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門樓,雕花的橫梁,結(jié)滿蛛網(wǎng)的神龕,幽暗的檐瓦,斑駁的粉墻,四方的天井,爬著青苔的墻角,一垛垛泥墻分割出一個個獨立而連接的空間。潘家大屋有時候很靜謐,靜得可以聽見石板下的蛐蛐叫聲。更多時候,潘家大屋被嘈雜的世相所籠罩,鍋碗瓢盆,謾罵、歡笑、嘆息、挑撥、愛戀、病,甚至是膏肓之病,在混淆、在蔓延、在擴展。稀黃的陽光從天井掛下的時候,仿佛一幅帷幔。帷幔后,眾生相簇擁著在大屋登場,亂影紛呈。潘家大屋就是一座舞臺,許多鮮活的故事在這里上演或謝幕,是歲月的符號,是社會的一角,或者說是濃縮。
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中畢業(yè),我在潘家大屋斷斷續(xù)續(xù)住了五年。大屋原來的主人是地主潘有德,潘有德解放后被鎮(zhèn)壓,潘家大屋收歸國有。潘家大屋三進,三個天井,大屋陰暗,透出一股錐心的涼,獨自呆久了會神思恍惚,周身寒顫。聽說大屋以前鬧過鬼,不知是真是假。紀干部的老婆多次提出要搬離大屋,理由就是大屋死過冤魂,陰氣太重。紀干部兇悍地呵斥老婆,說革命同志要堅決破除迷信。我有時也會想象冤魂的模樣,會不會像蘭若寺的聶小倩,幽靚,魅情,攝人心魄。潘家大屋住著七戶人家,紀干部、何大昌、張伯、徐麗花、曾老師、我的祖母,還有一對年輕夫婦。
我住進潘家大屋不久就犯了一場病,昏睡終日,神萎倦怠,高燒不退。39度,40度,41度,體溫“噌噌”往上躥。祖母將我送到鎮(zhèn)醫(yī)院,年輕的醫(yī)生用聽筒摁著我的肺部聽了許久,說有咯音。他又用壓舌板壓住我的舌頭,命我發(fā)出啊聲。醫(yī)生開了個方子,說可能是肺炎。我每天吃著藥丸,到醫(yī)院打針,也不見好轉(zhuǎn)。我的胸口開始發(fā)悶,呼吸急促,口渴、流涕、咳嗽、怕光、怕聲音,不停地打噴嚏,甚至抽搐,渾身打寒戰(zhàn)。那段時間,我一閉眼就夢見一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像《潛影》中的女鬼,咬著舌頭,在深夜的井邊哭泣、呼喊、呻吟、手舞、足蹈。我難過得要死,祖母不停地用濕毛巾敷在我滾燙的額頭,流著淚說沒事的沒事的。一顆顆紫色小點的疹子密密麻麻地在我身上出現(xiàn),難以忍耐的癢一寸寸地從骨髓中鉆出,占據(jù)全身,一抓就起一塊紅斑。我使勁地咬著手指,淚水簇生。何大昌說我是在發(fā)麻疹。他抓了一些中藥,青浮、葛根、沙參、麥冬等,煎了要我服下,湯汁稍涼后用毛巾蘸濕敷在麻疹部位。如此一個多星期,慢慢好轉(zhuǎn)。這是我對大屋的最初、最直接、最恐怖的記憶。
病得最重的還不是我,是紀干部。他們一家占據(jù)著三進的兩間正房和一間廂房和兩個閣樓。平時紀干部整天躺在涼椅上,左手托著一只紫砂壺,豁了牙的嘴不停地吸吮著豁了嘴的壺,右手搖著芭蕉扇,茶幾上擺放著“紅燈”牌收音機,哼著唧唧歪歪的梆子戲,將調(diào)子跑得精光。紀干部是南下干部,性格怪孽、孤僻、暴戾、自負、狂躁。聽說以前他可不是這副模樣,五三年剿匪時頭部中彈落下的病。紀干部經(jīng)常偏頭疼,揪著頭發(fā)撞墻。病吞噬了紀干部的神經(jīng),紀干部發(fā)脾氣的時候很兇,嘶吼,叉著腰,眼露兇光,口水四濺,頸脖上青筋綻出,像兩條青蛇扭動。紀干部的女人躲進里屋,紀干部就擂著門板叫囂,說要撞門、要拆墻、要燒房。
