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張欣 欲望主體形象 嶄新書寫
摘 要:在中國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型時期,在欲望活躍與文化焦慮共存的文化語境下,探尋日常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與主體意識一直是作家關注的焦點。張欣的多重身份與多種經(jīng)驗使她對轉(zhuǎn)型期日常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作出新的價值判斷。她認為在物質(zhì)欲望的激活中,日常個體有可能生長出欲望與德性追求并舉,物質(zhì)欲望與情感、精神追求并重的一種新的欲望主體意識。進而,張欣提倡欲望、道德與精神三位一體的新人生:一方面呼吁正視并追求合理正當?shù)奈镔|(zhì)欲望,另一方面也要求以優(yōu)美的德性、真摯的情感、高貴的精神來節(jié)制或控制放縱的欲望,在欲海里守望人的詩性的主體意識。
中國新時期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極大地沖擊著日常生活領域,影響著日常個體對欲望的價值選擇:一方面國家現(xiàn)代化建設特別是市場經(jīng)濟建設滿足個人的物質(zhì)欲望,允諾個人的世俗幸福,這極大地激活了日常個體對物質(zhì)人生的追求;另一方面市場經(jīng)濟建設的負面性也使日常個體放逐精神人生追逐物質(zhì)與金錢。新時期此種良莠并舉的文化語境給作家的價值選擇帶來了困難,而作家的身份與經(jīng)驗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他的價值選擇。張欣的青年時期即1969年-1984年是在部隊度過的。“部隊經(jīng)驗”既意味著張欣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那種重精神輕利義和重集體輕個體的價值觀念的認同,也不排除張欣對上世紀50-70年代的意識形態(tài)文化負面的價值觀念,如對壓抑欲望給人的生命創(chuàng)造力帶來的破壞有著清醒的認識。此后,張欣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改革開放前沿的廣州工作與生活,“廣州經(jīng)驗”無疑使張欣比內(nèi)陸作家能更直接、更全面地感悟欲望對個體生命與社會帶來的正負面效應。而無論是“部隊經(jīng)驗”還是“廣州經(jīng)驗”,都是張欣作為一名女性的經(jīng)驗。張欣的多重身份與多種經(jīng)驗使她對轉(zhuǎn)型期身陷欲望與精神、紅塵與浪漫沖突的日常個體的生存樣態(tài),作出自己辯證的價值選擇與價值導引。她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追求歸納為“深陷紅塵重拾浪漫”,一方面她承認“我實在是一個深陷紅塵的人,覺得龍蝦好吃,汽車方便,情人節(jié)收到鮮花便沾沾自喜”。另一方面她又坦言“在寫作中總難舍棄最后一點點溫馨,最后一點點浪漫”{1}。這表明,張欣并不想對欲望與精神、現(xiàn)實與浪漫做二元對立的簡單評判,而是努力尋找二者的調(diào)適與平衡:一方面她直面欲望,理直氣壯地彰顯欲望給人的生命所帶來的創(chuàng)造活力;另一方面她并不放縱欲望,她試圖用道德、精神與浪漫對欲望進行某種程度的抑制,努力將欲望安放在情感的家園與社會的理性秩序內(nèi),讓欲望成為人們獲取高境界的詩意人生的必要條件。于是,在她的文本里就出現(xiàn)了轉(zhuǎn)型期的欲望與道德、情感、精神等并舉的欲望主體的嶄新形象。
一、彰顯欲望
