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系

一

當(dāng)大客車龐大的車身進(jìn)入翠林度假村的時候正是中午十二點鐘，R壓根兒就沒有料到接下來的一天時間里會發(fā)生什么，就像一個小說家對他的作品下一秒鐘內(nèi)會發(fā)生什么一無所知一樣。

坐在大客車?yán)锏共挥X得人多勢眾，一旦聚集到大廳里，黑壓壓的全是人，喧囂讓廳內(nèi)的氣氛變得熱烈起來，服務(wù)員們帶著幾分嚴(yán)厲的外表下，還是可以看得出掩飾不住生意興隆的內(nèi)心喜悅。一個十分漂亮的年輕女孩正在指揮著人們排好隊，她開始大聲地講解一些注意事項。原來，在度假村里的兩個半天會是這樣讓人開心，一種由新鮮刺激帶來的讓人喜出望外的開心。年輕女孩告訴所有人，首先要換上鞋子，上面有編號，再領(lǐng)取一只竹片做成的牌子，編號與鞋子上的數(shù)字相吻合，牌子上面有鑰匙，除了必要的小件如錢或者手機之類的可以帶在身上外，其余的東西全都鎖進(jìn)浴室的柜子里，那些東西完全是多余的，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因為度假村里吃喝玩樂休息等等，全是一條龍服務(wù)。每個人的消費都是統(tǒng)一價格，有的項目要另付費，離開時再結(jié)算。

R是一家企業(yè)的員工，在公司機關(guān)工作，是一個部門的科長。他這次參加的是報社組織的為期一周的學(xué)習(xí)班，還有基層單位的通訊員，男男女女一行三十多人。工作之余，R喜歡寫東西，不光是報社的骨干作者，在全國也算是小有名氣了。不過，這種學(xué)習(xí)班對他來說作用不大，講的都是新聞寫作和攝影，他來的目的就是想放松一下，這也是報社方面的主要意圖。大家平時都夠累的，安排這次活動，除了學(xué)習(xí)，還安排了放松的內(nèi)容，就是這一天的度假村生活。這對R來說也是新鮮事兒，更不用說那些難得外出的基層通訊員了。大家都很興奮，臉上掛著笑容，整個大廳人聲鼎沸剛好證明了這一點。

在換鞋子的時候，R正好和U挨著，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人們換上鞋子，領(lǐng)了牌子，來到浴室，按規(guī)定把自己剝了個精光，然后去洗澡，洗完澡，有人發(fā)給他一套服裝，包括簡易的內(nèi)褲，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度假村享受了。

正想去洗澡的時候，R在客廳里接了一個電話，他接這個電話的時間很長，電話是他老婆李麗打來的，李麗說，某位關(guān)系不錯的副處長讓李麗轉(zhuǎn)告他，要提前和一些公司領(lǐng)導(dǎo)打個招呼，競聘是無情的，像他這樣的科級干部機關(guān)要下來七八十個，今后不設(shè)副科長，下來就成了一般職員，工資改革后，每月的收入將大大減少，還不算一些灰色收入。李麗覺得像R這樣四十五六歲的男人在年齡上已經(jīng)不占任何優(yōu)勢，必須走走關(guān)系。R認(rèn)為，他這幾年工作上、事業(yè)上都取得了不小成績，人際關(guān)系還可以，如果不出意外，他沒問題。有的時候打招呼反而不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其實，R也知道要打招呼，那些領(lǐng)導(dǎo)成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都認(rèn)識，但交情是談不上的，怎么好意思開口？這是關(guān)鍵。再說，他現(xiàn)在在外地，怎么打招呼？電話里也講不清楚。好在還有兩天學(xué)習(xí)就要結(jié)束了，回去再說吧。

他接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看見有人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在他臉前晃來晃去了。那些人和他打著熱情的招呼，臉上掛著得意的微笑。天氣剛進(jìn)入五月，但已經(jīng)很熱了，發(fā)給大家的是短褲和短褂，是那種像日本的和服似的寬大衣裳，“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吧？”R想。不過，R覺得那些人換上了這套服裝，不論男女，模樣都變得很古怪了，讓他發(fā)笑。打完電話，R進(jìn)入浴室，其他人差不多都洗好走了，室內(nèi)沒有多少熟人。R淋浴的時候，看到有個小伙子正在給他們一起來的一位熟人洗頭，那人是某礦的一名礦工，在井下挖煤，成天弄得一臉煤灰，是得好好洗洗。這種享受對他而言恐怕是一生難得的。我為什么不試試呢？R想，立刻又打消了念頭。他的思緒不知為什么又跑到U的身上去了。U在洗澡嗎？她有一副魔鬼身材，她的胴體一定很美。R不敢想下去了，他怕下身會有什么反應(yīng)，讓他在眾人面前變得難堪。他專心致志地洗澡，洗畢，立刻走出了浴室，有人在門口給了他一套衣服，他穿上了，然后來到另外一個房間，對著鏡子梳一下頭，抹點兒護(hù)膚霜，把不多的胡須刮了一下。站在門口，他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

二

樓道里站著許多身著棗紅色制服的男女服務(wù)員，他們中有人走上來問他需要什么，他擺擺手表示不需要，然后有些不耐煩地隨便地向左拐過去，有樓梯，他便往樓上走去。每個拐彎處都有服務(wù)員站著，嘴里重復(fù)著“歡迎先生光臨”或“歡迎女士光臨”之類的話，聲音此起彼伏，像播放的錄音一樣呆板。

二樓是飯廳，R一來到這里，便覺得肚子有些餓了。這里的光線很暗，R的視力并不好，看不清人們的面孔。再說，人們穿了一樣的服裝，就像到了昏暗的井下，沒錯，就是這種感覺。有時他下礦檢查工作，在井下也是不認(rèn)人的，一到井下，什么書記啦礦長啦，全都變成了一種人，沒有了貴賤之分，全是行走的人，會干活的機器人。他想，不用找什么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找人干嘛？他這樣想著，便去選菜。盛了一碟，正想往一張空桌子走去，忽聽得身邊有人喚他，確切講是個女人的聲音。循聲望去，是U。怕他看不清，還向他揮舞著手臂呢。距離并不遠(yuǎn)，U的聲音也不大，R端著菜向她走去。

