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動天地的中華第一宴
王母蟠桃、瑞草靈芝、廣松仙鶴、鳳舞羅衣、比翼鴛鴦、金絲官燕、月宮魚肚、烏龍競渡、麒麟獻瑞、梅花鹿幼、踏雪尋梅、羅漢一品香……
這是什么?令人魂不守舍,心旌搖蕩!
上天入地,穿云踏海,似詩似畫,似飛似舞,似王母大壽,似龍宮設(shè)宴。怎想到,那是菜單!出自“滿漢全席”,名動天地的“中華第一宴”!
人生一世,誰不想品嘗一下,這天地珍稀的一口飄香!
所謂“食色,性也”。人的兩大本能,以食為先,食還在色之上。世界上唯獨中國人最早有這種認識。難怪中國人口世界第一。那是跟中國人早早便在“食色”兩字上狠下功夫,決計分不開。
中國以禮儀之邦自稱,是因為儒家以“禮”為社會最高規(guī)范。宴飲是“禮”的基本表現(xiàn)形式之一。史上有著名的孔府宴,禮節(jié)周全,程序嚴謹,算是古代宴席典范。但歷史上所有的名宴,包括孔府宴、文會宴、燒尾宴、百官宴、賞雪宴、乾隆御宴、元日宴、三頭宴、紅樓宴、鑒真素宴、少游(秦觀)宴、板橋宴、西夏宴、開國宴、元帥宴、北京全鴨宴、天津全羊席、上海全雞席、無錫全鱔席、廣州全蛇席、四川豆腐席、西安餃子席、佛教全素席,還有什么全虎席、全鹿席等等,跟“滿漢全席”比起來,全是小打小鬧。
“滿漢全席”是滿漢兩族風(fēng)味肴饌匯聚的盛大宴席。規(guī)模盛大高貴,程序復(fù)雜,集宮廷滿席與漢席之精華于一起,上承八珍,下啟名器,集烹飪之大成,菜肴三百多種,連吃三天三夜,絕不重復(fù)。舉凡山珍海味,飛禽走獸,滿漢精品,南北風(fēng)味,雅麗風(fēng)格,秘傳烹調(diào),大師技法,精湛廚藝,菜款設(shè)計、器皿選用、進饌程序,顯富麗之堂皇,集豪華之豐盛,竟是一律通殺無遺。中國飲食發(fā)展到“滿漢全席”,可說已達巔峰,至今未見有出其右者。
這是清王朝最高級的國宴,是中國美食的極致,中華美食之縮影,中國宴席的經(jīng)典,歷史上最著名的中華大宴,是中國上層人士的狂歡節(jié),一場飲食文化的馬拉松!
“滿漢全席”,分為蒙古親藩宴、廷臣宴、萬壽宴、千叟宴、九白宴、節(jié)令宴六種,均以清宮著名大宴命名。其首場最為隆重盛大,有專人專司,規(guī)格等級、排場禮儀格外講究,衣物首飾,裝潢陳設(shè),樂舞宴飲一應(yīng)俱全。客至先有“到堂點”,然后要凈面、更衣才能入席。入席一律按職位頂戴、朝珠公服而定。還有格格出面接待。全席過程要換“臺面”三次,碗盞家什同時換三套。席桌所用餐具均系名瓷,形狀規(guī)格亦極為考究。
全席又有宮內(nèi)和宮外之別。宮內(nèi)的“滿漢全席”專供天子、皇叔、皇兄、皇太后、妃子、貴人等享用;近親皇族子嗣、功臣(漢族只限二品以上官員和皇帝心腹)才有資格參加。相傳清圣祖玄燁在宮內(nèi)首嘗,并御書“滿漢全席”,名噪一時。宮外“滿漢全席”,常由滿族一二品官員主持科考和地方會議,以“滿漢全席”招待欽差大臣,要按品次,佩戴朝珠,公服入席。
據(jù)傳,“滿漢全席”原出揚州“大廚房”,專為到揚州巡視的“六司百官”辦的“滿漢席”:“芙蓉蛋、西施乳、文思豆腐羹、梅花包子,所謂滿漢席也?!贝朔N滿漢席集宮廷滿席與漢席之精華于一席,后成“滿漢全席”,為大型豪華宴席之總稱。
“滿漢全席”內(nèi),還有慈禧太后當(dāng)年喜歡的小窩窩頭,有乾隆皇帝喜歡的豆腐菠菜,有康熙皇帝愛吃的玉米粥。有趣的是,按現(xiàn)代營養(yǎng)學(xué)家之說,豆腐菠菜是相克的食物,不宜混食。像痛風(fēng)、腎炎、腎結(jié)石等老年疾病,都把菠菜列入黑名單。偏偏愛吃豆腐菠菜的乾隆皇帝,天年八十九歲,卻是中國歷史上三百三十五個皇帝中壽命最長的一個。
全席之惡:舉起雞肶作大旗
中國人早年的飲食智慧,遠在“色、香、味、型”之外?!盃I養(yǎng)”之說,是后來引入的。其中最高的智慧表現(xiàn),就是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邊食邊嚼,醉了,還是“意不在酒”。這當(dāng)真絕妙得緊!
