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

1

到這個城市來，并不是魏然愿意的。她雖希望她的生活有所改變，但也不希望改變太多，都三十的女人了，被一場婚姻折磨得身心疲憊，老實說，她甚至連死的心都曾有過。

暑假里學(xué)校有一個到省城師大進(jìn)修的名額。魏然找了教導(dǎo)主任又找了校長，終于要到手了。她離開那天，誰也沒通知，可楊帆不知怎么知道了，在她出發(fā)前半小時，找到了她。那時她正提著幾件行李，站在汽車站候車室里，準(zhǔn)備排隊上車。楊帆一見她，兩眼發(fā)亮，老遠(yuǎn)就“魏然、魏然”叫了起來，然后奪過她行李，就往外沖。

魏然以為楊帆不想讓她走，急忙追過去，一邊想搶下行李，一邊嚷嚷著，你這是干嗎呀？我是去進(jìn)修吶，車都快要進(jìn)站了，你想干什么？！

楊帆說，我送你去，我搞了輛車，就停在外面，你把票給我，我去退票。他得意的樣子，可魏然不領(lǐng)情，她說我要你送干嗎？兩小時的路程，一會兒就到了。又不是你的車，麻煩人家干嗎？楊帆說，這你就別管了，我去合肥玩不行嗎？順路的，又不是光送你。

扯到最后，魏然還是扯不過楊帆，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有情有義，還有點窩囊。離婚了，夫妻感情還在，她也不想難為楊帆。他既然找到她還要到了車子，給人點面子吧，夫妻不在情義在啊，何況彼此又在小城里呆著，還沒人知道他們離婚的事呢。她眼下也不想讓人知道。

魏然一路不想吭聲。楊帆買了不少東西，水果飲料小吃什么的，都扔在車上，楊帆一會兒遞一樣讓她吃，魏然哪有食欲，白了他一眼，低聲說：吃什么啊，就知道吃。楊帆只好干干地看著外面。

到了省城，安頓好魏然后，楊帆說他后天走，想到省圖查個資料。省圖有他老同學(xué)，早就聯(lián)系好的。楊帆一直對明史感興趣，魏然知道他一直想寫一個關(guān)于明史的東西，曾寫了好幾個開頭，不滿意，都刪了。說是有段歷史還沒搞清楚。

學(xué)校有進(jìn)修生宿舍，是四人間。宿舍很簡陋，空蕩蕩的，其他人都沒有來，魏然有點后悔，進(jìn)什么修呢，純粹是沒事找事啊，她不相信進(jìn)修能提高她的教學(xué)水準(zhǔn)，對這里的教授，她也沒幾個看得上的。多半迂腐得可笑。整天鉆在故紙堆里，很多觀念早過時了。

簡單地收拾一下寢室，魏然準(zhǔn)備出去買點東西，可探頭一看，這楊帆竟還戳在那里，靠在走廊上抽煙。

“咦，你這小子咋回事啊，你走你的，你怎么還不去省圖看資料呢？”

楊帆說，我晚上請你和左安吃飯，剛剛聯(lián)系她了。到古井，吃自助，我請客。魏然瞪了他一眼，低聲說，就你多事。我還有好多事呢，還要出去買東西。否則這里晚上怎么住人啊，條件這么差。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就約人家了，我現(xiàn)在可沒心情和她聚會。你可知道？

楊帆跟在她后面，聲音悶悶地說，我當(dāng)然知道，不就是想讓你開心一點嗎？她在這里，你們以后可以經(jīng)常在一起玩了。

左安是魏然的大學(xué)室友，算得上是魏然大學(xué)里交往最多的人。結(jié)婚后她們沒有中斷來往。左安曾去過清陽，和楊帆見過面，他們彼此印象都良好。那一次，她在清陽呆過好幾天，還到楊帆的文史館做過客。她也喜歡歷史。不過，只是喜歡而已，論學(xué)問是沒有的。無非是個門面工程吧。自從她父親去年出事后，她就低調(diào)了不少，和魏然也不太主動聯(lián)系了，倒是魏然，在她父親出事后，反而主動和她聯(lián)系多了些。所謂的聯(lián)系，也無非是在QQ上聊聊天，發(fā)些短信伊妹兒之類。

他們到達(dá)酒店時，已經(jīng)7點了。這不太符合他們的處事習(xí)慣，是自己約別人的，哪能讓客人等他們呢？可他們太不了解這個城市了，5點半鐘出門打的，已經(jīng)難于上青天。他們在小城市呆久了，總以為只要有半小時提前量就足矣，沒想到，在這個到處是工地的省城，他們等了很久也沒打到車，最后只好很不情愿地坐上公交車，公交車也不是省油的燈，人多不說，還到處堵車，等狼狽不堪地趕到時，他們已遲到整整一個小時。一路上，魏然繃著個臉，全身射出一股無名怒氣，楊帆也不敢跟她說一句話。他每隔一會打個電話給左安，說人還在路上，抱歉。左安說，不急不急，要不要我們開車過來接你們？

在金碧輝煌的古井28樓旋轉(zhuǎn)餐廳找到左安他們時，魏然緊繃著的臉終于放了下來，左安站起來迎接他們的時候，不像往常給她來個熱烈的大擁抱，只是淺淺地一笑，說她丈夫林心安還在樓下等他們呢?！澳阏f搞不搞笑，林心安說他肯定認(rèn)得你，他又沒見過你，憑什么認(rèn)得你?！边呎f邊拿起手機(jī)叫林心安上來，可這邊還在打電話，接電話的林心安已站到他們面前。

“魏然，我沒認(rèn)錯是你吧？”林心安走到魏然面前，把手伸給她，魏然仰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明媚的笑臉。林心安是高個子，魏然是小女人，所以他們握手一個要彎腰，一個要仰頭，楊帆看著好笑極了。魏然把小手局促地伸出來，一把就被林心安的大手握住了。

2

進(jìn)修生實在是大學(xué)里最無聊的一群。魏然的室友本來應(yīng)該有3個，可一個是本地人，不住校，偶爾來上幾堂課，大部分時間她都不露面，據(jù)說她還在兼職上課。進(jìn)修只是個名目而已。那兩個倒是外地的，可一個在外租房住，說是學(xué)校條件太差，已經(jīng)住不慣了，而且她家經(jīng)濟(jì)條件也好，用不著省錢。但真實的原因，據(jù)說是因為她是某領(lǐng)導(dǎo)的親密女友，住在學(xué)校里，怎么方便談情說愛呢。她親愛的領(lǐng)導(dǎo)正在黨校進(jìn)修生，兩個同一時間段進(jìn)修的男女同學(xué)，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時間段里，不發(fā)生點故事就太不人道了。這叫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情。另一個女進(jìn)修，胖胖的，每天上樓梯時得走幾步喘一下，穿件花短打，一嘮叨起她的丈夫和兒子就沒完沒了，魏然看著她上下翻飛的兩片嘴唇，恨不能親手上去擰住它。魏然想，做她的學(xué)生恐怕也很受罪，更不要說做她的伴侶了，巴不得她也有點爛事才好?？蛇@樣的女人誰看得上眼啊，連那些迂腐先生也不屑一顧吧。倒是魏然，住下來沒幾天，就不斷有男的在她身邊轉(zhuǎn)悠。有請她喝茶的，有要和她談文學(xué)談人生的，還有要和她一起唱歌跳舞秀才藝的，連中文系的吳老師，那個著名的中文系掌門人，都喜歡沒話找話和魏然聊天。魏然呢，對這樣的景觀太熟悉了，自從她懂事后，圍著她的男人總是不斷檔，可她采取的是三不政策，不拒絕不理睬不介入。不拒絕，是不想樹敵太多;不理睬呢，是不想有故事發(fā)生;不介入，是她不感興趣。她評價自己的三不政策是智慧而有遠(yuǎn)見。

楊帆走后還是不斷有短信來，噓寒問暖的。有時說說他一天做的事，有時也說他剛看過的書，見過的人，感悟的人生道理。對方回否他照發(fā)。他一直很執(zhí)著也有熱情，自以為很了解這個女人。其實，他們一直生活在誤解中。只是誰也不知道。魏然是B型血，楊帆是O型血。據(jù)血型理論看來，這兩種血的人成夫妻并不會很理想，但也不會有大沖突。他們也可以相安無事度過一生，只是各有各的生活原則。

左安也時常打電話來，讓她過去玩或請她吃飯。古井那頓飯，最后還是林心安搶著買單的，這讓楊帆心里很不爽?？蓷罘硎譀]有林心安靈活，他搶不過他。盡管表面看來，白胖的林心安怎么也敵不過瘦弱的楊帆，可事實上，林心安動如脫兔機(jī)敏過人，畢竟是畫家，又是搞油畫的，身手敏捷觀察敏銳，書生楊帆哪是他的對手。

那頓飯后不久，魏然和左安又見了一面。

是左安主動約見魏然的。她打了幾次電話魏然才確定。魏然不想過多社交，可她硬不下心來拒絕她，總覺得她可以不喜歡左安，可畢竟左安對她不錯，何況人家父親才出過事，她其實也想了解左安現(xiàn)在的心理狀態(tài)。可她內(nèi)心還是有抵觸；她只是怕和左安的美好生活比。雖然左安娘家是落魄了，可她現(xiàn)在的小家卻很幸福啊。她第一眼看到她先生林心安，心里就隱隱生出一股妒意：這樣的男人怎么竟不是她的？畢竟，人是最怕比的，太遠(yuǎn)的太高的都不會去比，就怕和最近的人相比。她現(xiàn)在甚至有點怕看見任何一對正常夫妻。怕看他們那坦蕩的眼神。怕他們的問話。她甚至有時還羨慕那個胖室友，可以天天嘮叨丈夫和兒子，自己能嘮叨什么？

左安位于郊區(qū)的住房可以用“闊綽”來形容，這并沒有超出魏然的想象，她對左安的想象就是如此。有保姆，有闊綽的住房，室內(nèi)掛滿書畫，文人墨客高朋滿座，有大畫室。林心安在畫畫時，左安安靜地躺在沙發(fā)上聽音樂看小說或在網(wǎng)上沖浪。閑時夫妻倆開著車到處招搖，或出入各種高級社交場所，和名士名媛高談闊論。

和魏然想象中有點出入的部分是，左安家里并沒有掛林心安的畫，甚至也沒有林心安的畫室。

據(jù)左安說，林心安不喜歡在家里畫畫，說家就是休息的地方，而不是他工作的場所。而且有旁人在，也干擾了他畫畫。他在一大學(xué)邊租有一個畫室。他的狐朋狗友也大多在那出沒。剛開始時，左安還鬧過情緒，她主要是怕林心安在那里藏著女人。林心安把畫室搞得很浪漫，掛了很多畫不說，還配了一個上好的CD機(jī)，可以播放音樂，還配有小冰箱和微波爐，沙發(fā)更不要說了。綠色植物也不少。畫家嘛，他要欣賞到所有美的東西。她有一次還嘲諷他，建議他干脆再配個小型影廳供一干優(yōu)雅男女欣賞。林心安大笑著回答說這個建議可真好，正說到他心坎上。

這樣的畫室，有小女人出沒，也太正常了啊。何況是林心安這樣要條子有條子、要心情有心情、要錢還有錢、要才藝更有才藝的畫家呢。

可她偷偷去偵察過幾次，都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最后這兩年，她甚至連他畫室也不太去了。去年父親出事后，她老是回娘家住，陪陪母親。林心安要她回家，她才回家。她不想讓自己過得很累。當(dāng)然，之前，她對自己也實在信心滿滿。

