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敬陜西省扶風(fēng)縣人,西北大學(xué)文學(xué)碩士。出版《梅花酒杯》《日常的智慧》《把窗子打開》《真話的難度》《渭河五女》《碑說》等作品集多種。
度日如年。只有身處大災(zāi),對這個字眼才會有別樣的認識。雖然過去了十多個日頭,可我還是不敢閉上眼睛,總覺得山還在搖,地還在動。在災(zāi)難中,人是渺小的,地球的一次哆嗦,就讓我們眼淚橫飛,我們受傷了,我們悲痛了。但我們透過淚眼,在廢墟下發(fā)現(xiàn)著愛,正以其超拔的力量,穿越一切驚恐和迷茫,使我們感動,給我們希望。
我想說,這或許是汶川大地震留給我們最為珍貴的遺產(chǎn)。
母性之愛
那時候,我還在媒體工作,處理夜班稿件時,我看到了一組國際報道,其中的一篇報道,說的是亞美尼亞大地震,有對深埋在廢墟的母子,八天后被救援人員奇跡般地挖刨出來。大家發(fā)現(xiàn),超過生命極限的那個幼子,因為母愛,活了下來。我驚訝母愛的力量,八天,一百九十二個小時,廢墟下沒有食物,沒有飲水,母親懷抱著三歲的幼子,用她的身體抵抗著廢墟的壓迫,溫暖著她的孩子,她咬破了手指,喂在孩子的嘴里,讓他吮吸。一個手指咬破了,孩子沒滿足,她又咬了第二個。孩子有了血的滋養(yǎng),健康的活著,而她卻漸趨衰弱。搶救人員把她們救出廢墟,費了很大的勁,還不能把活著的孩子和死去的母親分開來。當(dāng)時,我讀著那凝血的文字,忍不住流淚了。我沒有想到,事過許多年,在汶川的這次大地震里,這樣催人落淚的事情,又有了新的詮釋。
5月12日14時28分,印度板塊向著高聳的青藏高原板塊做了一次俯沖,就使以汶川為中心的十余萬平方公里的山河,打了一個哆嗦,就使美麗的汶川、北川、都江堰等地幾乎成了廢墟。那個時候,時間是凝固了,太陽也黯淡了。但是很快,就有了救援的隊伍,從四面八方向地震災(zāi)區(qū)緊急匯聚,大家?guī)砹藥づ瘢幬?,飲食,自然,還帶來了雙手,緊急地在廢墟下援救著寶貴的生命。
震后的第二日,一個凝固在人們腦際的奇跡出現(xiàn)了。
在都江堰的一處坍塌民宅里的一個年輕的母親,雙膝跪地,身體向前匍匐,雙手扶地支撐著身體,抵抗著塌下來的廢墟。在她已經(jīng)變冷變硬的軀體下面,完好地守護著一個三個月大的女嬰。救援人員發(fā)現(xiàn),年輕的母親在她變冷變硬前,沒忘掀起她的上衣,把乳房塞進嬰孩的嘴里?,F(xiàn)場有個叫龔晉的小伙,在第一時間,目睹了那個壯美的一幕,他在博客上貼文,言說女嬰的笑臉紅撲撲的,在廢墟下,愜意的含著母親的乳房。他說當(dāng)時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這個情景,都哭泣起來。
我們沒有看到,但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停止了呼吸的母親,在用她的肉體,支撐出一片空間,為她的寶貝喂奶,我們誰又能不為之悲慟。
龔晉沒有在博客上說,他們是怎樣把女嬰的小嘴巴,從母親的乳房上摘下來的。摘下來后,紅著小臉蛋的女嬰什么神情?她還太小,她可能還沒有吃夠母親的乳汁,她的小嘴不該從母親的乳房上摘下來。
震撼心靈的母愛,在汶川大地震的廢墟上還被發(fā)現(xiàn)著。5月14日上午,在北川縣城,三歲小女孩宋馨懿,在廢墟下,她的母親和父親,用他們的血肉之軀,翼護著她,與死神頑強抗?fàn)幜?7個小時后,被救援人員成功地解救了出來。