U是基層單位的，她和R很早就熟悉。他們的相識就是在報社舉行的頒獎會上。因為大家都喜歡寫作，時不時地打打電話。后來，他們一起外出參加過兩次創(chuàng)作筆會，在那樣的活動中，R是大出風(fēng)頭的人物，這不能不培養(yǎng)了U對他的好感。時間久了，他們就成了朋友。他們的關(guān)系一直是若即若離的，因為U在一家廠子上班，離公司機關(guān)有十幾里路，他們平時難得一見。U又很年輕，三十歲，比R小十來歲，長得很漂亮，R不敢有非分之想，一直把她當(dāng)小妹妹看待。其實，U愛慕R已久，這一點R并不十分清楚。

“坐吧?！盪的聲音里透著溫柔。

飯廳里人影綽綽，大家都在吃飯，聊天的聲音都不大，所以，你只能感覺到一種鬧哄哄，但聽不清誰在說什么。U自告奮勇地去幫R弄菜去了，跑了幾個來回，剛才還空蕩蕩的臺子，現(xiàn)在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吃的、喝的。U說：“吃吧，在這里，你一天想吃幾頓就吃幾頓，什么時候來都有吃的喝的。”

R笑，“吃再多我也不胖?！?/p>

“要那么胖干嘛，只要身體好就行?！?/p>

他們一邊吃一邊聊。大概是前年吧，也是報社組織的活動，他們一起去了風(fēng)景秀麗的云臺山，那是一次愉快的旅行。一天晚上，R出去散步，在門口碰上了U，聽說他去散步，她主動提出陪他隨便走走吧，還說回房間也沒什么事兒。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腳下的一片空地上，那天晚上剛好是個月夜，圓圓的月亮掛在空中，大山黑黢黢的，像剪影一樣高高地矗立著，山上有座尼姑庵，從上面?zhèn)鱽硭麄兟牪欢脑捳Z，一個女人的聲音，那樣憂傷，那樣無望。那個聲音反復(fù)不斷地出現(xiàn)，聽著聽著，讓人生出莫名的惆悵。U說，“我不知道山上那些人是如何生活的，她們的一生不寂寞嗎？”

“也許她們有精神寄托，”R說，“就算寂寞，一旦來到這個地方，又能如何？”

那個月夜，他們在銀輝里，在大山下談人生，談創(chuàng)作，不覺到了深夜?；貋淼穆飞?，U說她有些冷，R便把外套脫下來為她披上，她依偎著他，一路走回住處……

沒聽到什么響聲，U就拿起了手機，可能是震動吧，R想，因為他的手機設(shè)置成了靜音，放在手邊。

U把手機拿到臉前，手指在上面忙碌著。借著那微弱的光亮，R看到了她動人的容貌。都說女人易老，可她，三十歲的女人，還像當(dāng)初那么迷人，這些年，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么痕跡。

U把手機蓋合上，放在桌上，R的手機立刻亮了，他拿起來一看，立刻掃了U一眼，發(fā)現(xiàn)U正在毫不回避地看著他。R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行小字：給我一天時間，我只要你一生中的一天時間，可以嗎？

三

度假村里就像一座迷宮。它是一座四層樓，每一層都有許許多多鴿子籠似的房間，走廊七拐八彎的。除了吃喝，玩的內(nèi)容有看電影，唱卡拉OK，打牌，下棋，上網(wǎng)，按摩等等。每一層都有個吧臺，有服務(wù)員為你提供一切服務(wù)。一進(jìn)入度假村，R的感覺就像一滴水珠掉進(jìn)了大海。在這里，你不會有時間概念，你常常不知道是外面是黑夜還是白晝，是陽光燦爛還是陰雨綿綿，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冷是熱，因為這里到處都是空調(diào)。由于大部分房間是封閉的，光線只靠燈光，方位感本來就差的R，在這里更是一片茫然。

U先走，R匆匆吃完飯，來到走廊，給U發(fā)了一條信息，問她在哪。U回復(fù)，在四樓，已經(jīng)找好了房間。R來到四樓，聽到有人在唱歌，原來這里的每個房間都是練歌房。對于這種環(huán)境，R并不陌生。他和單位的同事經(jīng)常利用周末時間去練歌房唱歌，要幾個看得順眼的小姐，在昏暗的燈光下，在熟悉的旋律里，摟著年輕的女孩跳舞。R還算老實的，他看著平時穩(wěn)重正派的同事捏小姐的乳房只能眼饞，輪到他，就是下不了手。那些小姐似乎也不喜歡他，她們坐在同事的大腿上，依偎在那些男人的懷里，仿佛在告訴R，你別假正經(jīng)了，看你還能裝到什么時候。她們故意和男人們做出各種親昵的舉動，刺激他，但是R不為所動，他去唱歌，一首接一首地唱，倒也唱出了興趣，練出了水平。大家都知道他喜歡唱歌，有時基層的同志也主動邀請他們。

U在門口向他招手，他便來到了房間。U要了一壺茶，是上好的龍井，也是R喜歡喝的。U知道R不吸煙，不喝酒，只愛喝茶，逢年過節(jié)的，她就買點龍井茶送給R，說是單位發(fā)的。他們一年到頭難得見上幾次面，每次都是U的老公來機關(guān)辦事捎來的。U的老公人還不錯，對他們的交往從不干涉，這也是R一直對U不敢輕舉妄動的一個原因。

