文化問題。當下，中國高考改革的文化環(huán)境十分困窘，高考改革有待于外部環(huán)境和內部效能的高度統(tǒng)一和協(xié)調。

一、高考的傳統(tǒng)文化之源

高考深受傳統(tǒng)考試文化影響，繼承了傳統(tǒng)考試文化的精髓，也正受困于統(tǒng)一考試的傳統(tǒng)束縛。傳統(tǒng)考試文化以科舉考試為代表，它對高考影響最大的是它的觀念文化?？婆e考試在價值觀上，呈現(xiàn)出5個方面的特點:

第一，考試是選拔人才、牢籠英才的重要工具。中國封建社會的發(fā)展過程，其實也是一個不斷探索如何以最有利方式選出人才鞏固皇權、加強專制的過程。在經(jīng)歷了世卿世祿制、察舉制、九品中正制等人才選用方法之后，統(tǒng)治者發(fā)現(xiàn)，只有科舉成功地將知識分子從專制政權的批評者發(fā)展成為自己的同盟軍，且有助于社會人員流動，使“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皇權永無豪族臥榻酣睡之憂。對考試在政治統(tǒng)治方面的功能和作用，專制統(tǒng)治者認識是十分清楚的，如1733年雍正帝頒布上諭時指出的那樣:“國家以制科取士，所以覘士子所學;而士子所學，關乎世道人心。”(《大清會典事例》卷332，《禮部#8226;貢舉#8226;試藝體裁》)

第二，選官考試應向社會開放。封建時代的科舉考試，具有一定的超時代性、超階級性，它所蘊含的應考者在“考試面前平等”的觀念，是對封建社會人才選拔之等級觀念、門第觀念的直接否定?？婆e規(guī)定凡士子皆可以“投牒自應”，以自由報考方式參與競爭和接受挑選，這就極大地擴大了人才的選拔范圍。正是這種開放政權的態(tài)度和做法，使專制政權獲得了吐故納新的機制，選拔出來的具有一定文化知識水準的官員也保持了封建國家機器的相對活力和效率。

第三，以“知識本位”為價值取向。縱觀1300多年的科舉史，考試內容雖幾經(jīng)演變，儒家經(jīng)典始終是考試內容的主體，它貫穿了統(tǒng)治階級“獨尊儒術”的國家意志，使應試內容呈現(xiàn)出機遇均等性;同時，“一切以程文為去留”，把考試成績優(yōu)劣作為及第與否的宏觀依據(jù)，使考試錄取標準呈現(xiàn)出統(tǒng)一性，有利于貫徹公平公正的原則。但是，科舉發(fā)展后期，考試內容日趨僵化，考試形式走向死板，最終只能引導考生以死記硬背、代圣立言的方式應考，所以極大地禁錮了考生思想。

第四，分類施考，逐級篩選，程序嚴密?？婆e即為分科舉人之意。歷史上，科舉早期的唐代設置了許多科目，既有?？?，又有制科，多時達到100余種，分類選拔人才，有的科目甚至是先有欲舉之人而專門設科以網(wǎng)羅之?？荚囈卜譃榭h試、府試、省試以及會試多級，意在逐級選拔人才。在考試程序方面，科舉制從施測到成績評定均有嚴密的控制程序，用以規(guī)范主試和應試主體的行為。為防考官子弟與一般士人同場考試而出現(xiàn)不公，特創(chuàng)設了“別頭試”等;為防舞弊，更創(chuàng)造了“彌封”“鎖院”“謄錄”“對讀”“磨勘”等防弊之法，對考試實施流程實行有效控制。這種種努力，反映出封建統(tǒng)治者力圖在科舉考試中使寒士與官宦子弟平等競爭的意志，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皇帝貴族的特權，同時也反映出了科舉考試平等競爭、公平選才的精神。