救出小馨懿的部隊,是威名赫赫的紅軍師裝甲團的官兵。他們急行軍,徒步馳援受災(zāi)嚴(yán)重的北川縣城,13日早8時,剛一跨進滿眼廢墟的大街,就在一處損毀嚴(yán)重的屋角,透過細碎的空隙,看見了一雙睜得圓圓的大眼睛。官兵們,被小馨懿的眼睛震撼了,一個白天過去了,一個夜晚過去了,直到第二日的上午,大家才滿手是血地把小馨懿成功地救出廢墟。
她的母親和父親,在廢墟下的情景是,兩個人臉對著臉,胳膊搭著胳膊,用兩條鮮活的生命,搭成了一個拱形的掩體,這小馨懿就在那個拱形的空間里被保護著。裝甲團的官兵們,在救出小馨懿后,向她的母親和父親舉起右手,敬了個莊嚴(yán)的軍禮。
小馨懿的生命獲救了,可也因為嚴(yán)重的壓迫傷,讓她失去了一條下肢。認識小馨懿的人說,在幼兒園里她最喜歡做的事是跳舞和畫畫,就在地震發(fā)生前不久,她在家人和鄰居面前,還跳了很長時間的舞。
江蘇省醫(yī)療救援隊專職護理小馨懿的護士王文發(fā)現(xiàn),熟睡著的小馨懿晚上不停地做夢,在夢里大哭大叫,哭叫著她的媽媽和爸爸。我的心在疼,三歲的小馨懿做夢了,卻不知三個月大的還未起名的紅臉蛋的小女嬰可也做夢?但愿她也能做夢,夢見她的媽媽,聽媽媽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在手機上為她寫下的那句話:“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著,一定要記著,我愛你!”
骨肉之愛
腳步,匆忙地,疲憊地腳步。
腳步,紛亂地,急促地腳步。汶川大地震仿佛一道命令,調(diào)動起了所有人的腳步,那是奔命的腳步,那是救援的腳步,交織在一起,充塞著災(zāi)區(qū)的每一個空間,在那無處不在的腳步里,我看見了十一歲少年張吉萬,他稚嫩的肩背上,背著他三歲的小妹妹,堅決地、不屈不撓地、從北川縣的深山區(qū)里走出來了。他走在逃難的人流中,被在災(zāi)區(qū)采訪的《南方日報》記者發(fā)現(xiàn)了,為他拍了一張新聞?wù)?,使他艱難的行走從此變成了一種永恒。
這一刻,是震后第四日下午5時。
家住北川縣深山里的張吉萬,父母在外地打工,他是留守兒童,和年邁的爺爺奶奶,在祖屋里安然的度著時日,他是爺爺奶奶的掌上明珠,時常地還要偎在爺爺奶奶的懷里,撒嬌說他想爸爸、想媽媽。大地震來臨前,他剛吃過爺爺奶奶做的午飯,就到離村很遠的學(xué)校讀書去了。突如其來的地震,震垮了學(xué)校的每一所房子,他和同學(xué)僥幸地逃脫了出來,但驚魂未定,張萬吉也哭了,他哭著想起祖屋里的爺爺奶奶,還有三歲的小妹,他飛跑回家,一路上飛沙走石,張萬吉不知道躲避,見到祖屋時才發(fā)現(xiàn)已很老舊的祖屋也沒能逃避大地震的摧毀,已是一灘爛泥土堆了。幸好,爺爺奶奶和年幼的小妹都安在,他們悲傷地發(fā)著呆,望著一片殘垣斷壁。
斷水?dāng)嚯姅嗉Z,村上人三三兩兩的向山外逃難了,爺爺奶奶也要張萬吉去逃難,這就有了《南方日報》記者的發(fā)現(xiàn)。他們在發(fā)現(xiàn)張萬吉時,他已背著小妹走了12個小時,翻了三座山,愣是走到了北川縣城。張萬吉說,他愛小妹,他還要繼續(xù)往前走,背著小妹,去找他的爸爸和媽媽。
《南方日報》的記者哭了,為著張萬吉的堅韌和頑強,他哭著給了張萬吉一瓶水,張萬吉沒有喝,又給了他背上的小妹。
