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的情事以及故事

我老家把未婚的女孩子叫女子。小女子就不難理解了，嫩嫩的，水靈的，就是；老女子就不太好聽了。老女子一般都是過了嫁人的年齡，挺大歲數(shù)還沒婆家。為什么沒婆家？這我不知道，要么沒看上男人，要么沒被男人看上。剛開始可能沒看上男人，后來就沒被男人看上了?？傊?，待嫁。到最后，過期時，就像一樣陳貨，擺在貨柜上，男人老遠瞧著稀罕，過來看看，摸摸，覺得東西雖然便宜，但過時了；或者覺得價格還可以，但性價比不好，有點不甘心，心說一定還有更好的，再找。又或者店老板急于出手，你正要付錢時，卻又忘了帶錢包。所以，一個老女子要想順順利利地嫁出去，可不容易，自己愁不愁，別人看著愁。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就有不想嫁的了，所謂看破紅塵了，男人女人，就那么回事。也有待價而沽的，那份矜持倒真令人揪心。也有冷眼旁觀的，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勁兒。自然，不排除性冷淡患者和情感滄桑過的女性，這種女子，一提男人，就好像聞著了動物死尸的味道，心里發(fā)堵。

從年齡的角度，王倩還不屬于地地道道的老女子。這是肯定的。她只是名義上的老女子。不管從遠處或近處看去，她都像個娘們。腰粗，臃腫，一點也不好看。聲音卻極細，像從炸裂的竹子中鉆出來之后又被鋒利的刀刃割得四分五裂的聲音。人就覺得很不協(xié)調(diào)，難受。但沒人敢開她的玩笑，誰敢說她像個娘們，誰就死定了。一般人不敢，地位顯赫的高官們也從不在這個方面開她的玩笑。一般人見了她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因為她是劉董事長的紅人。

王倩在我們這家大型集團公司擔任人事行政部總經(jīng)理，厲害得很?！叭耸隆比硕级?，管人?！靶姓庇械木筒幻靼琢?，和政府沒關系，公司里的所謂行政就是管車、管物、管迎來送往。王倩管這兩頭，等于把持了公司的半壁江山，是劉董事長的門神。另一半門是經(jīng)營，和她沒關系，但經(jīng)營來的錢，她有給誰多發(fā)給誰少發(fā)的權(quán)力，人事勞資是分不開的，管人的一般都管薪水，要不落不到實處。這么厲害的角色，即便從外表上你看不上人家，但嘴巴里不服不行。心里不服但不敢顯露，否則就完了。你要是敢指著人家說，你牛什么，不就一個看倉庫的出身嗎？行了，收拾鋪蓋卷，回家吧。

知道王倩看過倉庫的人不少。其實這沒什么，英雄不問出處，就是問了，人家就是看過倉庫又怎么了？說明人家有基層工作經(jīng)驗。王倩看了幾年倉庫。那時她還是一個小女子，但她也喜歡男人——這話有毛病，哪個小女子不喜歡男人了？她喜歡別人的男人。

我到公司時間很短，卻已經(jīng)知道了王倩的風流事，男人間有時也拉是非，男人拉起是非來更是滿肚子壞水。誰向我拉王倩的是非我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不知為什么，隨著年齡的增大，我逐漸開始失憶，有些重要的沒記住，有些不重要的卻刻骨銘心了。我到這里是給王倩當副手——從職位上的確是這樣的，但我又是直接向劉董事長匯報工作?；蛘哌@樣說大家更明白，我的工作由劉董事長管，我的考勤或者薪水由王倩管，剛開始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但到了后來，當我和王倩在關系上出現(xiàn)危機時，我就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王倩在公司里喜歡的第一個男人，人家是有對象的。但王倩特別主動，那個男人就吹了原來的女朋友，跟王倩好了。那時戀愛已經(jīng)開始自由了，雖然有點第三者插足的味道，但在道德層面也基本說得過去。那時的王倩就是個倉庫管理員，其貌不揚，也沒興風作浪，在大家眼里，就是個普通的同事。但好戲頂多演了半年，王倩的心思又跑到另一個男人身上去了。這就有些過分了，你就是一朵金花，也不能見異思遷吧。尤其是女人，處過的男人多了，很容易落下個“破鞋”的名聲，極不好聽。那年頭，觀念進步了，男女間兩三個回合之后就上床是稀松平常的事，上床不做愛是男女間的偉大境界，但你信么？不做愛到床上干嘛去？王倩此舉更不待見的是，人家男人是有家有室的，原本是個好男人，但被王倩這么一主動，思想開小差了。其實男人最水性楊花，但能夠讓男人拋家棄子卻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真的，很多男人都喜歡采野花，但決不把野花當家花。