人在酒桌上,酒都不在意了,還在意什么?那就可以拉關(guān)系,可以談生意;可以表親情,可以設(shè)陷阱;可以論德性,可以設(shè)陰謀;可以助你一臂,可以捉你入局;可以幫你飛騰,可以掃你一腳;可以積德積善,可以殺人放火?;蛘弑〗诲e,或者陰云密布。
一部中國史,全寫在餐桌上!楚霸王的鴻門宴,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quán),都是例證!
《周禮》一開篇便介紹“掌邦治”的人物,帶頭出場的,竟是各類廚子;而且把煮飯的鍋搬出來作為權(quán)力的象征,那就是鼎。后來之所謂“群豪逐鹿,問鼎中原”,其實就是大家去搶飯鍋。所以甚至有人說“滿漢全席文化從西周便開始”。
中國幾千年,這種“問鼎”文化,即“問飯鍋”文化,其實就是“搶飯鍋”文化,從未有終止。直到1960年代,中國人傾盡全力去搞“大鍋飯”,最高的理想就是“鍋里有,碗里就有”。后來才知道,原來是一場騙局。鍋里有,碗里未必有。中國高度發(fā)展的飲食文化,到了近現(xiàn)代,卻生出一個巨大的貧困人口來,那是歷史之惡的奇景。
在中國,衣食住行的禮節(jié)化,什么飲食饗燕禮、冠禮、婚禮、賓射禮、賀慶禮等等,西周以后,越搞越多?!梆嬔唷本褪琴F族的吃。饗,是貴族在太廟吃的禮儀,其實是只看不吃。燕者,宴也?!梆嬔唷闭?,先講禮,再講食。許多報紙雜志,發(fā)表重要文獻時,常加一句什么“以饗讀者”,就是給你一頓“只看不吃”的“大餐”。講禮可以,吃就免談。算是“禮食”。
在帝皇餐桌上發(fā)展起來的“禮”,“請,請,請”,就是所謂“雞肶打人牙臼軟”。信奉“食為天”、“食為先”的中國人,牙臼一軟,還有什么可爭的?還不皇恩浩蕩,天下一統(tǒng),人人臣服天子腳下,三呼萬歲?