向紅是紀干部的幺女,也是我的同學,長得清清爽爽,我曾經(jīng)在日記中用過出水芙蓉來形容她。初三時我們看過一場電影——《超國界行動》,票是她偷偷塞給我的。在黑暗中,我暗暗地瞄了幾回,又將身子漸漸挪近向紅,嗅著她的體香。整場電影看得支離破碎,只記得情節(jié)很恐怖,我乘機抓住向紅的手,緊緊地,手心對手心。多年以后的同學會上,我和向紅開起了玩笑,說手心至今還留有你的體溫,向紅兩頰滾燙,罵我十三點。向紅小時候不太好侍候,三天兩頭上醫(yī)院,四環(huán)素當飯吃,后來落了個一口黑牙,所以向紅不愛笑,偶爾一笑也是匆忙掩飾。我喜歡向紅,喜歡她的四環(huán)素牙,我甚至幻想自己也長一嘴的黑牙。向紅的母親瞞著紀干部偷偷在娘娘廟里認了石頭娘,貼了大紅紙,供了一只公雞,放了二十響炮仗,取了小名叫石女。紀干部是講黨性原則的,要是紀干部知道此事,向紅母親一定逃不脫一頓暴打。說來也怪,向紅的日子從此順當了起來。但是,向紅沒有生育能力,后來領(lǐng)了個養(yǎng)女。聽說養(yǎng)女的親生父母發(fā)財了,想要將孩子領(lǐng)回去,雙方在打官司。也不知道官司是輸了,還是贏了。
1989年,紀干部得了膀胱癌,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晚期,扛不了幾天就死了。死的時候,一口烏黑的棺材擱在堂屋,紀干部平靜地躺著,嘴里含著一張紅紙,堂屋擺滿了花圈,他當年的戰(zhàn)友和部屬站了滿滿一屋子。他的女人沒有哭,被他壓了一輩子,她沒有哭的理由。死亡有時候是有征兆的,那幾日,紀干部對老婆出奇地好,體貼、關(guān)愛、柔善,露出新婚般的蜜意。想想也算是留一小截美好的記憶給他老婆吧。紀干部女人去了一回墳地,回來就發(fā)燒,上廁所的時候癱倒在地,馬桶側(cè)翻,一臉糞便。醒來后出虛汗,說話結(jié)巴,目光呆滯,神志不清。住院一個多月,病情不見好轉(zhuǎn),鄉(xiāng)下的親戚帶她去看了土道士,道士說她中了邪,魂給紀干部勾走了。土道士在紀干部的屋里貼了一些黃符,又帶了一幫扛棺的壯漢去墳地喊魂,就是不停地喊紀干部女人的名字。轉(zhuǎn)天,吃了道士的幾帖符灰,好了。后來曾老師也說撞見鬼了,一天夜里起來解手,莫名其妙摔倒在地,頭上磕出一大口子,血淌了一地,眼鏡摔成八瓣,樣子狼狽不堪。曾老師說看見墻角有個影子盯著他獰笑,像紀干部,一個趔趄,摔昏了。
徐麗花一家住在一進正房,她是我小學同學,她的父母都在鎮(zhèn)上供銷社上班。徐麗花家很氣派,有彩電和冰箱,她的父親戴上海牌手表,騎永久牌自行車,穿的確良白襯衣,穿皮鞋。臉刮得鐵青,眼珠白多黑少。每次推著自行車進門的時候,總會有意無意地顛一顛,弄出一些聲響來。徐麗花母親滿腦子機靈,仿佛有一張算盤在噼啪作響,潑辣、尖酸、刻薄、懶惰。他們家只和紀干部家交往。徐麗花人長得圓胖,不和我說話,她瞧不起我們這些鄉(xiāng)下人(當時我的父母下放在農(nóng)村沒有返城)。徐麗花的爺爺是個官,供銷社主任,我父親想返城曾經(jīng)托過她家關(guān)系,沒成,還被奚落了幾句。