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朋友從外地給我寫信說,“好懷念西寧的山山水水、藍天,還有西寧的那些饞人的小吃,偶爾聽到廣播里的‘花兒’,也覺得格外好聽。但畢竟只能成為記憶了,盡管有著深切的懷念,可我是決計再不回去了……”
朋友真的沒有再回來。我知道,他祖籍南方,高考的附加夢想就是回到老家。
很多時候,尤其是在陽光明媚的西寧的街頭,我會無端地想起朋友的這段話。也常常因為這段話,我會不自覺地想認真地打量一下這座與我日夜相伴的城市。
說起西寧,恐怕很少有哪個城市能像她這樣難以讓人概括出其性格特點。和許多內陸城市相比,西寧不是雍容華貴的大家閨秀,她更像一個溫文爾雅、舉止大方、談吐不凡、知書達理的小家碧玉,亭亭玉立于青藏高原之上,獨具內秀、涵養(yǎng)和學識,讓人見之便不能相忘。
許多初次來西寧的人,都會以為西寧是個新興的高原小城,還有一些人,向往西藏的純凈、神秘,特別是隨著近幾年旅游業(yè)的興盛,西藏也成為人們的首選地。在青藏鐵路二期工程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人們只是把西寧當作一個短暫的緩沖地,青藏鐵路格爾木至拉薩通車后,便可以從西寧的肩上輕輕地邁過去,直接到拉薩。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點,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歷史原因,作為藏傳佛教前藏圣地的青海西寧,有著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歷史文化和獨特的民族風情,如果直奔西藏的名勝景點,就難以真正領略青藏高原所蘊含的深厚的文化底蘊,不可謂不是一種缺憾。
西寧已有2100多年的歷史了,是青藏高原上最古老的城市,她四面環(huán)山,三川會聚,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地形南北窄東西長,呈帶狀,自古就是青藏高原的門戶,是歷史上絲綢之路南道和唐蕃大道上的重鎮(zhèn)。千年的歷史輕輕翻過,今人的想象已無法得知當日的來來往往,煙塵中,往事已了無痕跡,曾經滄海桑田,只剩了沉寂的歷史,在歲月的長河中,后人除了追尋、探索,也只剩下了仰望和思考。
在這里,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人們匯集在西寧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繪制出了多姿多彩的歷史畫卷。在這里,多民族聚集的過程從來不曾真正停止過,以致形成了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傳統(tǒng)文化,以藏傳佛教為核心的藏傳佛教文化,和以伊斯蘭教為核心的穆斯林文化三大文化體系。我相信,僅憑此,就沒有哪個大都市能和西寧相比,西寧不大,但西寧的胸懷廣闊,她寬厚地接待著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她包容慈祥,各種各樣的習俗、語言、文化、民族在這里不斷融入,繼而和諧。她既是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結合點,是漢族文化和多民族文化的結合點,更是農區(qū)與牧區(qū)的結合點。由于各種歷史原因,內地的許多漢人來到這里,繁衍生息,青海本土許多曾經長期居住在牧區(qū)的牧民也開始在西寧買房養(yǎng)老,因了這些,這里的街頭,人們使用的語言也是豐富多彩,各地的方言幾乎都能聽到,當然使用最多的就是普通話??梢源騻€比方,如果全國城市全民開展普通話比賽的話,這里的普通話標準的百分率絕對是最高的。當然,選擇普通話,也多多少少包含著某種無奈,也只有普通話,才能讓操著不同口音的人找到一個平衡點,通過這個平衡點達到和諧共處。
常常聽人開玩笑說,我是青海的河南人,我是青海的河北人,我是青海的山東人,等等,如我,也是隨了父輩,像一粒種子,飄落在西寧這片土地上,但因血液里和祖籍陜西不絕如縷的絲絲聯(lián)系,盡管已然在西寧工作、成家,心中卻始終有個飛翔的夢,就是有朝一日回家鄉(xiāng)去,回到那童年的歡笑中,回到那不斷讓心隱痛的記憶中。
