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勃朗特三姐妹 敘事視角 情感結(jié)構(gòu) 文化身份
摘 要:勃朗特三姐妹小說敘事視角的主要形式是第一人稱限制敘事。本人認為作家敘事視角的選擇與代表一個時代共享的價值觀和社會心理的“情感結(jié)構(gòu)”密切相關(guān)。也就是說,一方面我們關(guān)注女作家小說中對維多利亞時代傳統(tǒng)觀念的反叛意識與超越意識,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視由作家自身的文化身份所決定的對中產(chǎn)階級價值觀念的維護意識。
英國的馬克思主義文化批評家雷蒙·威廉斯認為:“某一文化的成員對其生活方式必然有一種獨特的經(jīng)驗,這種經(jīng)驗是不可取代的?!@種為同一種文化中的人們所共同擁有的經(jīng)驗,稱之為‘感覺結(jié)構(gòu)’。”①趙國新在《情感結(jié)構(gòu)》(structure of feelings,即“感覺結(jié)構(gòu)”)中介紹雷蒙·威廉斯發(fā)明的這一術(shù)語時指出:“最初被用來描述某一特定時代人們對現(xiàn)實生活的普遍感受。這種感受飽含著人們對共享的價值觀和社會心理,并能明顯體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因此,一個時期的情感結(jié)構(gòu),就是這個時期的文化?!雹谶@里特別要提出威廉斯對19世紀中葉英國中產(chǎn)階級價值觀念的概括:人的社會地位由金錢、而不是門第決定;窮人受窮是因為奮斗不力;出色的人終將脫穎而出;忍受苦難使人的精神升華,讓人懂得謙虛和勇氣;節(jié)儉、節(jié)制和虔誠乃是主要美德;家庭是發(fā)揚這些美德的主要場所;婚姻具有絕對神圣性……并言明這種理想價值觀在現(xiàn)實面前必然遭遇的尷尬,“情感結(jié)構(gòu)”則起到“維護”這些價值觀念的作用。{3}
那么,在勃朗特三姐妹的第一人稱敘事視角選擇及其觀照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怎樣的“情感結(jié)構(gòu)”呢?
俄國批評家烏斯賓斯基為我們提供了觀察的立足點,他指出敘事視角涵蓋立場觀點、措辭用語、時空安排和對事件的觀察等諸方面。英國文體學家福勒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視角或眼光的三重涵義:1.心理眼光;2.意識形態(tài)眼光;3.時間與空間眼光。{4}盡管福勒以作者的眼光取代了敘述者的眼光,也混淆了作者與敘述者之間的界限,但無疑他的區(qū)分維度還是非常有效的,便于我們從各個層面考察敘事立場、措辭和讀者的接受。以此觀照勃朗特三姐妹的小說創(chuàng)作,挖掘其敘事視角確立的內(nèi)在心理機制、中產(chǎn)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以及時空敘事的“情感結(jié)構(gòu)”,會獲得一些令人欣喜的發(fā)現(xiàn)。
一、敘事視角的確立:內(nèi)在心理機制
不同的敘事者構(gòu)成對事件的不同的觀照與表達方式。顯然,是采用敘述者處于故事之外,可以任意轉(zhuǎn)換敘述眼光的全知敘事呢,還是僅以單一或幾個人物自身的眼光來觀察事物,或者在使用了全知敘事后,又在文中不時換用限制敘事,以增強作品的懸念感和新奇感,的確與作家的表達習慣與理性調(diào)整密切相關(guān)。
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勃朗特三姐妹的小說大多采用第一人稱敘述視角,其中又不乏自傳體和日記體。人們耳熟能詳?shù)木陀小逗啞邸?、《呼嘯山莊》、《艾格尼斯·格雷》、《懷爾德菲爾山莊的房客》(以下簡稱《房客》)、《維萊特》、《教師》等。三姐妹中只有夏洛蒂的作品《謝利》采用全知敘述視角。
雖然使用的大都是第一人稱敘述視角,但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其一,第一人稱主人公敘事的雙重視角