音樂響起，是一首英文歌，名叫《此情可待》，纏綿而又充滿渴望，R一下子進(jìn)入了U設(shè)計的情境中，要知道，這樣的環(huán)境是R非常喜歡的。

剛在沙發(fā)上坐定，R的手機就亮了，有人找他。U將音響調(diào)小，讓R接聽電話。原來是基層的一位同志請他唱歌，那人說，他們在四樓，他報了好幾個人的名字，只等他來了。R聽見里面正播放著一首《愛拼才會贏》的歌，有人扯著嗓門在嚎。R說，我正在睡覺，不去了。那人執(zhí)意讓他去，而且又搬出了一個人來當(dāng)說客，是報社的一位科長，這次的領(lǐng)隊。這位科長說：“沒有小姐你就不來啦？我們這里小姐大大的?！庇袀€女人對著電話大聲嚷嚷：“快來吧親愛的，我想你！”R聽出來了，那是報社漂亮的記者小黃。里面亂成一團(tuán)，R笑了，說：“好好，我盡量過去，你們先唱?！?/p>

“你有事兒？”U有些失望地看著R。

“不理他們。”R說了幾個人的名字，“他們也在四樓唱歌?！?/p>

“咱們不唱，聽聽音樂不是挺好嗎？”U說著，用征求的目光看著R。

U的樣子乖巧，讓R心里怦然一動。

四

從云臺山回來，R寫了散文《月夜記憶》，在報上發(fā)了。U認(rèn)真讀了這篇文章，她讀懂了其中秘而不宣的心思。在她看來，文章中至少透露出R對她的朦朧的愛意，那種愛意只有她能讀得出來，這讓她非常感動。她雖然比R小十來歲，可對女人來說，而立之年意味著太多的焦慮和恐慌。周圍的人沒有一個真正對她動過真情的，父母給了她一張漂亮的臉蛋和身材，命運卻沒有眷顧她，她得到的全是貪婪的目光和粗俗的挑逗，還有露骨的侵犯，總之，周圍的一切男人，都向她展示了丑陋的嘴臉和陰險的內(nèi)心，像一群趕不走的令人惡心的蒼蠅。除了焦慮和恐慌，U還遭遇到婚姻的失敗。丈夫在單位是個科長，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工作上，想趁年輕再往上爬，一年到頭，把家里當(dāng)成了提供食宿的旅館。這些U都認(rèn)了。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竟聽到了有關(guān)他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開始不相信，直到她的妹妹告訴她在遠(yuǎn)離礦區(qū)二百里路的市里繁華的大街上看到另一個女人光天化日之下挽著姐夫的胳膊時，她才如夢初醒。那天晚上，她把女兒哄睡著，實在控制不住，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痛哭了一場。從那以后，她反倒平靜了。家里沒有了歡笑，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常常是無話可說，只要一開口，就會吵起來。U除了照顧女兒，就是寫作，生活中只有這兩件事讓她快樂。她在讀了R的文章后，寫了一篇題為《回望云臺山》的散文，她寫的正是那個月夜的片斷。她在文章中稱R“好友”，為了避免有人看出蛛絲馬跡，她有意回避了R在文章中提到的情節(jié)。這篇散文和R的散文一樣，都登在了報紙上，他們都是寫給對方看的，只有他們是知情人，能讀懂文章里每句話的含義。相比之下，U的文章寫得更深情，寫的時候，她是動了真情的，女人的心是細(xì)膩的，筆下的文字更是感性的，最能打動R的心，也許是感應(yīng)吧。

再通電話的時候，R明顯聽出了U話語里的情意，她的聲音已經(jīng)暴露了她的全部心思，雖然U所說的都是平?，嵤?，但R斷定，那完全是一種愛的流露，只有身處愛的漩渦里的人才能感受得到。R的表達(dá)方式當(dāng)然要與U不同，他年長她十幾歲，又是機關(guān)干部，但他珍惜這個女人，他喜歡有才氣的女人，U的氣質(zhì)就是與身邊的女人不同，那是她的底蘊，她的優(yōu)勢，這也是讓R最著迷的地方。

太累了，工作上的重復(fù)和無聊，人際關(guān)系的復(fù)雜和無奈，身邊卑鄙小人的勾心斗角，八小時外的花天酒地和醉生夢死，都讓R覺得人生的迷茫。特別是最近一個時期，競聘在即，他更是感覺到身邊的人都有了隔膜，在暗地里活動，不擇手段，只為了得到一官半職。處在漩渦中，他卻能讓自己安靜下來，夜晚時分，青燈黃卷，與大師的心靈交流，與故事中人生一起悲歡離合，只有這個時候，R才感到他成了他自己，他獲得了自由。他覺得生活中的朋友不多，知音更是屈指可數(shù)，人都變得虛偽起來。如果說朋友，U算一個，他們的交往沒有任何功利色彩。多年來，他們相距很遠(yuǎn)，但精神上一直沒有遠(yuǎn)離。

他們看著電視屏幕，都在想著心事。R把U摟在懷里，撫摸著她的秀發(fā)。U的心跳開始加快，她不動，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身子，她發(fā)現(xiàn)它有些發(fā)抖。一切都不需要鋪墊，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他們吻得如醉如癡，不舍得分開。R發(fā)現(xiàn)臉上有水一樣的東西，他閉著眼睛也知道那是U的眼淚。他有些沖動地緊緊地?fù)е鴷簳r屬于自己的女人，而她顯然是被突如其來的幸福軟化在了他的擁抱中，那淚是感激的淚，感激生活讓他們失去了時間感和空間感，給了他們這種忘我的境界。這一切來得這樣突然，在一瞬間降臨，卻又是那樣遲緩，仿佛期待了幾個世紀(jì)。

世界變得出奇的安靜。R睜開眼，看見高高在上的窗戶，四四方方的，不大，卻可以看見有幾根長出新葉的樹枝在風(fēng)中晃動，一只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聲音是那樣的清脆。它歪著小巧的腦袋向屋里張望，好像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倏忽一躍，竄得不見了蹤影。