后來,徐麗花沒考上高中,也進了供銷社。1993年,供銷社解散了,徐麗花一家都下崗,徐麗花最終嫁給了在城里擺攤的鄉(xiāng)下人。徐麗花的母親為生活所迫,到一家竹制品廠打工,穿竹粒,計件酬工。女人心高氣傲慣了,經(jīng)不起苦,主動爬上了廠長老爸的床,一個滿嘴黃牙的糟老頭。老頭喜歡喝酒,臉一潮紅就開始吹他的風流事。老頭說這女人懶,和他上床就是懶得穿竹粒。徐麗花的父親依舊騎著自行車,是破舊的,穿著邋遢的衣服,是劣質(zhì)的。他具備了失敗男人的特征,自戀、酗酒、罵娘、怨天尤人,不著邊際地吹牛。徐麗花一家至今仍然住在潘家大屋,是唯一的一戶長住戶。
一進右首的廂房住著何大昌,他是個草藥挑子。前面說過他給我治好了麻疹。附近的幾個集鎮(zhèn)只要有集市,他就挑著草藥挑子跑集市。西屏是逢一六行,古市是逢二八行,遂昌是逢三九行,他不停地奔波。何大昌舍不得車錢,每次趕集都是挑著草藥挑子半夜起身,掙幾個辛苦錢,養(yǎng)家糊口要錢,給女人看病要錢。何大昌的女人是個癲婆,像腌了的黃瓜,叫人憐憫。她在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得了產(chǎn)后憂郁癥,將嬰兒從二樓摔在天井里,死了。何大昌的女人喜歡看書,她有一整天看書的熱情,一邊看一邊吃吃地笑。但是她就讀一本書,書很舊,殘缺,毛邊,沒有了封面,面目全非的樣子。何大昌的老婆吃飯前總要將腦袋重重地扣在八仙桌上,雙手貼胸抱拳,閉目,不作聲。我們見慣了,但不曉得什么意思,一個瘋女人的舉動沒人在意。每年長青草的時候,何大昌的女人就發(fā)癲,本地土話叫青草癲,是季節(jié)性的精神病。女人滿街亂跑,有時候也不穿衣服,光溜溜,白花花,看得街上幾個光棍有些想頭。何大昌做夢都想要個兒子,他的女人卻生不完的女兒,一個個冬瓜一樣滾出來,火娣、金娣、水娣、帶娣。有人說金娣像理發(fā)的和平,馬臉,頭發(fā)像雜草,走路兩腿分叉。有人說帶娣像光棍陳金水,細眼,雙耳后翹,結(jié)巴,將話說得七零八落,活脫一個模子出來。說歸說,只要何大昌不追究,沒人當他一回事。何大昌的女人是生女兒的命,唯一生了一個兒子又叫她摔死了。何大昌每次喝酒就哭,嗚嗚地,淚流滿面,上氣不接下氣。何大昌找風水土道士給他卦了一命,說是他太公墳給野母雞耙過,要重新修墳。何大昌咬咬牙,借錢,修墳。可從此之后何大昌的女人卻再沒有生育。
張伯蝸居在一進閣樓,閣樓一半是徐麗花家的柴火間,他就擠在柴火堆里。張伯的名字叫張國禮,干癟、蒼老,是一個內(nèi)斂而溫厚的人。他將話說得小心翼翼,滴水不漏。張伯有哮喘病,天寒的時候,他就喘不過氣來,臉漲得像茄子,眼球暴出,咧嘴,吐舌,雙手揪住頸部。紀干部說他是反革命分子,死了活該。張伯獨身,很少與人交往。時常揭不開鍋的時候,會到祖母家借米,討好地笑,露出滿嘴煙牙。張伯說話很輕,像蚊子嗡嗡叫,說我下個月一定還你。張伯看人的眼神,藏著一股虛弱和膽怯。父親說張伯的尊嚴和自信是叫歷次運動整掉的。張伯是黃埔軍校畢業(yè)生,國民黨少校。解放那年,張伯家屬先撤到臺灣,他做了俘虜。張伯寫得一手奇恣縱肆的書法,衍行弄所有的對聯(lián)都是他的手書,紀干部家除外?!拔母铩睍r候,張伯受盡折磨,被造反派吊在電影院的廊柱上,扣過屎盆子,打折了一條腿。