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第一天,我要看人,他們的善良、溫厚與友誼使我的生活值得一過?!悺P勒
8月27日,解巖和青風在MPC(奧運會主新聞中心)將證件激活,青風成了在此注冊的首位盲人記者……
“從28日起,每天晚上8時,我們會有一個1~2小時的在線直播節(jié)目?!边@標志著“1+1工作室”正式進入殘奧會的報道階段。
1名視障人+1名肢殘人
高山是一個瘦瘦的大男孩。如果沒有游弋不定的眼神和度數無法估量的眼鏡,人們不會想到他是視障人士。因患有先天性眼球振顫致使物體在眼睛里無法穩(wěn)定成像,他的視力其實不及0.1。
高山1983年生于福建莆田,畢業(yè)于武漢科技大學計算機系。和大多數80后的生活狀態(tài)一樣,他喜歡嘗試新鮮事物,1997年就開始上網沖浪,大一時則組織起了武漢高校中最早的DV社。他叛逆好勝而有主見,4歲時,他便背著媽媽偷偷學會了騎車,然后堅持靠著聽覺和記憶,自己騎車上下學。他有高超的卡丁車駕駛技術,從家鄉(xiāng)有卡丁車起,他就開始玩,只要他去,就永遠是第一。和同齡人相比,他的隨身之物除了手機、MP3,還有放大鏡和望遠鏡。剛上小學時,盡管他記憶力很好,課文聽過兩遍便能背誦,但由于剛學會用放大鏡,讀字速度很慢,無法做完卷子,所以總是不及格。等到高考時,他已經能用放大鏡從容地答完題了。對于這些,他總是輕描淡寫,“是人都會做的事情,就沒什么稀奇的?!?/p>
高考,讀大學,然后工作。2004年,還在上大四,他放棄了一份家里安排的體制內的穩(wěn)定工作,義無反顧地開始了北漂生涯。他說他喜歡北京,在武漢上大學的時候,感覺武漢就已經是北方,因為冬天會下雪。而北京凜冽的冬天更多了一份大氣,“北京是一個多元的城市,未來可能會更多元。殘障文化本來就是小眾文化,北京現(xiàn)在沒有做得很好,但是未來肯定會?!?/p>
從事IT行業(yè)以后,高山曾在新浪做了3個月,后來覺得每天重復的腦力勞動沒有意思,便選擇了離開。此時,他在一個助殘機構認識了解巖——一個剛剛從自我封閉中走出來的肢殘人。這位曾經的IT公司的大客戶經理,因無法正視手中那本綠色的殘疾證,整整一年時間都不肯接任何人的電話。一直到他試著接近殘障人群體之后,才漸漸明白生活并沒有那么可怕,他依然可以為社會貢獻出自己的價值。隨著逐步深入殘障人的生活,他發(fā)現(xiàn)“殘障人最害怕的是給人添麻煩,最開心的是能為別人做點事。”如何幫他們尋找這個契機呢?
1個節(jié)目+1年的磨煉
解巖和高山都是從事IT行業(yè)的,“從職業(yè)的角度來看,很多助殘機構是一種低效率的互助方式,比較業(yè)余。我們希望把殘障人事業(yè)做得職業(yè)化,高科技一點兒,選擇廣播媒體是因為愛好。很多殘障人都是從小聽廣播長大的。”在高山看來,多重因素促成的選擇有點必然的性質。
2006年3月,1+1聲音工作室注冊成立,他們接到的第一個活兒是內蒙古殘聯(lián)的一個節(jié)目,本來想交給當地電臺做的,電臺卻不知道怎么做殘疾人的節(jié)目?!皻堈先斯?jié)目其實是很專業(yè)的,普通人做就像讓跑體育的記者去寫財經欄目,所以主持人就找到了我們?!惫?jié)目播出后效果不錯,但是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導致2006年工作室的主要任務是練習,成員們從一開始聽到自己聲音從喇叭里傳出的興奮,到后來知道如何專業(yè)地從聽眾的角度來考慮節(jié)目。
工作室曾通過項目申請的方式組織過多次大型培訓,請來中國傳媒大學的教授和國外相關專家,以增強專業(yè)技能。高山曾問過一個在英國做了40多年盲人節(jié)目的制片人,他覺得做這個節(jié)目的意義是什么?制片人就舉了個例子——一個盲人拿著一根盲杖在街上走,可能有10個人看到他了。這10個人就紛紛議論這個人多么不容易,自強不息之類的,但是這個社會從來就缺少這個盲人自己的感受?!凹热簧鐣鄙龠@個角度的聲音,我們就可以發(fā)出?!边@就是工作室做節(jié)目的宗旨。
為了進一步強化這個觀念,高山舉了個例子,“我今天看了一則殘奧報道,說跟盲人溝通的時候要先征得本人同意再進行幫助,他的理由是殘障人都比較自我?!备呱酵nD了一下,仿佛在等我的反應,“你覺得這句話有問題嗎?你覺得沒有問題。從殘疾人角度來說,它就有問題。你要幫助他,他說不用,你可以說他比較獨立;但你說他自我,是因為你覺得他應該受到你的幫助,但是他拒絕你了。其實是你在自我?!苯浰狳c,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太多看似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其實沒有給他們應有的尊重。高山安慰我說,這不是什么大問題,一般健全人也不會去思考這些。