男人還是有責任感，這又是男人難得的優(yōu)點。對于那個男人來說，王倩起初就是一朵野花，在王倩的主動下，他給采了。

但采了不能白采。王倩說，我要跟你結(jié)婚。

男人嚇了一大跳，他以為王倩是開玩笑呢，孰料王倩來真的。那男人吭哧半天說，那不行，我不能離婚。

王倩說，那你跟我上床干嘛？當時兩人說話的地方就在倉庫里，王倩響亮且肆無忌憚地把“上床”叫出口時，男人慌忙四處看了看。是的，這時候的男人是心虛的，因為男人是已婚男人，而王倩單身。條件不對等。

我一定要嫁給你！王倩憤憤地盯著男人。

男人倒也干脆，不行，我不能娶你——有一首歌，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jīng)擁有，我們擁有過難道不值得回憶嗎？男人是個大專生，有文化，在生產(chǎn)科當調(diào)度。倉庫歸生產(chǎn)科管，或者說白了，男人管王倩。要不咋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呢。

矛盾就生下了。而且，關鍵是王倩叫“上床”時剛好就被人聽走了。公司地方不大，藏不住貓膩，一傳二，二傳三，整個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王倩和那男人上過床了，而王倩屬于第三者插足，這下有好戲看了。

國有企業(yè)，其實這些事很多，人們大抵還心存善意的是王倩屬于地地道道的基層員工，而且不屬于那種妖精型的，有很多良家女子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這是她沒有引起公憤的關鍵之處。而對于那個男人，他的老婆又不是公司的，大家也都不認識，這樣就大大弱化了這一事件的危險程度。

但王倩談的第一個對象還在。那小子是生產(chǎn)科的技術(shù)員，和已婚男人一起共事，兩人不是冤家對頭，關系還挺好。小子對已婚男人說，好吧，被狗皮膏藥貼上了吧？已婚男人不屑一顧，那也比你被人家蹬了強。話是這么說，兩人畢竟都被王倩“禍害”過，還是同病相憐。

已婚男人的確是個老實人，要不他也不會被王倩黏糊上。老實人就辦老實事。老實人沒辦法，一天回家對老婆說，對不起，我要和你離婚。

老婆沒想到日子過得好好的，怎么說起離婚了？第二天跑到公司了解情況，先是到公司領導那里了解，公司領導愛莫能助，這是員工的私事，他們管不了，但要是為此影響了工作，公司倒是可以開除他們。

女人受“高人”指點，最后還是找到了王倩。

一看，不像個狐貍精。狐貍精怎么說長得漂亮，王倩看起來連個城里人都不像，整個一個村婦，要是非得往城里邊靠的話，也就一城里人家的保姆。女人二話沒說，對男人說，你就這眼光？行，離吧。

男人和王倩都達到了目的。這看起來容易，其實一點都不容易。畢竟是在中國，要想成功地達到這一目的，而且不傷筋動骨，不多。大家就都等著喝兩人的喜酒。這時公司有外派任務，離了婚的男人有一技之長，被派往澳大利亞待了兩個月。這兩個月間，公司行政秘書的崗位缺人了，王倩躍躍欲試，報了名，經(jīng)過考核，居然走馬上任。這個崗位不是集團總部的秘書崗位，而是下屬公司的秘書崗位。但很特殊的情況是，集團公司的劉董事長也兼任下屬公司的董事長，自上而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那么王倩等于是劉董事長的秘書。這不是小事，對于王倩來說是人生的一次重大轉(zhuǎn)折，讓人刮目相看。