現(xiàn)在的左安神情落寞，怏怏寡樂，面頰上出現(xiàn)了色斑，對很多事都不感興趣，看得出來，她和魏然聊天，也是強(qiáng)撐著的。她父親原是省人大副主任，去年被中紀(jì)委雙規(guī)，哥哥也被抓了進(jìn)去，剛被放出來，母親和左安都曾被紀(jì)委約談過，家也被搜了幾次，連左安的小家也不能幸免。左安說她本人什么都不知道，她從未介入她父親的任何事，一問三不知的，除結(jié)婚時父母送給她十萬塊錢外，她小家的現(xiàn)有財富都是靠林心安的一支筆畫出來的，所以她也很快被放了出來，但平靜的生活卻已經(jīng)被深深打破了。

上大學(xué)時，左安是學(xué)校里最活躍的學(xué)生之一。她是團(tuán)支書。還在很多社團(tuán)里活躍。人長得一般，但是小巧。和魏然同寢室時，因為其他幾位都是來自農(nóng)村的，沒有多少共同話語，很自然她倆就走到了一起。左安并不因為她是干部子弟就趾高氣揚，她很通人情世故，特別會照顧同學(xué)們的情緒。人豪爽，喜歡幫助貧困同學(xué)。班會的很多活動經(jīng)費也是她籌措的。輔導(dǎo)員特別信賴她，甚至有點討好她。這一點是讓貧困學(xué)生最詬病的，但這和她本人沒關(guān)系，只能說輔導(dǎo)員是勢利眼。她上完大學(xué)原本準(zhǔn)備出國留學(xué)的，所以大學(xué)幾年她在外語上特別用功。大三大四時，人家在忙著找工作，她在忙著學(xué)外語，還去北京新東方學(xué)了兩個假期。記得她快要辦成留學(xué)時，卻突然說不去了。

那時魏然很納悶，怎么突然不去了呢？她們原先還約好一起去法國留學(xué)的。

魏然母親在法國，卻很少聯(lián)系。她母親在她3歲時出的國，拋下父親和她。母親是學(xué)美術(shù)的，一直瘋狂向往去法國留學(xué)，認(rèn)為學(xué)美術(shù)的不去法國，簡直是白活了。魏然對母親沒多少印象，她是父親一手帶大的。父親一直期待著母親回來，他后來雖然和一個女人同居，可始終不肯領(lǐng)結(jié)婚證，說是他如果結(jié)婚了，魏然母親回來會很生氣的。上大學(xué)前，杭州的姨媽轉(zhuǎn)給她一封母親來信。信中說讓她去法國，魏然很生氣，她對母親在她成長中的缺失一直耿耿于懷。其實，魏然長得一點不像父親，她父親又黑又丑，是地礦工程師，長年在野外工作。與其說魏然是父親一手帶大，還不如說是祖母帶大的。父親把小魏然往祖母處一丟就不管了。最多一兩個月回來一次，用胡子扎她的小臉，帶她去抓泥鰍挖藥材，教她玩水。她對父親的認(rèn)同，更多是因為母親缺失所導(dǎo)致的。父親后來調(diào)到清陽工作，分到一小套房子，就把魏然帶來讀書，那時魏然已十幾歲了，初識男女之事。所以，她和父親雖然溝通也不少，但始終還是有隔膜。父親和一個女人好上后，因為怕女兒對他失望，好久不敢讓她們認(rèn)識，那個女的后來上門來，幫他們父女倆做做飯洗洗衣，打掃打掃衛(wèi)生，父親在一旁看得很尷尬，人就干脆躲出去了。直到魏然上了大學(xué)，他倆才公開同居。那個女人很善良，他倆其實是很般配的。她是個工人，丈夫很早就去世了，沒有孩子。魏然對母親雖然很敵意也很隔膜，但對法蘭西還是隱隱有向往。當(dāng)?shù)弥蟀膊蝗シ▏魧W(xué)時，魏然心里很悵然，郁悶了一陣子。

直到左安結(jié)婚后才告訴魏然，她是因為愛上了林心安，才決定不去留學(xué)的。

左安畢業(yè)不久就結(jié)婚了，記得她辦婚事時還邀請魏然來，可魏然當(dāng)時心情不好，就借口拒絕了。

看著左安點起了香煙，魏然顯然不熟悉左安的這個樣子，她心想，她是否太空虛無聊了？聽說她最近甚至連工作也放棄了，當(dāng)然她是不缺錢的，可一個女人連工作都放棄了，一味依賴家庭豈不是更糟糕？

“你們怎么不要個孩子呢？你是我們班第一個結(jié)婚的。我們班周芳芳的孩子都4歲了。”

一聽這話，左安兩個眉毛一跳，她抬起頭，瞟一眼魏然，視線盯著前面的那杯茶，“這個嘛，反正我們還年輕，孩子也不太想要。他也是。以前我們想一起出國的，也就不想生;后來我爸爸出事了，更沒心情了?！?/p>

“唉，”左安轉(zhuǎn)過頭來，眼睛卻不看魏然，聲音吞吞吐吐的。“我聽楊帆說，你們離婚了？為什么？我這幾天事多，都沒想到問你這事了。你們多般配啊。離婚？開玩笑吧？我那天和林心安一說，他都笑我，說怎么可能呢。如果離婚了，你們夫婦還會請我們夫婦吃飯？”

魏然臉一紅，她沒想到楊帆會私下告訴左安。他什么目的？至于嗎？

“既然楊帆都告訴你我們離婚了，他為什么不跟你說，我們?yōu)槭裁匆x婚？”

“是啊，你這話有道理。我那時也沒好意思問他。難道是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那倒不至于，”魏然鼻子里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把右腿架起來，讓自己舒服點，“他有那個本事，我們也就不會離婚了?！?/p>

左安大腦一時短路，半天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半y道……他那方面不行？”

魏然不吭聲但臉色緋紅。

3

雖然在好友面前袒露心事，魏然還是很不自然，感覺自己就像衣服被人剝光似的，非常難受。她的婚姻最后一點一點被她吐露出來，說完她又后悔了。這算什么事啊，可是說出來總比悶在心里好啊。說完，她既尷尬又覺輕松。到合肥來就是想開始新生活的，和左安說總勝過和別人說。當(dāng)然，魏然還是知道保護(hù)自己的，知道該說出哪一部分，保留哪一部分。

何況她到這個城市來，名曰是進(jìn)修，還不是想讓自己脫胎換骨，重新生活？不把自己的舊婚姻甩掉，又如何開始新生活？

這之后的幾天，魏然感覺自己木木的，神情非常委頓。

母親和她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了，問她什么時候來法國？魏然不太愿意直接回復(fù)她，但還是說了，她會考慮她建議的。母親說想給她匯一筆錢過來，說她剛剛賣出幾幅畫，掙了幾千美元呢，言語間頗為得意。魏然不想打擊她，她知道母親在法國其實混得并不怎么樣。剛開始是和一個臺灣佬同居。那個臺灣佬在臺灣有老婆孩子，同居幾年后，什么也沒留給母親，就自己跑回臺灣去了。據(jù)母親說，這個臺灣佬很摳門，只給她留下幾幅畫，那幾幅畫還是畫母親的各式肖像。臺灣佬在法國混了一輩子，連個像樣的畫展都沒搞過?；厝ズ蠛芸炀椭酗L(fēng)死掉了。后來母親又和一個法國人同居了一陣子。那個法國人是個畫廊小老板，母親的畫就在他那里寄售，有時能賣出有時賣不出。和那個法國人同居的唯一好處，是她的畫賣得好了一點，而且老板也不提成。就這樣，母親在混了二十幾年后終于在巴黎市中心買下一套小公寓。她想讓魏然過去和她一起住，魏然很猶豫。她對母親始終很矛盾，又不忍拋下父親。而且她這個學(xué)中文的，跑到巴黎去能做什么？母親說你可以過來當(dāng)中文教師啊。這里的中文教師還是容易找到工作的。

長大后，魏然和母親一共見過兩次面，母親每次回國都太匆忙。一次是她上大一，一次是她快畢業(yè)時。

第一次見面是在杭州，小姨來把魏然接走的。

那次見母親魏然一點都不感到高興。人木木的，見到母親也不說話，也不叫她。母親眼淚就下來了，說對不住她，她其實想女兒想得要命?；貒八诜▏隽塑嚨溔瞬铧c死掉了。人神志恍惚啊，走路東想西想的，既想見女兒，又怕見女兒。她把女兒的一張小照片從錢夾里取出來，亮給魏然看。魏然沒見過這張照片。母親說，這張照片她都隨身帶的，每晚睡前都要看一遍，她說那時的魏然真可愛。魏然聽得酸酸的，但她還是沒表情。她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臉上化著濃汝，嘴唇涂著鮮紅的口紅，她就有點反感。覺得這個女人不像是她日思夜想的母親，一點都不像。她想象著的母親是溫和的優(yōu)雅的親切的素淡的，可眼前這個流淚的不斷叨叨著的女人不是這樣子。

第二次見面，母親想把她帶走，說她買了房子，魏然去有地方住了，她想讓魏然去法國學(xué)藝術(shù)。魏然對所謂的藝術(shù)不是太感興趣，她覺得藝術(shù)害人不淺，至少把她父母害得不像個正常人。那樣的藝術(shù)還是留給別人學(xué)吧。她對母親還是僵僵的，沒太多表情，也沒叫她。她就想讓母親為自己后悔一輩子，母親最后失望地走了。

結(jié)婚后她開始一點一點體諒母親了。小姨把她的郵箱發(fā)給母親，母親就開始給她寫信。魏然還是有情緒，可內(nèi)心里早慢慢化了，只是行動上她不愿表現(xiàn)出來。她回信不積極，很多話無從說起，干脆就不寫回信，有時心情好了，才寫上一行字幾行字的。那邊母親就很高興，寫得更多更勤了。她說她眼睛不好，上電腦寫字很不方便，也不喜歡上網(wǎng)，電腦中又沒有中文系統(tǒng)，她是用英文寫的。好在魏然能看得懂。母親信中說，為了每天和女兒通信，她特意讓一個留學(xué)生教她學(xué)會收信發(fā)信。因為一輩子畫畫，用眼過度，她眼睛也不太好。

母親這次來信，沒建議她學(xué)藝術(shù)，卻建議她去法國當(dāng)中文教師，說中文這兩年吃香起來了，隨著中國經(jīng)濟(jì)地位日隆，中文在法國也熱起來了，中文教師很容易找到工作。這建議未嘗沒有打動魏然，但魏然還是不愿意馬上做出決定，她想讓生活多一種選擇。

有天，魏然正在寢室百無聊賴地上網(wǎng)，林心安突然打來電話，說約她出去喝茶。魏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面對林心安的唐突建議，她這邊稍一猶豫，那邊就說，我一會兒就到你校門口，你出來吧。電話就掛了。

魏然匆匆把電腦關(guān)了，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灑了點香水，就拎個小包往門口走。她是很少和陌生男人約會的，這次一猶豫間，竟然就把平時的原則忘在腦后了。邊走邊想，但愿左安不在，她對左安不知不覺有點發(fā)怵了。

那晚沒去茶樓，林心安把她帶到了他的畫室。

因為左安已經(jīng)詳細(xì)描繪過這個畫室，魏然看到時，沒有絲毫陌生感，包括再次看到林心安，她也沒有陌生感，反而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個男人已剝過衣服一樣。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林心安看她的眼神，是親切的，熟悉的，甚至還有默契感，真見鬼了。她心想，我和左安說的那些事，也許左安早一五一十說給林心安聽了，林心安這才約她出來喝茶吧。是想安慰她還是對她感興趣？這樣想時，魏然對自己羞得要命?？蛇@個男人讓她出來她就出來了，這不是見鬼了又是什么。她對林心安也有種執(zhí)迷般的感覺。

