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熱銷的三個“當代藝術”版本
通常,中國的“當代文化史”或“當代藝術史”著述,幾乎全部以新中國誕生的1949年作為起點。新中國以來的“當代美術史”,又通常劃分為建國初的“十七年”時期、文革十年時期、新時期至今二個時段。然而,在鼎沸的市場落槌聲中,本水比較清晰的“當代藝術”的含義,變得摸糊,“當代藝術”市場在“張冠李戴”后,情況愈加復雜。
拍賣市場上的中國當代藝術,原本涵蓋很寬泛,多稱之為“中國油畫及雕塑”、“二十世紀中國藝術”、“華人西畫及雕塑”等,但隨著其中部分品種的熱銷,其含義變得越來越狹窄。目前,最受市場關注的“當代藝術”,既不包括通常的中國當代美術中的“新中國美術”,也不包括通常的中國當代美術史中的中國畫等畫種?!爱敶囆g”成為市場語境下的特殊稱謂,僅指1979年以來的架上油畫及影像、裝置等,甚至在多數場合,僅指其中占絕對市場份額和絕對人氣的架上油畫。近來對“當代藝術”的熱捧或冷棒,便是指此而言。這種狹義的“當代藝術”,細化起來,大致又有如下三個版本。
其一,是以陳逸飛、王沂東、楊飛云、艾軒、陳丹青等為代表的“寫實版”。該版本具有明顯的古典和學院傾向,存上世紀80年代就得到了港臺和海外藏家的認可,也是最容易被同內藏家接受的風格。
2005年下半年,“寫實版”代表畫家的市場行情開始走高,陳逸飛的《晨曦中的水鄉(xiāng)》拍至671萬元,王沂東的《深山里的太陽》拍至506萬元,陳丹青的《西藏組畫·進城之三》拍至418萬元。該版本經過2006年的整體大幅拉升,在秋拍達到高位后,進入調整期。盡管它在2007年秋拍的旺盛背景下也有所上漲,在2008年春拍中個別畫家也有上佳表現,但大勢已弱。以陳逸飛作品為例,在其2005年春拍的第一個高峰期,最高價為29萬元/平尺;在2007年春拍的第二個高峰期,《黃河頌》以4,032萬元創(chuàng)造個人最高價,達47萬元/平尺;在2008年4月,《二重奏》僅拍出896萬元,為其個人作品成交價第7名。目前,陳逸飛總成交額56,298萬元,排名第4位。
其二,是以張曉剛、岳敏君、曾梵志、王廣義、方力鈞等為代表的“前衛(wèi)版”。該版本的顯著特征,是短期內實現價恪的急速攀升。
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前衛(wèi)版”由海外畫廊、經紀人操縱,進入西方藝術市場體系,獲得了巨大的商業(yè)成功。從2006年開始,該版本在國內市場接替“寫實版”的上升趨勢,至2007年秋拍達到階段性高位,成為當前在國內外市場同時熱銷的品類。以張曉剛為例,其《大家庭系列》在2000年只拍出6.6萬元,2003年的成交價不足2萬元/平尺;2006年,《血緣系列:同志120號》在“紐約蘇富比”春拍上以97.92萬美元成交,打開了其個人和整個中國當代藝術價位共同的上升空間;2007年,其成交價超過千萬的達8件之多;2008年上半年,超過千萬元的已有9件,其中,《血緣:大家庭3號》在“香港蘇富比”以4,263萬元,創(chuàng)造其個人最高價。目前,張曉剛作品總成交額68,226萬元,排名第2位。
其三,是以尹朝陽、高偊等為代表的“新銳版”。該版本又稱“70后”或“80后”繪畫,現在正倍受質疑。
