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1740年)秋,北京城里死了一個匠戶,他的喪儀極為風光,轟動了整個京師。宅前車水馬龍,達官貴人接踵而至。內閣學士許王猷親自主喪;大學士徐本、趙國麟率領漢九卿至靈前俯首跪拜;詹事府詹事陳浩里外奔走,陪吊數(shù)天;連權勢炙手可熱的三朝元老、大學士張廷玉也差人前來送帖……漢尚書、侍郎等九卿中僅有戶部尚書陳意華幾人托故未來。
本來,清代禮儀規(guī)定的等級極其森嚴,在喪儀上更是具體而微。帝、后駕崩才使用隆重的九卿會喪,王、公亡逝雖可會喪,但規(guī)模小得多,僅由皇帝遣官至墳致祭。公以下各官,無旨一律不得會喪,庶民百姓更不用說了。
一個匠戶既非王公貴族,又無特旨,為什么竟有眾多朝臣不顧禮法前來奔喪呢?原來,只為一個“財”字。這匠戶姓俞名君弼,生前是工部屬下一個石匠。此人雖出身微賤,目不識丁,卻有一手絕技,興辦皇室工程時可分余潤。俞君弼家資豐饒,然而偏偏膝下無子,死后撇下數(shù)萬金,一群“義孫義婿”爭奪不休。為了獨占家產,義女婿許秉義便與內閣學士許王猷聯(lián)宗,“托其遍邀九9即往吊,欲借聲勢彈壓俞姓族人”,先付參加會喪諸臣每人謝儀五百至二千兩銀不等,并允諾奪得財產后另有重謝。只走一趟便可得千金,況有內閣學士相邀,九卿何樂而不往?于是便演出了這場丑劇。
乾隆知曉后甚為氣惱。氣的是自己即位已幾年,這群大臣仍不把他放在眼里。惱的是“法不責眾”,如此多人違制,又不能盡行開革。他只好先派心腹大臣京師九門提督、兵部尚書鄂善前往嚴查。順天府尹張鳴鈞聞知,私差人前往俞宅刨掘,得銀二萬兩。參加了會喪的禮部侍郎吳家駒也聞風聲不好,又適逢丁憂,便將分給他官的炭金席卷,溜之大吉。其余諸官不敢討銀,都在忙著追毀原帖,扮作清廉。
鄂善一一審明后,請旨將張鳴鈞交部察議,將許秉義依法處置,將許王猷和禮部侍郎吳家駒、詹事陳浩革職拿問。鄂善因在此案“干練、廉潔”,被特賜“紫禁城騎馬”。自雍正王朝以來,這個榮譽只有六十五歲以上的權臣才能企望。鄂善得此殊榮,自以為已是乾隆最寵信的心腹之一了。一場鬧劇似乎就要收場了。
不料兩個月后,御史仲永檀忽上疏奏劾鄂善,稱俞君弼嗣孫俞長庚曾托人向其說合,送銀一萬兩,囑其多加照看。乾隆聞奏先不肯信,以為“必無之事”,仲永檀身恃言官而誣陷大臣,此風斷不可長。但經研訊,鄂善家人及過付人俱各招認。乾隆遂親提鄂善詢問,鄂善堅不承認。乾隆心生一計,引他進密室,好言相慰道:“汝若實無此事則可,若有,不妨于朕前實奏,朕另有處置,而諭此數(shù)大臣從輕審問,將此事歸之汝家人?!倍跎剖焖剂季?,承認得銀一千兩。剛一招供,乾隆立即把臉一沉:“以皇考及朕平日深加信用之大臣,而負恩至此,國法斷不可恕!”原來,先時漢九卿受賄,乾隆已萌殺一儆百之心,此時親信滿臣又受賄,更使其怒不可遏。貪污一千兩銀雖小,但心腹欺君豈可饒恕。見乾隆翻驗,鄂善心知不妙,在諸臣詳訊時又翻供,然為時已晚矣。乾隆命將鄂善拿交刑部,不久令其自盡。
眾多文武朝臣,為得一個鑿匠的銀子,不顧朝儀以身試法,畢竟不是光彩事,乾隆不得不掩飾道:“仲永檀折內所奏大學士等到俞姓送貼吊奠一事,今查詢明白,全屬子虛”,不必追究。然而大學士兼禮部尚書趙國麟卻不識相,以為劣跡沒被抓住,上疏攻擊仲永檀毀謗自己“理學清名”,并以“解退”要挾;另一給事中盧秉純見仲永檀一奏升官,也步其后塵,劾趙國麟口出怨言。乾隆被攪得“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惱羞成怒,將趙國麒降二級候補,盧秉純革職,風波才告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