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有《和劉柴?!吩疲骸吧綕删靡娬?,胡事乃躊躇?直為親舊故,未忍言索居?!睖Y明實在是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男人。歷史上在評價陶淵明時,有相當部分接受者把他作為高潔的隱士身份來認定,這其實是不太符合實際的。陶淵明并不像當時許多隱士一樣,索居山林,不問世事。他“結廬在人境”,和親友、當地人民都是有往來的,這都有詩作證,無需多言。在我看來,陶淵明不過是“歸田園居”而已。沈約《宋書·周續(xù)之傳》云:“(續(xù)之)人廬山事沙門釋慧遠。時彭城劉遺民遁跡廬山,陶淵明亦不應征命,謂之‘潯陽三隱’?!?卷九三)這說明淵明還是非常有顆世俗平常心存在的。在陶詩中,描寫人情、親情、友情的詩也比較多。在陶詩中,顯示陶淵明那種親情人倫之愛的篇章可以見《命子》、《規(guī)林二首》、《祭程氏妹文》、《歸去來兮辭》、《孟府君》、《責子》、《與子儼等疏》諸篇。我認為《命子》、《責子》、《歸去來兮辭》、《與子儼等疏》等篇對于我們了解陶淵明家庭生活的狀態(tài)和在此狀態(tài)中的淵明微妙復雜的內心情感,非常重要。
那么,陶淵明與家人關系是怎樣的呢?
從《命子》內容看,此詩寫于長子儼出生之時,該詩即為儼命名而作?!按嗽娮允渍伦匪萏啤⒂?、夏、商,蓋后陶姓氏族之所自來也?!哒乱韵路秸f生子命子之意。然觀其自嗟寡陋,自慚影只,諄諄戒勉,其切望于諸子深矣?!?溫汝能:《陶詩匯評》卷一)這是一篇述祖先功德的文章,意在告勉子弟牢記祖先光榮歷史,并勉勵他們將之發(fā)揚光大。由此篇可知,儼為長子。又據《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詩“弱冠逢世阻,始室喪其偏”,則淵明二十來歲喪妻,后續(xù)娶翟氏。那么,儼應為第一位妻子所生無疑,這跟《與子儼等疏》中說:“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就對應上了?!敦熥印吩娡ㄟ^對幾個兒子的點評,顯示作為人父的淵明的復雜心態(tài)?!杜c子儼等疏》是諸篇當中最為重要的一篇。由于本文論旨大略由該篇推出,為方便研究對照計,故節(jié)引如下:
吾年過五十,少而窮苦,每以家弊,東西游走。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黽俛辭世,使汝等幼而饑寒。余嘗感孺仲賢妻之言,敗絮自擁,何慚兒子?此既一事矣。但恨鄰靡二仲,室無萊婦,抱茲苦心,良獨內愧?!不家詠?,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每以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汝輩稚小家貧,每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鮑叔、管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遂能以敗為成,因喪立功。他人尚爾,況同父之人哉!潁川韓元長,漢末名士,身處卿佐,八十而終。兄弟同居,至于沒齒。濟北汜稚春,晉時操行人也,七世同財,家人無怨色。《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爾,至心尚之。汝其慎哉!吾復何言。(引自龔斌《陶淵明集校箋》441—442)
陶詩專家們在此疏的系年和作品性質有些爭議。如蘇軾以為“淵明臨終,疏告儼等”(《與蘇轍書》);《宋書·隱逸傳》說它不過是“與子書以言其志,并為訓誡”;今人游國恩先生在其《陶淵明年紀辨疑》以《宋書·雷次宗傳》中所載《次宗與子侄書》為證,認為此文不過是一份平常家信,不為遺囑看待;龔斌也以游說為是(《陶淵明集校箋》445—446)。從疏中自云“吾年過五十”,是為晚年作品無疑,但是否為正式遺囑,因為淵明的具體生卒年月尚無確論,這里存疑。不過從疏中可知淵明病勢沉重,“自恐大分將有限也”,當作臨終告誡也可。從內容上看,淵明雖然達觀天命,任真固窮,但是大限將到之際,仍然抱有對幼兒的一份內疚之心,因為自己生前并沒有給家里留下多少財產,所以對自己死后兒子們可能出現(xiàn)“幼而饑寒”、“每役柴水之勞”生活狀況很是擔憂。