兩個月后，離了婚的男人公干回國，聽說王倩當了行政秘書很高興，說，當干部了，祝賀，工資漲了多少？

王倩說，大概是原來的兩倍，還有獎金。

離了婚的男人說，那我們趕緊結(jié)婚吧。說著，就想和王倩親熱一下。兩個月沒沾女人，又是結(jié)過婚的男人，那饑渴的滋味實在跟貓爪子抓心一般。

但王倩使勁推開他，說，我家有事，我得馬上回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離了婚的男人趕忙給王倩打電話，說你等等我，我馬上下去，你家有事那也是我的事啊。

王倩說，謝謝，不客氣。愣是沒讓離了婚的男人去。到此，離了婚的男人都沒見過“丈母娘”。

第二天一上班，王倩給離了婚的男人發(fā)了條短信，說，我們從今天起不再有任何關系。

離了婚的男人呆呆地看了半天，回復了兩個字：垃圾！而且把這個回復貼到了公司的內(nèi)部網(wǎng)上。公司現(xiàn)代化程度很高，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第一時間看到離了婚的男人對于王倩的評價。

這比小道消息還快。

沒了家，沒了愛情的男人在第一時間辭了職。王倩想挽回點名譽損失都沒機會。

王倩接連玩弄了兩個老實巴交的男人，誰還會跟她再談感情？她就是不想當老女子也難。從個人問題上來講她無疑是失敗的。但凡事總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從個人的成長上來說，王倩這么做自有她的深謀遠慮。此后她一捫心思侍奉劉董事長，逐漸得到了劉董事長的信任。像我這個人不怎么會說，見了領導老是覺得拘謹，倒是和沒名沒分的人在一起，自在，無拘無束，于是就注定成不了“氣候”。而王倩就比我強得多，劉董事長總出差有時回來就過了下班時間了，她就打電話給劉董事長，說她已經(jīng)安排廚房準備了他最愛吃的飯，劉董事長很高興，但表示不吃了。其實王倩就是賣弄一下“口舌”，根本就沒準備，廚房早關門走人了，她不是一次這么干，卻屢試都“爽”。她對劉董事長的作風和喜好了如指掌，才能把劉董事長哄得團團轉(zhuǎn)，而劉董事長也就愈發(fā)覺得小王這個女孩子不錯，體貼人。

但是王倩女人的魅力沒發(fā)揮出來。劉董事長偌大年歲，不可能對她有什么想法。她要想在事業(yè)上步步高升，再靠上人就如虎添翼。靠誰呢？她掃視了劉董事長身邊的人一圈，覺得賀飛合適。

賀飛不在這個公司任職，是另一家公司的副總，離異。怎么能靠上他呢？王倩動了很多腦筋。她先是競爭目前所在公司的人事行政部經(jīng)理，知道沒戲，也確實失敗了，就提出去賀飛的那家公司繼續(xù)干倉管。劉董事長說你干得好好的去那里干嘛？王倩嚶嚶細語地抽噎著，我沒競爭上壓力大，不想在這里干了。劉董事長是個軟心腸的人，見不得女人哭，就同意了。那家公司的董事長還是他。他各個公司都有辦公室，都去辦公，一個公司待幾天，一圈下來，就一個月到了。

劉董事長安排王倩到那家公司人事行政部工作，給了個副經(jīng)理的崗位。經(jīng)理是個老同志，男的。經(jīng)理對王倩不錯，董事長安排的人他自然要格外關照，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給王倩干。也附帶干點雜事。雜事中有一項工作就是負責管理領導班子的宿舍。賀飛是住宿舍的，離異了嘛。其他人有宿舍但是不常住。王倩給賀飛的宿舍配了寬帶，裝了空調(diào)，被褥整個換了新的，冬暖夏涼，冬天是蠶絲被，夏天是空調(diào)被，再到礦泉水的選擇，拖鞋的款式，清潔工的長相，事無巨細，比伺候親爹還到位。賀飛一下子就感覺到王倩比人事行政部的老經(jīng)理好多了，那個老經(jīng)理哪考慮過這么細致？就對王倩有了非常的好感。再往后，王倩經(jīng)常在下班后去慰問賀飛，看賀飛對人事行政部的工作有什么意見，在生活上還有沒有什么困難。