1個夢想+1條不同的人生路
發(fā)展到現(xiàn)在,1+1聲音工作室已經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他們制作的《愛上殘奧》100期公益宣傳節(jié)目在全國170多家電臺播出,取得了很好的反響。我去采訪那晚,正趕上他們給網站做直播節(jié)目。跟之前的錄播節(jié)目相比,直播更能考驗主持人的現(xiàn)場反應、各部門的配合等。工作室的氣氛緊張熱鬧,大家在有條不紊的工作中都不忘插科打諢。這種溫馨熱烈的氛圍遠離了“盲人群體”這個缺少陽光的詞語,這正是快樂和夢想帶來的。
當初,高山跟盲人深入接觸后,他發(fā)現(xiàn)這個群體已經遠遠落后于時代。社會在迅猛發(fā)展,而這個群體還在原地踏步。按摩、賣唱、算命,依然是傳統(tǒng)三大件,而按摩如今更成了盲人的招牌,十之八九的盲人都在做這一行。工作室女主播李寧說:“我從小學一年級就知道,我以后是要做按摩的,一輩子也就望到頭了?!睂τ诖蟛糠置と藖碚f,選擇權是奢侈的。另一位男主播青風跟李寧一樣是全盲,小伙子有著活潑開朗的性格和超快的語速,嘴皮子溜得可以去說相聲,在聽眾中有著較高的人氣。他說他出去采訪有時會刻意避免跟長相清秀的李寧一起,因為聽到別人不提及姓名的夸獎總以為是在夸自己,貿然回敬一句“謝謝”后才知道人家夸的是李寧。類似的尷尬和不便為他們出門采訪造成了不小的困難。
首先是出行的不便,他們跟人家約采訪地點不是具體的門牌號,而是類似于“第幾個路口往北幾百步,上幾級臺階”等特別具體的“感覺路線”。坐錯公交車跟家常便飯似的,所以他們總是把出行時間額外加1小時。也許是這些困難激化了他們的自強心,工作室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可以提前半小時到達采訪地點去等被采訪人,但堅決不能讓被采訪人等記者。
跟健全人記者相比,盲人的身份可以給予他們幫助,比如做街頭采訪,善良的路人會特別熱心地合作,更愿意對他們說真心話,用青風的話說就是,“你忍心騙一個盲人嗎?”但有時視力又無法讓他們對人作起碼的判斷,難免碰到不那么面善的人,采訪就會碰釘子,甚至遭到一些侮辱。這些曾讓青風一度陷入掙扎的境地,但熱心的聽眾和對夢想的希望支持他調整了過來。現(xiàn)在,他可以對這些諷刺談笑風生了,“咱要是顧及那些人的說法,還活不活了?”
工作室正在進行的直播節(jié)目叫“咱們的殘奧會”,主要探討很多有關殘障人的問題。健全人總想知道殘障人有什么獨特,而盲人卻覺得自己跟健全人沒什么區(qū)別,青風對此深有體會,“我們在采訪很多盲人藝術家的時候,會介紹說這是著名盲人藝術家。他們就會很不高興。如果你承認我的藝術成就,那我是不是盲人有關系嗎?干嗎要把‘盲人’二字放在‘藝術家’前面?”所以節(jié)目的很多話題都是探討跟殘障無關的內容,甚至是在刻意回避他們跟健全人不同的地方。
1份情誼+1個家
1+1聲音工作室有一個QQ群,人氣很高,好多人在線互動,經常節(jié)目結束幾小時后,還有人在聊節(jié)目的話題。青風說:“就算只有幾個人在聽,你也不忍心不好好做節(jié)目,不忍心隨便湊合一個話題、一個嘉賓?!庇行┞牨姶螂娫挼焦ぷ魇覇柮と嗽趺从秒娔X,盲杖去哪里買等特別瑣碎的問題,“我們一點兒都不煩,這個就是我們的價值啊!我們的目的就是利用我們的信息優(yōu)勢,建立起群體內的互助平臺。”全國有1691萬盲人,不管“1+1”的聽眾數量有多少,他們非常忠實,每天都聽。青風很自豪地比喻,“就跟商業(yè)上的毛利潤和凈利潤的關系,毛利再大大不過凈利?!?/p>
這種群體內的互幫互助之風,在工作室這個大家庭中尤為突出。青風指著腳上的鞋子問我好看嗎?這個是解巖給買的。解巖笑著說:“我喜歡逛街,經常給他們買衣服。他們的號碼我基本都知道?!鼻囡L說一開始還覺得挺過意不去的,后來買習慣了都有點不以為然了,“解巖不是大家長,就是一種朋友的情分。有些機構里面帶殘疾人的就跟當爹當媽的似的,但其實殘疾人不需要這個,他需要的是一種兄弟間的情意,平等地談工作,不是施舍。這是我們不同于其他機構的地方?!?/p>
1981年出生的青風愛好非常廣泛,喜歡上網、看話劇、聽音樂,還有吃飯。吃飯也是愛好?“吃飯怎么不能是愛好呢?你想我本來就看不見了,要不就是聽,要不就是吃,我總得感受感受生活吧?”還以為青風對美食文化有多么深厚的見解,便請教他對哪種菜系比較熱衷,最喜歡京城哪家館子……沒想到他的回答是:“什么系不系的?我最喜歡吃的就一樣——炸花生米!”
編輯/王文娜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