2005年8月,朱其策劃“70后藝術:市場改變中國后的一代”,37位畫家在“70后”名義下首次集體亮相;同年底,房方策劃的“壞孩子的天空:70后出牛的問題青年”,有30余位藝術家參展;2006年,朱其又策劃了“自我造局:2005中國當代繪畫展”、“超驗的中國”等關于“70后”的重要群展。由此,不少明星式的藝術家應運而生?!?0后”面世后,很快成為新世紀藝術市場上的重要現象,隨著當代藝術市場一線作品價格的飆升,該群體被市場賦予越來越多的熱望。領軍人物尹朝陽,在2006年的拍賣成交量猛增至40件,單價突破百萬元;2007年成交63件,《神話·疲憊的巨人》拍至481.6萬元;2008年春拍已有兩件超過500萬元。目前,其總成交額13,126萬元,排名第23位。
二、耐人尋味的“當代藝術”市場接力
上面三個版本市場軌跡的交替,實際是市場熱點在其間的接力。
當2004年前后油畫市場起動時,立刻有“厚新薄古”的詰問,“寫實版”的陳逸飛在2005年仍頗受微詞,但兩年后其《黃河頌》,成交價升高7倍有余,卻很少再聽到責難的聲音。在2008年的春拍中,該版本盡管也小有精彩表現,例如王沂東的《遠方來信》拍至1,067萬元,已是波瀾不驚。顯然,經歷市場歷練之后,該版本畫家的知名度和個人成就得到了公認,購藏群體走穩(wěn),成為本土的主流購藏趣味。
正由于不再“時髦”,不再是市場的關注焦點,對該版本的短期投機行為也明顯較少,收藏或投資都平和地建立在“價值判斷”之上。
現在所謂的“前衛(wèi)版”,事實上只是沿襲著若干年前的稱謂。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該版本因為與國內主流尖銳對立,遭到激烈的打壓,只能走“外向型”道路,當時確實很有義無反顧的“前衛(wèi)”意味。所以,即便后來登陸國內市場,購藏者仍然疑慮重重。不過,隨著該版本逐漸被學院接納、被公眾熟悉,甚至得到官方的默許,其代表畫家的早期作品已經被市場內外認可為“亞經典”。例如,張曉剛作品成交價前11名中的絕大部分,完成于90年代中前期,目前個人最高價的《血緣:大家庭三號》,便創(chuàng)作于1995年,并曾參加過1995年的“第46屆威尼斯雙年展”。岳敏君的12件“千萬級”作品,多半完成于1994年之前,今年5月在“香港佳士得”以4,814萬元成交的《轟轟》,創(chuàng)作于1993年。曾梵志在2007年成交的4件“千萬級”作品,全部為其最典型的個人圖式《面具系列》,5月在“香港佳士得”以6,708萬元成交的《面具系列1996NO.6》,創(chuàng)作于1996年,它打破了所有中國當代藝術的世界拍賣紀錄。
“新銳版”藝術家的作品近年頻繁出現,且價格不斷上升,被稱為“中國藝術在國內資本推動下發(fā)生的奇跡”。朱其最早在2002年策劃的“青春殘酷繪畫”展上,正式推出了尹朝陽等,并提出了“70后藝術”的概念。很快,尹朝陽等對青春境遇的感性化概括,讓人耳目一新,“70后”的“青春主題”受到廣泛關注?!?0后”不必再像“前衛(wèi)版”畫家那樣,“出口”走紅后再“轉內銷”,而是在本土大紅大紫后,才產生國際影響。“新銳版”的年輕一代藝術家,被認為代表了中國當代藝術的“最新走向和最鮮活力量”,其中佼佼者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在中國當代藝術整體上漲的背景下,他們得到藏家極高的預期。
在各個版本的市場接力中,伴隨著新藝術面貌的面世,接踵而來的多是保守者的反感和質疑。而伴隨著熱點接力中價格的愈漲愈高,各方的態(tài)度逐漸從批判、疑慮轉化到默認。很顯然,在不同時期對當代藝術的不同質疑,實際是新舊審美眼光和新舊購藏趣味的對抗,也包括不同市場利益體的競爭。可以說,不同時期的“前衛(wèi)”或“新銳”,不僅是藝術家所呈現的作品形態(tài),也昭示著藝術市場的選擇時尚。
三、繼續(xù)刷新的“當代藝術”市場