五

度假村的人來自全國各地，他們大都是旅行社組織的團(tuán)隊。這的確是個休息的好地方，據(jù)說附近這座小城的工薪階層都會選擇來這里度過他們的周末。二期工程已經(jīng)上馬，設(shè)施更加齊全，還有跑馬場，游泳池和高爾夫球場。因為是報社組織的活動，有人就想采訪一下度假村的老板，可是老板哪有工夫？再說了，你又不是《人民日報》，只是一家企業(yè)的報紙，內(nèi)部資料。

人們到了這里，大都處于一種散兵游勇的狀態(tài)，團(tuán)長啊領(lǐng)隊呀都靠邊站吧，人們?nèi)宄扇海癯龉頉]，一會兒所到之處舉目無親，一會兒摩肩接踵滿眼都是熟人，真有意思。因為是封閉管理，大家在一天內(nèi)全部在這個度假村里，所以不用擔(dān)心人身安全問題，團(tuán)長和領(lǐng)隊都十分放心。誰也沒規(guī)定要干什么和不許干什么，吃飯啦，休息啦，都各自掌握，都不是小孩子了，還用得著過問嗎？再說了，有事情可以用手機聯(lián)系，非常方便。所以作為領(lǐng)隊的報社的科長并沒有想那么多。他讓R來唱歌，R沒來，他們本來要唱一個小時的，一個小時40塊錢，可是唱了一會兒他們便走了，他們不想把時間花在這上面，還有更多的消費等著他們呢。他們商量了一下，就去看電影了。

電影院是一間大屋，當(dāng)然是帶斜坡的那種，你不能不佩服這個度假村的設(shè)計者，多么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像迷宮，你轉(zhuǎn)半天不一定能摸清。電影院里沒有座位，所謂的座位全是床，床第之間有個茶幾模樣的東西，可以放東西。

科長他們立刻找了幾張床爬了上去，盡管電影院里不宜喧嘩，但他們因抑制不住的歡喜發(fā)出的聲響還是引起了電影觀眾的側(cè)目。科長睡在床上，立刻伸了個懶腰，他看見他的右邊也就是緊挨著他的是一位年輕女性，湊近一看，原來是本單位的記者小黃。再看左邊，是基層的一位通訊員，他對小黃說：“你看咱倆，像不像夫妻在睡覺？”

小黃撲哧笑了，伸手給了科長一拳。

左邊的通訊員也笑了。這家伙是采煤隊的班長，聽說還包養(yǎng)了一個情婦，是個四川蠻子。那個情婦就住在附近的村莊里，他為她租了一間屋子。科長心里想，熊東西，你笑什么？我可沒你那兩下子，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電影是一部武打片，情節(jié)可能很吸引人，但是，科長他們一下子還進(jìn)入不了劇情中。

小黃又和科長說起悄悄話來，他們靠得很近，身子好像貼在一起了似的。

身邊的采煤班長閑著無聊，把修腳的叫了過來。那是一位中年婦女，她開始為采煤班長修腳。修一次腳十塊錢，程序非常復(fù)雜，要花四十五分鐘，相當(dāng)于學(xué)生一節(jié)課的時間。借著一盞帶玻璃罩的臺燈，她把采煤班長的大腳捧在手里，又是捏，又是揉，弄得采煤班長一個勁地捂著嘴巴吃吃地笑。修腳女人開始為他剪指甲，他不笑了，老實得很。后來，他睡著了，打起了呼嚕。開始有些羞于啟齒，后來就放肆地呼嚕開了。他嚴(yán)重地影響了領(lǐng)隊和小黃的交談，領(lǐng)隊給了他一拳，班長安靜了一會兒，接著故伎重演。領(lǐng)隊又一拳，他又安靜一會兒。后來他干脆把身子立起來，不睡了。

有人也許是玩累了，真的睡著了。而有的覺得電影沒看頭，向領(lǐng)隊請個假，也溜了。在各種享樂面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是很難集中統(tǒng)一的。領(lǐng)隊不管他們了，他覺得，眼下只要有小黃就行了。

六

直到外面有人敲門，他們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R吃了一驚，他想推開U，誰知女人將他摟得更緊了。此時敲門聲也消失了。兩人渾身無力，誰也不愿意動。全然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兩個人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滯留，在耳鬢廝摩中度過了幾個小時，記憶偶爾出現(xiàn)了空白，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一下子變得虛幻起來，遙遠(yuǎn)得似乎從未發(fā)生過。清醒重新喚起了情欲，像烈火一樣在兩個人的心中燃燒，讓R不能自己。他將手伸向U的胸脯，在那里，有兩只躁動不安的兔子。U快活地，不顧一切地呻吟著。當(dāng)R的手伸向她的下身時，她的聲音停頓了，抓住了R的手，因為就在這個時候，討厭的敲門聲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她坐直身子，理了理亂蓬蓬的頭發(fā)，臉上有些紅暈像水墨畫一樣渲染著激情。她起來走到門前問：“誰??？”

“服務(wù)員?！遍T外應(yīng)道。

對不受歡迎的人U表示出了極大的克制：“你有什么事兒？”

“你們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p>

“知道了，我們什么時候走什么時候結(jié)賬，你可以走了?！彼氐絉的身邊。豐腴的身體透露出的健美從衣服里固執(zhí)地鉆了出來，向這個男人發(fā)出了誘惑。

她看了一下手機，時間是下午六點半。電視大屏幕里還是鄧麗君在唱，唱的是《甜蜜蜜》。

她又躺到他的懷里，但這個時候的她已經(jīng)不像剛才那樣沖動了。她仰著臉看著他，這么近地看著他當(dāng)然是平生第一次，突然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她閉上了眼睛，R的吻又落在了她的唇上。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

R說：“你看，鄧麗君在唱我們呢?！?/p>

“吻我，別停下來?！盪閉著眼睛說。

“光吻不管飽。我餓。”