在第一人稱回顧性敘事中,包括第一人稱主人公敘述和第一人稱見證人敘述兩種視角(point of view)。在第一人稱主人公回顧往事的敘述中,可以有兩種不同的敘述眼光。一為敘述者“我”目前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過去正在經(jīng)歷事件的眼光,造成過去與現(xiàn)在的“幼稚”與“成熟”、蒙在鼓里或洞明一切的差異。{5}在《簡·愛》中存在明顯的成人化敘述;在《艾格尼斯·格雷》里則是從情感的焦灼到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釋然;而《教師》無疑以男主人公回憶視角虛擬了英國老師與英瑞混血女子弗蘭西斯的戀情,也喻指了現(xiàn)實中的法國教師與英國女學生之間的跨國戀情——盡管這只是夏洛蒂的一廂情愿,卻也熱烈、持久,顯示出心靈激情的強度和力度。
由于回憶視角的運用,《簡·愛》在敘述幼年的簡·愛的思想、行為和宗教意識時,顯示了幼年的簡與成人的簡的思想情感的合一,使得幼年敘述者的“我”成人化因素極為明顯。雖然成年的帶有作者強烈個性色彩的簡才是這種心理眼光、意識形態(tài)眼光的聚焦人物,但是小主人公已經(jīng)“是”接近定型的“叛逆者”了:自尊、倔強、奮發(fā)圖強,反抗意識與意志強勁。自我與經(jīng)驗的抒寫與凸現(xiàn)使得這一維多利亞時代的叛逆女性形象具有無法忽視的藝術(shù)感染力和道德、倫理力量。
另一方面,經(jīng)歷事件的敘事者眼光的投入,又使得人物的立場觀點與情感態(tài)度具有明晰的真實感和陌生化的喜劇效果。小簡·愛有關(guān)“換心”的幼稚思考和以“保持健康,不要死掉”來與地獄進行抗爭的勇氣讓人忍俊不禁。
作品中這兩種敘述眼光交替出現(xiàn),敘述自我與經(jīng)驗自我眼光的交叉處理,使得敘述既避免平鋪直敘,便于敘述者的思想意識的隨時流露和表達,又貼近歷史的事實層面,盡可能保持了客觀性。正好將簡的叛逆與剛毅的性格塑造得完整統(tǒng)一,不足之處就是“真相”的揭示往往帶有諸多先入之見的印記。
其二,第一人稱主人公“復合式”雙重視角
《房客》的兩個主人公的交叉敘事——馬克希姆的書信及海倫的日記構(gòu)成了對同一故事的互相補充和印證。敘述者聚焦的中心人物其實只有一個——馬克希姆眼中的海倫和海倫眼中的自身。將充滿神秘色彩的女主人公遭遇誤解的“現(xiàn)在”與為了愛情迷失自我的女主人公的“過去”統(tǒng)一于新的美好愛情婚姻的大團圓結(jié)局。作者的視角定位一來便于女主人公從私密的角度抒寫自己情感的投入、盲目、后悔、決絕的邏輯發(fā)展歷程,展現(xiàn)一個熱情任性、為愛情喪失理性判斷力的女子如何在發(fā)現(xiàn)所托非人之后,痛苦地勸說、掙扎、挽救終至放棄的全過程;另一方面從男主人公的視角出發(fā)觀察審視海倫的外在形象特質(zhì)并感悟體察其內(nèi)在精神品性,經(jīng)歷一個好奇、誤解、發(fā)現(xiàn)、還原的形象認知過程,形成一個不可或缺的參照和互補,完成對女主人公立體的形象塑造。
其三,第一人稱見證人“交疊式”多重視角
采用第一人稱敘述“交疊式”多重視角的《呼嘯山莊》,情況則大不一樣。艾米莉的敘事技巧早已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敘事方式的先河,應(yīng)該是多角度多層面聚焦于中心人物的圓心聚焦模式了。這也正是艾米莉超越她的姐妹的地方。據(jù)夏洛蒂的《呼嘯山莊》再版序中對妹妹的評價:“她的想象力原是比較沉郁而不大開朗,比較強烈而不大歡快,她從這些民俗傳說中找到材料,用來塑造了像希思刺利夫、恩肖、凱瑟琳這樣一些人物?!眥6}而《勃朗特一家的故事》的作者瑪格麗特·萊恩則斷言:“艾米莉提供了一個特殊例證。當一個人賦有天才,并且具有像她那樣的激情,心靈就必須在一種安全的、隱私的范圍內(nèi),尋求自我滿足。”{7}她們似乎都在試圖闡釋、求證艾米莉獨特敘事方式背后的社會因素、個人性格及心理原因。