林心安見到魏然，第一句話是，“見你真不容易?！?/p>

什么意思？魏然來不及細(xì)想，就回了一句，“不是你讓我出來我就出來了，還困難嗎？”

林心安指指胸，說，“我這里困難啊，第一次見你，就感覺很親切，好像就是我家小妹。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p>

魏然嘆息一聲說，“我也是，不知怎么搞的?！边€有一句她不敢說，她就覺得自己和他會有關(guān)系。這段時間百無聊賴，似乎就為了等今天這場談話。

林心安說，“人與人的感覺就是這樣?！?/p>

這一路，他們不再說話，仿佛不想破壞什么。

林心安一進(jìn)畫室，就把燈全部打開，并把音樂放起，魏然感覺心里一下亮堂了起來，她一張一張地細(xì)看林心安的畫，她對畫雖不懂，可畢竟母親是畫家，她本能中對畫有感覺。她感覺到林心安的畫有激情，又有種浪漫，他的審美很獨特。

進(jìn)了畫室林心安就不管魏然了，只是燒他的開水，整理他的畫桌，把沙發(fā)上放著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歸整好，給花澆了水。水開了，他問魏然是要紅茶還是綠茶？他說他這里什么樣的茶都有，也有咖啡，想喝嗎？魏然只要綠茶，說不敢喝咖啡，怕晚上睡不著覺。林心安就笑她，說，偶爾放松沒什么不可以，何必那么嚴(yán)肅生活呢？人不要太約束自己，這樣活著沒意思。他說他經(jīng)常晚上不睡覺，要么畫畫，要么約朋友聊天，或者看夜場電影，要么看書，早上睡懶覺。反正他是夜貓子，白天只有下午才能見到人。魏然讓他這么一說，就說，那就喝咖啡吧。

林心安給她泡了茶也泡了咖啡，他說自己喝紅茶，養(yǎng)胃，他有胃病。也是畫畫害的，一畫起來就沒完沒了，所以他在畫室通常都備有點心果脯之類，他把這些食物都一一拿出來。剛沒說多少話，他就接到幾個電話，其中一個，魏然聽出是左安的。好像左安告訴他，晚上她不回去睡了。接完這個電話，林心安也沒做解釋，就把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他說他畫畫時，一般都是關(guān)機(jī)的，朋友們也不奇怪，左安現(xiàn)在也沒心情管他。

“聽說你母親也是畫家，還是畫油畫的，人在法國？”林心安這樣正式拉開話頭。

魏然不知怎的，就想向他說說她家的故事，說她母親和父親的不和諧婚姻，說她自己從小到大對父母的怨恨，但她沒說自己的婚姻。林心安也沒問。

4

其實魏然嫁給楊帆，并不是因為喜歡他，她對這個男人，始終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大學(xué)畢業(yè)后，魏然分到了一個并不理想的中學(xué)。那個時候，能找到工作已經(jīng)很困難了，每個大學(xué)生，在大三大四時都使出渾身解數(shù)找關(guān)系，或者考研，家里經(jīng)濟(jì)好的，就設(shè)法出國。魏然是有條件出國的，她也曾經(jīng)想出國過，尤其是看到父親和那個阿姨同居后，看到自己每次回家，父親都有點小尷尬，她便覺得這個家有她沒她都已無所謂了。

后來因為左安突然不想出國了，魏然也就沒去，更因為，她那時候還對母親有恨意，所以外語也沒怎么學(xué)。后來工作還是左安幫的忙，怎么幫上忙的她沒說，只是讓魏然回去找清陽市教育局的楊副局長。

楊副局長就是楊帆的母親，她在辦公室里一見魏然就很親切，說你的工作安排好了。現(xiàn)在重點中學(xué)進(jìn)不去，不缺教師，他們也不要新教師，你就先到普中去鍛煉兩年吧，年輕人也要鍛煉啊。又想探聽她和左安父親有什么關(guān)系，魏然那時傻傻的，也不會說話，只說我也不知道啊。

和楊帆的認(rèn)識卻不是楊副局長的介紹，工作后不久，就有同學(xué)從上?；貋?，約了一幫老同學(xué)吃飯。楊帆是他大學(xué)時的師兄，就這樣，吃飯時楊帆也來了，他那時已工作兩年，在文史館。吃飯時，楊帆幾乎不說話，人很低調(diào)。

再后來，魏然有次經(jīng)過那個破破爛爛的文史館，想到那個不說話的楊帆在這里工作，就闖了進(jìn)去。楊帆見到她，臉紅了一紅，說你還記得我？魏然沒想到楊帆這么靦腆。但一說起他的專業(yè)，他立刻變得滔滔不絕。她對這個長相不起眼的男孩頓時有了好感，他們這次彼此留了電話。

此后，楊帆經(jīng)常會發(fā)些短信過來，很詩意，也很有哲理。不像其他男同學(xué)，一發(fā)就是或黃或爛俗到底的短信。就是因為楊帆的詩意，魏然對他有了很多好感。魏然想，真要結(jié)婚的話，還是這樣的男人可靠。她是美女，追她的男人有的是?？蓪@些男人，她總是拒而遠(yuǎn)之。她的想法其實很樸素，寧愿要一個對我好的絕對不會負(fù)我的，這種婚姻牢靠。楊帆，顯然就是這種男人。他對魏然總是半信半疑的，這么美的女孩會看上他，他壓根沒想到。他很不主動，并不是不想，而是覺得沒希望。倒是魏然對他主動些。

正是楊帆的猶疑態(tài)度，讓魏然堅信她并沒看錯人。

他們確定要結(jié)婚了，楊帆的母親才出現(xiàn)。

知道楊副局長是她的婆婆，魏然還是吃驚不小。楊帆從來不說啊。如果早知道，她是否還會嫁給楊帆呢？魏然埋怨楊帆對她刻意隱瞞，他們婚前的唯一一場吵架就是關(guān)于楊帆的母親。魏然從直覺上是不太欣賞這樣的女人做她婆婆的，她期待中的婆婆是沒文化但善良的女人，這好像就是她父親同居女友那個模子，可事實上，她和那個阿姨也是沒有共同語言的。可能潛意識中，她不需要有共同語言的女人在她身邊出沒，她要的只是一個不會干涉她生活的人。

楊帆辯白說，她當(dāng)她的局長，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早就不和他們在一起生活了。我們過我們的，她過她的，你不會有多少機(jī)會和她打交道的。

結(jié)婚后，魏然果然沒有多少機(jī)會和婆婆打交道。結(jié)婚時，他們按揭了一套房，婆婆送了五萬塊錢過來，楊帆不肯要，魏然也不肯要。婆婆就掛著臉不高興，最后，楊帆收了她2萬塊錢。公公是個老實的男人，是一個中專學(xué)校的老師。他看到魏然就很喜歡，不過，公開場合他是不說話的，只在私底下，會關(guān)切地和魏然說些話。他會在婆婆出差的時候燒一桌好菜，然后打電話讓他們過來吃飯。吃完飯，魏然洗碗，他也不阻攔，只是和兒子在客廳里下兩盤棋，一邊下一邊說些閑話。等魏然洗完碗沒事做了，公公就端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各式水果，都是些市面上少見的貴水果，讓魏然一邊吃水果一邊看電視，他們父子倆繼續(xù)下棋。魏然閑著翻書看電視，耳朵里卻聽著他們的閑話，她知道公公有些話是說給她聽的，這時候公公開始明顯多嘴，販賣起他一生的學(xué)問來，他的主業(yè)是畜牧，這個專業(yè)肯定不為魏然所喜歡，但公公還有一個副業(yè)，是漫畫，他的漫畫畫得相當(dāng)有水準(zhǔn)，魏然看過一些，都挺喜歡的，公公就吹誰誰喜歡他的畫，誰誰誰又高評他的畫。魏然知道這些話，楊帆都是不要聽的，公公只是說給她聽而已。

5

魏然和楊帆結(jié)婚那夜，是魏然以后斷不敢輕易回顧的。

結(jié)婚前，魏然沒讓楊帆碰過，她并不是把貞操看得多重要，但既然已決定和楊帆結(jié)婚，她也不想讓他看輕自己；而楊帆這邊呢，好像也沒有輕舉妄動的跡象，這讓魏然對楊帆又生出若干好感來?？墒聦嵣?，結(jié)婚后不久，魏然就后悔了，她的很多同學(xué)都嘗試過婚前同居，或嘗試過性開放，有過若干個男友。她那時候多么瞧不起她們啊，可現(xiàn)在看來，婚前同居還真是很有必要的。她后悔自己，那時候為什么不先和他同居試婚一段呢？

楊帆顯然很愛魏然，他倆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婚床時，楊帆很激動，激動得身子都在發(fā)抖，閉著眼睛的魏然覺得楊帆很好笑，他顫抖著剝她衣服的時候，碰到她身子的每一部分，肌肉都緊張地繃著。她其實也有點緊張，但那種緊張是帶有好奇而期待的。她知道她的身子是如何的完美，會讓任何一個碰它的男人喜歡不已，她羞澀地閉著雙眼，可眼睛并沒有閉緊，她雙眼的余光模糊看到眼前的男人跪在那里，是否發(fā)呆她沒有感知，只聽到他的呼吸很急促，一會兒他趴下來吻她臉，吻得也很沒水準(zhǔn)，輕輕地碰一下，又往下面去了，他用手撫摸她飽滿的身體，一邊摸一邊輕輕說，魏然魏然，我太愛你了，你把這么好的身體給了我。魏然想笑但又笑不起來，她覺得眼下這個男人有點呆樣?？墒?，可是，后面的回憶就讓魏然模糊了，那個晚上楊帆怎么也不行，他試了無數(shù)次，一邊試一邊嘟囔著說些什么，后來還哭了起來，魏然開始安慰他，說他太緊張了，沒事的，睡吧，睡一覺就好了。魏然后來果真睡著了，她只是感覺這個男人在她身邊哭泣。

新婚第一夜搞成這個樣子，魏然沒有心理準(zhǔn)備，但也沒埋怨，她知道自己身體的誘惑力，她只是覺得很窩囊，她想，以后肯定會正常吧。

可以后，就壓根沒正常過。

楊帆還是天天想要她。白天他不敢看她眼睛，只是盡量躲出去看書，反正他離辦公室近，說他要寫書什么的，魏然也盡量不想刺激他，她一進(jìn)學(xué)校就當(dāng)了班主任，也忙，一早就要出門，回家時已經(jīng)是黃昏。連雙休日，她也只有一天的空閑。其中有半天，她還要去看父親，半天在家上上網(wǎng)，打掃打掃衛(wèi)生。當(dāng)然，她的衣服都是楊帆搶著洗了，說他也沒用。每天的晚餐都是楊帆燒好等她吃。楊帆的廚藝實在很值得她稱贊。其實，楊帆的學(xué)問也是很好的，要不，她也不會和他結(jié)婚。早上楊帆是睡懶覺的，可魏然一起床，他就驚醒過來，然后馬上下廚房，給魏然準(zhǔn)備早餐。魏然吃早餐時，他繼續(xù)鉆回被窩里睡覺。他自己似乎連早餐都賴得吃。

在白天，她和楊帆沒有多少面對面的時間。

可晚上就不一樣了，晚上她沒地方去，他也沒地方去，就一張床，他們的身體還是要面對面接觸的。楊帆每天都要撫摸她，她被撫摸得全身發(fā)熱，充滿渴望，可楊帆那邊還是沒半點動靜。楊帆那萎靡般的小弟弟，她見過，也好奇地摸過，有時候也會奇跡般地大起來，就在她手上，這時候楊帆總是激動萬分地爬上她身體，可一脫離了魏然的小手，小弟弟就奇跡般地變小，楊帆怎么努力也沒用，最后只好翻下身來，懊喪地背對著她睡過去。