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個體生存或被“鐵飯碗”所掌控;或被崇高的終極目標所遮蔽,個體難以主宰自我生存。隨著經(jīng)濟體制由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的轉(zhuǎn)型,衣食無憂的“鐵飯碗”被打破,個體生存被拋入了自主擇業(yè)與獨自謀生的時代漩渦之中,生存問題成為個體日常生活的焦點問題。日常個體是否還能逃離生存的此岸,逃避生存所必須的物質(zhì)欲望,在觀念或精神的彼岸世界里暢游?日常生存所需的物質(zhì)欲望是否具有合法性?日常生存在人的生存結構中占據(jù)怎樣的位置?這正是張欣思考的核心所在。張欣很現(xiàn)實,她并不想讓她的小說總是端著氣宇軒昂的架子,讓讀者無法從中嗅到喧囂與浮躁的紅塵氣息;也不想讓她的人物成為某個抽象觀念的符號,她只想讓她的人物還原為活生生的獨立的日常生存?zhèn)€體。張欣在《你沒有理由不瘋》里曾說過,“即使你無欲無求,在瘋狂的物質(zhì)誘惑面前保持一分散淡,并非就能保證日子過得開心、舒暢,生活本身就是這么麻煩。有時喧囂和浮躁恰恰體現(xiàn)了一種亢奮和進取,無非泥沙俱下罷了,而退避、委頓的生活更叫人受不了?!痹趶埿揽磥?,回避生存欲望并不一定能求得人的幸福生活;正視生存欲望倒有可能激活人的生命創(chuàng)造力。因此,個體在日常生活中優(yōu)先考慮“生存”這一人之為人的基本需求,并擔當自我生存,這就是張欣筆下的那些蕓蕓市民最鮮明的主體意識。為此,張欣常常設置某種外在的日常災變事件,將她筆下的人物從“鐵飯碗”中拋擲到生存的最底層,讓他們在艱辛與險惡中學習生存,習得生存的能力?!稓q月無敵》里的上海芭蕾舞團演員千姿因為團里沒錢,積累劇目少得可憐,不得不隨母南下廣州謀生。她曾做過汽車交易廣場的“美腿小姐”,跟隨余教授學習鋼琴,到貴族夜總會去演唱,在謀生中放下了“天鵝架子”,習得自食其力的生存觀念;《親情六處》中的焦躍平在話劇不景氣的情況下下海,倒賣過皮衣、運動鞋,承包過小飯館,全陪了進去之后,又創(chuàng)辦一個“親情六處”的私營企業(yè),開辟新的生存領域,學習“適者生存”的人生哲學。《愛又如何》中的可馨因目睹上司楊副處長和大亞灣的偷情,便在出版局推行招聘制的改革試點中遭受迫害,被迫下崗。可馨憤而辭職,在接二連三的經(jīng)濟擠壓與求職的歷練中,明白了“錢是可以防身,可以讓人處變不驚的”的道理。
張欣不僅禮贊日常個體擔當生存的勇氣,還激賞他們直面生存渴求世俗成功的膽識。在張欣看來,欲望就是對“滿足”的永無止境的追求,在追求欲望滿足的過程中,個體生命會煥發(fā)出強健的生命創(chuàng)造力。在某種意義上,欲望滿足與自我價值實現(xiàn)可以相互通假。《掘金時代》的穗珠原先在一家制藥廠數(shù)藥片,工作輕松清閑,但日子過得無波無瀾,生命形同行尸走肉。后來制藥廠的供銷科張榜招人,穗珠就抱著“人生在世總要風光幾年再說”和“試試自己”的念頭,揭榜去干吃苦受累卻富有挑戰(zhàn)性的供銷工作,在居無定所,險惡迭出,過關斬將的商海中,脫穎而出,成為“平安醫(yī)藥總匯”的經(jīng)理。《淚珠兒》中的嚴沁婷兩手空空,只身在商海中搏擊,從冰峰電器工業(yè)公司的推銷員、香港天美公司董事長的私人助理到雪雁公司的空調(diào)機推銷員,風霜雨雪,千難萬險,歷盡了商海劫波,成為商界杰出的營銷天才,在國營大型企業(yè)雪雁公司中運籌帷幄。如嚴沁婷所說,比起財富和身份,她更渴望成功,渴望一片馳騁自我的天地。因為“那里是未知的,可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她需要這樣的舞臺”。總之,張欣筆下的這些日常個體形象多為女性,與池莉前期或范小青筆下的人物對生存環(huán)境的無奈認同不同,她們不但擁有承擔生存的豪氣與自信,而且也大都表現(xiàn)出擺脫生存羈絆,自主擇業(yè),在困境中求生,在大壓力下大奮起,勇于開拓的自覺自為的主體精神。
二、以德性制衡欲望