漢臣子的惡作劇
“滿漢全席”,以禮部主持的“千叟宴”最為著名。清代二百六十年,僅在康乾盛世辦過四次。與會者多達五千多人,全是六十五以上的老叟,是清宮中的規(guī)模最大,與宴者最多的盛大御宴。宴席因玄燁帝席賦《千叟宴》詩而得名。同席賦詩者還有三千余首。后人稱千叟宴是“恩隆禮洽,為萬古未有之舉”。其準備工作冗繁不可名狀。且看以下記錄:
首先,是各地申報與宴人員,要列出履歷、功績,逐層審批后由皇帝欽定,再行文限令宴會半月前趕到,操練進宮、面圣的禮儀;宴畢再由專人護送回籍。僅此一項,前后便須忙碌年余。其次,要準備大量衣、食及家用器具禮品,如桌椅、餐具、食品、賜品、車轎、服裝。其中僅賞賜的物品就有恩賚、詩刻、如意、壽杖、朝珠、繒綺、貂皮、文玩、銀牌等數(shù)十種,多達萬余件。再次,是臺面布置、菜點制作、禮儀訓(xùn)練、安全保衛(wèi)、接待服務(wù)、人役調(diào)配等等,每次大宴動用的軍民常達數(shù)萬之眾。
“千叟宴”從頭至尾突出一個“禮”字。不僅宴分二等,分別接待王公、一二品大臣、高壽老人、外國使節(jié)和三至九品官員、其它老人,而且儀程井然。開宴前,全體人員在指定位置肅立靜候。然后高奏中和韶樂,皇帝出轎升座。再奏丹陛大樂,眾人分班行三跪九叩和一叩之禮,依次入席。接著奏丹陛清樂,“就位進茶”,每人飲畢留下玉杯,叩頭謝恩。再下面是“展揭宴幕”,即給皇帝獻上菜點果奶十五品后再揭開八百余桌的席布。以后又經(jīng)過更為瑣細的“奉觴上壽”,才能正式開席。
緊跟其后的是一品大員和九十歲以上的老人在御座前下跪,接受皇帝親賜的卮酒;其它王公大臣接受皇子、皇孫、皇曾孫的敬酒和獻食;一般官員和老人接受侍衛(wèi)的敬酒。飲畢酒杯也歸各人所得,又要叩頭謝恩。然后執(zhí)盒上膳,開始吃飯,其間笙歌不停。宴畢再行一跪三叩禮,皇帝在中和韶樂聲中回宮,眾人垂首恭送,再去領(lǐng)賞。賞賜亦分等級,同樣多次叩頭謝恩。老人們離京時也是如此,走一路叩一路,直到家門。
現(xiàn)在看來,是否太過討厭?這不是歷史之惡?
“滿漢全席”的膳單,無論北京式、盛京(沈陽)式、楊式、川式、廣式、鄂式,雖然各地因口味不同,菜目也大有變異,但幾乎都以山珍海味為主體。從“滿漢全席”的菜單看,有龍肝(現(xiàn)在多用娃娃魚或穿山甲替代)、鳳髓(現(xiàn)在多用孔雀或飛龍?zhí)娲?、象披(即象鼻,亦可用犀牛鼻、犴鼻替代)、梟炙(烤貓頭鷹)、獅乳(雌獅的乳房)、豹胎、猩唇、猴腦、虎眼、駝峰、鯊魚翅及唇、熊膽及掌、仙鶴……甚至還有天鵝肉。涉及到許多目前已瀕臨滅絕的野生動物,充滿血腥氣。許多物種的滅亡,都是人類犯下的一種原罪。這又是難以避免的歷史之惡。
清初,滿人連文字都沒有。后來的滿文,是匆忙拿蒙文來改造借用的。努爾哈赤在沈陽稱帝時,宮廷筵宴只有“八大碗”。有人稱之為“盛京“滿漢全席”的雛形”。這分明是言過其實的附會。清入關(guān)前,宮廷一般宴會,獸皮鋪地,露天圍座,席地而餐,用解食刀割肉入口,粗糙簡陋,野氣十足,離茹毛飲血年代并非很遠。在文化上,與明代漢人有天壤之別。
清入關(guān)后,留用了大批明朝遺老,朝廷體制例規(guī),全按明宮設(shè)制。六部九卿之中,竟還專設(shè)光祿寺卿,專司大內(nèi)筵席和國家大典宴會。可以說,“滿漢全席”是“高文化”的前朝遺老為幾乎“沒有文化”的新君主立功立德的大作之一。這又是歷史之惡的詭譎表現(xiàn)。