“你餓啦？咱們吃飯去？”

“你這個小傻瓜，”他把她壓在身子下面，對她說：“我餓！我餓，懂嗎？”他悄悄地對她耳語。

U裝著沒聽清，說，“再等半個小時，等他們都吃完飯我們再去，人少些?！?/p>

“你就忽悠我吧！”R說。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U卻向R講起了另外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一位處長，她丈夫的朋友，在三年前的一次競聘中，是那位處長朋友幫了大忙，讓她的丈夫當(dāng)上了科長。他們夫婦二人都很感激，不久后，在家里宴請了那位朋友。兩個男人都喝醉了，被她像拖死狗一樣分別扔到了兩間屋的床上。她知道丈夫沒有酒量，又恨他為什么喝那么多。打掃好房間，她聽見客人所在的那間屋里有動靜，她便來到客人床邊。她看見客人似乎還沒有完全從沉醉中醒過來，便輕聲問他喝不喝水。誰知那人將她抱住了。她不敢吱聲，怕因此引起丈夫的不快，用力反抗著。那人力氣大，卻不依不饒的，一會便將她壓在身子下面。經(jīng)過這一折騰，她渾身上下力氣全無，像散了架似的。望著那個男人，她很吃驚，又害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在她的家里，在她和丈夫的床上，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個無恥的男人。她使勁在那人的腿上擰了一把，趁機逃出了房間。事后，她憋不住心中的委屈，曾向丈夫暗示過這件事的發(fā)生。讓她感到痛苦的是，丈夫卻裝糊涂，是的，他是在裝糊涂，U想過，說不定這是一次無恥的合謀。講到這里，她又流淚了。

R不說話。那兩個位男人他都認(rèn)識，都是表面上很正派的男人。U的故事當(dāng)然不會是編出來的，除了深深的同情和吃驚，他一時不知說什么好。U現(xiàn)在和他算什么事兒呢？難道是為了報復(fù)那個男人嗎？那么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U的老公一看就是個花心的男人，R在練歌房里見過他，有個小姐親口對R說過，那個男人睡過她，給了她二百塊錢。他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了。

這個時候，又有人給他發(fā)短信了，是同來的一位熟人，發(fā)了一個黃段子，全是稀奇古怪的字，只有嫖妓兩個字他認(rèn)識，其余的從來沒有見過。后面有一句話：你是不是除了嫖妓什么都不知道？R覺得一點也不好玩，只是冷笑了一下。

兩個人似乎都冷卻了下來。半小時后，R先走出房間。U后出來，去吧臺結(jié)賬，然后去了二樓的餐廳。

七

在去餐廳的路上，U在前，R在后。R遇見了兩個熟人，把他嚇了一跳，仿佛自己的心事被人家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念一想，這是在B城啊，他們來這個叫翠林的度假村，有三十多個人呢，就這么點大的地方，當(dāng)然會撞上熟人了。他所在的企業(yè)是個有十萬人的國有企業(yè)，流傳著一個說法，在王府井，在外灘，在全國任何一個地方都能遇見本企業(yè)的人。所以，有許多人的隱私正是由于當(dāng)事人的掉以輕心才被發(fā)現(xiàn)的（U的老公不就是這樣嗎）。R知道，他的害怕心理正是因為他的行為的性質(zhì)足以讓他感到害怕造成的。

走著走著，他的手機響了一下，是小黃打的。沒等他接就掛斷了。小黃從來不給他打電話，今天怎么啦？他想，是不是等我回?fù)?？她?xí)慣于這樣做，因為每個月單位給R充一百塊錢話費。R發(fā)現(xiàn)電池的電已經(jīng)不多，就沒有撥她的電話。

吃飯的時候，他們還是遇見了一起來的幾個人。他們是某礦的職工，正在喝酒。他們熱情地招呼R，因為平時他們難得和R在一起。R沒有去，他們便不再客氣。如果沒有U在身邊，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拉上R的。R也想過去，可是他又不能把U扔下不管。

U的飯量不行，不敢多吃，可是卻弄來了不少東西。她吃的少，卻拿眼睛看著R狼吞虎咽，好像看R吃飯讓她很舒服似的。

科長給R發(fā)來短信息：你在哪里？失蹤了嗎？晚上有按摩的，在六樓，兩個小時，去吧，算都在賬里，不要浪費了。

他看完手機的短信，沒有吱聲，繼續(xù)吃飯。

小推車過來了，U要了兩聽啤酒，然后去弄了些水果。她倒?jié)M兩杯，要和R干杯。

“我吃得差不多了?！盧推辭。

“來吧，反正不要你掏錢，今朝有酒今朝醉?！?/p>

R只好喝了兩杯。U先出去了，她說有點事兒。過了一會兒，她發(fā)來短信息：我在四樓等你。

R回復(fù)道：他們找我打牌。其實他想去按摩。

那我一個人怎么辦？

你可以一起去。

不去。

你去上網(wǎng)。

不去。

各處轉(zhuǎn)轉(zhuǎn)，到處都是我們的人。

我哪也不想去，只想你。

最后面這三個字打動了R，他覺得這是U的殺手锏。雖然有些不講理，但還是讓R感到快樂。

R重新回到了四樓的那個房間。

八

李麗又發(fā)來了短信息，說某某到R的單位當(dāng)一把手了。此人R認(rèn)識，是下面單位的一位黨委副書記，這次競聘的是正處崗位。R的反應(yīng)平平，李麗讓R和他通個電話，R說“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他并沒有給新來的領(lǐng)導(dǎo)打電話，這個消息如果來自于其他人，R可能會更高興一些，也許會打電話，但李麗的電話卻讓他感到不快。原來，許多年前，那個人曾經(jīng)追求過李麗，李麗嫌他家是農(nóng)村的，沒同意。這幾年，那人在官場混得不錯，可謂平步青云?，F(xiàn)在又當(dāng)上了正處長。不知為什么，李麗最近經(jīng)常提到此人，言下之意有些后悔的意味。后來R才知道了一條重要消息，原來，那人的老婆半年前病故了，正打算續(xù)弦。雖然不敢肯定李麗會有這個打算，會下這個決心，但想起這個男人總是讓他不快。所以，R在掛斷電話后，嘴里罵了一句。想到U在房間里等著他，忽然覺得其他東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是那三個字：“我想你?！逼渌亩家姽砣グ伞?/p>