但事已至此,惟矚兒子們要互相關愛、體貼,并舉歷史上兄弟恩愛的事例,勉勵兒子們向這些榜樣學習。因此,元代李公煥認為:“或疑此疏規(guī)規(guī)遺訓,似過為身后慮者,是大不然。且父子之道,天性也。何可廢乎?靖節(jié)當易簀之際,猶不忘詔以人倫大義,欲表正風化,與夫索引行怪,徒潔身而亂大倫者異矣?!?《箋注陶淵明集》卷八)關于此疏文間其它大義,我認為清代林云銘說得比較精到:“與子一疏,乃陶公平生實錄,全副學問也。窮達受夭,既一眼覷破,則觸處任真,無非天機流行。末以善處兄弟勸勉,亦其至情不容已處。讀之惟見真氣盤旋紙上,不可作文字觀?!嫫兴啤徝叶?,室無萊婦’四語,俗眼千古相同,古今多少高人,止為此關打言。陶公‘內愧’二字,不肯作欺人語也如此?!?《古文析義》初編卷四)林云銘在這里把此疏當作淵明畢生寫照來觀,并結合心理考察、揣摩,認為“鄰靡二仲,室無萊婦”四句堪可玩味,可惜語焉不詳,后來集說陶詩者也沒有進一步闡發(fā)。下面我試析該疏文透露出來的微言大義。
該疏文出現(xiàn)了幾個跟女人有關的典故。“孺仲賢妻之言”典出《后漢書·列女傳》:東漢王霸,字孺仲。有一天,王霸看到老朋友令狐子伯的兒子來訪,儀容非凡,而自己兒子蓬發(fā)疏齒相形見絀,覺得很慚愧。他的妻子安慰他說,既然立志隱居躬耕,就不必為兒子蓬發(fā)疏齒感到慚愧。王霸于是和妻子安心退隱躬耕壟畝。“萊婦”指老萊子之妻,典出劉向《列女傳》:楚老萊子逃世,耕于蒙山之陽。楚王欲使守楚國之政。其妻日:“妾聞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隨以鞭捶;可授以官祿者,可隨以鈇鉞。今先生食人之酒肉,受人之官祿,此皆人之所制也。居亂世而為人之所制,能免于患乎?”老萊子遂隨其妻,至于江南而止。另外“二仲”典出嵇康《高士傳》:求仲、羊仲,皆治車為業(yè),蔣元卿之去兗州,還杜陵,荊棘塞門,舍中有三徑,不出,惟二人從之游,時人謂之二仲。淵明在疏文中云:“但恨鄰靡二仲,室無萊婦,抱茲苦心,良獨內愧?!币簿褪钦f,在外沒有如二仲那樣的知心朋友交游,在內也沒有萊婦那樣的賢妻鼓勵。由此可見,淵明的內心是相當孤獨的。從這方面看,他對自己一生感情生活也是不滿意的??紤]到關于淵明結交友朋的討論,文學研究史上已是多多,這里不再復議。單檢淵明的婚姻生活考察,史傳多有抵牾之處。顏延之《陶征士誄》載:“居無仆妾?!鄙蚣s《宋書·隱逸傳》載:“(淵明)為彭澤令,公田悉令種秫稻。妻子固請種杭(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杭。[按:稻類有黏與不黏的分別,“稻”最初專指黏者,不黏的叫杭(同稉、粳),又叫稴、秫等等。黏稻適于做酒]以后李延壽、房玄齡等撰史書均引沈約說法,此處不表(按:惟《晉書·陶潛傳》記“二頃五十畝”作“一頃五十畝”。想是筆誤)。蕭統(tǒng)《陶淵明傳》載:“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與其同志?!崩钛訅邸赌鲜贰る[逸傳》“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節(jié),夫耕于前,妻鋤于后?!币陨纤妨希又疄闇Y明同時代之人,且有交往,“無妾”應該可以確定,這就避免其妻因爭風吃醋而造成夫妻感情不合的可能;沈約去晉未遠,加之考慮淵明實際生活狀況,所記頗為合理;蕭統(tǒng)所撰,由于其人據王瑤先生考證,距淵明去世差不多一百年,頗為可疑;李延壽所寫不過重復蕭統(tǒng),不足為憑。從沈約所記淵明夫妻為種秫或杭而發(fā)生爭執(zhí)來看,沈不過是為了強調淵明嗜酒的個性,但是我們從中可以隱約覺察出,陶妻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夫唱婦隨,陶妻作為家庭主婦,更多從整個家庭生計出發(fā),所爭無可厚非。但是淵明夫妻生活有時不協(xié)也是事實。