滿、漢原來分席。據(jù)傳,“康熙大帝南巡,駐蹕揚州,始設(shè)滿漢席。乾隆皇帝六次南巡,揚州官紳接駕,仍沿承滿漢席。從此滿漢席聲名遠揚,各地競相仿制,列為接待六司欽差、百官食次,其規(guī)模體例均源于揚州的滿漢席?!贝撕蟛虐l(fā)展為“滿漢全席”。后來的菜式竟發(fā)展到什么“取一百零八吉數(shù),分十二臺,每臺分別有一珍八景,寓意‘一主八臣’之意。由高裝、四大件、八大件、十六碗、四紅烤、點心、隨飯碗、面飯、茶果等構(gòu)成。菜名多以詩詞或故事命名,隱含福祿壽喜慶之意”。滿人哪里有這種文化?這全是奴化了的漢臣子的惡作劇。
有清一代,最大的宮廷惡作劇之一,是慈禧六十大壽時舉行的萬壽宴,整個慶典耗費白銀近一千萬兩,就個人慶典來說,在中國歷史上是空前絕后之舉。慈禧的行為,已有敗國之罪。
官方的“滿漢全席”,盛行于威權(quán)體制正處巔峰狀態(tài)、帝國皇權(quán)最為張揚的時代。只是,乾隆1799年死后,不過匆匆四十一年,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大清的政治與文化急速敗落,帝國的孱弱已到失去自尊的地步。
當(dāng)年的官方“全席”,與眼下的公款吃喝一樣,把江山吃空,把百姓吃苦。不可一世的一代王朝,就此從飯桌上開始敗落。只留下一桌冷冷清清的剩菜殘羹和圓明園的斷墻殘柱,令人唏噓不絕,嘆息不止。
“滿漢全席”之善:生活原來可以如此美好!
中國2005年8月11日,沈陽舉辦國際美食節(jié)。一家酒店,耗資二十萬人民幣,精制出冷熱葷素一百九十六道菜品,包括一套“龍椅”和“萬壽無疆”的餐具。宣傳上說,這是幾十年來,首次“整體嚴格”按照皇家禮儀,以三天時間展演“滿漢全席”。
不料,國內(nèi)媒界一片嘩然。舉辦者被人質(zhì)問:“要炫耀什么?”
隨之,棍子、帽子紛紛落下:“炫耀皇家的驕奢無度”、“腐朽的沉渣”、“炫耀消費的奢華”、“敗家的不肖”、“蠱惑人心”、“公然將‘劣文化’放大、張揚,如果不是愚昧無知,那就是為了謀一點不義之財而在顛倒黑白”、“窮奢極欲的‘皇家禮儀’”、“復(fù)辟了一股奢靡之氣”、“醉生夢死”、“過街老鼠的東西”、“暴殄天物”、“病態(tài)的浮華和虛榮,褻瀆了公眾的勞動成果,誤導(dǎo)了世風(fēng)人心”。
新華社還加時評:“這樣的飲食文化精髓對工農(nóng)大眾有意義嗎?”
主辦方回敬說:“滿漢全席”是中國傳統(tǒng)飲食文化精髓,后人負有挖掘、整理和發(fā)揚光大的責(zé)任。二十萬的確不少,但挖掘民族飲食文化不能用金錢衡量。展演“滿漢全席”還能給企業(yè)和美食節(jié)乃至沈陽帶來巨大的名片效應(yīng)和商業(yè)價值,因此二十萬帶來的有形無形回報將是投入的幾倍甚至幾十倍。
為什么會有那種民粹主義的情緒?那是因為中國人自己總保持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狀況。為什么不可以家家朱門酒肉香,路無凍死骨呢?
貧困,其實是一種精神病。先不要說大家都吃“滿漢全席”,人人都上鮑翅宴,先問問有沒有這種理想,是否真正努力追求共同富裕。如果是,“滿漢全席”便妙不可言。
你看看賓利車、伯茲酒店、勞力士腕表、夏奈爾時裝、雅詩蘭黛化妝品、蒂芬尼珠寶、路易威登皮包等一連串頂級名牌就知道;看看李兆基去年花七億港元為公子辦婚禮,香港人大叫“拉動內(nèi)需,好 !”也知道;還有每公斤三萬五千美元的意大利極品松露呢!