2008年春拍上,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發(fā)生的兩個變化,引起不小震動。其一,作為近兩年高價象征的張曉剛、岳敏君、方力鈞、王廣義,在倫敦和紐約市場遭遇流拍或以低價成交。王廣義的重要作品《大批判——萬寶路》在國內以1097.6萬元成交,遠低于預期。其二,在“北京保利”的新銳藝術專場中,很多年輕藝術家作品都拍出了不菲的價格。高璃的2007年新作《打虎》在“北京翰海”拍得112萬元,代表“80后”藝術家,跨入了“百萬級”行列。
雖然“當代藝術”不及整個藝術市場份額的三分之一,但由于其過多的不確定性,成為廣受市場關注的風向標。所以。二者不僅導致了多方對“前衛(wèi)版”高價紀錄的再度熱議,也導致了對“新銳版”價格升溫的高度懷疑。
其實,數年前對“前衛(wèi)版”的指責,主要來自主流批評界,認為其在“嫁接西方的當代藝術形式、迎合西方的不健康藝術趣味”。有趣的是,在該版瘋漲的價格遭挫后,購藏界內部也有人提出,那些“充斥呆滯、媚俗、色情、變態(tài)、暴力、血腥,以及運用政治符號的丑態(tài)繪畫”,是“假扮前衛(wèi)姿態(tài)的惡搞”,認為其“價格的回落才剛剛開始”。這部分購藏者對當代藝術的冷眼和冷嘲,除了由于審美趣味的隔閡,還在于對國外資本操作的抵制和憤恨。他們認為,海外藏家囤積了大量“前衛(wèi)版”作品。拉抬價格后有策略地拋售,此時國內買家的跟風“接盤”是非常不理智的選擇。
不過,因為“前衛(wèi)版”代表畫家對中國當代藝術的重要影響,目前成交的千萬級作品,多數已經被看作中國當代藝術史的力作。所以,更多的質疑針對著“新銳版”,尤其是“80后”藝術家的火爆。來自批評界的負面判斷是:“充斥市場的‘80后’作品,拒絕描繪沉重的社會話題,幾乎是清一色的絢爛筆調”,“由于過度參與商業(yè)運作,虛高的價格和學術價值不匹配”。于是,“新銳版”與從前的“前衛(wèi)版”一樣,難免惡意炒作之嫌。
實際上,“80后”在市場的橫空出世并不偶然,來自購藏者和投資者的關注,是根本原因。
在中國當代藝術品升值的初期,介入者多是國內的房地產商和海外畫商,投資目的比較明顯。但近兩年來,當代藝術收藏的參與者,趨向年輕化和本土化,其購藏眼光更為專業(yè),價值判斷更為自信。“80后”藝術家的成功入市,很大程度上標明著中國“當代藝術”品質的衡量標準,在從西方投資機構轉向本土藏家。
投資者發(fā)現,隨著近年當代藝術整體行情的高昂,飆升至千萬元級的一線畫家作品,越來越成為富人們的專利,而且價格達到高峰后,增值空間縮小。自然,起步價很低的“新銳版”,成為極具投資價值的“潛力股”。所以,有前瞻意識的投資者,將目光聚集在年輕的“70后”和“80后”群體中。
當然,正如高璃認為的,“自己作品的好市場,是在合適的時間遇到了合適的操作者”?!靶落J版”藝術家的市場崛起,主要歸功于畫廊的推舉。能夠以靈敏嗅覺發(fā)現藝術創(chuàng)作動態(tài)的專業(yè)畫廊,一直在用迅捷的速度,有效地推介最前沿的當代藝術。近兩年,越來越多的青年藝術家展覽,以及越來越多地伸進美術院校的觸角,正是他們對“更純粹、更新鮮”的新銳畫家的興趣使然。
確切地說,“當代藝術”不僅是時間的概念,更是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和藝術接受的狀態(tài),是藝術家和購藏者對既有風格與典范的挑戰(zhàn)態(tài)度。無疑,越來越指向當前的“當代藝術”,正在藝術家和購藏者兩面,同時進行著新型價值觀的建構。就此意義而言,今春當代藝術市場的冷靜和微調,確實“反而是件不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