有一次賀飛爽朗地說，沒有了，小王你辦事真不錯，讓我這個老光棍非常感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正中了王倩的下懷，她趁勢就在感情上也順帶著把老光棍安慰了。從此之后，王倩身上一直掛著賀飛宿舍的鑰匙。她去賀飛的宿舍跟回自己宿舍似的。其實，兩人住得本來很近，像鄰居似的，再有了那層親密關系，真是好得沒說的。

但這離王倩的目標還差得好遠。她得利用賀飛為自己辦事。賀飛是劉董事長的紅人，說話頂用。賀飛就在劉董事長面前說王倩的好話，順便說老人事行政部經(jīng)理的壞話。說了一次，沒見效，就繼續(xù)說。劉董事長耳朵根子軟，時間長了，思維就跟著賀飛跑了，真的以為老經(jīng)理不稱職。而老經(jīng)理也不懂得鉆營，一天按部就班地工作，嚴格執(zhí)行公司的各項規(guī)章制度，以為自己廉潔奉公、任勞任怨，領導不可能不滿意，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有一次，因為工作上一個小小的失誤，劉董事長勃然大怒，呵斥，你就這么給我干活？我給你那么高的工資，你一點責任心都沒有，你甭干了！好像這話是氣頭上順口說的，其實是謀算了很久，找了個茬子下了狠手。

老經(jīng)理也沒話好講，事兒本來就沒做對，老板批評幾句，在情理之中，但老板下狠手，他確實沒想到。他一年干那么多活，就這一件出了點差錯，在所難免，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以后注意就是了，怎么能說那樣的話呢？老經(jīng)理沒吭聲。

緊接著，人事任命書就下了，王倩任人事行政部經(jīng)理，老經(jīng)理任副經(jīng)理。倒了個個兒。很快，王倩就搬到了經(jīng)理的辦公室，老經(jīng)理自然要坐在王倩原來坐的位子上。但王倩沒讓人家坐，給外面大辦公室安了把椅子，塞了張辦公桌，還笑瞇瞇地說，你就坐這兒，替我看著大家。

這話說的，跟養(yǎng)了條狗似的。

王倩的辦公室和外間就隔著一堵墻，連個門都沒有。誰要是放個屁，里外都共享。部門人事變動了，大家都非常小心，基本上不說話，非說不可的也是壓著嗓子不用聲帶。人人自危。就聽王倩在打電話，老賀啊，我是小王，晚上沒什么事吧？我請你吃海鮮去。全公司就一個賀姓。副經(jīng)理放下手里的材料，望著天花板，點點頭，又點點頭，嘿嘿一樂，想明白自己遭貶的真正原因了。也不得不佩服王倩，人家管宿舍也管得風生水起，也興起了風浪，這是本事！

王倩卻不放過他。部門里就他歲數(shù)大，又當過一把手，又是這么下去的，他在外間看門她也不放心。后來集團又成立了一個新公司，這位老同志就順理成章地調(diào)過去了，沒得選擇，可以不去，那就是不服從組織分配，收拾鋪蓋卷滾蛋。到此，王倩總算是完全排除了異己，坐穩(wěn)了江山。

老女子和老光棍打成了一片，自然也不會再想嫁人的事。一個不嫁，一個不娶，二人世界別人管不著。再說，搞不好兩人還珠聯(lián)璧合，結(jié)成一雙呢。

賀飛是個厲害人。除了劉董事長，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在那家公司，他是副總，按理該聽總經(jīng)理的，但他可以拍著桌子吼，我就聽劉老板一個人的，你甭想指揮我?？偨?jīng)理沒轍。反映到劉董事長那里，劉董事長說，老賀怎么能這樣說，我回頭批評他?；仡^批評賀飛時，賀飛說，我不管，我就聽老板的，其他人的話，我都不聽。

