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中國古代航海過程中,“更”是一個重要名詞,與針位、航線標志物及天星共同構(gòu)成安全航海的幾大要素。因此,將中國古代對“更”的相關(guān)記載進行綜合分析,進而正確解讀古代更路簿和海圖,有其必要性。在此,欲從“一晝夜為十更”、“定更之法”、“更數(shù)應(yīng)用”和“更數(shù)今讀”等方面作一論述,希望能引起專家學者們的注意與重視。
關(guān)鍵詞:中國古代 航海 更
根據(jù)《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的解釋:“更:夜里的計時單位,一夜為五更,每更約二小時”,在此,“更”無疑是我國古代夜間的計時單位,每更時間約為兩個小時。之后,“更”從陸地走向海洋,出現(xiàn)了“夜五更,晝五更”、“更者,每一晝夜分為十更,以焚香支數(shù)為度”的記載,在流傳于世的更路簿和航海圖中,“更”更成為一個重要的航海術(shù)語。于是,在研究航海史過程中,對“更”是一個什么單位、古人如何以“更”引航和每“更”幾里等方面做出了各種不大一致的解釋,這對研究中國古代航海史是個需要進一步澄清的問題,本文就此進行探討,希望能引起專家學者們的注意。
一、一晝夜為十更
對于“一晝夜為十更”,古人多有記載,如“一日一夜定為十更,以焚香幾枝為度”“舟人渡洋,不辨里程,一日夜以十更為準”;“海道不可以里計,舟人分一晝夜為十更,故以‘更’計道里”;“蓋海道不可以里計,舟人分一晝夜為十更,故以更計道里”。以更計程,是我國古代航海經(jīng)驗的結(jié)晶,受到先賢的關(guān)注,并有過諸多探討。
范中義、王振華在《鄭和下西洋》一書和《對(鄭和航海圖)中“更”的略析》一文中認為,“更”在“一晝夜分為十更”中為計時單位,而在更路簿和航海圖中則為計程單位,類似此說者尚有韓勝寶的“中國古代航海船舶航行中是用‘更’數(shù)多少作為航行距離的計時和計程單位的。從計時角度來說,每一晝夜為十更;從計程角度來說,每更有60里。因此,‘更’不僅是計時單位,還包含航行的里程”、南炳文、何孝榮的“在航海中也用更計時,但它不僅用于夜間,而且也用于白天,一晝夜分為十更。此外,在行海中還用‘更’來指稱在一更的時間里船只在標準航速下航行的距離”等等;此外,孫光圻、王莉和郭永芳等認為的“更”“是時間與空間統(tǒng)一的計量單位”;向達認為“中國古代航海上計里程的單位是更”;朱鑒秋亦在《海圖學概論》一書和《我國古代海上計程單位“更”的長度考證》。一文中將“更”定為海上航行的計程單位,即船舶在一更時間內(nèi)的航程;徐玉虎在《鄭和時代航海術(shù)語與名詞之詮釋》一文中認為“更”為海舶航速的計算單元。陳希育在《中國帆船與海外貿(mào)易》一書中則認為“更”有三種含義,“第一種表示時間,一晝夜等分為10更:第二種表示速度,即一更時間里船速是多少里;第三種表示里程,這是從速度引申來的”。
綜上,我們知道,更路簿和海圖等文獻記載中的“更”為計程單位得到普遍認可,而對于“一晝夜為十更”中的“更”包含什么內(nèi)容卻有不同說法,相當一部分人傾向于將其解讀為時間單位,即2.4小時。這大概是受“一晝夜”這幾個字的影響,在我們的生活當中,一晝夜二十四小時似乎已為常識,不須任何說明,因此,將一晝夜等分為十更之后,一更2.4小時也就順情順理了。但這里的“一晝夜”和陸上一樣僅僅是一個的時間單位嗎?愚以為不然。
如前所引,這“一晝夜為十更”乃舟子所分,而舟子腦中的“晝夜”不僅是一個時間單位,還是一個計程單位。在“更”進入航海世界之前,航海書籍如《嶺外代答》、《諸蕃志》、《島夷志略》、《瀛涯勝覽》、《星槎勝覽》、《西洋番國志》等,都是以時間來計算航程的?!稁X外代答》記:“諸蕃國之入中國,一歲可以往返,唯大食必二年”;《諸蕃志》有“自泉州舟行順風月余日可到”。《島夷志略》亦有“自泉州二晝夜可至”澎湖的記錄;《瀛涯勝覽》有“福建福洲長樂縣五虎開舡,往西南行,好風十日可到”占城國;《星槎勝覽》有“十二月于五虎開洋,張十二帆,順風十晝夜至占城國”,“自占城順風十晝夜可至”暹羅國,“自占城順風三晝夜可至”真臘國等;《西洋番國志》有“自福建長樂縣五虎門開船,往西南行,好風十日可至”占城國,“自占城開舡,向西南行,順風七晝夜至新門臺???,入港方到”暹羅國。