第五，公開平等，競爭擇優(yōu)?？婆e考試歷時1300余年，舉行科考近800屆，應試者數(shù)以千萬計，但進士及第者不過10余萬人[1] 46，競爭十分激烈。這種優(yōu)中選優(yōu)的人才競選思想，在封建專制主義統(tǒng)治的歷史條件下，有利于選拔真才，被人評價為“制義取士迄今，蓋五百年，萃五百年之英才”。(汪國霖:《制義叢語序》)通過競爭擇優(yōu)，選拔了人才，也體現(xiàn)了社會公平的原則。更重要的是，這一思想符合人類追求活動效率及個人價值的取向，這正是科舉獲得西方近現(xiàn)代社會認同、至今為選拔考試所借取的主要原因。

綜上所述，科舉制度在封建社會以德認人、德才兼?zhèn)淙瞬庞^的導引下，以其具有的考試對象開放、標準統(tǒng)一、程序嚴密、競爭選優(yōu)等特性，集中體現(xiàn)了“公開平等、競爭擇優(yōu)”的本質精神。其考試觀中富有的超階級性、超時代性內容，由于其符合考試發(fā)展規(guī)律，不僅西傳歐美，而且為當代高考所借取。事實上，高考在人才觀和考試觀等方面，都受到了以科舉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考試文化的影響:

——高考制度堅守以考試強化國家意志、傳遞主流文化、凝聚國民人心的價值取向，利用統(tǒng)一考試選拔人才，促進政局穩(wěn)定和社會發(fā)展，這一點在30多年前恢復高考時體現(xiàn)得尤其明顯。

——高考制度弘揚了傳統(tǒng)考試文化中公開平等、競爭擇優(yōu)的本質精神，近30年里又廢除了政審制度，使這一制度更為開放，同時因堅持了以考試成績優(yōu)劣為錄取與否的依據(jù)，形成了對知識本位價值觀的繼承與堅持;尤其是通過統(tǒng)一考試內容、程序、方式及保持機遇的均等性，這一系列嚴密的程序控制，更體現(xiàn)出這一制度的公平原則和優(yōu)勝劣汰的原則。

——高考制度還繼承了傳統(tǒng)考試文化中以考促學、以考督教的傳統(tǒng)，促進了整體社會積極向學、讀書至上、學優(yōu)則升、發(fā)展教育的良好風氣。

但是，如果我們回頭再看一看科舉考試的演變軌跡，并與目前高考存在的問題相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科舉考試所具有的一些問題，在高考身上也有所表現(xiàn);科舉考試曾面臨的一些問題，在高考中也無法解決，并且在其中越陷越深:

第一，統(tǒng)一考試高度統(tǒng)一考試內容，強化了官方意識形態(tài)，促進了社會價值的高度一體化，同時也箝制了多樣性和創(chuàng)造性，致使教育發(fā)展走向應試化、單一化。

科舉統(tǒng)一、規(guī)范的考試形式、內容和標準，不僅使選拔出來的是同一類型和規(guī)格的人才，而且使得天下士人在功名利祿的吸引下，也必須以之來衡量和要求自己、塑造自己，經(jīng)年累月，科舉考試的內容亦即官方意識形態(tài)就在不知不覺中內化為所有士子的個人知識和思想背景，由此成功地禁錮了所有士人的思想與思維。高考對這種考試文化的繼承，主要體現(xiàn)在知識本位的價值觀，并且逐步走向一元人才觀，即僅以高度統(tǒng)一化的文化知識衡量人才、選拔新生，這種標準沿著大學-高中-初中-小學，一步步地傳導影響，不僅客觀上強化了以分數(shù)為主的單向評價標準最終導致基礎教育以單一標準培養(yǎng)學生，造成基礎教育中廣大學生努力以此單一標準內化為自己的個人知識和思想背景，而且使廣大學子的創(chuàng)造性受到抑制，個性難以得到發(fā)展。

第二，從科舉考試模式的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可以得知，高考這種大規(guī)模統(tǒng)一考試如果缺少先進的考試理論和考試技術，必然走向僵化乃至衰亡。