以一個家庭的傳奇聞名于世的“勃朗特三姐妹”較多地選擇了第一人稱敘事視角,而同時期的奧斯丁、喬治·艾略特以及蓋斯凱爾夫人則順應(yīng)時代的大潮,以全知敘事視角觀照社會人生。個種緣由,在本人看來,與其各自的生活境遇關(guān)聯(lián)甚深。就三姐妹而言,其一,如果從深度心理學的角度來考察,她們越是敏感于環(huán)境的壓抑,就越是存在一個渴望自我傾訴的心理原動力。人生的困厄與不自由,荒原的廣漠無情與內(nèi)在心靈激情的沖突讓三姐妹更得心應(yīng)手于以“我”的視角看世界,表達內(nèi)心孕育的難以排遣的情愫和詩性精神;其二,她們的生存境遇如此悲苦,饑餓、疾病、死亡的陰影一直如影隨形,但她們良好的早期教育環(huán)境——作為劍橋大學畢業(yè)生的牧師父親愛好文學又有一些藏書,使得孩子們幼年練筆時就顯示了過人的藝術(shù)悟性與文學才華,以日記和詩歌的形式(多為第一人稱)記載與貧苦生活成反比的豐富的精神世界;其三,她們所從事的職業(yè)———家庭教師,對其心理的影響如此巨大,以至《簡·愛》、《艾格尼斯·格雷》、《教師》、《謝利》中都寫到了家庭教師或寄宿學校的教師??梢哉f,小說中第一人稱主人公敘述的視角無疑最明顯、最直接地呈現(xiàn)了這個自我表達的迫切欲望,所有的思想、情感都在文學文本中以直觀、鮮明、強烈的姿態(tài)加以呈現(xiàn)。
二、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特征”:中產(chǎn)階級價值觀
敘述視角體現(xiàn)的意識形態(tài)眼光“指的是文本中的語言表達出來的價值或信仰體系”{8},按照阿爾都塞的看法,“意識形態(tài)建構(gòu)和塑造了我們對現(xiàn)實的意識”,就是敘事者的文化歸屬感。這里就涉及到作者“文化身份”的定位問題。正如著名文藝理論家饒芃子教授所論述的:“文化身份這一概念,在西方社會科學文獻中已被廣泛使用?!矸荨坏扔谔匦浴⑻卣?,但特性、特征、特點都是身份的表現(xiàn)。我們所說的‘身份’是在更高層次上的抽象和概括。它包括五種主要成分,(1)價值觀念;(2)語言;(3)家庭體制;(4)生活方式;(5)精神世界。”并精辟地指出:“‘身份’批評運用于文學研究中,是與對主體的理論反思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的。雖然后結(jié)構(gòu)主義極力鼓吹主體的打碎或消解,但實際上人類不能離開身份而生活,那是一種對自我的確認。”{9}無疑,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創(chuàng)作群體大多屬于中產(chǎn)階級,她們的創(chuàng)作必然帶有濃厚的身份意識,既有其階級屬性,又打上性別身份的印記。這里本人無意重復學界諸多對于維多利亞時代女作家及其作品中的女性意識、叛逆精神的論述,相反,從她們及其作品中的苑囿于時代流俗的角度進行解讀,或許能夠切近其心靈與表達的某些“真相”。
不妨考察一下文本中簡·愛對“貧窮”問題的態(tài)度。小簡·愛態(tài)度鮮明地表示:“對于辛勤勞動、受人尊敬的貧窮,他們不大能理解;他們把貧窮這個字眼兒只跟破破爛爛的衣服、不夠吃的食物、沒生火的爐子、粗暴的態(tài)度和卑劣的習性聯(lián)系在一塊兒。在我看來,貧窮就是墮落的同義詞?!眥10}內(nèi)心里她認為貧窮就是屈辱的同義語。離開桑菲爾德的簡寧愿死在小山上、荒野里,也不愿死在街上或來往人多的大路上,“讓烏鴉和渡鴉——如果這一帶有渡鴉的話——把我的肉從骨頭上啄去,這要比裝在濟貧院的棺材里,在乞丐的義冢里腐爛好得多?!眥11}有人將簡·愛對貧窮的認識與看法,看成是階級偏見,甚至是鄙視下層人民的表現(xiàn),顯然是脫離了歷史地評判作家的話語語境的粗暴做法。上文才提到的維多利亞時代的中產(chǎn)階級價值觀念中就有一條“窮人受窮,是他奮斗不力”??梢?,夏洛蒂是認同了這一價值觀的,與她對下層勞動人民的歧視與否根本不相關(guān)。所以在《簡·愛》的后半部分,圣·約翰家的女仆漢娜拒絕收留出走的窮愁潦倒的簡,簡又說道:“世界上有一些最好的人,像我一樣一無所有;要是你是個基督徒的話,你就不應(yīng)該認為貧窮是一個罪過?!眥12}以基督教仁愛精神提醒漢娜應(yīng)該平等待人,特別是應(yīng)該幫助那些境遇比自己差的人,這顯然也符合維多利亞中產(chǎn)階級的道德倫理。