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沒有我的另一個,正過著我想要的生活?
我們宛若雙生,可以互相傾訴、互相依賴,雖然,我們是那么不同,但是,感謝造物主曾給過我們生命中那么一段美好的交集……
這是一本溫暖的書。這是一本憂傷的書。這是一本能夠令人瞬間對周圍的一切無比明晰的書。這本書的名字叫《小王子》。
那一天,陽光非常明亮,云朵非常潔白。老師突然在班級中宣布,學校將派出五名男孩作為交換生去往中國學習交流兩個星期。身旁的同學立刻開始騷動,我仍舊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閱讀著那本可愛的小童話,頭低得甚至可以碰到膝蓋,那個憂傷的小人兒已經降臨到了地球,他遇到了一條蛇,并且與蛇愉快地聊了一會兒。
冬澤井——
突然聽到老師叫我的名字。我慌亂地將書塞進書桌,踉踉蹌蹌地起身,大聲說——到!
下面響起一片笑聲。我一下子變得茫然而不知所措,我求助的目光望向我的老師??吹轿业臉幼?,她用手輕輕捂住嘴巴,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面帶微笑地對我說,其實你沒有必要這么大聲地答“到”,我只是宣布了交換生的名單而已。
里面,有我?我疑惑地問道。
你說呢?她仍舊微笑。
可是我的英語學得并不好。停頓片刻,我補充道。沒錯。可是英語學得不好并不是你的錯。學校需要的交換生是安穩(wěn)而不會惹事的優(yōu)秀少年。更何況,你的中文相對于其他同學還是不錯的。
去中國。這對我來說是如此不真實。
飛機伴隨著轟鳴聲飛上天空,我口中嚼著檸檬味道的木糖醇,塞上ipod耳機,頭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騰空而起的大片大片的云,慢慢感到疲倦,漸漸閉上了眼睛……
我又夢到了在法國的那一場車禍,那是我生命中不可抹煞的夢魘。夢境的顏色依舊一片灰白,我坐的車在馬路上奔馳,對面突然開來一輛雙層公交車,它們相撞,我的頭重重地無法阻擋地摔向車門……夢境的最后,我感到自己的心臟像被一塊隕石壓住,無法呼吸,灰白大片大片地交織在一起,狀若怪獸,突然向我撲來……
我猛然驚醒。胸口仍舊是沉重的感覺,頭疼欲裂,耳朵也開始疼。我知道,飛機即將降落了。
帶隊的老師在距離學校較近的“七點四十五”街道為我們租了一套房子。我的房間很小可是很干凈,總是能夠在落滿陽光的時候看到窗外隱約起舞的灰塵。床單是潔白的,像極了日本每到春天就放肆盛開的櫻花。
一切都是這樣安詳靜好。
嶄新的生活,嶄新的學校,一切都是嶄新的。但是,我體內的恐懼感卻在此刻跳出作祟。我假裝自己仍舊是在日本念書,仍舊每天清晨站在車站等待著公交車的到來,仍舊是安安靜靜地在車上念著我的中法對照版本的《小王子》——這是我來到中國之后買的第一本書。
然后我遇到了你。
3
也是在一個清早。我上車的時候你已經在車上了。我原本想繼續(xù)向后走,找一排沒有人的空位坐下來。可是我不經意地向你瞥去,發(fā)現你在看一本橙色封面的《小王子》,我就決定坐在你的身邊。所以當你抬起頭發(fā)現我之前,我一直在靜靜地看書,沒有顯露出絲毫不自在的樣子。
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那天你在和我一樣的校服外面套了一件粉色外套,長長的漆黑的頭發(fā)柔軟地披散下來,好像一個布娃娃。你的眼睛很明亮,可是其中隱藏著一點點冷清的憂傷。你的耳朵里面塞著耳機,眼睛紅紅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哭過了。你為什么哭泣呢?