魏然剛開始對男女性事也沒太熱衷。工作就夠她煩了，她有時候覺得這樣也蠻好，過無性婚姻，很干凈，也很清爽。

可身體有時候是不聽話的。身體不是她的頭腦，那么冷靜，那么聽話。會有那么幾天，她很渴望。如果楊帆還要折騰她并且無功而返，魏然就會很生氣，她會一翻身下床，然后去沖澡，也不再睡覺，她一個人躲在小房間或上網(wǎng)或看小說。這時候，楊帆就知道問題很嚴(yán)重，他會乖得像孩子，裝成呼呼大睡。

身體沒有接觸男人之前，魏然是沉睡的，沒有任何渴望；可一旦有了接觸，她就發(fā)現(xiàn)不再是以往自己的身體了。那種渴望有時候會有很強(qiáng)的沖動，她的理性說服不了身體。她渴望楊帆的撫摸，可又厭煩他的撫摸。所以她會氣沖沖地下床，在大冷天也要洗澡。

過了一年的時間，她對楊帆說，你還是去治療吧，我陪你去。

省城有個火醫(yī)生，說是治這個病的專家，我反復(fù)看了關(guān)于他的報道，我們?nèi)フ宜伞Ｕf這話時，魏然盡量避免看楊帆，她只是低頭吃碗里的飯。

哦，我知道那個火醫(yī)生，好像他是這個領(lǐng)域的首席專家，我也看過他的報道。楊帆斟酌著說話。

我和他電話聯(lián)系過了，下周雙休日他剛好有空，我們一起去吧。說完這話，魏然看了一眼楊帆，她覺得楊帆好像不太高興，臉部表情很生硬。

沉默了一會，楊帆說，我一個人去吧，你不需要陪我去；又說，我很對不住你，魏然。你對我真的很好。但請相信我，給我時間，我會好的。

魏然對這話無法領(lǐng)情，她在心里充滿了嘲諷，可她臉上卻沒任何表現(xiàn)。

6

魏然認(rèn)為自己的運氣實在很不好，攤上了這么一對父母，又?jǐn)偵狭诉@么一個丈夫。

結(jié)婚一年多后，魏然的耐心顯然已被一點一點磨掉了。

楊帆去省城看過幾次病，第一次回來，臉上沒什么變化，人也不太說話，只是說去找過火醫(yī)生了，火醫(yī)生認(rèn)為他這個病主要靠心理調(diào)整，中藥不太有用，所以也沒開了藥帶回來。

魏然此前和火醫(yī)生通過電話，火醫(yī)生的電話很多廣告上都有，按火醫(yī)生的解釋，這病針灸加中藥應(yīng)該是有效的。還說他治了無數(shù)例，有效率應(yīng)該在七成以上?？蓷罘床』貋?，既無藥又無針，魏然心中充滿了懷疑，但她也沒點破。她想，不要再給楊帆增加壓力了，如果真是心理問題，她說什么話都不妥，傳出去了讓人笑話。好像她急吼吼想那事似的。

楊帆是個慢性子，平時就話少，夫妻生活出現(xiàn)障礙后，話更少得可憐。他有時也沒話找話，尤其是在魏然不對勁的那幾天里。母子關(guān)系他很少說到。只是說，他母親霸道，他和她沒有話說。曾有幾年，他沒和母親主動說過話。按他一向的成績，考個清華北大的也不是不可能，可因為和母親關(guān)系太緊張，他有一度大腦混亂，睡不好，吃不香，成績就開始往下走，直到高二后，他終于覺醒，想著要離開清陽，離開父母，他終于開始發(fā)奮讀書，后來考上了一個次重點大學(xué)。

在楊帆的記憶里，父親年輕時也不懦弱，只是肯做家務(wù)活不太多話而已。他的漫畫有點名氣后，變得經(jīng)常往外跑，也開始有女人往家里打電話了。信更是一封接一封飛過來，母親變得警惕起來。后來終于有一天，楊帆父親在家里和粉絲上床，被細(xì)心的母親一把逮住。自此以后，楊帆父親在學(xué)校里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他原先好歹還是一個系主任，還差點當(dāng)上校領(lǐng)導(dǎo)。出事后，母親就到父親學(xué)校和校長談話，談過話后，父親就變成一個普通教師了。而母親自此后，工作更有成效，很快就被破格提拔了。父親的粉絲后來再也不敢打電話，更不敢上家里來。父親的出差也被有效阻止。也許是父親心里有愧吧，他終于在紅杏出墻后變得老實起來。后來對妻子就變得很忠貞也很聽話。

母親當(dāng)上官后開始在家里樹立威權(quán)。她給丈夫立了很多規(guī)則，不許這不許那的。對楊帆也警惕了起來，要求他不能和女生有任何往來。放學(xué)后就回家老老實實做作業(yè)，不許看電視，不許上網(wǎng)吧。楊帆那時候正是青春躁動期，你叫他不和女生說話，他嘴里說好好好，可私底下，他的靈魂早被美麗的女生勾走了。一次放學(xué)路上，他和一個名叫朱美麗的女生邊說邊笑，不巧被母親看到了，一個巴掌飛過來，楊帆的尊嚴(yán)就此倒地。還有一次，母親很難得地檢查楊帆的床鋪，看到床單上的花樣地圖，母親忍不住漲紅了臉，把正在做作業(yè)的楊帆大聲叫過來，一定要他老實交待，什么時候變成這么流氓的？那一刻，楊帆恨不能鉆進(jìn)地洞里。

母子親情就這樣一點一點消失了。

青春期他身體躁動不安，是最需要父母指導(dǎo)和關(guān)懷的階段，也是男孩最容易出事的階段。如果有一個好指導(dǎo)，也許一切都可避免?？筛改敢恢痹诖蚶鋺?zhàn)，顧不上他，或者顧上了他腸胃也顧不上他心情。他那時候身體變化太迅速，一切都變得讓他無法掌控。有一次，那個叫朱美麗的女生在他家做作業(yè)，家里沒人，朱美麗喜歡他已很久了，他們聊著聊著身體有了行動，他剝開女生的衣服想看看她的身體，他的身體也激動得想進(jìn)去，突然，母親一頭撞進(jìn)來了——也許她是想看父親在干什么，她的行動敏捷得可怕，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這樣，他最丑陋的一面被曝光在母親面前。

楊帆以后從不回想這件事。但他的身體會在反復(fù)回想。面對他最喜愛的女人時，他的身體始終在膽戰(zhàn)心驚。但這些事，讓楊帆面對魏然時，始終無法說出。

7

一周后，林心安再次約見魏然時，魏然雖然還有猶豫，但她并沒有一口拒絕。

反正她在學(xué)校呆著也無聊，林心安說省博有一個畫展，想帶她去看看。魏然說，左安不去嗎？林心安說，她看不懂啊，也不感興趣。

林心安腳一踏進(jìn)來，就有無數(shù)張嘴爭著和他打招呼，他這個握握手那個拍拍肩膀的，就像魚兒入了水，一轉(zhuǎn)眼，人就不見了。

魏然也不想在這群畫家中出沒，她只是一個人悄悄地看著畫，看畫時很專心，每一幅畫她都看得很細(xì)致，她對畫其實還是外行，有很多地方她不是真看得懂，可她很想看得懂，有時就跟著別人看畫，看他們指指點點，她也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

魏然不懂畫，可她愛好書法，因為這個愛好，她和公公還有些共同語言。她父親字寫得不錯，大概因為這個原因，他和母親走到了一起。每年春節(jié)前夕，她家便有很多鄉(xiāng)親過來，讓她父親給寫春聯(lián)。每當(dāng)這個時候，魏然就巴巴地看著父親在興奮地運筆寫字。這也是父親最讓她著迷的時候。有時候，她也拿枝筆，在旁寫寫畫畫的。父親就會抓住她的手指指點點。

上大學(xué)時她買過很多碑帖，還特意跑到西安去看碑林，雖然練字時她一直缺乏耐心，但寫出來的字總還是有些感覺的，也因此，對畫，她也慢慢地滋生了興趣。這倒不是因為母親是畫家，她就對畫熱衷。母親的畫她長大后也看過一些，她畫的是油畫，有的她看得懂，有的看不懂。小時母親畫畫的場景她沒有太多印象，大了后母女又一直不在一起，偶爾在一起也從不說畫。諸種畫中，她對油畫是最排斥的，中國畫她更喜歡一些。楊帆父親是業(yè)余漫畫家，他近年來還嘗試著衰年變法，用水墨筆法取代以前的硬筆漫畫，還真有柳暗花明的效果。問他要畫的電話又開始出現(xiàn)了。老婆出差時，他讓兒子兒媳過來，飯畢也不下棋了，改畫畫，有時候，魏然在旁邊看著，忍不住也會手癢。老公公知道她練過字，這時就會停下筆來，讓魏然寫上幾個字。魏然也毫不客氣，拿過一張宣紙，裁好，壓上鎮(zhèn)紙，左思右想一下，拿起筆，或?qū)懮弦皇自?，或?qū)懮蟽删溆悬c寓意的話，比如生如春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之類。那幾個字她寫得尤有感覺，公公就在旁邊不住夸她，說不錯不錯，我都寫不過你。

畫展看到一半時，林心安突然冒了出來，從她背后輕拍她肩膀，很像鄰家大哥，還摸摸她頭，她喜歡他這樣子。他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歪著頭，笑著問她，“看得懂嗎？”

魏然笑著抬起頭看他，說，真不太懂，就感覺這人會用墨，字也好。題款也有點意思。

喲，還真讓你給說對了。這人的畫，的確在是用墨和題款上，沒有人這樣題的，他把中國文字的精湛藝術(shù)和畫面構(gòu)成智慧地聯(lián)在一起。你看，他在題款中就用了一些西方構(gòu)圖技藝，他不是亂寫的。這個人很有意思，他走過很多個國家，好像我們這圈人中，就他跑的國家最多，差不多算是地球人了。他的畫，歐洲人很欣賞。中國畫在他們心目中就得是這樣的。所以，他是我們這里最牛逼的畫家了。

比你還牛嗎？魏然問得很天真。

哈，我算什么。我在我們省油畫家中還可以。他在國內(nèi)，都算這個了。他右手豎起大拇指，瞇著眼，一臉佩服的樣子。

帶魏然看過畫，林心安把她拉到邊上一個休息室里，只見休息室里坐了三四個人，著裝和發(fā)型都奇奇怪怪，一看就是畫家。

林心安指著中間那位穿唐裝、蓄小胡子、臉型瘦小、正在說話的人高聲說，這位，就是大畫家謝松濤先生，本次畫展的主人公。

嘿，林心安，你身邊這個美女是誰啊，沒見過嘛，能否介紹介紹？謝松濤的聲音有點尖細(xì)。

她姓魏，名然，是位中學(xué)老師。她母親也是畫家呢。

哦，真的嗎？她母親是誰呀？謝松濤眼睛一亮，探詢般地看著魏然。

魏然沉默片刻后說，她不在國內(nèi)，你們不一定認(rèn)識她。她也不出名，三流畫家而已。

這下，謝松濤好奇心更重了，他放下正在喝的茶，抹抹嘴，休息室不斷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或祝賀他，問他要畫冊，或和他說事，但他一應(yīng)付過去，就拿眼看著魏然。

魏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低頭翻著畫冊，有點責(zé)怪林心安多話，她并不想讓他們知道她母親的事。

十多分鐘后，謝松濤還是不放過魏然，依然拿話問她，小姑娘，也許我真認(rèn)識你母親呢。這些年來，我跑了幾十個國家，九進(jìn)巴黎，沒準(zhǔn)，就認(rèn)識你母親。你說出來，她叫什么？