張伯關(guān)在牛棚幾天沒吃沒喝,氣息奄奄,父親趁天黑給他送飯送水。從此,張伯和我父親成了莫逆之交。父親的書法就是師從張伯。算命的客妹早就說他上半世榮華富貴,下半生孤苦伶仃。張伯信命。1980年冬天,張伯哮喘發(fā)作,整個人縮成一團,父親將他送到醫(yī)院,他用剪刀拆開內(nèi)褲里兜,哆嗦著掏出幾張紙幣,皺皺巴巴,用針線逢了三層。張伯出院不久就死了,是上吊死的,他沒錢治病,沒錢吃飯,活著沒什么意思了。死前,他送給父親一只粉彩瓷筆筒。筆筒上繪著黛玉葬花,精美、細膩,有些冰清玉潔的氣韻,底足雙圈同治款。我很喜歡,放置在案前,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想到了黛玉的命,張伯的命,唏噓不已,眼眶潮濕。
二進的正房住過一對年輕夫婦,我之所以這么稱呼,是因為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姓。他們是鄉(xiāng)下人,但不愿呆在鄉(xiāng)下。他們租住時間并不長,大概一年,也許還不到。女人整天板著煞白的臉,像人家欠她多還她少的樣子,或者說像冤鬼。她的丈夫是開大車的,經(jīng)常很晚才回來。祖母住在三進廂房,和他們的房間只隔了一道走廊。他們每夜都做愛,搞得有聲有色,女人被瘋狂吞噬了一切,包括固有的騖矜和自守。女人叫得歡暢,激情涌動,恣肆放縱。那時,我的身體正在蓬勃成長,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很渴望。我對窺聽到了癡迷的程度,女人的歡叫夜夜踩亂了我心跳和呼吸。第二天,我?guī)е悩拥难酃饪创v臺上新婚不久的英語老師,是不是她也像這個女人一樣激情?祖母被他們攪得心煩,有時用竹竿捅板壁,或者拍床板,對面立即陷入死一樣的沉寂,過了不久,女人壓抑地小聲哼哼,仿佛甕底發(fā)出的聲音。她的丈夫,健碩、強壯、雄魄,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一斤牛肉,半斤花生米,一餐灌一瓶38度的“竹葉青”。女人經(jīng)常在清早時和她男人開罵。據(jù)說她曾經(jīng)將丈夫捉奸在床,每次開罵,她就用這事扣在他頭上:“去找那狐貍精,去找那臭婊子,我不活了!”說完就哭,砸碗砸鍋砸鏡子,哭得比夜里發(fā)出的聲音更有節(jié)奏。紀干部瞥見女人就吐痰,嘴里嘟噥:“騷貨!”紀干部大女兒結(jié)婚沒住房,窺視這間正房已久。紀干部找了個借口,讓房管所叫他們搬走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他們像氣泡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曾老師一家住在二進另一間正屋。曾老師戴著一副黑邊高度近視眼鏡,是縣一中的物理老師。曾老師教學水平很強,有一種源于內(nèi)心的清高、驕傲,有鋒芒畢露的表現(xiàn)欲望,但在學校被死死地壓制和打擊,曾老師很是困惑。曾老師對學生很嚴格,對子女很溺愛。曾老師的兒子十六歲就會扒竊,成了大屋的禍害,礙于顏面房客們都忍了。只有紀干部操起笤帚抽了那小子一回,說是偷窺他大女兒換衣服。曾老師說我兒子不會那么缺德,你憑什么打我兒子。