歷史之惡,原出自一種欲望。欲望越大,惡也越大。這種由欲望導(dǎo)致的惡,如果出自一個偉大的人物,得到的往往便是偉大的惡,譬如拿破侖與當(dāng)年的羅浮宮,譬如康乾皇帝與當(dāng)年的“滿漢全席”;如果出自民眾,得到的往往便是偉大的善,譬如現(xiàn)在的羅浮宮,譬如現(xiàn)在的“滿漢全席”。原用來殺人的原子彈,現(xiàn)在變成社會發(fā)展的巨大動力;原為快速測算火炮彈道以更方便殺人的計算機,現(xiàn)在成了全世界每個角落的必備工具。道理全一樣。
所以,老黑格爾說:“惡是歷史進步的動力?!?/p>
現(xiàn)在落入民間的“滿漢全席”,為什么會有“偉大之善”呢?因為它讓人明白,生活原來可以如此美好!人類的智慧原來可以發(fā)展到此等高度!工藝技術(shù)原來可以如此令人驚嘆!不同民族的文化原來可以這樣完美結(jié)合!飲食原來可以如此沒有邊界!餐桌上原來可以展現(xiàn)如此迷人的文化!
目前北京王府井大街深處,有一老宅“翠園”,偏就有烹飪大師,在主理可以讓食客花幾天時間盡嘗二百六十八道菜式的“滿漢全席”。
此外,北京有家“仿膳”,北海也有家“仿膳”,香港有“仿膳”,廣州有“仿膳”,成都有“仿膳”,連溫州小城也有酒家搞“仿膳”,實行原汁原味模仿皇家飲食,一樣辦“滿漢全席”。一般的“仿膳”中小店,更是鋪滿全國各地。骨子里都想讓食客有機會模仿一番當(dāng)大小皇帝的感覺。即便明知“仿膳”只是模仿,標(biāo)明“假冒”,在誘惑力面前,也在所不顧了。
今年6月,溫州飯店推出188888元天價“滿漢全席”,三十多道菜,只供六至八人吃。由當(dāng)年“御膳房總管宦官的親傳”正宗執(zhí)掌地道“滿漢全席”。一天只做一桌,還有宮廷舞、茶道表演,用圣旨形式宣布膳單,由“格格”來介紹每一道菜的歷史小典故。其中“佛跳墻”一道菜,單盅價格為一萬元。這道菜里,除魚翅、鮑魚、冬蟲夏草之外,還加入了昂貴的意大利松露。
浙中旅游勝地,橫店影視城的明清宮苑,在中心“太和殿”上,一樣赫然寫著“滿漢全席”大牌,以及有關(guān)宴席的主要說明文字,殿內(nèi)一排排展示柜,整齊擺著“滿漢全席”各類菜肴珍品的道具菜。
“滿漢全席”與“仿膳”,在中華大地上已成為一道實實在在的風(fēng)景線。
天天“吃喝玩樂”,就是天天“節(jié)日快樂”!
作為“滿漢全席”之一的“千叟宴”,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被推為上座的是湖南江夏湯云山壽星,一百四十一歲,童顏白發(fā),一派仙翁神氣。乾隆當(dāng)場御賜其“再閱古稀”匾額,并即興拉大才子紀曉嵐以“一百四十一歲壽星”為題對句。
乾隆先出上聯(lián):“花甲重逢,增加三七歲月。”六十為“花甲”,重逢,即兩個“花甲”,為一百二十,加“三七”二十一,恰好一百四十一。據(jù)說乾隆一生寫詩四萬首,幾近《全唐詩》總和。平均每年五百首,每天一至兩首。雖說多為別人操刀,且無一句流傳,但在帝皇中仍算是真愛詩的人。
紀曉嵐略一思索,當(dāng)即對出下聯(lián):“古稀雙慶,更多一度春秋?!惫畔∈瞧呤p慶,就是一百四十,再加“一度春秋”,正好一百四十一。
這壽聯(lián)出聯(lián)奇突,對句精妙,對仗工整,意境貼切。宴席上,一時轟傳?!扒й叛纭苯K有千種不是、千種惡,亦早已煙消云散。乾、紀之對,卻仍可千古流傳,教人贊嘆不絕。萬人諤諤,不如一對霍霍。那是何等之善!“千叟宴”,從歷史長河來看,善惡又如何評說?
