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到今,印度人一直視恒河為圣河,他們在河中洗滌罪孽,并將恒河之濱的瓦拉納西城的石階視為火化輪回的福地。在印度,恒河和其他河流匯流處都是神地,其中以恒河與亞穆納河的匯流處安拉哈巴德最為神圣,這顆星球上最大的宗教集會大壺節(jié)就在那里舉行,圣雄甘地的部分骨灰也撒在那里。
恒河從高山流向大海,從今世流向來生,孕育了宗教哲學(xué)藝術(shù)之花,決定了流域的精神生活形態(tài)。多數(shù)東方宗教——印度教、佛教、耆那教和錫克教都在此誕生。印度的歷史很長,或許是輪回轉(zhuǎn)世的觀念,印度人不介意也不喜歡作歷史記錄,神話和史實經(jīng)?;煜磺?。一千多年前大唐偉大的使者玄奘,來到此地研習(xí)佛教,將經(jīng)典帶回祖國。玄奘的著作可用于校正傳說,許多印度古跡的修復(fù)參照了《大唐西域記》中的記載。玄奘對中印兩國文化的影響至今無人能匹。
盡管今天喜馬拉雅山南北兩麓的交流遠比玄奘時代好得多,但兩地的生活形態(tài)仍然差異極大。這本書的作者杜欣欣有極為豐富的閱歷,在足跡遍及世界各大洲之后,決心以自己微小的力量尋找生命的本真,構(gòu)筑自己的精神家園。杜欣欣以為,如像玄奘當(dāng)年那樣,也許能從另一個文明的發(fā)源地得到生命終極意義的啟示。于是她發(fā)愿“步前賢之路,尋求恒河的靈魂”,以一弱女子之軀,兩度跋涉,漫漫幾千里,從孟加拉與印度兩處恒河人海口上溯至源頭。第一次旅行時她一直患病,在德里曾因呼吸困難而緊急就醫(yī);在斯里蘭卡,她遭遇了海嘯,令太平洋兩岸的親友焦慮萬分。在第二次旅行中,她因大雨路滑,在加爾各答的泰戈爾故居摔傷。在這本她傾注了很多心血的書中,她以泰戈爾式充滿哲思又奇幻曼妙的語言,為我們展開了這個民族歷史文化的絢麗畫卷。
全書共分內(nèi)篇六章以及外篇四節(jié)。第一章敘寫德里的街市,住家婚嫁,幾乎絕跡的寡婦殉夫等印度社會風(fēng)情、歷史背景以及宗教文化對社會傳統(tǒng)風(fēng)俗的影響。作者的印度朋友Daksh是一名宇宙學(xué)家,常以大尺度來看待世間萬物和古今演變。他與作者關(guān)于社會公正和平等的對話極富洞見又妙趣橫生。
無論是否富裕,印度人的生活均比較簡樸。比如以掏耳朵為生的人,掏一次不過十盧比,但這點錢就夠他生活,他活得知足安詳;作者的一些朋友在印度學(xué)界具有比較高的學(xué)術(shù)地位和聲望,同樣生活得十分儉樸。探索恒河在孟加拉和加爾各答的兩個人??跁r,作者受到了熱情款待。孟加拉人和恒河的潮汐共處,在這個洪澇頻繁,世界上最貧困的河之國,他們?nèi)匀粓允刂约何幕袑氋F的核心價值,1947年的保護母語運動就是一個證明。作者寫道:“恒河的靈魂在北方宏偉的高山中,在平原的人神之間,在河旁的洗浴臺階上,在苦行僧堅韌的雙腳下,在古老的念誦和歌舞中,在印度香和加哩的氣味里,在印度朋友的深情厚誼中”。人們盡可以不同意那塊土地上的這種那種信仰,但不得不欽佩這些尋求者和信仰者的執(zhí)著精神。一個沒有形而上追求的民族是可悲的。