他豁著老命和紀干部干了一架,結(jié)果兩人從堂屋拖到天井,又從天井滾進陰溝。從此兩家絕交。曾老師兒子1998年搶劫入獄,女兒在慈溪做三陪小姐。曾老師駝背,兒女的事壓得他直不起腰來,像馱著個大大的問號,是對自己的拷問,是對人生的反思。2002年,女兒出資給曾老師建了一棟別墅,聽說曾老師犟了一陣子,還是搬出了大屋,搬進了別墅。他的兒子去年找過我,說哥們結(jié)婚,沒錢送紅包,央求我借他五百元,明天一定還我。我說只有兩百,他說那也行,揣了錢歡天喜地去了。后來遇見幾回,叼著煙,沒事一樣和我打招呼,不提錢。我也不問。
1991年,潘有德的小兒子從奧地利回來祭祖。他捧著一張發(fā)黃的相片,相片上有十個人,潘有德,以及他的三個老婆和六個兒女。我仔細地端詳潘有德右側(cè)的女人,她是潘有德的小老婆,秀美、端莊,體態(tài)豐盈,氣質(zhì)逼人,和我小時候經(jīng)常夢見的女人截然相反。1949年,潘有德的眷屬都逃到國外,只有他和小老婆留在鎮(zhèn)上,據(jù)說他是守財奴,寧死也不放棄龐大的產(chǎn)業(yè)。1950年,潘有德以惡霸的身份被槍斃。是年秋天,他的小老婆被折磨得氣息懨懨,吊死在三進堂屋的大梁上,據(jù)說死時怒目圓睜,披頭散發(fā),吐著舌頭。潘有德夫婦死后由下人潘根水收尸,潘有德夫婦墳地在大躍進的時候平田被毀。關(guān)于她死前寫在墻上的咒語的傳說有多種版本。土改那陣子,有人在字跡上刷了一道白灰,遮住了咒語,后來紀干部又在白灰上貼了毛主席像,主席紅光滿面,精神煥發(fā),目光炯炯,有著壓倒一切牛蛇鬼神的樣子。潘根水也曾經(jīng)住在潘家大屋,他死的早,我沒有見過。潘有德的子女陸續(xù)給鎮(zhèn)中心學校捐款建過教學樓,這是后話。何大昌的小女兒考上了哈工大,差點沒有把他喜瘋。如今老房客搬得差不多了,又搬進了一些新房客,黃包車夫、補鞋匠、小販、打工者、屠戶,不知道他們知道潘家大屋的故事否。我沒有問,也不想問。
前輩人說潘家大屋是鬼屋,但房客都沒有遇見女鬼,只是曾老師和紀干部的老婆說撞見鬼(紀干部),不知他們是幻覺,是驚怵,是心虛,還是造謠。世上并沒有鬼,而是生活壓迫得許多人都成了鬼,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像鬼的人太多了,似鬼非鬼。1991年,祖母搬出潘家大屋。從那開始,我每年都會到大屋去轉(zhuǎn)轉(zhuǎn)。大屋是我認識社會的第一步臺階。大屋像殼,包裹住一些人性和非人性的東西,只有深入才能分辨。有時,我會有一些潦草的記憶,刺激的,如窺聽做愛,第一次產(chǎn)生對身體奇妙的遐想;天真的,如何大昌女人的笑,露出童稚;美好的,如我抓著向紅的手,內(nèi)心踩過千軍萬馬;善良的,紀干部老婆的任勞任怨和忍辱負重。但對大屋更多的是厚重的回憶記錄,丑陋、邪惡、虛榮、齷齪。大屋的一些病像刺一樣戳進我的內(nèi)心,身體上的病、心理上的病,甚至是靈魂上的病,在我體內(nèi)發(fā)出尖利的疼痛。多年以后,我在尋找身上的病原體時,首先就會聯(lián)想到潘家大屋。
魯曉敏,公務員,現(xiàn)居浙江松陽,曾發(fā)表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