姓夏。見他盯著不放，魏然只好說了。

夏什么？

夏肖凡。

這邊一吐出夏肖凡的名字，那邊就激動得跳起來了，謝松濤拍著桌子說，啊呀呀，原來是夏肖凡的閨女啊，你說說這遺傳多厲害，你跟你媽長得可真像啊，你一進(jìn)來我就感覺這人怎么這么熟呢。原來是老夏的女兒呀，難怪呢。他壓低聲，瞅著她說，你知道你媽和我是什么關(guān)系嗎？

一屋子的視線集中到魏然身上。

這下輪到魏然驚詫了，她兩粒眼珠快要蹦出來，紅著臉問，“你真認(rèn)識我媽？”

“我們不但認(rèn)識，我們還是同學(xué)兼戰(zhàn)友呢。林心安的爸爸也是我們那一撥的同學(xué)呢。只不過，我們那一屆同學(xué)中，林心安爸爸年齡最大，他是班長，上學(xué)時就結(jié)婚了。前幾年我去巴黎還見過你媽呢，她還是那么瘦，那么嬌小。她年輕時我可是狂追過她的，可惜呀，追不上，她瞧不上我。哈。那次她跟我說她睡眠不好胃也不好，一直想回國來著，那時還托我在國內(nèi)給她聯(lián)系個學(xué)校。我后來也沒真幫她聯(lián)系，總覺得她未必真想回國。法國多好啊，藝術(shù)天堂。你不知道，你媽那時學(xué)畫是最瘋狂的。我記得她那時非要去法國不可，誰勸也不聽。你爸爸還跑來找過我們這幫同學(xué)，讓我們勸勸她，可誰的話她都不聽。她的油畫畫得可真不錯啊?！彼[著眼睛在回想，“我還去她公寓做過客呢。她的條件不太好，如果按她的水平在國內(nèi)的話，這幾年早當(dāng)上教授混上別墅了，可在法國，她這樣的畫家一抓一大把啊。法國是個藝術(shù)的國度，畫家有錢的不多。你媽還不算差的，好歹還買了房子。”他盯著魏然看，“你們真是蠻像的，只是你皮膚沒你媽白。眼睛是她的，鼻子也是她的。臉型嘛，一個樣。只是皮膚，有點你爸的影子。嘴巴，是你爸的吧。站起來，我再看看。嗬，體形更是她的。哎呀呀，我激動得都要哭了呢。閨女，你謝伯伯看到你能不激動嗎？我當(dāng)年可真喜歡你媽呢。她和你爸結(jié)婚，我真是失望哇，怎么也想不到。不是說你爸不好，你爸很愛她，也許比我更愛她。當(dāng)然，你爸也丑了一點。你謝伯伯，按理說，當(dāng)年也是風(fēng)流才子啊，你媽怎么就一眼都看不上呢？”

魏然第一次聽說她媽幾年前就有回國的打算，她沒想到林心安的爸爸竟然也是她母親的老同學(xué)?？陕犞x松濤的意思，好像她媽在法國也不咋的，沒混出名堂來。他在語氣中對她母親的同情和憐惜，讓魏然聽了很不舒服。

8

次日黃昏，魏然在巴黎的母親打來一個史無前例又臭又長的電話。大概謝畫家致電給她了，她沒想到女兒竟然和她同學(xué)混到一起去了，有點生氣，也有點埋怨。

魏然很不高興，這天晚上她約好一個同學(xué)去看電影的，母親的電話破壞了她的計劃。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她就準(zhǔn)備應(yīng)付她，沒想到母親的情緒比她更壞，很明顯，她一夜都沒睡，她想象中母親那張小臉更加瘦小，這么一想，心中還是很同情母親的，可她的態(tài)度又實在軟不下來，和母親對抗慣了，她對別人說話都是細(xì)聲細(xì)氣的，惟獨和母親，卻總是針尖對麥芒。

一個半小時，就聽母親在絮絮叨叨。聽到最后，魏然都快要打瞌睡了。母親最后說，她身體不太好，胃不舒服，人消瘦，近期想回來看病。

等母親掛完電話時，魏然心中五味雜陳，白天勉強(qiáng)積聚起來的一點好情緒全部消失殆盡。她像虛脫了一樣，在床上一仰，想找人說說話卻找不到人。林心安嗎？可他是有家庭的呀，何況又不熟悉，盡管他們很有些共同語言。正在這樣想時，林心安突然來了短信：“你在干嗎？”她本不想回的，手機(jī)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胖室友進(jìn)來了，打開電視機(jī)，她最喜歡的就是電視劇，一部《保姆》讓她哭哭笑笑的，每天定時定點她會打開電視機(jī)，這點讓她不喜歡。她回了幾個字：“沒事，躺著。有何見教？”很快，那邊回信說，“也沒事，只是想你?！彼悬c生氣，想我？你不是有老婆嗎？她快快回了兩個字：“無聊！”也許被“無聊”兩個字打蒙了，此后那邊再無短信。魏然就有點埋怨自己，何必傷人自尊呢？畢竟林對她還是很好的，那晚在他畫室暢談數(shù)小時，未見他不良舉動，和他的談話，她感覺到非常暢快。

她內(nèi)心對同學(xué)左安是有忌妒感的。憑什么左安要什么有什么？現(xiàn)在輪到她終于倒霉了。這樣想時，她心里一驚，難道自己這么惡毒嗎？就這么喜歡人家倒霉？哪怕這人當(dāng)初還曾幫過自己大忙。

這段時間魏然看了很多哲學(xué)心理學(xué)的書，對人性的復(fù)雜深有所感。沒想到的是，俗人內(nèi)心有的，自己一樣也有。悲哀呀悲哀。其實，和楊帆的悲劇性婚姻未嘗沒有她自己的虛偽在內(nèi)。明知道楊帆和她在一起并不快樂，可她卻裝作很崇高的樣子，非要看著他反復(fù)治病，在她面前，把所有的自尊都拋下，非要求她幫忙讓他進(jìn)去，她卻冷冷地不肯幫一點忙，要么轉(zhuǎn)身背對著他，要么下床把光光的背脊亮給他，有時故意光著身子在他面前晃著，刺激他。他每一次失敗，她內(nèi)心似乎都有一種痛快，然后一邊冷嘲熱諷的一邊說她也無所謂，就這樣過日子不也蠻好。其實，她很渴望性愛，甚至渴望在路上被人強(qiáng)暴。她在夢中經(jīng)常做到和人翻飛的樣子。好像有隱晦的性暗示在里面。那夢中的男人有公公有同學(xué)也有年輕的同事，但從來沒有楊帆。夢中醒來，她往往冷汗不已。

有幾次楊帆看病回來很興奮，不等她下班就打電話讓她回來，說他好了，要要她。第一次接到這個電話時，她也很興奮，還有一節(jié)課就讓學(xué)生自學(xué)了，說她家里有事要趕回去。她急急打車趕回家時，楊帆一聽她開門聲，就呼叫著說，寶寶，我真治好了！他一把奪下她的包包，扔到沙發(fā)上，抱著她就往床上放，動作慌里慌張的，脫她衣服時，甚至很長時間解不開她的胸罩，看他實在是笨，眼睛里充了血，紅紅的，亮著光，她干脆推開他手，自己來。當(dāng)她赤身裸體躺在床上時，見楊帆背對著她在脫褲子，可脫著脫著，只見他把頭深深埋下去，埋在兩腿之間，再也沒有動靜。她便起床，光著身子，站在楊帆面前看著他，他低著頭，像祥林嫂似地嘀咕說：剛才還行的，怎么又會不行呢？他面色死灰，肌肉發(fā)抖，身體扭成一團(tuán)。

魏然看了心下不忍，也不說一聲，只是穿上衣服出門去。

她在街上晃來晃去，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最后，她跑到一個美容院里。小姐問她做什么？她說隨便。

那天，她做了全套的美容按摩，花了很多的錢。身子是很舒展了，可家卻不想回了。

后來楊帆再去看病，再回來再興奮，魏然已經(jīng)毫無興致了。她甚至板著身子，連配合都不愿做一下。最后，還是楊帆說，我們還是離了吧。

9

一天晚上，林心安打來電話說，他就在樓下，晚上請她去看電影《色戒》。

魏然一骨碌爬起來，三下五除二，拎個包就咚咚咚地下樓，胖室友大概聽到她的電話了，從電視機(jī)前抬起頭看了她一下，她不問，魏然也不說，一陣風(fēng)就跑了。她聽到她內(nèi)心有股力量在推著她不要命地往前走。

魏然顯出一副慵懶的樣子，上車前，故意拖拖拉拉。“這么晚了，還看電影？”她看了一下車上的時間是9點。

“對我來說，新生活現(xiàn)在才開始?！绷中陌驳鹬鵁?，親切地看著她。魏然的視線跟他一接觸，渾身一激靈，她迅速就回避了，她在副駕駛座上把屁股小心地安置好，又把包從肩上拿下來，放在雙腿上。林心安一直看著她做這些小動作，也沒開車。終于，魏然抬起頭來，他們的視線接觸了。

“你想把我吃下去嗎？這樣看著我干什么？”魏然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艱澀，但她還是勇敢地說了出來?？傄f話啊。

林心安終于掉過頭去，啟動車，哈哈一笑，“我就是想吃你啊，可就怕吃不到呢?！?/p>

兩人一路不再說話。

去的是這個城市最豪華的影院，位于東門的一幢高樓上，樓下三層都是商場，四樓是游戲、小吃、茶樓和影院。他們到時，影院門口還有不少買票看電影的人，有鬼鬼崇崇的中年情侶，也有大膽開放的小情人。坐著站著打游戲吃小吃喝茶的都有，這批人是城市里消費的真正主力軍，也是引領(lǐng)時尚的先鋒人物。妖精樣的女孩，她就見到好幾個。指甲紅紅的，化著濃妝，穿的那個露啊，魏然是怎么也做不到的。她今晚穿一身休閑裝，上身是松松垮垮的灰色短袖，下身是黑色九分褲，一看就是保守女性。不過，和她的氣質(zhì)倒般配。

林心安買了一大筒爆米花，兩瓶礦泉水。魏然說，你要把我撐死啊，晚飯吃了，還吃得下嗎？沒關(guān)系的，女孩要那么瘦干嗎呀，你瞧你，再減下去要變成左安了，我可不喜歡啊。

聽他說起左安，魏然內(nèi)心惶恐起來。

“我們這樣，對左安不好吧？”她小聲說。林心安拍拍她手，說：“你放心，道德上你沒有對不起左安，我們已經(jīng)協(xié)議過了。”

“什么協(xié)議了？”魏然有點不明白。

“傻瓜，和你一樣，我也自由了。她有抑郁癥，前段時間就堅持著要離婚。前幾天我們終于辦了?！?/p>

直到電影開始，魏然還是有點恍恍惚惚的，她的思緒一會兒飄在屏幕上，一會兒落在左林婚姻上，她沒看出左安有抑郁癥啊，她情緒是不太好，可情緒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她和楊帆三年多的死亡婚姻也沒把她折磨成抑郁癥。思緒飄來飄去，她還沒看清電影的內(nèi)容，卻見一只大手冷不防過來抓了她右手，她似中彈一樣，想迅速抽回來，可被那只大手拽得牢牢的，一點都動彈不了。最后她屈服了，隨他去吧，那只手也就松開了。

心思還在游離著，她很快又被電影攥住了，這時屏幕上開始出現(xiàn)曖昧的若干色情鏡頭。

關(guān)于這部電影的中國大陸版色情鏡頭剪去N分鐘，是最近網(wǎng)上熱炒的內(nèi)容。所有中國網(wǎng)民都在饒有興趣地關(guān)注這件事。敏感若魏然者，不可能不關(guān)注。知道林心安請她看這部電影，她內(nèi)心有激動，更有緊張，但還是向往著。也許，這就是她的生活要有新走向的一個重要標(biāo)志。