這些用以計程的時間單位,從“年”、“歲”到“月”再到“晝夜”、“日”,雖有一個從大到小的變化過程,但都是在“順風”、“好風”、“利風”的條件下的時間單位。而“更”則為這些時間單位的升華,同時包含了時間單位“晝夜”和速度單位“利風”,正所謂“如欲度道里遠近多少,準一晝夜風利所至為十更”,因此清時郁永河如是說:“海洋無道里可稽,惟計以‘更’——分晝夜為十更。向謂廈門至臺灣,水程十一更半;自大旦門七更至澎湖,自澎湖四更半至鹿耳門。風順則然;否則,十日行一更,未易期也”,亦因此方有“驗風之迅緩,定更數(shù)之多寡”這一定更之法。
二、定更之法
“更”進入航海世界后,合時間和速度而成為一個航程單位,即一更等于2.4小時乘于利風時船的速度。在這個公式中,2.4小時可依更香、沙漏等海上計時工具而定,如能將利風時的船速固定下來,更數(shù)即可隨之而定,因此古人通過“木片測速法”將航速具體化,從而實現(xiàn)以更計程。
對此木片測速定更法,史籍中記載頗多,茲試舉如下:
船在大洋,風潮有順逆,行駛有遲速,水程難辨。以木片于船首投海中,人從船首速行至尾,木片與人齊至,則更數(shù)方準。若人行至船尾而木片未至,則為不上更;或木片反先人至船尾,則為過更,皆不合更也。
持木片一塊,在船頭放于海中,人即疾趨至船尾,其木片亦即并流至船尾者,此其氣力相稱,即可隨漏以計更矣。
更者每一晝夜分為十更,以焚香枝數(shù)為度,以木片投海中,人從船面行,驗風迅緩,定更多寡,可知船至某山洋界。
凡行船先看風汛急慢,流水順逆??擅髌浞?,則將片柴從船頭丟下與人齊到船尾,可準更數(shù);
凡行船先看風汛順逆。將片柴丟下水,人走船尾,此柴片齊到,為之上更,方可為準。
如上,這個方法有兩個先決條件,即要懂得風汛緩急和流水順逆,而風汛緩急是這個測速法的目的,流水順逆是測試時的客觀條件,人必須依此采取不同的行走速度,或疾行、速行,或走。下面試分順流和逆流兩種情況對這個測速法進行解讀。
船只順流行駛時,船只與木片前進方向相同,船只航程為木片流程與人行程之和。如以人行速度為V人1,木片流速為V木1,船只航速為V船1,人行至船尾的速度為t1,據(jù)準更時“人與木片齊至船尾”之法,則準更時:
V船1*t1=V木1t1+V人1t1==>V船1=V人1+V木1
逆流行駛時,由于船只與木片方向相向,因此船只航程與木片流程之和為人之行程。如以人行速度為V人2,木片流速為V木2,船只航速為V船2,人行至船尾的速度為t2,據(jù)準更時“人與木片齊至船尾”之法,則準更時:
V人2*t2=V2木*t2+V船2*t2==>V船2=V人2-V木2
而更的航程數(shù)是一定的,也就是說船的航速在準更的情況下是一樣的,即:
V船1=V船2,∴V人1+V木1=V人2-V木2=:>V人2-V人1=V木1+V木2
此外,古人在航海實踐中,知道海流流速比較穩(wěn)定,將V木1,和V木2等同視之,因此,在測速時只要按經(jīng)驗知道流水順逆之后采取不同的行速,順流時以V人1速度行走,逆流時以V人2速度行走,即可對準更與否做出估算,從而判斷航程。
至于判別之法,明時鄭若曾有過記載:
船在大洋,風潮有順逆,行使有遲速,水程難辨。以木片于船首投海中,令人從船首速行至尾,視木片至何處,以驗風之大小,以定此風此潮。如何方為一更?必須木片與人行不差,而后所謂一更者方準。人行至船尾矣,而木片方至船腰,則香雖焚至某處,尚是半更;或流過船腰,則斷其為大半更;或舟行如飛,其風或逆,亦用此法驗船退程多寡,而后復進。故行幾更,船至某山地界,皆可以坐而知。
由于以更計程的運用,使航海者可坐而知船至某山地界,使航程更加安穩(wěn),在航海實踐中得到廣泛應(yīng)用。
三、更數(shù)應(yīng)用
“更”由于它的相對精確性,很快運用于航海實踐中,與針路等搭配而成海圖和更路簿,使帆船遠洋引航術(shù)走向成熟,達到“舟子各洋,皆有秘本”。