劉董事長特別感動，說，那你也不能和班子其他成員把關系搞僵嘛。這事就這么過了。沒過多久，賀飛被任命為集團公司的采購總監(jiān)，一步登天，和反映他的總經(jīng)理平起平坐了。只是常設工作地點在王倩當過秘書的那家公司。

賀飛上任沒多久，王倩就被提拔為集團公司人事行政部總經(jīng)理，不過她的常設辦公地點原地沒動。兩人都升官了，高興，但又兩地分居，難受。好在是王倩總能找到各種十分恰當?shù)睦碛娠w到賀飛那里。她原就是從那里出去的，那時是個小秘書，現(xiàn)在回來了，位高權(quán)重春風得意。兩人白天湊在辦公室里嘀嘀咕咕，晚上在公司宿舍里嘻嘻哈哈，一點也不遮掩。

賀飛和王倩都是劉董事長的紅人。兩人聯(lián)合起來，有些事情就搞大了。有一次，他們把一個叫李園的人派到了王倩原來的老經(jīng)理所在的新公司擔任財務總監(jiān)。財務總監(jiān)要是按老的說法就是財務處長，權(quán)大位重，是個重要角色。

李園自然也是重要角色。

他報到那天，是王倩護送來的。在班子成員會議上，王倩掃視四周，說，今天我給你們派來了一位同志，業(yè)務能力非常強，人品非常好，這么說吧，李園同志要是當不了你們的財務總監(jiān)，也就沒人能當你們的財務總監(jiān)，OK，他是你們公司當然的財務總監(jiān)。這幾句話說的，嘖嘖。王倩的話聲不高，但像錘子砸在鋼板上，震得人耳朵嗡嗡的響。

一把手朱總表態(tài)說，我代表公司全體干部員工熱情地歡迎王總蒞臨指導工作（掌聲），我代表公司全體干部員工熱情地歡迎李財務總監(jiān)走馬上任（掌聲）。

李園很風光地走馬上任了。

財務總監(jiān)自然分管財務部。財務部經(jīng)理是注冊會計師。李園上任頭一天就對財務部經(jīng)理的注冊會計師資格表示懷疑，當著面讓人家上網(wǎng)查給他看。人家上網(wǎng)查到了，確實是真的。李園瞪著魚眼說，網(wǎng)絡上假的東西多。財務經(jīng)理沒言語，扭頭去了朱總辦公室。朱總一聽，笑了，安慰他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李總監(jiān)是跟你開玩笑呢。

又有一天下午，李園找行政部老經(jīng)理說晚上有點事，要用一下車。按照規(guī)定，私事不能用公車，但李園是領導，什么事到了領導那里都要打折扣的。張經(jīng)理告訴李園現(xiàn)在車都出去了，如果晚上能調(diào)劑開，一定保證您用車。李園很不高興，當即點著指頭說，你小心，我要是抓住你的問題，我饒不了你。

張經(jīng)理已經(jīng)是五十多歲的老同志，很氣憤，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站在朱總面前說，他怎么能這么說話，他怎么能這么說話，他算哪根蔥！朱總忙起身安慰他，李總監(jiān)剛來，別和他計較，他是上級派下來的干部，我們要格外尊重一些，你們要習慣領導的脾氣。

張經(jīng)理賭氣似的走了。朱總心想，李園就這素質(zhì)？

兩個月后的周一早上，朱總要開班子會，找不到李園，就讓張經(jīng)理打電話。電話打通了，李園說他突然有點事，就在市區(qū)，處理完就回去。公司在郊區(qū)，即便李園立即往回趕，也得兩個小時。朱總的會就沒開成。朱總很生氣，但沒發(fā)作。財務總監(jiān)的地位僅次于他，是公司的二掌柜，非但如此，還有監(jiān)督他的權(quán)力，集團對財務這塊抓得很嚴，從體制上給了財務總監(jiān)以極高的地位和待遇，確保財務監(jiān)管絕對有效。很多時候，他也得看財務總監(jiān)的臉色。