直面欲望,固然可以開拓出個體自由生存的新緯度。然而,倘若放縱欲望也會將個體推向沉淪或毀滅的深淵。如何才能避免欲望對人類詩意生存的破壞?張欣以女性作家的溫婉情懷,試圖建立一套價值體系,一種意義框架來預防與節(jié)制欲望的泛濫。其中把欲望納入社會德性秩序中良性運轉(zhuǎn)就是她的一種欲望敘事策略。所謂德性就是人之為人的道德品質(zhì)、做人的人格。它是日常生活世界的內(nèi)在秩序的表征,它能喚醒日常個體仁人惜物的“善端”與廉恥之心,使他們超越物欲的羈絆、本能的束縛或沉湎聲名所帶來的負累,向自由自覺的境界升華。換句話來說,張欣在塑造日常生存主體形象的同時,也在塑造具有理性意識的道德主體形象。
“良心”無疑是張欣用以節(jié)制無度的物質(zhì)主義時代的一帖良方,也是她筆下的道德主體形象的主要內(nèi)涵。所謂“良心”是社會判斷是非善惡的普遍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是個體對他人或社會履行義務時形成的一種強烈的道德責任意識。通俗地說,“良心”包括孟子所說的人性“四端”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尤其有四體也。”{2}《伴你到黎明》里兼有黑社會殺人越貨之狠毒的朝野,在其內(nèi)心深處也依然保有惻隱與不忍之良心;《一意孤行》里的于抗美就是一個“良心”的化身。她在楊三虎一家政治落難時,嫁給身患糖尿病的楊家三公子楊志西;婚后默默地忍受著世人的白眼與丈夫的冷淡,背負著因救治丈夫而帶來的沉重的經(jīng)濟負擔,遲遲不忍離婚,因為“她要對得起楊伯伯和鄒阿姨,也許他們當年答應她到廣州治腿是漫不經(jīng)心的,且易如反掌,仿佛小指一彈,但從此保住了她的雙腿,改變了她的一生,對她來說,得到的是全部”,所以楊家有難的時候,她不能坐視不理。她為楊家鞠躬盡瘁,竭盡妻子和兒媳的責任,不惜賣血,甘冒行政記大過處分和復員之險給丈夫買救命的胰島素;悉心照料身患癌癥的婆婆;撫慰落難的公公;斥責楊志南親生兒子都不認的丑行;接管被楊志南拋棄的私生子楊凱,把公公和楊凱接到深圳和她一起生活。此外,于抗美還幫助落難的肖莉莉;為報蕭滄華的知遇之恩,放棄康華公司的優(yōu)厚待遇,追隨蕭滄華到深圳艱苦創(chuàng)業(yè);婉拒楊志高的戀情,恪守婚姻的倫理道德等等。如黑格爾所說,道德之所以是道德,全在于具有知道自己履行了義務這樣一種意識。于抗美正是對自己作為妻子、媳婦與朋友等有著明晰的義務和責任意識,并付諸實踐,因而能臻達孟子所說的“四端”善性的“善”的境界。當一個人能夠自覺、自主、能動地發(fā)揮人在道德活動中的本質(zhì)規(guī)定性時,我們說這個人就是一個真正的道德主體。于抗美正是這樣一個真正的道德主體。同樣,《掘金時代》里的穗珠也是一個道德人格的化身。她引以為豪的并不是她的商業(yè)業(yè)績和金錢,而是她在最難的時候也從未做假、賣身,“她不見得有弄虛作假,犧牲色相的人過得好,這就是她這段時間夢醒之后得到的唯一正確的答案?!彼胫樽杂X地對自身進行道德限制,其實指歸的正是自由。因為人類沒有絕對的自由,自由的實現(xiàn)需要道德的節(jié)制與限制;而道德的限制或節(jié)制正是對自由的一種烘托與保障,使自由更有效地成為實在的、可理解的一種存在。從這個意義上,我們說穗珠也是一個真正的道德人格主體。
以上分析表明,張欣試圖用德性對“欲望”進行話語抑制或轉(zhuǎn)移,通過日常個體的向善、達到善,完成日常詩性人生的選擇,這無疑給道德淪喪的拜金時代涂抹出一片溫暖的詩意色彩。張欣所張揚的倫理德性其實是我們原本就耳熟能詳?shù)牡赖铝贾?,只不過是它們早已被粗糲的拜金欲海蒙上塵埃,猛然間,張欣拭去塵埃,都市男女困頓的生命便因此得到敞亮,都市男女疲憊的心靈便因此得到滋潤。
三、以情感與精神化育欲望
呼吁日常個體的情感與精神特質(zhì),建構日常親和性的感情世界與精神世界,這也是張欣給拜金主義時代開出的另一帖良方。張欣深知脆弱易碎的人生,傷痕累累的心靈需要情感的溫暖與慰藉,也深知僅僅解決了生存問題的日常生活,是殘缺不全的日常生活,不是詩性的日常生活。詩性的日常生活需要從生存出發(fā),邁向情感與精神的人生境界。