縱觀1300多年科舉演化史，它由初創(chuàng)時薦舉、考試相結合，走向放棄“兼學時望”，僅有考試一途;由科目眾多、標準各異甚至因人設考，走向科目單一、標準統(tǒng)一，一把尺子量所有人;由內容寬泛、針對現(xiàn)實的詩賦對策，走向內容固定、解釋惟一的經(jīng)義之文;文體方面又由較為靈活的散文，變?yōu)榻Y構固定、標準衡定的八股文。當然，在具體的考務管理方面，亦由可以公開行卷、溫卷，到采用糊名、謄錄、別試和雙重定等第，最終發(fā)展到了搜身防夾帶等侮辱人格的管理方法。這些努力的所有目的，固然有強化意識形態(tài)管理，固權強基等因素，但更多地，還是為了切實做到一切以程文為去留，取士決于文字，最大限度地避免考官個人的愛憎，使科舉考試各個環(huán)節(jié)具有客觀性和可操作性，從而保證考試程序的絕對公平。但是，科舉的首要目的是選拔官員，而不是為了標榜公平。由于全社會都被動員起來投身科舉運動，所以公平成為了人們千百年來的關注焦點，導致科舉把公平作為自己追求的目標。應該說，過于追求公平反而吞噬了科舉自身，是對自身目標和責任的迷失。此中固然因政治、社會以及文化諸多因素造成，但更有大規(guī)模社會考試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在其中發(fā)揮了作用。

就高考而言，由于其背負著彰顯社會公平的責任，因此近年來所面臨的信任危機是前所未有的。今年年初各高校陸續(xù)舉辦自主招生考試時，對高考制度的質疑也就在輿論中展開了。從重慶考生少數(shù)民族身份造假，到考試期間考生被社會像對待瓷質易碎國寶般進行所謂關愛，到吉林松原等地觸目驚心的高考作弊案件，再到每個課改省份公布其新高考方案引起的“轟動”……，高考的每一個“動作”、高考改革的每一小步、高考政策的每一細部、高考操作的每一細節(jié)，都受到公平與否的考問、真與假的辨析、正與邪的較量:保送生制度在推行多年后難以為繼，僅剩下奧數(shù)等少數(shù)競賽獎獲得者得以受益，但保送制度仍被指責為社會上奧數(shù)泛濫、禍害孩子的兇手;上海交大、復旦大學等校進行錄取制度改革遭到質疑，原定的以資格審查、面試為主的錄取模式，最終不得不退回到仍需以高考是否通過一本線為標準上;網(wǎng)上評卷已實施多年，仍無法擺脫“不公平、不透明”的質疑;標準分本是科學的分數(shù)解釋方法，它以標明每個考生在全體考生中的位置為特征，使各科成績可以比較和相加，它的推廣使用本可以使中國考試邁出最重要的一步，卻因社會民眾“看不懂”、操作難度大、官員“順應民意”而被停用……對公平的渴求，在高考的全過程中反映得特別強烈，它正在逼退考試方式改革的步伐，使得我們的高考更加“純粹”，更加單一，更加簡單化，也就必然更加僵化，更加非科學化。盡管我們對高考改革仍抱有很大的信心，但事實上迫使我們不得不無奈地承認，高考在很多方面正走上傳統(tǒng)大規(guī)模考試演變的老路。

