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心里最藍的天

1、心疼錢，卻不心疼力氣

那一陣，媽來電話說：老爸的同事淘汰了一臺VCD送她了，搬回家看著，可清楚了。想看啥看啥，終于可以看我喜歡的二人轉(zhuǎn)了。只是家里那臺電視總是閃，不過能聽聲就行!

我納悶，問：不是春天郵去三千塊錢叫你換新彩電的嗎?

她沉吟了片刻說：那錢，我攢著呢，留給你結(jié)婚用。

我很生氣地嚷她：我結(jié)婚不用你操心，給你錢就是讓你花的，攢什么攢!

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喃喃地說：你在外邊也不容易，我和你爸啥忙都幫不上……

我心里一酸，聽不下去了，忙說了幾句我一切都好，長工資發(fā)獎金之類的好消息，掛了電話。心里滿是酸楚。

在城里掙扎著生活下去并不容易，自己顧得上自己就很不錯了，所以在城里住了幾年了，給她的錢也只是一點點。

那次回家時，媽洗衣服，也不知怎么的，就把一張一百塊錢給弄丟了，屋里屋外地找，牙也痛了起來。盡管我一再說，媽，丟就丟了，就一百塊錢，可是她還是上火了。

晚上，我聽到媽在屋子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是啊，節(jié)儉了一輩子的母親，怎么能不上火呢?我上大學，每次走時，媽總是給我超過生活費的錢。我不要，媽就說；窮家富路。

晚上耍賴和媽住一個屋，看見媽穿的是一件露了很多眼睛的線衣，那些破洞是自然磨的，精薄了，袖口領口已經(jīng)飛邊了。我的心里很難過，在學校，一百塊錢一轉(zhuǎn)身就花了出去，連個影也找不到。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來，走到院子里，把錢塞窗臺下的墻縫里，然后回到屋里。聽著媽媽那屋有了動靜，我就起床，幫媽掃院子。然后假裝不經(jīng)意看到墻角里的錢，喊媽：錢在這呢!媽跑過來，一遍遍地說：咋就弄這來了呢，我昨晚一宿沒睡好，這歲數(shù)大了……我的心里有軟軟的傷。

媽就是這樣的人，心疼錢，卻不心疼力氣。

2、你能好，比啥都強

小時候，我是村子里最孱弱的男孩，總是這病那病的。那年冬天，村子里傳說南面的山里來了個大仙，只要心誠就可以抓到靈藥，吃了包治百病的。媽興沖沖地回來說：這下咱家宏兒可有救了。他爸，你去求那仙藥回來!

當鄉(xiāng)村教師的爸自然是不肯去。那是封建迷信，愚蠢的人才相信。媽卻固執(zhí)地說：我不管啥迷信不迷信的，只要我兒子的病好了就行。爸說服不了她，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第二天半夜，媽帶著一身寒氣進了門。臉色蒼白，脫鞋時，爸幫她使勁地拽，那鞋就像是長到了腳上。爸說：該不是凍壞了吧!

媽的聲音里卻跳動著快樂：這下宏兒該好了。那藥，我跪一大半宿才求來的。

爸對著燈，仔細看酒瓶里的“藥”。然后瞇著眼對我說：宏兒，這真的是仙藥，你吃了就會好的。沖你媽這誠心勁，咱這病也一定能好。

她捧著一只熱水杯，在我旁邊笑，仿佛看到我的病真的就好了。她說：宏兒的病能好，比啥都強。

她的腳自打那凍傷了后，每到冬天都會像貓咬一樣癢。爸心疼她，她說：這有啥，宏兒沒病沒災的，比啥不強?

在她心里，只要我好，比啥都強。一直是這樣。說也奇怪，自從那年喝了媽求來的藥，我的病竟然奇跡般地一點點好了起來。

很多年后，我問爸是不是真的求來了仙丹。爸說：啥仙丹，你媽不懂，那大仙是為騙點錢。冬天把劣質(zhì)的酒放到外面凍，雜質(zhì)就會凝結(jié)出來，你媽把那當成仙藥了。我在心里說：世界上的神靈就是一顆當媽的心，母愛是最好的仙藥。

3、與人斗其樂無窮

媽脾氣不大好，總愛與人吵嘴。小時候，別人家的小孩子不懂事，罵我病秧子，媽必定領著我，打到那家門前，大聲嚷著：怎么有人生沒人教呢?那時，我羞得只想鉆進地縫里。覺得媽這樣吵，很讓人看不起。

那些女人明著給媽道歉，背地里說：裝什么裝，不過是想做給大家看，想鬧個好名聲。媽聽了，回頭就問：我兒受欺負了，我做給誰看?