不論如何,“滿漢全席”是作為一種文化開始的,也是作為一種文化而流傳的。
飲食是人生的第一欲望,也是人類文明最早的開端。中國人的文明史從“神農(nóng)嘗百草”開始,西方人的文明史是從亞當(dāng)夏娃偷食禁果開始。所有人都是神農(nóng)氏、亞當(dāng)、夏娃那幾位美食家的后代。每個人,如果不想做忘恩負義的子孫,便應(yīng)對飲食文化及其每一步的發(fā)展,至少要抱有一種敬仰的心情。
中國人最日常的儀式、最密集的節(jié)日就是宴席。在宴席上,中國人是吃概念、吃文化、吃藝術(shù)、吃魅力、吃環(huán)境、吃氣氛、吃關(guān)系、吃情調(diào)。邊說邊吃,邊吃邊聽,充滿人情味,這使飲食問題變成社會問題和藝術(shù)問題。所謂“杯中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中國文化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個“喜”字。這也是中國人最熱愛的一個漢字。而吃飯是最能烘托出這種喜氣的。喜氣洋洋,東道主自然滿意。傳統(tǒng)的喜宴,被清代的“滿漢全席”發(fā)揮到極致。
中央電視臺與青島電視臺和中國烹飪協(xié)會曾合作舉行“滿漢全席全國電視烹飪擂臺賽”。競技、娛樂、文化薈萃一堂,名廚、名家、明星如約到場。旨在發(fā)掘中華飲食文化傳統(tǒng),盡覽美食淵源景觀,展示廚師超凡技藝,調(diào)動觀眾美食趣味。擺在恢弘大殿之上的廚藝擂臺,名廚名師現(xiàn)場獻藝,展現(xiàn)烹飪精粹,弘揚中華美食。爭奪擂主寶座,對擂場面扣人心弦,至尊菜品,美輪美奐。明星名人現(xiàn)場觀戰(zhàn),全程參與,傾情品評。
落入民間的“滿漢全席”,已經(jīng)變成一盤文化大餐和人生滋補老湯。美人、美食、美景,美不勝收;愛情、親情、友情,情滿金秋!生命本源不追求這些東西,難道真的追求“與天斗,與人斗,其樂無窮”?
中國人過節(jié)大抵是為了吃喝玩樂的。端午有粽子,中秋有月餅,過年則是一家大小、親朋好友的“滿漢全席”。連清明節(jié)也有人在叫賣杏花酒。西人的愚人節(jié)、情人節(jié)、圣誕節(jié),多半也是吃喝玩樂。生活本來就是“吃喝玩樂”,文化的本質(zhì)也是“吃喝玩樂”。大家高高興興地祝人“節(jié)日快樂!”其實就是祝人“吃喝玩樂!”如果天天“吃喝玩樂”,不就是天天“節(jié)日快樂”?為什么“那家伙只知吃喝玩樂”又會變成罵人的話呢?
在評論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時候,魯迅說:“凡是人的靈魂的偉大的審問者,同時也一定是偉大的犯人。審問者在堂上舉劾著他的惡,犯人在階下陳述著他自己的善;審問者在靈魂中揭發(fā)污穢,犯人在所揭發(fā)的污穢中闡明那埋藏的光耀。”他在自己的小說中,不斷舉劾和揭發(fā)自己靈魂中的“惡”,又一一陳述那“惡”的合理性和必然性,闡明它的深刻的光輝。他不時寫到,審問者的氣勢越來越弱,犯人的辯聲卻越來越高。這令他感到憂郁、惶恐,內(nèi)心陷入深深的不安。
真善美與假惡丑,被認為是人類“六大”最有價值的精神觀念。其實不是“六大”,而是“三大”:真假、善惡、美丑,那是兩兩不能分的。其中,“善惡”觀,是大中之大。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偉大的惡竟舉著偉大的善,偉大的善同樣舉著偉大的惡。在理性的終審者那里,有時善惡竟如此難辨。正如尼采所說:我們不知道“人類是上帝犯的一個錯誤,還是上帝是人類犯的一個錯誤”。許多時候,人類與上帝,都是善惡難分的。
何博傳,學(xué)者,現(xiàn)居廣州。主要著作有《山坳上的中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