二、影響高考改革進程的四種文化心理

中國被公認為考試的發(fā)源地。千余年的考試實踐，盡管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考試理論，但中國考試有著自己的考試觀。特別是其“公開公正、競爭擇優(yōu)”的本質精神，對西方國家的現(xiàn)代文職官員考試制度的形成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同時，科舉在其運行的1300多年間，既形成了一整套越來越縝密的維護公平、防范舞弊的制度和方法，也在過于追求公平這一過程中，反而吞噬了自身，使求才的目的被維護公平的手段所異化，從而使考試核心的價值觀念發(fā)生了偏移。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古代考試制度在內憂外患的大背景下勉力向現(xiàn)代考試制度艱難轉型。中國革命的偉大先行者孫中山先生提出了考試權獨立、所有官員均由考試產(chǎn)生以及以考試防選舉之弊的考試思想。在孫中山及其后繼者戴季陶的考試思想影響下，民國時期中國建立了獨立于行政權的考試管理體制，創(chuàng)建了一系列公務員考試、教育考試和專業(yè)技術人員的考試制度，引入了一些先進的考試方法和管理手段。但是，由于缺乏與之相適宜的運行環(huán)境，也由于考試觀念的偏差，使考試固有的政治功能、教育功能特別是加強意識形態(tài)統(tǒng)攝的功能被放大和強化。民國時期的考試發(fā)展，雖然完成了制度的重構，卻未能實現(xiàn)由傳統(tǒng)考試向現(xiàn)代考試制度的真正轉型。新中國成立后，考試在中國的發(fā)展道路并不平坦。考試屢屢在教育出現(xiàn)問題時，被當作替罪羊示眾。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反對教育片面追求升學率時，考試就曾被作為禍首;“文革”的啟動甚至以廢除高考為先聲;改革開放后，教育的諸多問題日益被關注，追根溯源時又找到了考試，仿佛所有的禍都是考試闖下的，教育雖被命名為“應試教育”，但這個名字中還是替教育透著一種無辜和委曲?？傮w說來，由于中國人長期生活在缺少社會公平正義的環(huán)境中，也就十分迷戀以公平公正為理想特征的考試。因為人們往往認為，只有考試才有公平。“考試面前人人平等”、“統(tǒng)一考試最公平”等口號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為此，中國的統(tǒng)一考試往往持續(xù)時間長、規(guī)模巨大，在社會生活和人的發(fā)展中占據(jù)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高考在如此社會歷史文化氛圍中舉辦和改革，深受著4種文化心理的影響:

第一是戀考心理。政府和民眾都存在著戀考心理。戀考心理是中華民族在長期的考試實踐中形成并在民族心理結構中存在的一種對考試既愛又恨、難以割舍的情結。整個社會“承認一個人的才能主要依據(jù)他在國家考試中的成績，而不是根據(jù)家庭出身給他帶來的權勢和財富”[2] 235。對政府來說，考試是一種有效的選官和進行教育分流的工具，它特別能夠顯示政府對公平的價值取向和姿態(tài);對老百姓來說，考試是改變人生道路的機會，是向上攀登的途徑。盡管這種途徑大多時候壅塞不堪。但一旦廢止，不僅社會人才隊伍因此失去后繼之源，人才結構調整也難以合理進行，政府也會失去標榜公平的最佳廣告牌，整個社會心理結構會因此失衡，社會的平穩(wěn)發(fā)展也難以為繼?！啊畡Σ辉噭t利鈍暗，弓不試則勁撓誣，鷹不試則巧拙惑，馬不試則良駑疑’。同樣，‘天下之士，非舉無以知其賢，非試無以效其實’，只有通過考試，才能公平地選拔人才，得天下英才而舉之，因為公正的考試可以繞過門閥，割斷裙帶，拒絕庸才，切實實現(xiàn)龔自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想……。國家需要考試，民眾需要考試，使得千百年來考試成為全中國都關注，全社會都為之動員起來的一件大事”[3] 2。盡管順利邁過考試選拔小徑的人們總是少數(shù)，無數(shù)考場失意者對考試恨之深切。但一旦失去考試，絕大部分人乃至各權力部門都不會答應;而要改革考試，則又不能輕易答應?？婆e廢止后，清末民初社會動蕩說明了這一點;“文革”10年廢止高考，說明了這一點;近年關于高考改革的討論和行動，始終呈現(xiàn)為“雷聲大雨點小”的狀況，也說明了這一點。

第二是統(tǒng)考心理。統(tǒng)考心理是戀考心理的一種發(fā)展。戀考心理使人們迷戀考試，這其中透著無奈。我們常說，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的底線，而考試公平則是教育公平的起點，這說明底層老百姓在社會階層上升渠道方面，也只剩下了這個底線可以看到公平，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因此，只有考試才是公平的，而公平的考試，則必然是全國統(tǒng)一考試:統(tǒng)一招生計劃、統(tǒng)一命題、統(tǒng)一分數(shù)線及統(tǒng)一錄取。不經(jīng)過考試的招生，都是假的或者至少是不可信的，因此保送生、推薦錄取、特長生錄取等都應取消;不統(tǒng)一考試也不能比較出水平。而且在統(tǒng)一考試中，只能實行統(tǒng)一筆試，面試是不可靠的——實際上全國統(tǒng)一面試也根本不可能，“分數(shù)面前人人平等”才是最大的公平、真正的公平。紙筆測試之外的考試方式，都因社會誠信不足而不足信，不是“真正的公平”。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各地的高考方案都備受質疑，為什么高校自主招生備受質疑，為什么復旦大學和上海交大的面試備受質疑，而不得不一改只面試不筆試的初衷，以致回歸到通過面試者仍要參加高考筆試的老路。