如果僅從《與子儼等疏》一文來判定陶淵明夫妻生活不協(xié)調,其妻翟氏不是他的紅顏知己還稍嫌粗疏的話,那么陶淵明在其它詩文中對類似孺仲賢妻、萊婦的傾慕就絕非偶然了。《五柳先生傳》結尾:“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其言茲若人之儔乎?”按:“黔婁之妻”典出劉向《列女傳》:黔婁,春秋時魯國人,清貧自守,不愿出仕。死后,曾子去吊喪,問其妻:“何以為謚?”其妻日謚“康”。曾子認為黔婁在世時沒有好日子過,死時又不榮耀,不能謚“康”。其妻云:“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貧賤,不忻忻于富貴,求仁而得仁,求義而得義,其謚為康,不亦宜乎?!睖Y明感嘆說黔婁之妻的話真是說到他的心坎里去了。此莫非淵明之異代知音者?又《扇上畫贊》提到高士陳仲子,暗含仲子妻勸其免仕的故事。其妻“蔑彼結駟”的行為表示對榮華富貴的拒絕。在《歸去來兮辭并序》中,淵明用了一個“容膝易安”的典故。此典故語出《韓詩外傳》:“北郭先生之妻日:‘今結駟列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過一肉”’(按:此典與仲子妻故事雷同)。這些古代具有高潔品質的列女,難道不是淵明的異代知音嗎?這些列女有一個共同的行為。那就是堅決支持自己丈夫安貧守道,并在丈夫思想發(fā)生動搖時及時給予精神鼓勵。這讓陶淵明羨煞不已。按照文藝心理學的“補償心理”,文藝家們由于生活受挫,愿望受阻,總是在他的作品中反復詠嘆。陳啟源《毛詩稽古編·附錄》論之曰:“夫說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說益至?!卞X鍾書先生在談到《詩經》中的《蒹葭》也說:“抑世出世間法,莫不可以‘在水一方’寓悅慕之情,示向往之境。”(《管錐編》第一冊,124頁)此言極是。陶淵明在詩文中對這些歷史上存在的異代知音的訴求,不僅在于此種悅慕情境的展現(xiàn)由于時間距離的巨大落差而顯示了巨大的心理空間,或者說陶淵明詩文本身指向的時間距離是虛,創(chuàng)造、渲染心理空間才是實,也可以說是化虛為實。質言之,這種時間距離在詩文中之體現(xiàn),似乎常以時間的阻隔訴說抒情主人公此在當下的心理和精神空間的壓抑,由此而造成的抒情主人公孤獨幽怨情懷。
陶淵明曾寫有風格迥異其它諸篇的《閑情賦》,在這篇賦中,陶淵明以十分熱烈的情感,抒寫出了對一位品貌出眾的美人的愛慕與追求。因為思戀這位美人,追求者的魂魄在頃刻之間多次飛散,就好像乘船失掉了船槳,好像爬登山崖之時無物可攀,心神不寧,通宵失眠。尤其是賦中所寫的十愿,表現(xiàn)了詩人對美人如癡如狂的思戀。但是,當意識到兩人之間已被山河阻隔,苦苦思戀也是徒然之時,仍然能克制自己的情懷,把放蕩的感情收斂起來。畢竟這種青年男女非正式的結合是不合乎禮義的。關于此賦的系年和性質,在陶詩研究史上有很多爭議。但是我寧可把它作為詩人中年以后事業(yè)受挫,人間知音難覓沖動下的產物。昭明太子認為此詩“白璧微瑕”,“卒無諷諫”。此論未免迂腐膚廓。魯迅先生說得好:“被選家錄取了《歸去來辭》和《桃花源記》,被論客贊賞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潛先生,在后人的心目中,實在飄逸得太久了。但在全集里,他卻有時很摩登,‘愿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jié),空委棄于床前’,竟想搖身一變,化為‘啊呀呀,我的愛人呀’的鞋子,雖然后來自說因為‘止于禮義’,未能進攻到底,但那些胡思亂想的自白,究竟是大膽的。”(《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六)》)。對于率真自然的淵明來說,其詩文僅從詩教角度解讀,豈不冤煞古人?在這篇賦中,我們看到的還是對理想愛情的一種熱烈追求、理想伴侶的一種渴慕。原因無他,只不過是生活中這種精神缺失對詩人感觸太深罷了。不過,陶淵明終究認識到,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有距離的,賦中追慕者對現(xiàn)實的回歸,與其說是陶淵明在現(xiàn)實強大壓力下的無奈,毋寧說是陶淵明直面現(xiàn)實的一種勇敢擔當。這里,我們只要結合陶淵明的《詠貧士》來理解就可以明白詩人心態(tài)。