因此,張欣建構日常生活的精神主體形象首先就是建構日常情感主體形象。在《絕非偶然》里,張欣透過腥風血雨的商界戰(zhàn)爭,細致地描摹了廣告公司員工間的那份相濡以沫、溫暖如春的情感;《首席》的飄雪、余夢煙兩人同為大學的密友,但因為同時愛上一個男人而分道揚鑣。日后,兩人同為省市玩具公司的業(yè)務員,彼此成為商場的競爭對手,但她們能放棄舊日宿怨,在生活中相互幫助與慰藉;《愛情奔襲》中的茵濃、孟慧、景華三位女性朋友在傷痕累累中相互寬慰,彼此牽掛,仗義救援?!恫幌抵邸防锇|與彩瓊的“情義”成為漂泊不定的都市人的情感港灣?!队H情六處》與《伴你到黎明》等里的弱小劣勢的私營企業(yè)員工之間有著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相互尊重與依戀。此外,至深的母女情誼如《歲月無敵》中的方佩與千姿;溫婉清爽的手足之情,如《愛又如何》中的可馨與愛宛,《伴你到黎明》中的安妮與安納等也在張欣的小說里得到表現(xiàn)。這些日常生活個體以相互攙扶的親情、相互慰藉的友情或同事情誼,給現(xiàn)代人冷酷無情的生存現(xiàn)實牽引出縷縷的亮光,帶來融融的暖意。
其次,張欣還常通過塑造日常愛情主體形象來完成對精神主體的建構。張欣一方面強調(diào)愛情必須從生存出發(fā),離開了物質(zhì)與金錢等基本的物質(zhì)條件,愛將無所附麗。但另一方面,張欣又始終堅持真正的愛情是能經(jīng)歷欲海的捶打的,她的文本里大都存在著一個愛情或婚姻有善終結局的敘事模式?!秲H有情愛是不能結婚的》里的智雄與夏遵義的婚姻,雖然曾一度因為智雄的紅杏出墻而瀕于解體,但最終智雄斬斷婚外情緣回歸家庭;《親情六處》里的維沉與焦躍平也在生存共患難中產(chǎn)生了愛情并把愛情堅持到底?!稅塾秩绾巍防锏目绍芭c沈偉原本是相愛的夫妻,在計劃經(jīng)濟體制所營造的安穩(wěn)的生存環(huán)境內(nèi),營造著布爾喬亞式的清貧但溫馨優(yōu)雅的婚姻生活。雖然這種生活也曾經(jīng)因為可馨的辭職,生存遭受經(jīng)濟的擠壓而發(fā)生變異,引發(fā)夫妻吵架甚至反目,但是最后也能冰釋前嫌,和好如初。愛情實際上是日常個體精神追求的隱喻,他們求愛不得的憂傷,因愛而來的歡樂與幸福,表征著人心深處所持存的縷縷詩情與美好精神。
最后,張欣對精神主體的建構還體現(xiàn)在她對審美精神的堅守上。在張欣以文工團、歌舞團、文化局等精神生產(chǎn)領域為題材的小說里,那些如“天鵝皇后”一樣的藝術精英在市場經(jīng)濟時代遭遇了不合時宜的境遇,面臨著作鳥獸散的尷尬。他們都在自主擇業(yè)的生存磨難中,意識到任何美好的精神建構都要從生存出發(fā)的生活硬道理,但他們并不把自己降格為平庸的小市民,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還依然保留著對藝術精神與審美人生的深情眷戀?!稓q月無敵》里的千姿,在滾滾紅塵的廣州,念念不忘的就是出版自己的演唱專輯《孤獨叫我如此美麗》;《親情六處》里的維沉為生存被迫離開話劇團,但“看到報紙上說文藝有復興的可能,話劇團又將排新戲的報道,她幾乎是喜出望外地去辭工,急急地打道回府”。應該說,這種精神主體不同于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形上的精神主體,它是從日常生存出發(fā),既堅持了日常生活的根基又堅持了日常生活的精神緯度的新的精神主體形象。
四、欲望、道德與精神三位一體的人生