到了下午，李園還連個鬼影都沒有，朱總親自打電話給他，問，李總監(jiān)，您在哪里？李園說，不好意思啊，我的事情還沒辦完，我現(xiàn)在還在市區(qū)，今天回不去了。朱總耐著性子說，需要公司出面幫忙嗎，有困難您就說一聲。李園表示不用。朱總放下電話，火不打一處來，上級這是給我派了個爹！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園辦公室的門還是緊鎖著。朱總實在忍不住，又打電話給李園。電話是通的，但是沒人接。朱總打了五遍，李園都沒接。朱總的涵養(yǎng)就被氣沒了，狗日的，什么東西！上午11點時，李園總算是回到了公司，他跑到朱總辦公室，說，朱總啊，我的手機放在靜音上了，沒聽見電話響。朱總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全公司就等你一個人。李園魚眼一轉(zhuǎn)，說，我馬上處理工作。

李園剛出門，劉董事長的電話就打到了朱總辦公室。劉董事長對公司的經(jīng)營很關心，經(jīng)常打電話過問相關情況。集團總部在蘇州，公司在西安，隔得遠，劉董事長不常來，來也就待個一兩天就又奔下一個公司了。朱總向劉董事長匯報完工作，腦袋一熱，就把李園的表現(xiàn)也一起說了。連同無故脫崗，總計三件事。劉董事長很生氣，說，還有這樣的干部？別以為自己是欽差大臣——這事我完了讓人調(diào)查一下，如果屬實，要給處分。劉董事長把調(diào)查李園的任務派給了王倩。王倩自然沒時間到西安去，她打電話給李園，問，朱總在老板面前告你，你知道嗎？李園說，我哪知道??？王倩說，好，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朱總在老板面前告了你一狀，總共三件事，一件是你說財務經(jīng)理的注冊會計師證是假的，一件是你說逮著機會要收拾張經(jīng)理，一件是你不打招呼脫崗，OK，聽明白了嗎？李園說，哪有的事，我怎么會是那樣的人，他朱總污蔑我，您還不相信我嗎？我是您和賀總的人吶。王倩笑著說，我也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所以我才跟你通個氣，朱總那個人老板很欣賞，因為他的經(jīng)營搞得不錯，我們是企業(yè)，能賺錢的人老板都欣賞，從這個意義上說，老板會相信他多一些，OK，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李園說，謝謝王總，我一定好好干工作，不辜負您對我的信任。王倩說，朱總那個人心眼多，不好對付，你小心為上。李園說，有您給我撐腰，我怕他個鬼。

王倩笑著掛了電話。

李園還管招投標。招投標是什么意思？就是盡可能地少花錢多辦事。公司是搞農(nóng)副產(chǎn)品加工的，常年需要勞務公司提供搬運服務。勞務費一年要花一百多萬。這筆業(yè)務是要招標的。年底前，李園組織進行來年的勞務招標，報名投標的有五個單位，其中一個就是現(xiàn)在正合作的單位。評標時，正在合作的單位勝出，但是李園提出反對意見，他說這個單位和我們合作好幾年了，和我們的人都比較熟悉了，這人一熟悉就不好辦，該管理的不好管理，中國人都是講面子的。他提議另一家單位中標。他這樣說了，旁人敢說什么？原來勝出的那個單位的老板卻找到朱總，指出李園從中作梗的根本原因是接受了另一家單位的好處，李園也打電話給他暗示過，但他沒答應。

朱總很重視這件事，思前想后，把這事捅給了劉董事長。劉董事長一聽，火冒三丈，說，這還了得，膽大包天了，我馬上派人查。

這回讓賀飛搞調(diào)查。他很忙來不了，打了個電話，你怎么搞的讓朱告你的狀？

李園魚眼一轉(zhuǎn)，一臉無辜，問，又怎么啦？

賀飛說，人家告你在招投標中拿了錢，你到底拿了沒有？

李園一拍桌子，喊，這還讓人干活不！他媽的這么整人。

賀飛說，你不要喊，不要沖動，我正在調(diào)查，沒下結(jié)論，OK？

李園說，那您干脆親自來一趟，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賀飛說，我走了，誰陪董事長？