我相信,在西寧生活的許多人的籍貫里沒填“青?!眱蓚€字,一定和我有同樣的夢想。父母親也是這些思鄉(xiāng)人中的一部分,每年,父母親都要利用閑暇的時間急急趕回老家,去看老家的親人,在平常,天氣預報時總不忘要關注一下家鄉(xiāng),在電視里播放秦腔的時候總能準時收看,散布在城市的那些秦腔茶館中,總能找到好些志趣相投的老鄉(xiāng)。父親曾說,等退休了,一定要回去,在老院里蓋一間房,然后去村里的學校教書,一分錢報酬也不要,每天看著青山綠水,聽著鄉(xiāng)音,多好。后來,父親病逝,母親依然保留了這些懷鄉(xiāng)的習慣,雖然身在西寧,可是心總是在漂泊,心總在找那種葉落歸根的感覺。在這個城市,這種情緒總是落人許多人的內心深處,這種思鄉(xiāng)的哀愁總是徘徊在他們的眉梢,無從排解。于是一次次從西寧趕回到內地去,又一次次因在家鄉(xiāng)的種種不適應無奈地返回,在描述歸鄉(xiāng)的種種之時,臉龐流露的那種“此家鄉(xiāng)非彼家鄉(xiāng)”的困惑卻始終淡淡如云,無法用語言描述。西寧的性格也因為這種成分,而被賦予了些許的憂郁,這個時候的西寧,應該是個詩人。是詩人,就難免在豪壯的時候又暗自的惆悵。他們固執(zhí)地堅守自己家鄉(xiāng)的許多東西,卻又不得不受到身處的西寧大環(huán)境文化性格的深深影響。在歲月靜靜的河水中,這種變化是微弱的,卻漸漸會長大,長大了,以為還是固守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和家鄉(xiāng)已經越來越遙遠了。
記得我從西寧考上大學去外地上學的時候,那種困惑又重新凝聚心頭,青海籍的老鄉(xiāng)拉我,我去了,卻感覺始終在圈外游離,骨子里就是覺得自己是陜西人,于是自己便強烈要求加入到陜西老鄉(xiāng)會,去了,大家聽了我的自我介紹后,便很快有了一種距離感,認為我怎么說也不是一個純粹的陜西人,至少是在本土的東西里摻雜了太多的外在的因素,所以,他們打心眼里不認為我是陜西人。
這種困惑,不僅對個人,就是對于西寧來講,也是始終掛在這個城市的星空的一朵云彩,也讓這個城市,有了許多按捺不住的躁動,有了許多走了再也沒有回來的腳步。從這里土生土長的一些人,向往外面的繁花似錦,便選擇在異鄉(xiāng)落腳,也墜落在對西寧思念的夢境中,一走一留問,讓這樣的思緒就濃得化不開了。
不久前,懷著一顆思鄉(xiāng)的心,帶著心底的這種情緒,我踏上離別十三年故鄉(xiāng)的土地,山依舊,水依舊,卻已物是人非,記憶中曾經明澈寬敞的河水幾乎斷流,家家戶戶再不用養(yǎng)牲口,播種收獲全部機械化,從前那種夏忙季節(jié)趁著夜涼揚麥子的場景不復出現(xiàn),村里熟悉的一些老人已經先后去世,一起玩大的伙伴不是遠嫁,便是外出打工,我面對著一群陌生的娃娃和年輕媳婦,感覺自己置身在一個莫大的困惑中,這種陌生讓我覺得自己印象中的家鄉(xiāng)永遠停留在了夢里,而那種忽然產生出的對于西寧的思念卻讓我內心沖動而親切。十三年,我對家鄉(xiāng)的變遷已經斷片,十三年,已足以讓我曾經可親的家鄉(xiāng)成為一個離我越來越遙遠的陌生的村莊,我記憶中的所有,只好永遠留在記憶里,閑來惹一段輕輕的鄉(xiāng)愁,也終于明白父輩曾經的萬般無奈的悵惘。
終于,我停下腳步對這樣的情緒進行認真審視,在往昔歲月里,當那些上了年紀的人,被某種復雜的因素帶到這個城市時,他們對西寧這個城市,心底一定有過深深的怨尤,他們一定抱怨過命運的捉弄,在朝朝暮暮之間,便時時渴望有一天能回到故土。但總是無法回去,許多人就面朝家鄉(xiāng),仰望星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卻忘了,自己的根,已經深扎在這里,這里的泥土已經無法離開,自己張開的臂膀,已經有了溫暖的鳥巢,那張望的目光對家鄉(xiāng)的概念也漸漸地改變,終于發(fā)現(xiàn),回不去的家鄉(xiāng)是個夢,身處的地方才是家鄉(xiāng)。
于是,看著西寧的點滴變化,也會欣喜,走在街上,亦很從容,這里氣候宜人,冬無嚴寒,夏無酷暑,為她的悲歡而悲歡,為她的驕傲而驕傲,喜愛發(fā)自內心,不需要修飾,徜徉于她的秀麗,心曠神怡,適應于她的閑適和飄逸,樂在心頭。
西寧文化的成分中,因為這種潛移默化的包容、融入、接納、認同而五彩繽紛,西寧,也因此而獨具魅力。
于是,少不了要在心底說一聲:兩寧,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