那種鏡頭一出現(xiàn)，影院上空彌漫著的空氣都開始不對勁起來。魏然身心也呈空前緊張態(tài)，身體繃緊了，發(fā)熱了，不自在了，旁邊坐著的男人，更強(qiáng)化了她的不自在感。周圍的氣流都有一股曖昧的色彩。這時，那只手又開始游蕩過來，先是攥著她手不放，接著，開始往他那邊拉，她身子突然如被電擊中，那只手已被按在一個說不出口的東西上，她脫口而出，“你流氓！”可那只手卻從容地握著，始終讓她掙脫不開。

電影沒看完，她就被他急急拉走了。

她被他扔在后車座上，她掙脫著想走開，可他把她的小包緊緊地攥著。車門一帶，車呼的就開走了。

“我今天就要你，你就是我的。你是專門留給我的。不信？走著瞧？！”林心安一路反復(fù)說著這個話，他聽不到魏然的回答，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車在深夜里開得飛快，沒多久就聽車哐當(dāng)一聲停住。朦朦朧朧中，魏然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她被林心安抱下車。林心安抱她好像很輕松，不像楊帆抱她，是半拖半拉的。好像進(jìn)的是個小院子。在門口，林心安把魏然放下來，但仍然摟著她，他拿了鑰匙開了門，在門旁一按，室內(nèi)燈光大亮。魏然兩眼被光線刺得發(fā)暈，身子軟得站不住，也說不出話來，她內(nèi)心也期望著發(fā)生一些故事，就和這個男人。

“這是哪里？”

“是我家，我父母家。他們出去了，不回來，今夜這里就是我們的天堂?！闭f著，林心安抱著魏然往里走，接著就把她丟在床上。

魏然想，就這樣開始嗎？她很想洗個澡，她不想就這樣臟著身子開始她渴望已久的這項活動。好像心有靈犀似的，林心安把她扔床上后并不急著要她，他出去一會，回來說：水搞好了，你去洗洗吧。

他把她抱進(jìn)了衛(wèi)生間，然后轉(zhuǎn)身又出去了。

沒想到他家浴室這么講究，這么豪華，寬大，潔具锃亮，精美。她剛放了水，猶豫著是否脫了衣服，這時，林心安進(jìn)來了。他從背后摟著她，熟門熟路地幫她脫了衣服，上上下下摸她親她，嘴里喃喃自語，魏然知道他很激動，那種激動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尤其是審美感覺獨特的畫家，她自信她身體會對他構(gòu)成強(qiáng)烈的刺激，她模糊中甚至看到他跪在那里審視她……

當(dāng)他終于進(jìn)入她身體時，她內(nèi)心和身體都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他進(jìn)去后動作停頓了一下，看她全身肌肉僵直，嘴里發(fā)出疼痛的聲音，他退了出來，趴下來，看著下面的血：“你真是第一次？”魏然疼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點著頭。

結(jié)束后，她在心里說，所謂的性愛就是這樣嗎？她不知道她的雙眼此時溢滿了淚花。

“你哭了？”

魏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在這時候流了眼淚。是幸福的眼淚還是不幸的眼淚呢？她搞不清，也不想搞清。

“懷孕了怎么辦？”

“小傻瓜，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都35了，還不應(yīng)該當(dāng)爸爸嗎？”

“你們真離了？”

“離了，真的?！?/p>

“怎么那么巧？看你們半個月前還出雙入對的，怎么離了？尤其是她家這個時候？”魏然還是有點不放心。

“你和楊帆不也一樣？離都離了，他還送你來合肥。”林心安岔開話題，他點了根煙。迷蒙的光暈下，魏然拉過毛巾被，只看見坐在藤椅上林心安的左半個臉。他的側(cè)臉很英俊，鼻子挺拔，額頭光潔。

10

就在那晚，魏然知道了林心安和左安的故事。

那一晚，林心安好像很瘋狂，隔一會就想要她。她就嘲笑他，好像童男子似的，一點不像已婚男人。就像N年沒碰過女人似的，急吼吼，那么兇，那么猛。林心安點著她額頭，嬉笑著說，那是因為她。別的女人，他未必想碰呢。他又笑著說，他也的確有一個月沒碰過女人了。那個地方早蓄滿了水，就等著開閘放流了。他說他第一次看到魏然，當(dāng)晚就做了個艷夢，他和她在一起，和今晚的差不多。魏然打了他一下，罵他真流氓。林心安說，一個男人對女人真動了心，絕對是要做艷夢的。

“是左安不讓你碰嗎？她不是很愛你的嗎？”

“唉，一句話講不清楚，我會慢慢說給你聽，我的故事，我的婚姻，我的一切?！绷中陌驳谌我宋喝?，魏然也第一次出現(xiàn)性高潮后，開始了他的述說。

據(jù)他說，在左安之前，他有一個處了N年的女朋友，女友可以說和他是青梅竹馬。他們一起跟他父親學(xué)畫畫。她的天分不如他，學(xué)畫上，像個笨妞。他也叫她笨妞。但人其實不笨，只是不太喜歡畫畫，是被父母逼著來學(xué)畫的。她父親是他父親的鐵絲。家里是工人階段，但在女兒身上下足了血本。也許是為了想把家庭地位抬升一下吧。這樣的人有很多，并不是真熱愛藝術(shù)。為了討好他父親，她母親甚至經(jīng)常上門來做菜打掃衛(wèi)生。她母親菜做得特別好，他父親也不收她女兒的學(xué)費。就這樣，他們倆打打鬧鬧，度過了幾年光陰。他對她談不上愛，只是青春期的性沖動吧。當(dāng)然，還是有點喜歡她的。他考上浙江美院時，她只考上一個三流大學(xué)的藝術(shù)系，學(xué)服裝設(shè)計。

你不知道，男人那個時候，性沖動有時是很強(qiáng)烈的。尤其是在我進(jìn)了美院，上人體寫生課時，看到那些女模特在你面前光著身子，那種沖擊，簡直讓你受不了。

這個時候，我怎么辦呢？我們很多同學(xué)都有過性經(jīng)驗了，就我沒有。五一時，我偷偷跑到她學(xué)校，把她叫出來。她也不知道我來找她的真實原因，其實，我們上學(xué)時也很少通信。她來信，我也未必都回。不過，她也無所謂。她只當(dāng)我是她大哥，我當(dāng)她是小妹。我是身體瘋長、憋得慌，才出來找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地跟我走。我也不知道該把她帶到哪里？后來走累了，找了家招待所，我把她放倒了。就這樣，她成了我的女朋友。到我認(rèn)識左安時，我們都快要結(jié)婚了，她為我流過幾次產(chǎn)，我很對不起她的，也不想再傷害她了，雖然不滿意，可還是準(zhǔn)備給她一個交待。

左安認(rèn)識我，是因為我們的父親。

她父親當(dāng)時是一個分管文教的市委副書記。我父親是省美協(xié)副主席。他們倆認(rèn)識很久了，互相各有所求吧，關(guān)系處得一直很不錯，至少他是我父親最熟悉的官場朋友。我父親那時還想當(dāng)美協(xié)主席，有點發(fā)瘋吧。我父親每年有些美術(shù)活動，會議經(jīng)費什么的，也多是她父親幫的忙。當(dāng)然，她父親也不會白幫忙，至少在省內(nèi)要搞誰的畫，還不是我父親一句話。我父親幫他搞過不少名人書畫。

那次是個家宴，我父親主動請的客，她一家都來了。就這樣，我們認(rèn)識了。

我對左安的初次印象也蠻好的。她人長得也還不錯，有模有樣，比較活潑。那時正上大四，很大方的。但也僅此而已。

沒想到，她對我特別有好感。尤其是在看了我的畫展后，她顯然有點瘋狂了。

那天，她到我畫室玩，還不是你現(xiàn)在看的那個畫室，是以前東郊的一個畫室，比那小多了。她去了，那時候我倆在小酒店剛喝過酒，全身熱烘烘的，她進(jìn)了畫室，就說，我來當(dāng)你模特，如何？我仗著一股酒氣，說好呀，誰怕誰啊。大公主當(dāng)我模特還求之不得呢。

我跟她嘻嘻哈哈開著玩笑，沒成想，她真當(dāng)我的面脫了衣服。我一下懵了，老實說，她是我除模特外見過的第二個女人。她體形沒你好，但對當(dāng)時的我也是個大刺激，我未婚妻說實話，體形真一般，胸小小的，有點扁，五官也一般，只是性格特別好。

事后她問我，要她做妻子嗎？她其實知道我是有未婚妻的，可還這樣問我，我能說什么呢？

一個多月后，她告訴我，懷孕了。

我那時新房都已經(jīng)布置好了，婚期也定了。她卻突然懷孕了，讓我猝不及防。我去她學(xué)校見她，和她商量怎么辦？她說她一畢業(yè)就和我結(jié)婚，已稟報過父母大人了，他們馬上會和我父母說的。

我的天哪！

我說我未婚妻怎么辦？我們婚期都定了。

她說她不管。她就要和我結(jié)婚。我們倆名字中都有個安字，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看著我愣在一邊痛苦著，她卻輕松地躲到一邊，和我未婚妻通了電話。那是事后她告訴我的。我說過我未婚妻是個憨厚老實的人，她是真愛我，從不說三道四。后來我再也沒見過她。聽說她后來辭了工作去了深圳，現(xiàn)在自己開了家服裝店，生意做得還不錯。但當(dāng)時那件事對她刺激肯定很大。她那時還懷著我的孩子，可我不知道，這孩子聽說最后也沒保住。我有一次見到她母親，她母親一見我就哭，就罵。我也很難過，就隨她罵。罵出來后她好受一點。這之后，每逢過年過節(jié)，我都去她家，一個是希望能見上她一面，表達(dá)我的內(nèi)疚，一個是看望她父母，哪怕就是讓他們罵一罵也好。

就這樣，我和左安結(jié)了婚。我們的父親都很高興，只有我母親不高興。說這個女人太精明，跟著她我會吃虧的。

結(jié)婚后我才發(fā)現(xiàn)，她說她懷孕了，根本是撒謊。她結(jié)婚這么多年都沒懷上一個孩子，她身體有問題。

我們的婚姻有一段還是可以的，就是她不會生育我其實也不是很怪她。那陣子，我們周游了很多地方，生活不能說不幸福。她不缺錢，我也不缺錢。我不缺品位，她雖然品位差一點，但她年輕啊，什么都可以原諒不是。我們算得上門當(dāng)戶對吧，據(jù)說這樣的婚姻是最牢靠的。

可這樣的生活也只有短短的一年。

一年后，她好像對生活有了厭倦，不再跟我去看畫展，也不再跟我周游世界，甚至不再去我畫室偷看我情況。她說她倦了，見到我和畫家在一起聊天她就煩?？吹轿乙环?，畫個一兩個月，她感到很沒勁。有什么事也不再跟我絮叨?？赡苣莻€時候，她父親的事漸漸有了聲響傳到她耳邊。有人說，她父親有情人，還不止一個。她這人，在父親眼中是最受寵的女兒，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父親的情色生活。她母親又不斷在她耳邊聒噪著，說她父親肯定有女人了，否則怎么連自己老婆都不愿碰一下呢。也就是母親的不斷灌輸，讓她對性生活突然喪失了興趣。后來父親真正出事后，母親病倒，她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每次和她在一起，我都很受罪。她幾乎不讓我碰，我也怕碰她。

你的意思是，她受父親打擊很深?