然后我就下了車。直到現在我還在思考那天為什么會提前一站下車,因為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莫名其妙。
我一個人走在路上,秋天微冷的風輕易地穿透了我的白色襯衣,我低著頭靜靜地回想著剛才那個你,并且不斷地回味當我發(fā)現你也在看《小王子》時的心情。然后整個身體都變得暖和起來。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有一個同類,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后來我開始頻繁地在車上遇到你。因為害羞,坐在你對面的我從未敢正視你一眼,生怕與你對視我的臉會不可抑制地變紅。我只能在你看《小王子》看得入迷或者將目光投向窗外的時刻才敢從書縫中悄悄地看你一眼。你看《小王子》的時候,臉上總是會露出莫名所以的憂傷。
你和我都習慣把手表帶在右手腕上,只不過你的是MICKEY,我的是SNOOPY。當我發(fā)現這一切,心中竟然騰起一絲欣喜。我真的非常想要與你說話,可是,我卻沒有勇氣。
那些夜晚,每當睡覺之前,我都會念一段《小王子》。在自己的房間里,周圍沒有其他人,我可以縱容自己情感的宣泄。我穿著睡衣赤腳站在床上,將書舉到與視線相平的地方,大聲地用法文朗誦我喜歡的片段。
我靜靜地凝望著窗外璀璨的星辰,它們以一種寫意的姿態(tài)在天空中流淌成河,縹緲如夢。不知,你是否也會在此刻仰望星空,與我共沐同一片星光?
4
究竟是哪一天,我忘記了。在這所學校剛剛認識的一個女孩突然跑過來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她有一個朋友在她的面前提起過我。她的名字叫洛遙,學習很好,心地也很善良。只是不太愿意與身旁的同學接觸,總是覺得他們特別淺薄。所以她在學校里面很寂寞,除了我偶爾能夠陪她,陪伴她的只有小王子了——我想,反正你們差不多,為什么不成為朋友呢?寂寞時找個伴難道不好嗎?
我瞬間明白也許她說的朋友就是你。我的臉紅了,半晌,才囁嚅著說,呃……我……我……不……
她看了我一眼,撇撇嘴,你怎么這么害羞,這樣會有女孩子喜歡你么?
我歉意地笑了笑,沒說話。
實際上在我的房子前遇到你的那天,我計劃好要在你上車時主動打個招呼的,走在這條安靜的長滿綠色植物的路上,我正在思考對你說些什么才能讓你感覺我不是一個像他們一樣淺薄的男孩,你奇跡般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清晨的風拂過你的臉,我依稀可辨你臉上透出的紅潤。
你站在我的面前,竟然遞給我一張粉色的折疊成心形的紙。這是我的E-mail地址,你介意我與你交個朋友嗎?你問。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英語課上我拆開了你的字條。清秀的筆體寫著你的E-mail地址。我凝視了一會兒,下意識地將它翻過來,卻看到了一句讓我的臉瞬間發(fā)熱的話:
你介意我喜歡你嗎?
那一刻,我疑惑起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從未喜歡過一個女孩,所以更加談不上介意與否。只是我有點驚訝,那個時候我還一直天真地以為你也把我當做惺惺相惜的同類,僅此而已。
后來,我也不知為何,竟然開始在清晨第一節(jié)課之前,坐在你進教室必經之路旁的那把長椅上,東張西望仿佛在期待什么。讓我告訴你,每當你身影出現的剎那,我的心都會隨之顫動。那一刻,我刻意地挺直身子,試圖做出英勇的樣子而引起你的注意??赡銖奈醋⒁膺^我,又或許,你在躲避些什么。你原本高昂的頭在看到我的霎那間低垂下去,然后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根本不看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如何定義我心中那一刻的感覺,也許這就是他們所說的失落。
放學的時候我也會刻意地在車站等你,可是每當看到你走來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把頭轉向一邊。我掩飾得很好,你應該看不出來吧?
你們究竟要把這個游戲玩到哪一天?你的同學那天又來問我。
什么游戲?我一頭霧水地問道。
捉迷藏啊。她輕輕打了我一拳。你是裝傻還是真傻???
走走走,我們去學校的咖啡廳喝杯咖啡。星期二的下午,你的同學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對我說。還不等我說話她就把我拽出教室,向著咖啡廳的方向大步走去。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拿一樣東西了。你稍微等我一會兒哦。到了咖啡廳,她突然雙手合十連連道歉,然后轉身向外跑。飛快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當她重新出現在咖啡廳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身旁的你。一直非常木訥的我直到那時才知道了她所說的“非常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我的臉突然變得通紅。
你問了我很多問題,而我只是回答。你說話的語氣很柔和,仿佛處處小心,生怕說出傷到我的話。然而當我對你提起我英語一直學不好的原因是曾經受過傷導致?lián)p傷了記憶力的時候我的思緒突然有了短暫的沉淪,我重新想起了那場噩夢,那場我輕易不會對任何人提起的噩夢。
可是我竟然對你說了。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不是嗎?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沒有睡,眼前不斷浮現我們在咖啡館筆談的場景,又想起當你說我是小王子,我說你是狐貍時你通紅的臉。想著想著我就笑了,真的很莫名其妙,我推開窗戶然后看到漫天的星星與我一起微笑。
我想,假如我不對你說,你誠然難以想象《小王子》于我的意義。
之后,漫長的住院生活中這本書一直陪伴著我。幾乎每一天我都會將它念上幾遍。那個時候,我并不能完全明白這本書所要表達的含義。
直到現在,我十七歲,終于可以做到隨便翻開一頁就能夠心平氣和地念下去。也許這就是成長。這就是成長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我想,難道戀愛也是成長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么?