次日一早，李園又沒上班。財務部經(jīng)理找不著他就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財務部經(jīng)理告訴朱總，朱總急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人不見了肯定有問題。但他沒馬上打電話給李園，而是通知張經(jīng)理到移動公司去查一下李園的通訊記錄。李園的手機是公司配置的，話費是公司開支票報銷的，張經(jīng)理拿著公司的介紹信去移動公司一查嚇了一跳，通話記錄顯示，昨天晚上8點之后，李園就已經(jīng)離開西安，奔江西方向去了。

朱總聽到消息大吃一驚，趕緊向王倩報告，并請王倩下令安排人去追。

王倩說，我知道了，我正在開會。

朱總心急火燎，但是他沒再向劉董事長匯報，人事的事兒就歸王倩管，這事符合程序。

朱總這一天什么事都沒干也不想干，只等王倩的指令一下就帶人去追李園。但是他一直等到下午下班也沒等來任何消息。而小道消息已經(jīng)在公司內(nèi)部擴散開了，張經(jīng)理跑來說，有很多員工反映李園借了大家不少錢。朱總問一共借了多少？初步統(tǒng)計是一萬多塊。朱總起身拍著桌子，李園這是有預謀的。張經(jīng)理又報告說李園帶走了公司配備的筆記本電腦、手機等，初步統(tǒng)計也值兩萬多，至于是否帶走了其他物品現(xiàn)在還不清楚。

朱總抓起桌上的電話立即向公安局報了警。警察趕到公司，要李園的資料，張經(jīng)理說他是上級派下來的干部，我這里什么資料都沒有。警察問，身份證、學歷復印件等有沒有？張經(jīng)理說也沒有，這些資料只能向我們集團要。警察兩手一攤，說，那你讓我怎么查？

第二天，李園的材料扭扭捏捏地過來了。就是一頁聘用登記表。警察根據(jù)這張表上的內(nèi)容逐項進行核實，結(jié)果非常出人意料，表上填寫的各項，都是假的，包括姓名、學歷、家庭住址。

有一樣是真的。性別，男。李園是個男人。對于李園是個男人的說法，大家都沒表示懷疑。

警察半開玩笑地問朱總，你讓我們在大中國找一個男人，難度夠大的。

李園的事就像人在風里放了個屁，瞬間無影無蹤了。

轉(zhuǎn)眼就到了新的一年。

新年新氣象，集團總部召開去年工作總結(jié)表彰大會，朱總也到蘇州參加會議。過去的一年集團效益不錯，其他人都有獎，獎金都很高，氣氛非常融洽，但是朱總什么也沒撈著。

在總結(jié)去年的各項工作時，劉董事長特別提到了李園的問題。他當著大家的面，非常嚴厲地批評了朱總，說，你作為公司一把手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李園的問題是失職，發(fā)現(xiàn)了沒有及時報告是刻意隱瞞，就這兩點本來可以辭退你，但是考慮到去年你還干了點事，我就給你一次機會，還有那個什么張經(jīng)理，也是在其位不謀其政，對這件事也負有相當大的責任。

朱總不敢相信劉董事長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辯解道，董事長，事情的經(jīng)過根本不是這樣，你聽我解釋。

劉董事長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喝道，怎么，還說不得了？你這個人，傲慢、張狂——你現(xiàn)在就辭職，我馬上批。

朱總遲疑片刻，起身離開座位，在緊張的氣氛中，來到劉董事長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向門口走去。坐在劉董事長身邊的賀飛迅速地追了上去拉了朱總一把。朱總一甩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飛訕笑道，OK，老板，您都看見了，這人哪，不能太嬌慣。

劉董事長正要說話，氣管里像是進了水氣，劇烈地咳嗽起來，會場里的王倩迅速閃到跟前把兩張餐巾紙塞到了劉董事長手里，劉董事長看也沒看就往眼角摁了摁，然后又丟到了王倩手里，輕聲說，繼續(xù)開會。

老光棍兒賀飛和老女子王倩對了個眼兒，這個細節(jié)，除了劉董事長外，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責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