保存在海圖中的,以錄于《武備志》中的《鄭和航海圖》最著;而以文字傳襲至今的,以向達整理的《順風相送》、《指南正法》這兩種海道針經(jīng)影響最大?!俄橈L相送》記載了閩粵與東南亞之間航線網(wǎng)絡(luò),不僅有福建往交趾、柬埔寨、暹羅和廣東往滿刺加等國內(nèi)出發(fā)的航線,還有赤坎往彭亨、柬埔寨往大泥、暹羅往大泥、磨六甲回暹羅、萬丹往池汶、舊港往杜蠻、古里往忽魯謨斯等東南亞各地之間來回針路;《指南正法》則更多記錄了溫州、普陀、寧波、廈門、廣東、暹羅等與日本長崎之間的來回針路,是研究中國海外貿(mào)易路線及海洋社會經(jīng)濟史的重要史料。此外尚有民間存抄的各種更路簿,如韓振華等編的《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中就有蘇德柳抄本的《更路簿》、許洪福手抄的《更路簿》、郁玉清抄藏本《定羅經(jīng)針位》和陳永芹抄存的《西南沙更簿》等更路記載。‘此外,1976-1981年間,華南師大地理系在浙、閩、粵、瓊等省進行天文航海課題時亦收集到《王國昌本》、《李根深本》等更路簿。
另外,在當時的文獻中亦有大量關(guān)于更路的記載,在此略舉幾種:取官塘之山,又五更取東沙之山,過東甲之嶼,又五更平南澳,又四十更平獨豬之山,又十更見通草之嶼,取外羅之山,又七更收羊嶼。
昔年,中國由普陀趨長崎,水程四十更,風浪巨險。由廈門趨長崎,水程七十二更,商民渡海皆由之。
日本,倭奴之地,與中國通貿(mào)易者惟長崎一島。長崎與普陀東西對峙,水程四十更,廈門至長崎七十二更。
但是,由于更數(shù)測算法主觀性較重,如上分析,不但要懂風汛緩急、水流順逆,還需對自身的行速有很好的掌控,因而在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一些問題,如傳承過程中失傳問題、更數(shù)計算差異問題等?,F(xiàn)以汪楫在其《使琉球雜錄》中的記載為例。首先是失船問題,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奉使琉球的汪楫這樣寫到:“問何以為更之驗?曰,從船頭投木秭海中,人有船面疾行至稍,人至而秭俱至,是合更也;秭后至,是不及更也;人行后于秭,是過更也。問過、不及,何以損益之,皆不能對”;其次是同一航線上各種關(guān)于更數(shù)的記載有所出入,《使琉球雜錄》中汪楫引述了三種過去的文獻:第一種是蕭崇承業(yè)《使琉球錄》中所載的《過海圖》,說是需時“四十二更”;第二種乃夏子陽《過海圖》,“不載東沙嶼以前針路,及馬齒山以后更數(shù),亦四十三更”;第三種鄭若曾《日本圖纂》則認為需要七十四更。因此,在實際航海過程中,往往將更路和“探打水色深淺”、“觀山嶼”等引航技術(shù)連在一起,綜合分析后方可得到較準判斷,如“太倉港口開船,用單乙針,一更船平吳淞江,用單乙針及乙卯針,一更平寶山,到匯嘴,用乙辰針出港口,打水六七丈,沙泥地是正路,三更見茶山”。
四、更數(shù)今讀
“更”乃海上里程單位,類于今之海里,于舟子而言,“更”有如陸上的“里”,而對于在陸上生活的人來說,常須將“更”換算為“里”,于是出現(xiàn)了“更之說不一,或曰百里為一更,或曰60里為一更”這一問題。如清代陳倫炯說:“以風大小順逆較更,每更約水程60里。風大而順則倍累之,朝頂風逆則減退”,‘而同時代的釋大汕則記有:“去大越七更路。七更,約700里”。
如何解讀,愚以為可從以下三方面進行考察:
第一,從古時舟子所言入手,應(yīng)約為每更60里。徐葆光的《中山傳信錄》中有載:“海中航行里數(shù),皆以更計。或云百里為一更,或云六十里為一更,或云分晝夜為十更,今問海舶夥長,皆云六十里之說為近”。而后被船為“海行之法,60里為一更”。
第二,沿古代針路所載航線航行一遍,用如今的計程儀器計程,而后再以此航程與古代的更數(shù)比較,方具可比性。
第三,模擬古代帆船航行,或測量船只在海上以常見風力正順風(即古人所言“利風”)航行時的船速,或測量船只在以每小時25華里,即古代準更時的航速下航行時風速如何,當可有所收獲,大連海運學院海上遠程駛風訓練即是一例。
總之,“更”在古代為舟子們所熟悉的航程指標,有自己的一套計量方法,如何解讀,應(yīng)以舟子所言為準,士子的文獻記載可為之佐證,而要較準確的定位“更”這個估量值,則須以今天的技術(shù)手段進行測量后才可證明。
(責任編輯:趙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