女人們不再說話。媽領著我走得風風火火。

長大些了，覺得她那樣挺丟臉的。別人的媽都溫柔著呢，她怎么就那么沒文化呢?

我說她：你一個女人家，成天吵吵嚷嚷，給兒女留點臉行不行?那時媽正粗門大嗓地站在單位門口罵領導，因為那領導不肯讓媽替老爸值班，老爸的腰實在受不得寒，而家里又不能沒有這份工資收入。

我在眾人面前說了媽。媽紅了臉，破例沒吭聲，轉(zhuǎn)身往家走去。我跟在后面，心里翻江倒海，依媽的脾氣，回家一定是給我一頓臭罵。

可是回到家，媽洗米做飯，一聲不吭。我不安地看她的臉色，卻看不出半點惱怒，只是她有些失落，偶爾會愣愣神。睡覺時，她說：宏兒，媽是不是特別沒女人樣?

我點了頭，又趕緊搖頭。我說媽，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拍著我的頭笑了，臉上很多皺紋，但是，笑得很好看。

第二天，媽早早起來，又站在了父親領導家的門口，大聲地吵著：我們一家五口都等米下鍋呢!我比他爸能干!憑啥不讓我替?

跟在后面的我眼淚倏地就流下來了。我抹了把眼淚，悄悄地離開。她就是那樣心直口快的人，不讓她說，窩到心里，會窩出病來的。況且，媽從來就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4、媽說：你們好好的，我啥都不求了

我娶妻，接媽來家住時，我做好受夾板氣的準備。依她那性格，天雷地火的，說不準什么時候就因為錢，因為看不慣而引爆導火線。

可是我想錯了，她來了，處處低眉順眼，陪著小心，搭著笑臉。偶爾沒攏住嘴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先看兒媳婦的臉。

我納悶，難道媽真的改了脾氣?

可是跟她出去買菜，到了菜市場，她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粗聲大嗓，斤斤計較。

回家的路上，我問她是不是在兒子家里呆得不習慣，她停了停說：你們好好的，我啥都不求了。

我轉(zhuǎn)過身，淚流滿面。媽真的老了，學會了妥協(xié)，學會了看兒子媳婦的臉色。

其實我很想看媽意氣風發(fā)與人吵架其樂無窮的樣子。那說明媽還年輕，還有很多事看不慣。

媽要走時，我偷偷給媽塞錢，媽看也不看就塞回給我。

你們都好，我還要錢干啥?還真把你媽當成老財迷啦?我笑，說：不是喜歡數(shù)錢嘛，那就拿著數(shù)著玩唄!

媽說：你別學外面那些男人，花天酒地的，左擁右抱的。你媳婦人挺好，你要好好和她過日子。你們都好好的，我這輩子就知足了，我啥也不求了。

你們不知道的是，她不是我親媽。母親生我時難產(chǎn)過世了。我滿周歲時，她進了我家。為了我，她一輩子沒有要自己的孩子。

你們還不知道的是，她從沒把我當成不是她親生的孩子。所以，她對我好，也罵我，管教我。我也從沒不把她當成親媽。

人家說，小雞出生時，第一眼看到什么，就把什么當成母親。我的記憶里，全是她滿滿的愛，她用她的方式愛我，毫無保留。有這樣的媽，我多幸福。

那晚，我和媽聊了很多很多話。原來媽的心里裝了那么多事，原來在媽心里，我就是她的天。為了這片天，她要算計每一分錢；為了這片天，她信了神拜了仙；為了這片天，她才會在人前沖鋒陷陣。她用最庸俗的方式愛著我們，這便是她最簡單的哲學，直到她成了我頭上最藍的一片天……

責編 宿 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