可是，通往那個房間的路并不順暢。半道上，他遇到了科長和小黃，他倆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出來，又到什么地方去?？崎L低聲對R說，晚上八點到十二點鐘，到六樓按摩。“別忘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彼呐腞的肩膀，大聲地叮囑他，小黃的臉上也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然后他們一起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R來到四層，找到原來那個房間，門是虛掩的，推開后，里面漆黑，什么人也沒有。他到吧臺問服務(wù)員，有個女的訂了哪個房間。服務(wù)員告訴他在七號，他來到七號房間門口，聽見里面除了音樂響，還有U說話的聲音，她在接聽手機，門是關(guān)死的，R不便敲門，只好在外面等。他不敢站在門前，怕遇見熟人，便在走廊里轉(zhuǎn)悠。也巧了，采煤班長和幾個人迎面走來。

“走吧，按摩去?！卑嚅L說?！?/p>

“你們先去吧，時間還早呢。”R說。

他看了一下手表，七點半。這時才發(fā)現(xiàn)電池一點兒也沒有了。充電器在浴室的柜子里，R想想還是沒有去取。他來到七號房間，里面?zhèn)鱽淼目奁曌屗粤艘惑@。他走也不是，進(jìn)也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又在走廊里轉(zhuǎn)悠，弄得服務(wù)員一個勁兒地看他。幾分鐘后，R終于進(jìn)入了七號房間。

U的臉上似乎還殘留著淚痕，她帶著幾分埋怨地對R說，“你怎么關(guān)機啦，我給你打了不下十個電話?！?/p>

“我手機沒電了。我早就到了，在走廊里。剛才你鎖著門，在接電話……”

“哦，沒事兒，一個熟人打來的?！彼f著，對R笑笑，拍拍沙發(fā)，“來，坐下?！?/p>

R的興致一下子跑遠(yuǎn)了。她明明在哭，卻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哭啥？他覺得蹊蹺。

U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支紅蠟燭，用火柴點著，起身將燈熄滅了。溫暖的燭光立刻在房間里彌漫開來，U的臉被映得像月季一樣美麗。電視屏幕上是一支叫不出名的薩克斯演奏的曲子，纏綿悱惻，似有若無。

擁抱，接吻，像一對受傷的人，相互撫慰。

U說，“講講你的過去吧，比如童年，故鄉(xiāng)?！?/p>

R笑了，這是個很詩意的話題，又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面對一個癡情的女人，不由他不說?？磥磉@個晚上只能給眼前這個女人了。不能急，得慢慢來。她的“只想你”不過如此：在燭光里講童年和故鄉(xiāng)。時間還早，講個通宵又怎樣？累了，我們相枕而睡，不知東方之既白，也是一件浪漫的事啊。

九

當(dāng)U的手機鈴響起的時候，R還沒有開始講他的故事。有人找R，R的手機關(guān)機，只好打到U的手機上。這說明極有可能他們倆的“同時失蹤”引起了人們的懷疑。那人U認(rèn)識，是她老公單位的，她沒好氣地說：真是莫名其妙，你找他打我手機干嘛？那人說，我只想問問你看見他了嗎？他的手機關(guān)機。真的有急事。U說，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說完，掛斷了手機，對方打亂了她的心境。

“你去餐廳吧?！彼龑說，“過一會兒我再給那個人回電話，說在餐廳見過你。說不定真有急事?！?/p>

R說：“我去看看，如果沒有什么大事，我立刻回來?！彼橇艘幌耈，拉開房門走了出去，直奔餐廳。

這個時候，餐廳坐里的人不多，R剛一落座，便有服務(wù)員過來為他送上餐具。他要了幾樣?xùn)|西，剛吃了兩口就有人來找他。

“剛才是你給U打的電話？”R的話一出口便后悔了。

“是我打的，怎么？你和她在一起？”

“哦，不，不是，她剛給我打了電話?！盧覺得自己的反應(yīng)很快，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你的手機不是關(guān)機了嗎？”那人問。

“剛才？是的，可能巧了，我剛好在換電池?！盧看了一下他的手機?！澳阏椅矣惺裁词聝?？”他趕緊轉(zhuǎn)移對方的注意力。

“沒有什么事兒，科長讓我喊你去按摩。等你吃完飯，我?guī)闳?。我已?jīng)按摩過了，真他媽的舒服啊?！?/p>

“又不是什么大事，還到處打電話！”見那人沒吱聲，R又說，“真是少見多怪。你大概是第一次按摩吧？”

“是，你呢？經(jīng)?！茨?？”

“家常便飯啦。”R停頓了一下說，“我不打算去了，我想洗個澡，然后早點休息?！?/p>

“真不去了？”

“真不去，你給科長打個電話吧，謝謝他的一番好意?！?/p>

這個人是U老公的下屬，關(guān)系非同一般，莫非想捕捉什么有價值的情報？

真有些餓了，R的心里突然有些煩悶，有了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這個度假村讓他沒有了時間概念，讓他的大腦變得空洞茫然，甚至還有幾分壓抑?，F(xiàn)在是八點半，昨天這個時候，他在這個小城的夜空下散步，和幾個通訊員一起。B城的夜有幾分妖嬈和嫵媚，安詳和溫馨。初夏的風(fēng)吹拂在臉上很愜意。一邊散步，一邊購物?？涩F(xiàn)在，他被拋在了黑暗的所在，像進(jìn)了一個悶罐車。他想起了兒時看過的電影《地道戰(zhàn)》，這里面就像地道，拐來拐去，這一條長廊，那幾間屋子，雖然有燈光照明，但昏暗的燈光和燦爛的陽光不同，空調(diào)吹出來的風(fēng)和自然界里和煦的微風(fēng)不同。開始，R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可此時，他剎那間就有了跌入陷阱的那種窒息和恐慌。這座樓如果爆炸了怎么辦？所有人都得完蛋。人的生命有的時候就是這樣脆弱，生死就在一瞬間。想起那個女人在房間里等他，他忽然有了一種煩悶的感覺，決定不急于回到她的身邊，而是要了一瓶啤酒，自己喝了起來。