應(yīng)該是。

可楊帆又是受誰的打擊呢？

林心安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

我是說，他其實有性能力，我還看到他一個人能自慰，可他一碰我身體就不行了。那又是什么原因？

他難道怕你？

哈，怎么可能，鬼知道呢。

你和左安，真協(xié)議了嗎？

不管是不是協(xié)議了，我會娶你。

11

魏然清晨不敢回寢室，她眼皮腫腫的，一夜未睡。

還是不得不回校。

已經(jīng)是中午一點多了。她只讓林心安送到校門口，身體虛虛地飄著，一路上不斷有人招呼她，她竟然沒反應(yīng)。

推開寢室門，見胖室友正在和對面的室友小聲說著話，一見她進(jìn)來，話戛然而止。她不愿多想室友背后如何說她，鉆進(jìn)被中，很快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踏實極了，連胖室友幾次叫她去上課，她都沒醒來。

迷迷糊糊中聽到幾次電話響，等她睡醒時，夜已黑了。胖室友在電視機(jī)前看著什么。聲音開得小小的，像蚊蟲聲。魏然也不覺得難為情，起床，沖澡，全身肌骨這才松快起來。啊，真幸福。所有的包袱似乎都甩掉了，她情不自禁地感嘆生活之美好。

回寢室后，她急急看手機(jī)，喲，都快8點了，有四個短信兩個未接電話。楊帆一個短信，問她這陣子可好？左安一個短信，說哪天有空請她吃飯。林心安兩個短信，是離去后不久發(fā)的，想她愛她之類。兩個未接電話都是父親打來的。父親很少打電話，多半都是魏然打給他。魏然立刻回電，父親說也沒什么事，只是阿姨最近病懨懨的，右側(cè)肝區(qū)常有隱痛。當(dāng)?shù)蒯t(yī)院說是肝可能有問題，最好到省城大醫(yī)院查一下。

魏然記得她有大學(xué)同學(xué)就分在省立醫(yī)院宣傳科，找他預(yù)約一下應(yīng)該沒問題。同學(xué)說，趕緊來吧，肝的問題還是早查早好，不要拖著。他建議來了就直奔醫(yī)院。

父親他們第二天就趕到了。魏然陪著他們?nèi)メt(yī)院。先開化驗單，各種檢查，醫(yī)生的臉色很凝重，他不肯說好說壞，說要等檢查結(jié)果出來才能確診。

那幾天，魏然都沒見著林心安。只是天天有電話和短信。林心安在趕著一幅畫，準(zhǔn)備參加奧運會全國美展的，夜以繼日地畫。他讓魏然有空就過去，說他身體想她。魏然笑嘻嘻地罵他，說就身體想心里就不想？林心安說，就是因為心里想，身體才想啊，這里的因果關(guān)系是不能顛倒的。搞得魏然拿他沒辦法。

那邊檢查還沒出來，魏然就偷空跑了一趟畫室。畫室正巧有人。林心安也不避諱，就和魏然眉來眼去的。那個人一走，林心安把窗簾一拉，把沙發(fā)上亂七八糟東西簡單一歸整，就把魏然抓過來按倒。魏然罵他太流氓，哪像個畫家，簡直是土匪！他說，我就是流氓，就是土匪，身體晃得更起勁了。不過，林心安還是很顧及魏然的感受，粗獷中有細(xì)膩，既用身體也用語言，挑逗著他身下的女人，魏然很快便沉湎其中，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哼哼著回應(yīng)男人對她身體的不斷沖擊。

12

阿姨很快被查出來是膽囊息肉膽囊炎。虛驚一場。下面醫(yī)院B超水平差，把膽囊息肉，居然看成了肝部腫瘤。父親和阿姨歡天喜地，玩了兩天就走了。

母親有電話來，說她決定近期回國。法國的東西是否處置掉，她仍猶豫不定，想讓魏然幫她拿主意。魏然說，不急吧，先回來看看病，到時再決定吧。母親說也好。母女倆第一次達(dá)成了默契。

和左安又見了一次面，這次是魏然說好由她來買單。

左安很消瘦，形銷骨立，很有骨感。不過，好像更有風(fēng)度了。

和左安聊天，她讓魏然感覺到她，對生活仍有某種激情。她避而不說父母親，只是不斷說起同學(xué)間的故事。說到省立醫(yī)院那個老同學(xué)，她透露說，當(dāng)年也曾追過她呢，他們甚至還約會過幾次，可魏然竟然毫無察覺。

魏然想的確如此。她當(dāng)年和林心安的戀情，她就蒙在鼓中，壓根不知。

左安笑，她笑魏然的簡單。笑時，她的兩個眼角出現(xiàn)了魚尾紋。魏然看時，有一絲不安和痛楚漫上心尖。

“你家林心安，對你好嗎？”

不知怎么，魏然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他嘛”，左安鼻孔里哼了幾聲，“還好”。但不再說他。

空氣有點凝重。

“楊帆不會真不行吧？”

魏然沉默。喝一口茶，一片茶葉喝進(jìn)嘴里，她細(xì)細(xì)地嚼著，視線在茶樓諸男女身上飄。

左安噗哧一聲笑出來。

“你真那么傻啊，他不行，還跟他過了三年？我以為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女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傻的。無性婚姻，哈哈。如果是我，一天也不耽誤，離。當(dāng)然，總要給人家一點摸索時間。一個月實驗還不夠嗎？我真想不通你呢。我這段時間，沒事，就光想著這事?！弊蟀舱f話時，眼睛就猶疑地看著魏然。

魏然也看著她。她是傻，跟一個沒性能力的男人竟然整整過了三年零2個月?，F(xiàn)在想來都荒唐。自從和林心安在一起后，她現(xiàn)在恨不能夜夜和他在一起。

“你和林心安離了嗎？”她無數(shù)次想問這句話，可終究沒理由問出來。她憑什么問她？可她又很想問這句話。這句話在舌尖上跳來跳去，始終盤旋不去。

“你有什么心事嗎？”左安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的走神。

“沒事啊。最近父親和阿姨過來看病，竟然是虛驚一場。”

“哦，沒事就好。我母親可能過不去了，她最近病得很重，我天天去醫(yī)院。你看我瘦的，我都不敢看鏡子。原來的衣服都不能穿了?！?/p>

“可我感覺你更性感了?！蔽喝徽f的是實話。

“什么性感。你不懂男人，男人要有肉感的女人。一摸都是骨頭，誰喜歡你啊。魏然啊，你沒經(jīng)歷過男人，沒說話權(quán)。你那楊帆，看起來很像男人，我還有點喜歡他的，沒想到是這樣子的爛男人，扶不起來的。哈哈哈，我都搞不清你們在一起的情景。我都很少笑了，想想你和楊帆，想想你的婚姻，我就要笑。魏然啊別怪我，我這段時間心情很不好，經(jīng)常想自殺，活得真沒意思。你愛的人傷害你，心中真是痛啊?！闭f著說著，左安的兩眼流下淚來。

魏然從沒看見左安這個樣子。她急急地安慰說：“你不是有林心安嗎？他對你沒不好吧？”

“林心安啊，心中有別人呢。”

這下輪到魏然吃驚了，難道是說她？可不對呀。“他有人？”

左安搖搖晃晃站起來，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不說這些破事，沒意思。”

臨走時，左安從車?yán)锬贸鰞商滓路恚且臀喝?，說她穿不上了，是去年在香港買的，只穿過一水兩水的。魏然不肯要，她在和林心安有了關(guān)系后，更不敢要左安的東西了，她不想欠這個情。可魏然怎么也推不了。左安說，這衣服留著也空置，又不是專門為她買的。再扯下去，左安就要開罵了，魏然只好拿過來。

13

當(dāng)晚，在林心安畫室，魏然就說了白天和左安聊天、左安送她衣服的事。

聽畢，林心安沒反應(yīng)，照樣畫他的畫。

魏然也不閑著，拿過筆來，準(zhǔn)備練練字。見狀，林心安斜了她一眼，說，她就那樣一個人，最近火氣奇大無比，誰也不敢惹她，她給你什么，你拿著就是。

魏然說，我可不想欠她什么情分，我又不缺吃的穿的，何況她的品位未必讓我認(rèn)同。她還說，你心里有人。

我有屁人，她凈瞎猜。有一次，我和幾個哥們出去采風(fēng)，手機(jī)關(guān)了幾天，她就受不了，以為我和情人私奔了。你不知道，她那個怪脾氣爆發(fā)起來可讓人受不了。給我父母打電話，一天幾次，勒令我，兩天內(nèi)必須露面，否則要我好看。那次，我整整關(guān)了五天手機(jī)。并非我想關(guān)機(jī)，那個地方很荒涼，信號不好，我們干脆就關(guān)機(jī)了。當(dāng)然，內(nèi)心深處也想讓自己回歸到純自然狀態(tài)?；貋硭透页嘲◆[的，我頭皮都炸了。搞了幾次，她才適應(yīng)。后來見著我那幫哥們就板著臉，好像都欠她的。這種臭脾氣還不是讓她爸給慣的。到她父親真出事了，你看她那個樣子，好像我們都對她不起，我都怕見她了。

她真是這樣一個人？我白天看她還有說有笑的，正常得很。

嗬，那是你和她沒在一起生活過。

這晚，他們談著左安，竟然彼此都沒有欲望，也沒有行動。這在林心安是破天荒第一次。

魏然想，他們倆的關(guān)系可能還真不簡單。

除了第一晚，他們在一起沒采取措施外，后來的每一次，魏然都做了準(zhǔn)備。魏然不想他們之間什么事都沒有確定就先來了孩子。

可孩子還是來了，就那一夜。

她告訴林心安，她有麻煩了。林心安正在給畫做后期補救工作。聽到后，他笑了一下，回過頭來瞟她一眼，說，我的種子厲害吧？播下就長芽。沒準(zhǔn)，還是個小子呢。

魏然說，“咋辦？”

“咋辦？生下來嘛。你學(xué)不要上了，我給你找個房子住下來。學(xué)校也不要回去了，就幾個破錢，還披星戴月的?！?/p>

“那怎么行？我們還沒結(jié)婚呢。”

林心安直起身來，繞到她身后，把她抱著，他用胡須蹭她臉。正想進(jìn)一步動作，門外似有聲音傳來，兩人都站著不動了，那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有鑰匙在開門，倆人迅速分開。

咔嚓一聲，門被推開。

披頭散發(fā)的左安站在門外。

“嗬，我來得不對吧？破壞你們的好事了吧？”她迅速走到畫桌前，瞧著魏然剛寫下的幾行字，“嗯，魏然的字大有進(jìn)步啊，我記得以前可不怎么樣?！彼中χu點魏然的字。然后轉(zhuǎn)身面對魏然，“我說林心安心中有人，魏然你說說，我說錯了嗎？”她把身子轉(zhuǎn)過去，用手指著林心安厲聲說，“不過，我告訴你林心安，我們左家倒霉了是不錯，可沒這樣欺負(fù)人的。我還沒簽字呢！你也太急了吧？”說完，她把魏然的字揉成一團(tuán)，又朝未完成的林心安那幅油畫惡狠狠踹上一腳。

“我早知道你們會在一起的，可沒想到這么快。不過，我會祝福你們，但不是現(xiàn)在?！闭f完，她看都不看他們倆，就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14

再一次見到楊帆是兩天后。

魏然回到清陽，她有點走投無路的感覺。林心安幾次打電話來解釋，她聽也不聽就把手機(jī)關(guān)了。

她在寢室里埋頭睡了一天。這天是周末，胖室友不在，一個樓層里沒幾個人。她聽見有人敲過門，可她沒起來開。她怕見林心安，她想一個人靜一靜，把這個事整個從頭到尾理一遍?？上肓艘灰?，還是沒想明白。林心安協(xié)議辦沒辦，她似乎也不再關(guān)心了。肚子里的孩子還只是個雛形，也輪不到她緊張。真不行，還可以去法國嘛。