考察語言自身,會發(fā)現(xiàn)顯而易見的自相矛盾?!柏毟F就是墮落的同義詞”,“貧窮不是罪過”,存在一種“受人尊敬的貧窮”。然而,依據(jù)“情感結(jié)構(gòu)”這一理論術(shù)語或可化解其中的矛盾。中產(chǎn)階級的價值觀念固然是一個被普遍接受的理想觀念形態(tài),現(xiàn)實卻也存在諸多變數(shù),奮斗會有成功,但奮斗不一定必然導致成功,化解這一矛盾的手段便是在文學文本中利用我們熟知的“飛來橫財”,解決主人公的無財無地位的尷尬,滿足中產(chǎn)階級那一套約定俗成的價值體系。本人過去一直認同簡·愛的愛情宣言是其反叛意識的強烈而集中的體現(xiàn)。在今天看來,這一認識從總體上說固然不錯,但在進一步的細節(jié)考察中,居然有很值得“懷疑”的地方:“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美和一點財富,我就要讓你感到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xiàn)在難以離開你一樣?!眥13}這該如何解釋呢?“美貌”與“財富”都是外在的東西,簡·愛本人并沒有因為財富和外在的條件才離不開羅切斯特,那么,她為什么以為外在的財富與美貌是吸引羅切斯特先生的法寶呢?《教師》中同樣一貧如洗的教書先生克利姆斯沃思也曾因為貧窮而“只覺得一陣劇痛穿心,這是我從未感受過的痛苦,一種因自己地位之低下、金錢之匱乏而感到恥辱的痛苦;伴隨著這痛苦,也使我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欲望:多做事、多掙錢、出人頭地、發(fā)財致富”{14}。
更有意思的是,維多利亞女王的“純潔生活運動”將婚姻生活導向了婚姻神圣性的堅定信念。那么,婚外戀、離婚、背叛自然為道德理性所不齒,然而現(xiàn)實生活無法避免這些現(xiàn)象的存在,移除障礙的法寶便是讓已經(jīng)成為障礙的人物發(fā)瘋、酗酒、出走或意外死亡,從而達到對既定的觀念的維護。因此,《簡·愛》中伯莎·梅森瘋狂而死、《房客》里亨廷頓酗酒縱欲而死。
顯然,無論是第一人稱主人公的言行或故事情節(jié)的構(gòu)建都顯示了作者潛在的“情感結(jié)構(gòu)”,那就是基于中產(chǎn)階級的身份意識對于所處時代的普遍的價值觀念的認同感。從這個意義上說,夏洛蒂也好,安妮也好,是沒有超出她們的身份局限的。
三、空間敘事的潛意識:心靈自由與“帝國想象”
空間敘事除了提供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人物性格發(fā)展變化的外在物質(zhì)條件外,還立體構(gòu)建了作者自身的“感覺結(jié)構(gòu)”或“情感結(jié)構(gòu)”,毫無疑問,作家的空間設(shè)置是“有意味的形式”。
首先,空間遷徙的心靈自由導向。
主人公境遇與生存空間的變化密切相關(guān),也許可以這么說,生存空間成為尋求心靈自由的標桿。簡·愛從蓋茨海德、羅伍德、桑菲爾德、“沼屋”、芬丁莊園的地域變遷預(yù)示著“禁錮”——“自由”——新的“禁錮”——新的“自由”的循環(huán)上升,并最終達到新的平衡。
《房客》的格拉斯戴爾莊園禁錮了海倫的愛情想象,心碎而到破敗、蒼涼,充滿神秘感的懷爾德菲爾山莊生活,獲得自力更生的“自由”;丈夫亨廷頓重病,重回格拉斯戴爾莊園,再次“禁錮”;亨廷頓“意外死亡”,禁錮解除,并擁有格拉斯戴爾莊園。與《簡·愛》一樣,通過對地域變遷的描繪,構(gòu)建女性主人公經(jīng)濟與精神的雙重優(yōu)越意識。
《呼嘯山莊》里凱瑟琳的空間遷徙也暗喻了一個從“自由”——禁錮——死亡——“自由”的心靈追求過程。充滿自由氣息的呼嘯山莊的荒野和潘尼斯頓山巖——代表制度、教養(yǎng)、禮儀的畫眉田莊——最后的遙望呼嘯山莊而死,以肉體的解脫重獲自由,表達出對自由的渴望、對原始生命力的激情,心靈回歸精神家園。艾米莉曾在1841年3月1日的一首詩中寫道:
我若祈禱,那唯一
啟動我雙唇的禱文只有:
“請別擾亂我的心,
給我自由。”
是的,短暫的生命已近終點,
這是我唯一的祈求——
無論生死,但求心靈無拘,
又有勇氣承受!