深究起來，這種濃厚的統(tǒng)一考試情結和對考試的單一化認識，正來源于中國一千多年科舉考試文化的影響。這種建立在大一統(tǒng)文化基礎上的“統(tǒng)考文化”，曾經(jīng)充分發(fā)揮了貫徹國家意志、增進民族融合、凝聚國民人心、彰顯社會公平的巨大作用并產(chǎn)生了深遠的歷史影響，但也導致了單一的評價取向和日益僵化的管理模式?；謴透呖?0年來，高考繼承了這種“統(tǒng)考文化”，基本維持了全國統(tǒng)一考試的模式，在統(tǒng)一教材、大綱的基礎上，統(tǒng)一考試科目、統(tǒng)一考試時間、統(tǒng)一調配招生計劃以及統(tǒng)一劃線錄取?？忌鷶?shù)量龐大，競爭激烈，各地考生差異較大和高等教育資源分布高度不均衡，考試管理高度統(tǒng)一，是高考最為顯著的特征。但是，隨著近年高校擴招和基礎教育改革的推進，各地統(tǒng)籌本地教育發(fā)展的權利和責任加大，高考單一統(tǒng)考模式和以分數(shù)為主的單向評價標準，已無法適應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要求。開放的社會帶來多元文化觀念，社會對教育公平更為強勁的訴求，因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不同水平而帶來的各地教育發(fā)展的極度不平衡，以及隨著考生規(guī)模的擴大而擴大的高考安全風險等因素，都不能允許單一的統(tǒng)考模式繼續(xù)下去。而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推進，中學教學內容、教學方法的革新，帶來了對高考內容、高考方式方法的新需求。如果沒有評價標準的多元化、評價方式的多樣化、評價運作的長期化和多次化，那么，這種改革也是難以適應現(xiàn)行社會對教育發(fā)展的需求的。

的確，倘若沒有科學健全的高考制度，要建設和諧社會必將失去重要機制。但我們必須明確，高考的作用能量是有限的，它不是包治各種社會病的萬能藥，也不能將彰顯社會公平的重任全然壓在高考身上?，F(xiàn)行高考的客觀作用與社會各方的諸多訴求相距較遠，致使高考內外矛盾變得更為突出。

第三是投機心理。投機心理在考試活動中表現(xiàn)為各種作弊行為。在影響深遠的考試活動中，主試者通過考試為利益分配提供依據(jù);應試者通過考試為爭取利益分配的權力尋找砝碼?？荚嚤旧硭N含的這種功利性，導致應試者為了最快、最大限度地獲取顯在或潛在的利益而進行激烈的競爭，甚至不惜破壞競爭規(guī)則。而主試者為保證有效地甄別人才，竭力維護公平考試的原則。因此考試中的作弊與反作弊問題，實際上是人的趨利本性和維護公正理性進行的一種博弈。但是，盡管作弊與考試似孿生兄弟形影相隨，然而如何對待作弊卻是衡量一種考試文化的試金石。中國是個傳統(tǒng)考試大國，社會對考試的熱衷和關注，一方面有利于形成對考試的社會監(jiān)督氛圍，另一方面，考試在社會成員心目中所占地位“超重”，又往往使一些人為獲得考試帶來的利益而不惜鋌而走險。如此以來，社會形成了一種對作弊既寬容又喊打的奇特現(xiàn)象:寬容往往是涉及自身利害時的寬容;喊打的對象也主要是他人，是“社會現(xiàn)象”。這奇特現(xiàn)象之下實際上深藏著一種深刻的作弊心理。譬如一位父親為自己孩子升學、考試、工作安排四處奔走，可視之為不正之風，但又會被認為是“舔犢情深”的表現(xiàn);一個考生考場內偷看，可以被看作破壞考試規(guī)則，是違紀舞弊行為，但又會被認為是學習負擔太重而情有可原。近年來由于社會不正之風日盛，貪污腐敗愈演愈烈，貪官之貪之惡往往令人觸目驚心，與他們相比，考試舞弊就成了“小巫”，因此甚得社會“寬容”。正考風、嚴考紀的諸種努力，往往有人認為是小題大做;處罰舞弊行為，總是有人說情。此種人情社會之中，考生不遵守考紀，監(jiān)考員也不敢嚴管，管理機構在處罰上“舉重若輕”，考風之敗壞，由此而成惡性循環(huán)，也使考風建設積重難返，欲振無力。“當社會普遍認可的道德規(guī)范與某種行為發(fā)生沖突時，競爭的非程序化行為則難以糾正”[4] 169。這是考風受制于社會風氣的典型表現(xiàn)。社會輿論之所以對高校自主招生改革表現(xiàn)出深切的質疑，也是基于對作弊心理的深刻體察。