同樣的情景,在災(zāi)區(qū)還發(fā)現(xiàn)著,這是《華商報》特派彭川的記者杜俊嶺發(fā)現(xiàn)的,他發(fā)現(xiàn)了身材不高,而且有點瘦弱的代俊前,在逃避災(zāi)難地路上艱難的走著。
代俊前的弟弟半身癱瘓,他撲爬在31歲哥哥的背上,顯得比哥哥的身高還要長。
弟弟的嘴貼在哥哥耳朵上,央求哥哥放下他,他是沒用的人,活著又能怎樣?哥哥沒理他的話,他舉起拳頭砸著哥哥,說你怎么就聽不懂人話,撂下我趕緊走,去找我的嫂子去,你還沒找見我的嫂子呢!哥哥還是沒聽他的話,依然背著他,雙手死死扣著他的背脊,步履堅定的走在逃難的人群里。
代俊前,是龍門鎮(zhèn)團山村人,受雇于一家地質(zhì)勘探隊,當(dāng)時正在十余公里以外的石城門山勘探。5月12日臨近中午時候,勘探人員把他們采集到的標(biāo)本,交給代俊前,讓他往山下背。途中,他還啃了兩口自帶的干糧,并且打盹養(yǎng)了會神。那個時候,天氣特別晴朗,山風(fēng)徐來,吹在身上真是舒服??墒堑搅讼挛?時30分左右,天陰下來,很快還下起了雨。在雨中,代俊前的步子走得很快,拼命地走著,突然聽到陣陣沉悶的怪聲,還沒等他捉摸出這怪聲出自那里?就感到了腳下大山抖動了,那抖動是激烈的,一下把他摔倒在路上,他看見,山坡上的石頭像在跳舞,跳著跳著就順著山坡往下滾,他想站起來,卻根本沒法站穩(wěn)。
代俊前想起不遠處的家,清早出門時,他的妻子到村后的銀廠溝采挖中草藥去了。她現(xiàn)在怎么樣?代俊前在想妻子同時,又想到他癱瘓在家的弟弟,就開始為他弟弟的安危擔(dān)心了。
不敢遲疑,也不能遲疑,代俊前把他背著的礦石標(biāo)本放在路邊,作了一個記號,以便日后再找時好找,就向窩在山凹里的團山村跑。開始,他跑不起來,總覺得山還在搖,地還在動,他就小步快走,走著走著,他就跑起來了,這期間余震不斷,前頭的山體嚴(yán)重滑坡,石頭像是發(fā)瘋的怪物,順著山坡亂滾,代俊前沒有停止他的跑動,一個多小時后,他跑回到已成廢墟的團山村。
代俊前先是要進銀廠溝找妻子的??伤吹綇U墟中呻吟的鄉(xiāng)親,他大著嗓門吆喝著村里的青壯年,要他們組織起來,把村里的老人和受傷的人,能背的背,不能背的就扎擔(dān)架,迅速往安全地帶撤離。代俊前不是村干部,可在此刻,他站了出來,成了團山村父老鄉(xiāng)親的主心骨。
把村里人送到了村口,代俊前這才返身跑進村里,直接去了弟弟的家。
代俊前的弟弟是在外地打工時弄癱了身子骨的,回到家里,一切都要他的妻子照顧。地震發(fā)生時,他的妻子要背著他和三歲的小兒子一起撤離的,但他不聽妻子的話,賴在廢墟上不走,妻子來拉他,他竟然還抓起廢墟上的磚頭瓦塊,去砸他的妻子。
一籌莫展的妻子哭了。
就在這時,代俊前沖在弟弟的面前,二話不說,捉住弟弟的胳膊,把他往背上一背,就向外走……弟媳和侄兒跟在他的身后,弟媳問:“我嫂子呢?我嫂子呢?”代俊前閉口不言。弟弟就也在他背上問了:“我嫂子呢?我嫂子呢?”代俊前仍然閉口不言。弟弟的拳頭這就砸在代俊前的背上和肩上了,他要他的哥哥放下他,去尋他的嫂嫂去,代俊前卻一直閉口不言,一直背著他的弟弟,跑了將近4個小時的山路,跑到了地勢比較開闊的白水河橋,才算是脫離危險。
銀溝廠崩崖滑坡是這次大地震中最為慘烈的一處地方,安頓好村里人和弟弟一家后,瘦小的代俊前,幾次踏入銀廠溝,他在尋找他的妻子,找見了,他會像背著弟弟一樣,把他的妻子背下山來!