十

又有熟人來了，R面前的食物所剩無幾。那人問他按摩了嗎？他說還沒有，吃完飯就去。他想，大家怎么對按摩這么感興趣？吃完飯我真去嗎？其實，他是一個很安分的男人，在單位里，有人經(jīng)常去那些洗浴中心、足療房等地方，他只是去唱唱歌而已。

走出餐廳，他直奔六樓。按摩是度假村里的一個重頭戲，一百二十分鐘的服務(wù)，誘惑了所有男人和部分女人。R去的時候，吧臺的一位小姐立刻迎上來，用很甜的聲音對他說：“這位先生要按摩嗎？請跟我來?！盧在此前，還抱著“看情況再說”的想法，可服務(wù)員小姐的話像魔咒附身一般，他便跟著她走進(jìn)了一房間。里面躺著五個人，有科長，有小黃，還有另外三個人，面熟，叫不出名字來。他們剛剛開始?？崎L還打趣說：“我以為大作家不愿意來呢，怎么樣，擋不住吧，這就叫擋不住的誘惑！”有人附和著笑了。R想，這哪跟哪呀？一位小姐正捧著小黃的腦袋敲敲打打，她還忙里偷閑地說呢：“他呀，幸福著呢！”“我幸福？這話從何說起？”R沒有說出來，這句話只是在大腦里轉(zhuǎn)了一下。小黃剛才的電話有些神秘，現(xiàn)在的話顯然直白多了，是有所指的吧？還有那個嫖妓的黃段子，這讓R心里有些亂。睡在床上，剛才那位小姐開始在他身上忙碌。從頭到腳，全身捏拿。大家開始還說話，后來就沒有動靜了，一個個變得昏昏欲睡。R的大腦卻清醒得很，他從來沒有按摩過，對那位服務(wù)員的每一個動作他都認(rèn)真體會，他像平時讀小說一樣，老是想知道下面會發(fā)生什么故事。他的心里還在胡亂地想著不相干的事情，比如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多年前他與一位年輕女性的情感故事。在QQ聊天時，他表達(dá)了讓她做他情婦的意思，對方婉言拒絕了。她說，我們不合適。一，找情婦要有物質(zhì)基礎(chǔ)，要舍得花錢，我們小姐妹中就有人做了領(lǐng)導(dǎo)的情婦，吃香的喝辣的，家里蓋起了房子。你沒有多余的錢。二，有了情婦，你要寵著她，讓著她，花時間陪她，你的時間很寶貴，你要寫作，這你也做不到。后來，她果真做了一位處長的情婦，也吃香的喝辣的了?，F(xiàn)在，U似乎可以算他的情婦了吧，八字剛有了一撇，他就覺得受制于她了……就這樣想著，又不斷地被小姐手上的動作打斷。按摩結(jié)束了，他覺得整個過程不過如此，很平淡，直到最后，小姐整個人站到了他的背上，輕輕地踩。兩個小時過去了，當(dāng)R走出房間的時候，他才突然感到他除了去找U無處可去了。而且他擔(dān)心她找不著他而焦急，他的手機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她無法找到他。他仿佛看見那個搖曳的燭光映照著一張淚流滿面的美麗臉龐。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暗戀著這個女人，只是苦于沒有機會走近她，現(xiàn)在，她就在房間里等他，為什么不珍惜呢？于是他直奔四樓而去，步子竟有些急促。

十一

夜深了，一切都安靜下來，該休息了。

度假村里都是一些較大的是房子，一般是群居狀態(tài)，十幾個人住在一起，也有四個人一間的。那些較大的房屋基本是敞開的，里面的人也許彼此不認(rèn)識，誰先住進(jìn)去，誰睡哪張床，都是自由選擇的。只有小間，出于安全考慮，人們可能會選擇熟悉的人住在一起。這里又是一座不夜城，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任何時間里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影響別人就行。當(dāng)然，人們來這里都是休息的，到了后半夜，到處都安靜下來，只有個別身分不明的人，男男女女地聚在一起聊天或者做出十分親昵的舉動，這都再正常不過了。R想，這當(dāng)然也意味著，這個夜晚他完全可以和U在一起度過而不為人所知。這真是一個絕好的和情人度假的地方。

他往四樓走去。從餐廳出來，R看見幾個熟人在那一個燈光明亮的大房間里品嘗著西瓜和水果，玻璃杯里的飲料五顏六色，很有情調(diào)的樣子。他當(dāng)然不會把時間耽擱在這上面（如果不是去找U，他真的想坐在那里和他們好好聊聊，喝一杯涼爽的飲料。這次來，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進(jìn)了度假村，他就與大伙分離了，多少會讓他們感到納悶，沒辦法）。

R走后，U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與他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中斷。她打開VCD，里面全是身穿泳裝扭來扭去的女人，她又將機子關(guān)上。兩個小時前，她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說姐夫在練歌房讓公安處的人抓了，電視臺當(dāng)場錄了像。U的心里有一種報復(fù)的快意。一方面，她當(dāng)然不希望丈夫出事，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看到那個男人受罪，看到他受到報應(yīng)，因為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接妹妹的電話時她還是哭了。