第四是偽科學心態(tài)。這里所說的“偽科學心態(tài)”，指的是對待考試的非科學態(tài)度，它沒有真正將考試作為一項科學的事業(yè)來對待，科學辦考，努力提高考試的科學性;它口頭上高喊科學辦考，實際工作中卻不愿真正花費時間、花費人力物力以提高考試的科學化水平，也不愿意真正面對科學公平的考試，更多地是將考試作為一種公平的象征，立在那里作為標志。對考試，只求設立，不管科學與否;只求擁有，不思改進。這種偽科學心態(tài)由來已久，也算是一種“文化遺產(chǎn)”。

科舉考試千余年來面目依舊，很大程度上是主持者認為考試選才僅是手段之一，對考試本身并不進行研究和探討，僅僅從標榜公平出發(fā)，重點關注考場防弊，使科舉選才的目的反而在維護公平、防止舞弊的密法嚴規(guī)中迷失了方向?？荚囌Q生于中國，但是為什么中國的文化土壤中卻沒有長出考試科學和考試理論之樹?筆者分析其原因有二:一是社會需要不足。正如心理學家潘菽在1932年著文所指:“我們要知道外國的測驗方法為什么發(fā)達于現(xiàn)代而以前卻沒有呢?為什么中國的考試制度已行了一二千年而考試方法卻毫無進步呢?這完全是因為社會情形的關系。‘需要為發(fā)明之母’。有了一種需要就會發(fā)明一種方法，沒有那種需要決不會有那種方法的產(chǎn)生。在美、德諸國所以各種職業(yè)測驗的漸漸發(fā)達是因為社會上事業(yè)的專門化和人材的專門化。因為事業(yè)專門化和人材專門化所以有職業(yè)測驗的需要，也為事業(yè)專門化和人材專門化然后職業(yè)測試才有可能。在以前的中國，社會上的事業(yè)除了刑名、錢穀外就沒有專門化的事業(yè)。所以除了那種籠統(tǒng)的和真正人材甄別不關痛癢的考試方法外，就沒有采用較好的方法的必要，因此較好的方法也不會產(chǎn)生。”[5]