我們希望他背妻子下山,我們祝福代俊前。
人倫之愛
“親愛的,我們結(jié)婚吧!”
守候在北川縣農(nóng)業(yè)銀行廢墟旁102小時的鄭廣明,看著他的未婚妻被救出來時,激動之情無以言表,張口就向未婚妻說了這句話。他的未婚妻叫賀晨曦,今年26歲,在地震發(fā)生前,他們已多次商量結(jié)婚的事了。因此在地震發(fā)生后,賀晨曦被埋在農(nóng)業(yè)銀行的廢墟下面,鄭廣明第一時間找來了,他在廢墟旁尋找著未婚妻的蹤跡,兩天后,在他不屈不撓的喊話聲里,他終于聽到廢墟下未婚妻微弱的應(yīng)答,他招引來救援的隊伍,展開了救援。
一天一夜的煎熬,不停說話聊天的鄭廣明,嘴唇上起了一圈水泡,水泡破了,又起了一層血泡,他不停嘴的說,鼓勵賀晨曦,咱們結(jié)婚吧。你是喜歡中式婚禮?還是喜歡西式婚禮?廢墟下的賀晨曦說,我喜歡中式婚禮。鄭廣明就答應(yīng)賀晨曦,那咱們就舉辦中式的。不過,鄭廣明還和賀晨曦有爭辯,他說西式的婚禮也不錯,新娘的婚紗就很漂亮。
這樣的交談是很美好的,極大地緩釋了未婚妻深陷廢墟下的精神壓力,努力地堅持著,終于又捱過了兩天三夜,到5月17日的下午,救援人員在廢墟上打通了一條生命通道,成功地把賀晨曦救了出來。
網(wǎng)友為這一對戀人的生死相守寫了一首詩:
在這漆黑冰冷的夜里,
我不會放棄,
與你多一刻手與手的相系,
我就能牽你穿越生與死的距離。
“來人啊,快救救我老公!”
像鄭廣民呼喚他的未婚妻一樣,又有一個聲音在北川縣的廢墟旁呼喚著。呼叫的青年女子叫殷妞妞 ,地震發(fā)生兩小時后,埋得較淺的她被成功救出,但她未婚夫譚顯松還埋在她身后的廢墟里,她哀求解救她的武警官兵,在向廢墟的深處挖。
今天下班后,殷妞妞約了譚顯松,要去商場買一件她相中的衣服,譚顯松說他一身臭汗,先回家沖一個澡。殷妞妞跟來了,看著譚顯松進了盥洗間,并聽到嘩嘩的流水聲,卻突然地天旋地轉(zhuǎn),強烈的地震爆發(fā)了!譚顯松還喊叫段妞妞給他拿衣服,他穿上了一起往外跑。就在此刻,房子已垮了下來,他們雙雙被埋在廢墟下面。
一陣驚慌之后,兩個人都感覺到,他們還活著,一個距一個不太遠。他們彼此呼喚著呼喚著對方的名字。那個時候,沒有哭泣,譚顯松不哭,殷妞妞也不哭。
殷妞妞說:“老公,你要緊嗎?咱一定要活著出去!”
譚顯松說:“妞妞,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相信我,我們決不放棄!”