綜上所述,張欣要探尋的是在中國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型時期,欲望活躍與文化焦慮共存的文化語境下,普通人應該如何生存,以及怎樣生存才能謀得幸福,才能重獲生活的溫暖感詩意感,才能將日常人生提升為自覺自由的詩性人生這一問題。簡言之,轉(zhuǎn)型期的日常生活個體應該具有怎樣的主體意識?張欣的回答是,欲望橫流的物質(zhì)主義時代不但不能扼殺人們對詩意的追求,相反,在物質(zhì)欲望的激活中,日常個體倒有可能生長出生存欲望與德性追求并舉,物質(zhì)欲望與情感精神追求并重的一種新的主體意識,即一方面正視并追求合理正當?shù)奈镔|(zhì)欲望,另一方面又要用優(yōu)美的德性、真摯的情感、高貴的精神來節(jié)制或控制放縱的欲望,在欲海里守望感人的詩性的主體意識。只有這樣,人們才能獲得幸福的生活。
這樣的一種欲望、道德與精神三位一體的人生是否可能?應該怎樣調(diào)適與整合?張欣借助《歲月無敵》這個文本,對這個問題做了最集中的回答。在小說中,她給我們塑造了一個理想化的日常個體形象——一個既有明星風范又有雍容華貴神韻的藝術家方佩的形象。方佩自知自己身患絕癥,時日不多,為了讓一直生活在純真的藝術金字塔里的女兒千姿,在這個商業(yè)時代里既學會生存,又保持高潔的情懷,便帶著女兒南下廣州闖蕩人生。她以自己坎坷一生所練就的詩性智慧,導引女兒追求新的詩意人生。在方佩看來,掙錢與出名是重要的,其重要性不但在于它們能滿足人的生存需要,還在于它們能激活人的生命創(chuàng)造活力;同理,貧窮與默默無聞將會讓人感到人生的乏味與無聊。但是金錢“并不值得我們拿出整個的生命和全部情感去下注,如果你輕易取舍,它也會輕易奪去你一生的幸福?!币驗?,欲望的過度放縱就會走向它的反面,會給生命帶來痛苦,給社會帶來破壞。所以,人還需要在掙錢與出名當中,“鍛煉自己抗拒誘惑的能力,堅持誠實正直的能力,不模仿別人的能力,靠自己的雙腿走路的能力……假如你具備了這些能力,哪怕你不出名,或者錢財有限,相信你也能夠健康愉快地生活?!闭暡⒖隙ê侠淼挠?,但欲望要“給心靈以家園,給社會以秩序”{3}這就是張欣借助方佩這個形象給我們提供的新的更合乎人性發(fā)展需要的生存境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對程文超先生關于張欣的評價“都市而無張欣的小說,都市便會失去一片五彩的精神天空”{4}深表同感共鳴,而對批評界把張欣定位為通俗作家{5}感到遺憾。無論如何,就探尋中國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型時期,都市日常生活個體超越受動與異化的存在方式追求自覺自由的存在方式而言,張欣無疑是稱得上獨一無二的。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賴翅萍(1964- ),文學博士,廣東肇慶學院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和女性文學研究。
① 張欣:《歲月無敵》“代跋:深陷紅塵 重拾浪漫”,長江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365頁-第366頁。
② 孟子:《公孫丑上》,轉(zhuǎn)引自陳少峰編著的《中國倫理學名著導讀》,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3頁。
③ 程文超等:《欲望的創(chuàng)新敘述——20世紀中國的文學敘事與文藝精神》,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頁。
④ 程文超:《此岸詩情的守望者——我讀張欣》,見張欣:《歲月無敵》“跋”,長江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367頁。
⑤ 最典型的說法見俆岱在《南方故事的兩種講法張欣和張梅小說新論》里對張欣的評價,他認為“張欣是當今中國文壇勤奮稱職的從業(yè)人員,一個優(yōu)秀的文字勞動者”。該文刊于《浙江大學學報》,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