二是對考試的科學屬性認識不清，采取一種虛無的態(tài)度，這是導致中國傳統(tǒng)考試長期科目單一、內容僵化、題型呆滯的重要原因。蘇東坡在討論科舉考試內容和方法時曾說過:“自文章而言，則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益;自政事言之，則策論、詩賦均為無用。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為設科取士，不過如此而已。”[6] 249唐柳宗元也認為，試題的變化并不會改變取士的方向，不要企望試題出現(xiàn)了什么方面的內容就會選拔到什么方面的人才。蘇軾、柳宗元這樣的大家在他們的眼中人才標準頗高，故有此論，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一定的試題定向標志著國家對人才的需要重點，也會對全國應試者的自我塑造起一個引導作用。可惜自宋代至明清，國家對人才的需求標準越來越不明確，只靠著一種歷史慣性消極地維持著科舉，為了堵塞種種堵不勝堵的漏洞，考試規(guī)則越來越嚴格;為了符合上下古今多方位的意識形態(tài)要求，考試內容越來越僵硬”[1] 266。連主張“承中國固有制度之精神，采取各國特長，適應現(xiàn)代需要，以立良美完備之政制”的國民政府考試院長戴季陶，也認為“考試之目的，在于政官吏及各種從業(yè)員資格之給與;考試之要件，不解學問與經(jīng)驗之審定，此兩者皆非一次之文字考試所能確知”[7] 311。長期以“不過如此”的態(tài)度對待試題，對待考試技術，使中國考試形成了不注重試題內容、形式研究的傳統(tǒng)。翻覽近年全國各地公開選拔黨政領導干部考試的試題，就會發(fā)現(xiàn)同樣是以“策論”為主，就會感到這個“傳統(tǒng)”的強大。在中國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推廣標準分制度，由近10個省市實行直到今年僅剩海南一地，充分說明了考試科學化之路的艱辛。必須注意到的是，這種心態(tài)對民眾的影響也是十分深遠的，每當高考改革深入到一定層面時，由于“分層施考”、“分類施考”的需要，在高考科目設置方面較之以前稍顯復雜時，老百姓也會議論說“太復雜了”“無法理解”等等，對改革抱不支持的態(tài)度。靈活多樣的設考原則在求簡求易的傳統(tǒng)思維面前，總會很快敗下陣來。

三、“內外兼修”方是高考改革的滄桑正道

高考作為現(xiàn)實社會分配社會資源和人們獲取社會利益的基本手段之一，它可以表現(xiàn)出凝聚人心、彰顯公平、督導教育等功能或影響力，但這些功能和影響力應該只是其附屬功能，其成效的大小和影響的良莠，并不僅僅決定于內部結構與社會功能需求的耦合，在很大程度上，還取決于高考社會職能的準確定位。高考負荷的適度和運行環(huán)境的適宜，必須有高考內部結構和外部環(huán)境的同步優(yōu)化，“內外兼修”方是高考改革的滄桑正道:

1. 建立與現(xiàn)代考試制度相宜的運行環(huán)境是前提。現(xiàn)代高校選拔考試制度若要達到制度設計的效能，必須擁有適宜的運行環(huán)境。高考制度是一個包括社會公平正義、高等教育資源分配、高校招生自主權、全國統(tǒng)一考試及銜接中高等教育發(fā)展等所有有關規(guī)定在內的一套完整的體系，它只能在民主的政治基礎和市場化的經(jīng)濟基礎上才能得到真正的實施。簡而言之，公平、科學及高效的高考制度的實施，需要市場經(jīng)濟的土壤、民主政治的體制、職能適度的政府和健全的法治社會。

當前中國的高考之所以堅持僅以單一的“分數(shù)”而非全面的“素質”來選拔新生，就是因為公共教育資源在區(qū)域之間、城市之間及城鄉(xiāng)之間不能均衡，因公共資源不均衡而造成的學生素質差別過大，又讓考察“素質”的高考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那樣只會加劇高招選拔的不公;而中國的高考選拔過程和選拔機構又不透明和不夠自主，也讓高考以“素質”選才的改革變得模糊，加之各種權力干預和權力尋租，更會讓高考制度產(chǎn)生新的不公。因此，拋開高考制度調整和變革的前提不管，而只在高考制度身上動“刀子”，任何調整和變革，都將注定要被質疑。正如有人所指出:高考制度改革說白了，是高考制度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變革，而后者是高考制度調整和變革的前提。