——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15}
在艾米莉看來,心靈的自由其實是以擺脫環(huán)境與物質(zhì)的依托而最終獲得的,哪怕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栋谅c偏見》中的伊麗莎白見到彭伯利莊園時,自卑情緒抑制了她對達西先生的愛情;《房客》的馬克希姆見到“宏偉堂皇”的格拉斯戴爾莊園,“心就涼了”?!斑@莊園……對一個沒有心事的人來說的確賞心悅目,但一點也激不起我的情緒。然而唯一使我覺得寬慰的是,這一切全都留給了小阿瑟,嚴格地講,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由他母親來繼承?!眥16}
這里我們似乎驗證了簡·奧斯丁“婚姻以愛情為基礎(chǔ),但不可忽視金錢的地位”的愛情價值觀念,也明白了安妮筆下的理想男性在面對金錢家世上的不平等時心中具有的巨大陰影??臻g敘事的功能其實承載著物質(zhì)與財富對人的精神世界的巨大影響力。無論是伊麗莎白的自卑心理,還是馬克希姆的僥幸心理,抑或其他名家筆下的相似敘事:于連站在富麗堂皇的德·瑞那市長家門前不敢按門鈴,站在德·拉·木爾侯爵府邸前又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住在這樣富麗的地方的人,怎么會感到不快樂呢?”……都表明空間的轉(zhuǎn)換與變遷既顯示人物生存境遇的改觀,更彰顯人物心理、精神的內(nèi)宇宙的豐富復雜。說到底,與心靈自由的終極追求密切相關(guān)。
其次,小說敘事中的“帝國想象”。
賽義德發(fā)現(xiàn),從19世紀到20世紀初的英國和法國文化中,到處隱含著帝國經(jīng)驗,尤以英國小說為甚。即便某些小說家本人并無海外活動經(jīng)歷,可在帝國意識形態(tài)氛圍下,他們的作品也滲入了殖民主義思想,有助于在全社會營造贊同海外擴張的輿論。{17}薩克雷、狄更斯作品中自然也涉及到了這一內(nèi)容。夏洛蒂的《教師》中,一開始便以男主人公威廉·克利姆斯沃思的朋友查爾斯去“殖民地任職”為起點?!逗啞邸分袆t多次涉及了英屬殖民地的信息:圣約翰向簡·愛求婚以便一同去印度傳教;羅徹斯特與西印度群島一個種植園主兼商人的遺傳有瘋病的女兒伯莎·梅森在牙買加結(jié)婚,從而獲得三萬英鎊的陪嫁;簡·愛的叔叔在馬德拉斯島留給她五千英鎊的遺產(chǎn)等等。目前還未查證到三姐妹對殖民問題的看法,但創(chuàng)作中用來完成對“財富受人尊敬”的價值觀的肯定的做法則是明顯的。無論是合法繼承還是欺騙攫取都體現(xiàn)了19世紀現(xiàn)實生活中對金錢的關(guān)注態(tài)度,都涉及到了這種殖民經(jīng)驗,陷入了流俗的解決問題的避重就輕心理。
維多利亞時代精神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自身就存在矛盾性。一方面關(guān)注女作家小說中對維多利亞時代傳統(tǒng)觀念的反叛意識與超越意識(艾米莉尤甚),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視作家自身的文化身份對中產(chǎn)階級價值觀念的維護意識,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接近不受遮蔽的文學與文化的“真相”。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金瓊(1967- ),暨南大學文藝學2007級在讀博士,廣州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副教授,外國語學院英美文學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歐美文學及比較文學研究。
① 羅鋼,劉向愚.文化研究讀本[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②③{17} 趙國新.情感結(jié)構(gòu)[J].外國文學,2002:(5).
④⑤⑧ 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⑥⑦ 瑪格麗特·萊恩.勃朗特一家的故事[M].楊敬遠,顧耕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
⑨ 饒芃子.世界華文文學的新視野[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⑩{11}{12}{13} 夏洛蒂.簡·愛[M].祝慶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
{14} 夏洛蒂·勃朗特.教師[M].劉云波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0.
{15} 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M].宋兆麟譯,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
{16} 安妮·勃朗特.懷爾德菲爾山莊的房客[M].趙慧珍譯.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