中國文化界無人不知的泰戈爾在孟加拉的故居卻很少有國人知道。作者探訪泰戈爾孟加拉故居時,特地用泰戈爾詩風(fēng)來寫這一章,開頭便是“鳥兒唱起歌來,婉轉(zhuǎn)而悠長,鳥兒說起話來,清脆而饒舌。通往西萊達小路猶如鳥語,蜿蜒細窄綿長。一方又一方水田,一片又一片池塘,知足而寧靜。無數(shù)的小河小湖,浮云在那里夢游。椰子樹剪切著天空,讓它更優(yōu)雅一點吧!芒果樹將影子留給樹下的花草,也抖落些陽光的碎屑。一片水田,剛剛收割完畢,但并不孤寂。它默默地躺在那里,望著禾苗從鄰居懷里探頭探腦。在另一片新綠之中,褐色的田埂像大鲇魚拱起的脊背”。
在加爾各答特蕾莎修女長眠地,作者誠摯的熱淚灑在墓石上,那是向所有同情弱者救助弱者的人的致意:“特蕾莎生前做的都是小事情:撫慰臨終者,抱起棄嬰,為病人清洗傷口,替老弱鋪上床單……但是她的去世卻是全球的一件大事,無數(shù)的人為她送行,不分種族,也不分宗教。那個夜晚,人們哭泣嘆息——這個星球少了一點光亮,少了一點仁愛,少了一點同情?!?/p>
在恒河兩岸佛祖的出生地、得道地、傳道地和圓寂地,作者感慨于佛祖的教義在無形而上追求的民族中已被異化,不無諷刺地指出其兩難:他們在佛祖面前乞求的正是佛祖生前擯棄的榮華富貴。在哲學(xué)的層面上,愛因斯坦的宇宙宗教情緒最接近于佛教,所以佛教發(fā)源地的這些圣跡具有永恒的魅力,值得一訪再訪。
佛教雖在印度衰落,但印度教一些苦行僧的宗教觀和佛教卻有類似之處。作者訪問了多位苦行僧,記錄了一些富有宗教哲思的話:“……人要斬斷塵緣,塵緣也包括知識,知識也是一種負(fù)擔(dān),這就是為什么我要來這里。在這里,我們只可以讀這一本書——《薄伽梵歌》?!?/p>
對于印度教徒,惟此為大的是輪回轉(zhuǎn)世。在印度人看來,人生的最高階段是擯棄這個世界的一切,其中甚至包括親情。印度人相信神明和靈魂,把靈魂在塵世生命中的寂滅看做生活的終極目標(biāo),從出生到死亡,人生的每個階段不過都是靈魂換了一件衣服。靈魂將會在來世的生命中再次復(fù)活。
除了佛教,作者還考察了印度的其他宗教,比如作者描述耆那教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耆那教不鼓勵但是可以接受自我消亡,這不是自殺。但是,自我消亡必須不是出于一時的感情沖動。自我消亡的方式一般就是絕食。你知道絕食需要多少天才能死去,大概十天半個月吧,這么長時間就決非是感情沖動了,而且還需要非常堅強的意志。選擇絕食的情況只有四種:老,病,大的自然災(zāi)害,還有因意外致殘。”在與一位宗教哲學(xué)教授進行了探討后,作者這樣歸納印度的幾種宗教教:“印度教沒有創(chuàng)始人,佛教和耆那教卻有創(chuàng)始人。印度不信一個神,更不會鼓勵人為一個神而戰(zhàn)。佛教不信靈魂不信神,一切虛無,而耆那教只信靈魂不信神。”
另外,作者還寫到了印度人的性愛觀、當(dāng)?shù)氐拿利悅髡f等,均引人入勝。作者說:“在印度人的心目中,恒河不僅具有自然地理的含義,而且是一個文化的有機體,她折射出宗教、文學(xué)藝術(shù)的彩虹?!边@確屬不易之論,而且,作者此書已讓我們感受到那一道“彩虹”的絢麗。
(本文編輯:李 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