2. “為高考減負”是高考改革成功的重要條件。大規(guī)模考試往往對教育發(fā)展和人才培養(yǎng)標準產(chǎn)生強大的導向作用，政府鑒于這種作用的客觀存在，必然會在其中附加意識形態(tài)的目標控制和主流文化的傳播，這便使得考試功能被人為放大，教育的應試化傾向被有組織的強化，考試本身當然就不堪重負，最終走向新一輪的革廢。美國教育測量專家W#8226;James Popham在研究美國教育考試現(xiàn)狀時曾憂心忡忡地說:“我認為教育領域本身就存在著根本的困惑。我們允許學生的測驗分數(shù)成為判斷教育效果的指標，我們也不能阻止以標準化測驗來判斷教育質量的嚴重誤用，我們讓這一切順其自然地發(fā)生。更加讓人憂傷的是，我們也會讓這一切在孩子們身上順其自然地發(fā)生，這是我們應該感到羞愧的地方。”[8] 22在當代中國，負擔最重的當屬高考，面對社會火力愈發(fā)強大的批評，教育和考試當局想改革而無法改，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由于教育評價方式單一地依靠考試，高考幾乎集中了選拔合格新生、評價中學教育、貫徹教育方針、強化國家意志和標榜社會公平等各項功能，因此，其每一個改革“小動作”都會引起大反應，高考改革幾乎走入死胡同。因此，厘清基礎教育與高考的關系，建立中等教育的評價體制，防止將對教育的評價任務集于高考一身，即給高考“減負”，已成為高考改革成功的重要條件之一。

3. “多元、多樣、多次”是改革主攻方向。高考改革的主攻方向，應該是堅定不移地打破唯分數(shù)論的禁錮，給高校以充分的招生自主權，倡導多元評價，開展多樣化的評價，通過改進考試技術確?？荚嚬?，通過增加考試次數(shù)為考生增添考試機會，從而為高校選拔真正德智體多方面或者某方面有特長、有學習潛質的新生，給基礎教育以正確的導向。構建和完善以統(tǒng)一考試為主，與德智體美綜合素質評價、多樣化選拔錄取相結合的現(xiàn)代高等教育招生考試制度，不僅是對高考本身的改革，而且也包括高校招生考試、高中對學生的綜合評價和高校招生錄取模式三方聯(lián)動的改革，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構建對學生多元評價、多樣化選拔的選才模式。

4. 加強考試科學化建設應是當下改革的著力點?？荚囀且婚T科學。在高考設計和實施的過程中，自身的科學與否十分重要?，F(xiàn)行高考與其他大規(guī)?？荚囈粯樱⒂谝幌盗械募俣ㄖ?，如考試需要測量的每一個目標都是可測的;試題是科學的，足夠測量出需要測量的目標;閱卷評價是客觀的，誤差控制在不足以影響正確判斷的范圍之內，等等。即使在當今社會，這些假設都未必能夠在大規(guī)?？荚囍械玫津炞C。近年高考分省命題后，對試題的研究得到了推動，網(wǎng)上閱卷等技術的運用和推廣，也使考試的信度得到提高。但是，高考在科學化的道路上仍有很長的路要走，如試卷等值問題不解決，多次考試就無法令人信服;評卷誤差問題不解決，也就無法解決社會質疑;標準分不推行，那么各科考試成績就無法相加，各地考試成績也就無法進行比較等等。因此，高考必須堅持不懈地走科學化的道路，才能為改革的成功提供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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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W#8226;James Popham.測驗的反思——對高利害測驗的建議[M].北京:中國輕工業(yè)出版社，2005.

[責任編輯:黎 陽]

Cultural Dilemma and Its Outlet of Gaokao (NCEE) in China

HU Xiang-dong

(The educational examinations authority of Hebei， Wuhan， Hubei 430077，China)

Abstract: The Gaokao， which is criticized by the public， is facing three problems as follows: firstly， the uneven distribution of the public education resources conflicts with the social demands for equality of examination; secondly， the unified assessment mode contradicts the social pluralism so results in the basic education being a \"examination-oriented\" type instead of a \"quality-oriented\" one; thirdly， more freedom of the college independent admissions has not inspired more momentum for their recruitment autonomy， but lead to people's mistrust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torments from social corruption. Regarding the cultural dilemma of China's Gaokao mentioned above， the present article advocates that some ways out for Gaokao should be found.

Key words: Gaokao; cultural dilemma; outl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