【第五章】月光下的蘇醒
星期三。
凌晨哭醒,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再次醒來,似乎已經淡忘了夢境的大半內容,只有那種晦澀的憂傷為我銘記。哦,我親愛的小木,戀愛是一件多么令人疲憊的事情。
我用了五分鐘的時間洗臉刷牙梳頭發(fā)。然后在脖頸與手腕處噴了一點點MINTROSE。香水是一種能夠帶給我好運的神奇的液體。
我走出家門。
他仍舊提前出現在七點四十五街道。秋天的寒氣越來越重,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書包背在一個肩上。我走近他。他的臉色很白,有黑眼圈。頭發(fā)剛剛洗過,散發(fā)出一股好聞的花香,彌散在晨霧中。
嗨,早上好。
早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剎那間失去了焦點,緩緩擴散開來。突然發(fā)現,他的手中拿著東西——一個小筆插和一個三十二開的藍色筆記本。
是送給我的嗎?他恍然驚醒一般,用力地點了點頭,雙手將禮物遞給我。
筆插是日本傳統(tǒng)的那種,有種很靈媚的感覺。可是小小的筆記本很卡哇伊——封面上漂浮著幾朵帶著笑臉的云,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串聯(lián)成一段段美好的音符。幾只毛絨小狗聽話地趴在上面,酣然入夢。
謝謝咯。
天越來越短。現在天空還是陰陰的。
你冷嗎?他突然問我。
稍微有一點,不過……我的那句“不過沒關系”還沒說完,他就立刻將白色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他的臉紅了,也許,就像昨天在黑暗中的我的臉一樣紅。他開始支支吾吾,語焉不詳。非但如此,他用右手不斷地抓著頭發(fā),由于他的胳膊很細,我送給他的銀色鐲子一下子落到接近胳膊肘的地方,搖搖欲墜。
沒關系,如果不行就算了。我輕聲說道。
不是不是……我只是……太……而且有點……意外。他囁嚅著說。
這時,他伸出手,不用摸索便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我的手。于是,我們的手很自然地扣在了一起,如昨晚那般,掌心相對,十指相扣。
那天放學,我們照舊并肩而行,沒有什么異常情況??墒钱斔统鲨€匙準備打開門的時候我也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鑰匙竟然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今天沒帶還是在半路丟了。我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據他說我間或用“非常無助的令人可憐”的眼神望望他,之后低下頭繼續(xù)找鑰匙。
嗨,我陪你在你家門口等吧。他突然說。
我瞬間安靜下來。
十九點零三分。父母應該很快就會回家了。天空逐漸暗淡,我們并排坐在我家門前的松樹下面,頭頂是一片沉默而蒼翠的綠色。我低著頭,間或斜著眼睛看看他。說真的,如果我能夠再放得開一些,我一定會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并且我知道,他不會拒絕。
但我卻偏偏做不到啊,簡直糟糕透了。當我還陷于懊惱中時,父母下班回來了。
我們同時起身。他非常有禮貌地向我的父母鞠躬。叔叔阿姨好。
那一刻我突然產生了幻覺,我覺得他就是我?guī)Щ丶医o父母看的那個人,我的摯愛。
可是,我的幻覺幾秒鐘之后便被無情地擊碎,我甚至能夠聽到它們碎裂時決絕而不甘的聲響。因為他把頭轉向我,面容在暮色中略微有些模糊。我走了。他說。
謝謝你。
我尾隨父母進門,進門的一剎那才突然意識到,從明天起,也就是星期四,一直到這周結束,由于大暴雨的突然來襲,我們都將不上課——也就是說,“我走了”、“謝謝你”就是我們之間最后的對白。
(這段隱忍的感情是否會開花結果,敬請花瓣兒們關注《雙生》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