陶淵明的《詠貧士》主要是想表達自己效法古賢,固窮守志的節(jié)操一種決心:“何以告吾懷,賴古多此賢?!逼渲械谄呤卓翱勺屑毻嫖叮骸拔粼邳S子廉,彈冠佐名州。一朝辭吏歸,清貧略難儔。年饑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雖有志,固為兒女憂?;輰O為我嘆,腆贈竟莫酬。誰云固窮難,邈哉此前修?!彼剖桥砹钷o歸后的絕佳寫照。封建時代婦女,雖然不能反抗丈夫,但是其通過流淚以“兒女憂”的勸戒,往往也能使七尺男兒為之心折。討論至此,似乎淵明對其妻不滿是因為妻子不能與自己安貧守道,經常因為經濟糾紛吵點小架。但據淵明自己本詩描述,其家境也不是很差,揭不開鍋的情形還是很少發(fā)生。另外,物質上的貧困比起精神的苦悶而言倒在其次:“豈不實辛苦?所懼非饑寒?!蓖鉄o二仲之交游,內無萊婦之寬慰,能無苦悶乎?朱光潛先生說:“淵明詩篇篇有酒,這是盡人皆知底,象許多有酒癖者一樣,他要借酒壓住心頭極端的苦悶,忘去世間種種不稱心底事?!逼拮拥牟焕斫?,兒子們的不學,凡此種種,才是造成淵明內心極度孤獨感的直接動因。也是他每次飲酒“期在必醉”的原因之一:“(氵凡)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飲酒》其四)、“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責子》)當然,外部社會的動蕩,朝代的更替,對淵明可能有些觸動,但是對于一個在晉宋易代之前就已經打定主意歸居田園的詩人來說,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倒是詩人這番歸居田園的心意,無法讓親人、朋友理解,在茫茫天地間,惟有花、鳥、云、山告慰詩人那顆真心,惟有在追憶古代賢人中寄托自己的理想情操,惟有在對古代紅顏知己的追慕中擺脫現(xiàn)實心理的精神上的壓抑,惟有在詩酒中才營造了自己的一方天地,由此也就擺脫了種種的精神危機。據此看來,淵明實在孤獨苦悶得很,稱他為魏晉風流的第一人,不也是很是誤解了他嗎?蕭統(tǒng)曾言:“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者也。其文章不群,辭彩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橫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語時事則指而可想,論懷抱則曠而且真。加以貞志不休,安道苦節(jié),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自非大賢篤志,與道污隆,孰能如此乎?”盡管對淵明詩文特點評語有些不確,但對其為人志節(jié)分析還是到位的。倒是詩圣杜甫對淵明有些隔膜:“陶潛避俗翁,未必能達道。有子賢與愚,何必掛懷抱。”(《遣興五首之三》)陶淵明作為人夫人父,固然不能免俗,但其至性至情,卻始終存在。淵明懷抱遺世獨立之心情,但畢竟沒有放棄作為人夫人父之責任,他對妻子的那份不滿,是源于高蹈古賢的精神,他詩中“仁妻”的形象,又何嘗沒有那份做丈夫的內疚?他那份對紅顏知己的追慕,都化成了詩篇,都遺留在醉眼朦朧的無限遐想中。陶淵明在詩中對古代列女形象反復吟詠,說明淵明是懂得欣賞女人的價值的。他并沒有染上他那個時代文人流連風月的毛病。他在詩文中對古代各種列女的贊嘆和心儀,是以后的詩人在描寫婦女形象中少有的,更沒有以后詩人在詩篇中對女人形象的把玩和張狂,由此可見,陶淵明是真正的懷著一顆自然之子的心來體驗和欣賞女人的。陶淵明在心靈深處,始終保留著那份對品性高潔的女人的尊敬,并引以為知己;在現(xiàn)實生活中,淵明也充滿了對自己妻子的寬容和愛護。所以,淵明就是這么一個又超俗又世俗的男人。這就是淵明的真實面目。
蘇軾說:“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饑則叩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延客。古今賢者,貴其真也?!?《書李簡夫詩集后》)只是,如今千載之下,在這個缺乏詩意的時代,淵明還能找到他的異代知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