睡到半夜，她還是有點想念林心安。便把手機(jī)開了。天吶，整整54個短信，都是林心安的。她只看了一個就又關(guān)了。她現(xiàn)在沒心情看，她其實一點都不后悔和林心安在一起。至少，她感覺到了人生的另一種快樂，而且那是真快樂。沒有經(jīng)歷過，那真是枉做女人了。她不敢面對的只是左安。

一早醒來她就想回一趟清陽。

為什么？她不知道。

簡單收拾一下，留了張條子給胖室友，她就走了。

回清陽后，是去父親家還是回楊帆家呢，她不知道，就聽?wèi){自己的身體吧。沒想到，身體不往父親家去，而是又去了她曾經(jīng)的家。

站在門口，她有點猶豫。是進(jìn)還是不進(jìn)呢？正在猶豫間，楊帆遠(yuǎn)遠(yuǎn)地來了。一個多月不見，楊帆看起來精神多了，他理了個小平頭，臉上紅撲撲的。見著魏然那一瞬，他臉一白，只一瞬就過去了。旋即換了一副喜悅的神色，不過，那一瞬的變化，魏然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他不歡迎我嗎？

他有點把魏然當(dāng)客人，急急地迎進(jìn)家，又急急地抱西瓜出來切給她吃。還急急地告訴她，公公最近要辦個畫展，是有人幫他掏的錢。有畫商買下了他的全部水墨漫畫，正在幫他出畫冊，過幾天就出來了。還告訴她，他和母親的關(guān)系緩和了不少，他最近發(fā)了兩篇文章，還都是在名頭很響的雜志上。他們單位正在考慮讓他破格晉升。

魏然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好像一切都變了，以前的一切都變得似乎不存在。

她突然想打擊他。

“楊帆，我和別人好上了，還懷孕了。”

楊帆一愣，他手里的西瓜突然掉在地上，正在說話的舌頭舉在那里，沒了動靜。

“你不高興嗎？”

楊帆這才反應(yīng)過來。

他不說話，眼神突然變得很陌生。他直直地盯著魏然。盯著盯著，魏然以為他變傻了，沒想到，他突然跳起來，去拉上窗簾，然后撲過來，把魏然往床上抱。魏然想，這鳥人今天怎么變了個樣了，他想干什么？還想出丑嗎？她也不掙扎。隨他去，看他能做什么。沒想到，他這次居然行了。他狠狠地進(jìn)去了，一邊抽動著，一邊摸她。魏然以為這是夢境，她極度吃驚。他動著動著，魏然也漸漸給帶動起來，她腦中幻想的是林心安和她在一起的場景，兩人居然共同完成了一次高潮。

事畢，雙方都沒說話，有尷尬也有陌生。

楊帆癱在床上，一身大汗。魏然則吃驚不已。

“你怎么這次行了呢？”忍不住還是要問。

良久，沒吭聲。他去衛(wèi)生間沖澡了。

一切結(jié)束后，他抽了一支煙，終于開口了。

“我其實一直行的，只是跟你不行?！?/p>

見魏然似乎聽不明白，他補充說，他從來沒去看過醫(yī)生，什么火醫(yī)生水醫(yī)生的。他知道他沒病，只是碰到魏然他就不行了。第一次說去看醫(yī)生，他只是在省城轉(zhuǎn)了兩天又回來了。第二次，他沒去省城，去了一個一直想去的小城市，他住在一個小旅館里，他知道那些個小旅館會有女人主動上來勾引他。他就想讓她們勾引。那一次，是個姐姐樣的老女人，長得黑而丑。他已決計不找美女。既然如此，什么丑女人他也不在乎了。那女人也沒用上什么法寶，只是讓他閉上雙眼?？赡芩裁靼姿拈L相實在吸引不了男人。他一開始就和她說了，說他是童男子。和老婆在一起，從來沒成過一次。這次來，就是想試試她的技術(shù)。成，就加倍給錢。那女人說，還沒有她辦不到的，除非真陽痿，那她也沒辦法。她只撩撥了他幾下，他就起來了。他在那女人身上試了兩次，都行。他給了她500元。那次回家，把魏然急吼吼叫回來卻最終也未成，讓他非常沮喪。隔不久他又出去，這次找的是個很年輕的姑娘，說是出來沒多久，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但女孩的胸很厲害。他一看到她那胸就起來了。這次給了那女孩800塊錢。女孩很高興，非要和他再來一次。說一定要讓哥哥高興高興。他就說好啊，你怎么讓哥哥高興？女孩也不吭聲，只是拿手動作著。一次一次又一次，他都有點留戀她了。可回來一試魏然，還是不行。這就不是他楊帆的問題了。他是學(xué)哲學(xué)學(xué)歷史的，他就開始思考問題了。為什么見著魏然就不行？其實，很多次，他在腦中想像著她的身體，身體就很沖動?？梢幻鎸χ?，就不行了。他覺得自己很失敗，也許不配娶魏然。他不配她，可他愛她。他只配丑女卻不愛她們。

“可這次，你怎么就行了呢？”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啊，為什么又行了呢?！?/p>

“你聽說我懷孕并且有過男人了，和外面的女人沒區(qū)別了，你就沒心理障礙了，是不是這個原因？”

楊帆舉著個碩大的腦袋，想了想，也許吧。魏然腦子真管用啊，他都有點佩服她了。身子又不自覺地靠近魏然，居然歪過身來想再碰她。魏然一翻身坐起來，推開他，她有點厭惡他。他居然和那么多臟女人上過床，還有臉講出來。

這房間好像有股什么味？她使勁嗅著。房子比她在時還整齊，一塵不染。她有點懷疑地看著楊帆。

“我不在，你是否又找了其他女人上門來？”

“沒，沒有?！彼穆曇艨斩炊撊酢?/p>

她進(jìn)了衛(wèi)生間，眼睛像老鷹一樣警惕地搜索，突然發(fā)現(xiàn)，有散落在紙筐里的衛(wèi)生巾。那種廉價的衛(wèi)生巾她是不用的。梳妝臺上還有廉價的女人化妝品。馬桶上還遺有一根長頭發(fā)。她有點天旋地轉(zhuǎn)。

看她愣在里面不出來，楊帆進(jìn)來，撐著門訥訥地說：“是有個女工，每周上門來做兩天?！?/p>

“你和她上床了吧？”

楊帆的臉騰地紅了起來，這魏然也太厲害了吧？他視線轉(zhuǎn)移著，不敢看她，也沒回答。

“坦蕩點吧，大男人。我都告訴你，我有男人了還懷孕了，你有什么不敢說的？不就那一點事嗎？何況你我都已離了，你有女人不也正常？你以為我會痛苦？”

“你要知道，我背著你和別的女人上床，心里總是有負(fù)疚感的。我都這么多年耽誤你了，你以為，我心里好受？何況，我是真愛你的。”

“不要說愛！我最怕聽這個字。我們只是沒緣分而已?！?/p>

“我是爛男人，所以搞的也是爛女人。我在她們面前心里沒包袱。現(xiàn)在的這個就是上門來搞衛(wèi)生的，比我大。有過丈夫，離了，沒孩子。她愿意和我上床。可我沒有娶她的打算。我們只是一種生理關(guān)系和經(jīng)濟(jì)關(guān)系吧。很簡單，她來一次，我付她一百塊錢?！?/p>

“哦。這樣也好。”

“也沒什么好不好的。只是讓我滿足一下而已?！闭f著，他好像又有了沖動，就在衛(wèi)生間，抱住魏然，他們做了最后一次。

15

魏然在清陽沒呆滿兩天，母親回來了，到了省城，她急急忙忙離開清陽。楊帆想送，是真想送她，可魏然卻逃也似地離開了。

在機(jī)場接到母親，母女倆第一次相擁而泣。都不是為了單純的情感，而是此時她們的相似處境。

母親進(jìn)了醫(yī)院就出不來了，是晚期胃癌肝轉(zhuǎn)移。

林心安見到魏然是在醫(yī)院里。林心安說，我們真辦了。魏然沒說話。此刻，母親的病情讓她心如刀絞。她撲在林心安的懷里嚶嚶哭泣。她不想講這幾天她內(nèi)心經(jīng)歷的巨大沖擊，那也許算得上滄海桑田。

“她割腕自殺了，人還活著，也住在這個醫(yī)院。我剛看過她過來?！绷中陌舱f。

“你這個時候還和她分開，是不是太殘忍了？”魏然抬起小了一圈的臉責(zé)怪林心安。“

是她堅決要辦的。林心安指指腦袋，說她這個地方出了問題。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父親。她父親可能要判死緩。他的問題很大，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聽說還有私生女。左安在聽說這個事后才崩潰的。你不知道，她有多在乎她父親。她就是想讓父親知道，他的做法有多傷害她。唉，我勸也勸不住。

“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林心安看著魏然的眼睛說，“我忍了好久沒告訴你。我父親和你母親，當(dāng)年很好?！彼遄弥Z詞說。

魏然有點喘不過氣來，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突然迷離起來?！澳悴灰f下去，讓我猜一猜。”她閉上眼睛作思考狀。林心安很喜愛她這副樣子。

“是不是我們之間有血親關(guān)系？”

這下，輪到林心安吃驚了?！癗O，NO。你怎么會這樣想？他們之間沒有這種關(guān)系。我們不是兄妹，你別想歪了?！?/p>

他們只是戀人，他們談了很長時間的戀愛，可我父親當(dāng)時已娶我媽了。所以這場感情注定是失敗的。他們只是精神戀愛，很純潔的。

魏然父親聽說前妻病重的消息后，當(dāng)日就趕到了合肥。

他不顧前妻的反對，堅持著要在醫(yī)院服侍她。好在強(qiáng)勢的前妻現(xiàn)在是一只紙老虎，既無力量也無條件趕他走，只好聽任他留下來。他在病房內(nèi)進(jìn)進(jìn)出出，比誰都忙，用以掩飾他內(nèi)心的掙扎和痛苦。

魏然看著父母親這一幕悲涼又荒唐的重聚場景，內(nèi)心似針扎般難受。她只好選擇離開。

魏然肚子里的孩子很快有了動靜，而林心安卻到大西北采風(fēng)去了，他不斷發(fā)短信來說他如何想她和孩子。還把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叫奮斗女孩叫努力?？吹剿亩绦?，魏然這才有了笑意。

她和林心安沒有婚禮，因為雙方都沒有心情。他們只是悄悄領(lǐng)了證。他們也沒來得及買房。林心安的父母一看到魏然就喜歡她，更喜歡她肚子里的孩子。說，就住在他們那里吧，反正屋大房多。他們也不想招搖，不想讓人家說他們是勢利眼，左家敗了就踢走了他們家的女兒。

魏然很乖巧，就像他們的女兒。她和誰都親，她喜歡林老畫家，也喜歡素雅的婆婆。她喜歡聽他們說這說那，說過去的往事，嘆息現(xiàn)在的美好。

16

母親咽氣的時候，魏然的女兒剛好出生。母親沒能看到這個孩子。她讓去看她的林心安父親帶去了兩個名字？生女孩叫“想你”，生男孩叫“堅強(qiáng)”。林老先生一路琢磨著“想你”和“堅強(qiáng)”，心想這叫什么名字?？伤睦锿蝗灰患れ`，那是她的遺言啊。她在“想你”。希望你們堅強(qiáng)。老頭子發(fā)瘋般地往回趕，卻見魏然父親一臉淚水地迎上來，說她剛過去。

魏然的女兒最后叫什么，誰也不知道。

不久，他們倆帶著女兒去了法國。

責(zé)任編輯苗秀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