左等右等不見R的影子，她立不安。她便去外面買了瓶啤酒，自己在房間里對著瓶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R回到房間時，看到臺子上的兩個空酒瓶，一愣。U坐在沙發(fā)上掩面流淚的樣子楚楚可憐，R有幾分激動，又有幾分慌張。這個女人怎么啦？R聽一位心理學(xué)教授講過，一個男人有了外遇的家庭不至于散架，而一個女人有了外遇的家庭必然遭到毀滅性的打擊。U對他動情了，讓多少讓R有些不安。

“你去哪兒啦？知道人家等你等得心焦嗎？”她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讓怒氣發(fā)出來，而是讓他感覺她是在撒嬌。她完全可以在他面前撒嬌，誰讓她小他十來歲呢。

“在餐廳吃飯，喝酒?！?/p>

“現(xiàn)在幾點啦？”

“你的手機呢？”

“沒電了。”

“哦。”R說，“現(xiàn)在十二點多吧。”他想，這下誰也找不到他們了。他們完全與其他人中斷了聯(lián)系。

“我去取充電器吧？”

“不用啦。你還不嫌煩??？”

“我們就在這里過夜？”R問。

U看了他一眼，說：“聽你的?！?/p>

U抱住了R，吻他。女人飽滿的身體在他的懷里扭動時，R把持不住自己了。這次U沒有拒絕R，由他擺布，她只閉著眼睛享受R帶給她的快樂，真正的快樂時刻終于來臨，U羞紅的臉，黑亮的秀發(fā)，白皙的身子，嬌嗔的喘息，所有這一切都令R著迷。這個夜晚到第二天中午他們離開度假村，他們做愛，像貪得無厭的孩子。每次間歇，他們就講過去，是講他們兩人的過去，講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生活片斷。有些事情U記得很清楚，而R卻不得不借助U的提醒來能慢慢回憶過來。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云臺山的那個月夜，都在講述中重現(xiàn)了。R甚至能成段兒地背出R的某篇文章中的文字。困倦襲來，他們就睡覺。醒來后，他們會為當(dāng)時的處境吃驚，又會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清醒過來，這讓他們更加快樂，麻木的神經(jīng)受到刺激，讓他們再次陷入瘋狂之中。

十二

當(dāng)他們醒來聽到門外傳來喁喁人聲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接近中午時分了。窗口透露出晴朗的顏色。U拉開門問服務(wù)員幾點了，對方說十點半了。U嚇了一跳，急忙去洗漱間，回來后，R再去。必須做離開的準(zhǔn)備了，要洗個澡，吃飯，還要收拾東西，隨大隊人馬一起離開。

他們當(dāng)然不便兩人一起去餐廳，還是R先離開屋子，U去結(jié)賬。在去餐廳的路上，R見到了科長他們，他們?nèi)魺o其事地和他打著招呼，并沒有因為他的失蹤而有絲毫的意外。這反倒讓R感到意外了，這不合常理。

U來到餐廳時，她自己找了個地方，靜悄悄地吃著早餐。餐廳里有還有許多人，他們當(dāng)中似乎沒有熟人，他們的人呢？都去了哪里？在大廳里等他們兩人嗎？R和U彼此孤單地分開吃飯，開始體會分離的滋味。離開那間屋子的時候，他吻了她，時間不允許他們纏綿下去，他只是隨意地吻了她一下，從現(xiàn)在開始，他們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嗎？就這樣匆忙地結(jié)束了嗎？現(xiàn)在想想，或許不該來吃飯。R望了U一眼，忍不住來到了她身邊。

“你再不過來，我就會過去?！彼f。

R沒有說話，他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了，但明明有許多話想說。

“我再給你拿點兒蛋糕吧？多吃點，要上路了。”U說。

“算啦，沒時間了?！盧說。

兩人的話里都透著一股離別的憂傷。

“真想一輩子住在這里。”U喃喃自語。

“……”R欲言又止。

U發(fā)現(xiàn)了R的情緒，說：“那我先去洗澡了。”

“去吧。”R的淚終于流下來。他低下頭，不想讓U看到，抬起臉時，U已經(jīng)不見了。

等到R洗好澡，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拎著馬桶包來到大廳時，已經(jīng)有許多人等候在那里了?？崎L走過來，把他叫到一邊，問：“你昨天晚上跑哪兒去啦？我到處找不到你?！?/p>

R剛想說什么，科長說：“昨天晚上你愛人打電話找你有急事，我打你電話，你關(guān)機?！?/p>

“手機沒電了?！盧拿出手機給科長看。“她說什么事了嗎？”

“沒有。好像，我也不敢斷定，她好像很生氣?！笨崎L停頓了一下說，“U的妹妹也打電話來找她，她的手機也關(guān)機了，她妹妹又打到小黃的手機上……”

“哦?！盧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有人叫他去結(jié)賬，R趕緊跑了過去。

結(jié)賬時，R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小黃和U二人正在一個角落里說話。

大客車駛出了度假村，有人在車上喊“拜拜?！倍燃俅逶谌藗兊囊暰€里消失后，人們還沒有從剛剛過去的喜悅中擺脫出來，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U靜靜地坐在前面，低著頭，長發(fā)耷拉下來，似乎睡著了。她一定是困了。R坐在后面，目光掠過眾人的腦袋，落在U的身上。如果他們的手機都有電多好，可以發(fā)發(fā)信息，和她聊聊?；叵胫诙燃俅謇锇l(fā)生的一切，他覺得像夢一樣虛幻。一天時間就像一年那樣漫長，其間發(fā)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切都變了，變得匪夷所思。他無法預(yù)料，什么樣的安排在等待著他和U。困倦正在向他襲來，不多時，人們在喧嘩，汽車?yán)嚷晻r不時鳴響，車身在顛簸，R卻沉沉睡去了，雖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睡眠，卻讓他那疲憊的身心處于徹底松弛的狀態(tài)，他便有了一種忘我的幸福感。

責(zé)任編輯魯書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