時間不久,救援人員發(fā)現(xiàn)了殷妞妞,把她很快地救了出來。但是譚顯松沒有她幸運,他被一道水泥大梁緊緊地壓住了,不能動彈。被救出來的殷妞妞,拒絕了所有人的規(guī)勸,堅持不離現(xiàn)場,雙膝跪在譚顯松被埋的廢墟前,不停地給他打氣加油。救援的武警官兵人手不夠,4個人,不停地救援了10多個小時,仍不能把譚顯松救出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13日凌晨3點多鐘,天又下起了大雨,武警官兵又困又乏,一籌莫展時,留下3個人繼續(xù)營救,派出1人去搬救兵。妞妞還是姿勢不改,雙膝跪在原地,依然充滿信心地鼓勵譚顯松;老公,堅持下去,只要活著出來,你就是手殘了,腳斷了,還有我呢!我要做你的老婆,給你當(dāng)手當(dāng)腳,照顧你一輩子!
救兵搬來了。
來了許多人,也帶來了專業(yè)的救援工具,在大家的齊心努力下,被埋29個小時的譚顯松被救出來了,而他的未婚妻殷妞妞,卻在那一刻,從她跪的地方倒了下去,暈成一灘軟泥。譚顯松的左手,在送往醫(yī)院后,做了截肢手術(shù),在帳篷病床前,殷妞妞捉住譚顯松的右手,輕輕地揉捏著。
“老公啊,你一定要挺住!”
向廢墟下喊著這句話的女子叫謝守菊,地震發(fā)生前夕,她和丈夫唐雄正準(zhǔn)備去上班,一陣巨響后,他們居住的樓房頃刻坍塌下來,他們同時被埋在了兩個房間里。謝守菊被埋的房間有個小茶幾,她伸出手還能從上面取來儲存的一點豆腐干,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就是用這點豆腐干維持著生命,直到15日,被馳援而來的海南省救援隊發(fā)現(xiàn)救出。
從廢墟里得救的謝守菊,只是受了點輕傷,她獲救后說的頭一句話就是:我得救了,我也要參加救援隊。
謝守菊還牽掛著埋在廢墟里的丈夫,他們都是北川縣醫(yī)院的醫(yī)生,在廢墟下,夫妻倆有個約定,過一會兒互相呼叫一聲,但不能不停地叫,他們要節(jié)約體力,等待救援,誰先被救出去,就到崗位上去,幫助救治傷病員。他們預(yù)知地面上最缺的應(yīng)該是醫(yī)生。
謝守菊首先獲救了,她不忘夫妻倆的約定,向救援人員指出丈夫被埋的位置后,拒絕了救援者讓她休息檢查的好意,堅決地說,我沒事,然后,她對著廢墟下的丈夫使勁地喊:很多部隊都來了,我也出來了,相信解放軍,你一定會得救的。
向丈夫撂下這幾句話后,謝守菊給救援了她的解放軍官兵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去了縣醫(yī)院設(shè)在一片空地上的救護隊,去做一個醫(yī)生該做的工作。
謝守菊在心里計算著時間,想著他的丈夫唐雄也該被救援人員救出了。她在救護隊里,認真地做著救護工作,可是過了兩天兩夜,她還沒有丈夫唐雄獲救的消息……這時候,謝守菊自責(zé)起來了,她不顧一切地跑出了救護隊,跑到掩埋著丈夫唐雄的廢墟前,這里是那么冷清,竟不見一個救援的人。
謝守菊震驚了,她不知道廢墟下的丈夫是死是活,但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丈夫挖出來,她的心才能得到安慰,不然,她將痛苦一生。
徒勞的謝守菊,瘋了一樣,用手挖刨著廢墟,在一抬頭的瞬間,她看見了救她的那個人。那人叫牟光迅,是海南省地震局局長,她請求他帶救援人員救她丈夫。牟光迅向她解釋已經(jīng)作了生命信息探測,救的價值恐怕不大,謝守菊說她不相信生命信息探測儀,她相信她的心,知道她的丈夫還活著。牟光迅被謝守菊感動了,為了安慰她,就說:我們試一試吧。
結(jié)果讓大家喜出望外,謝守菊的丈夫唐雄果然還活著。他埋的地點深,牟光迅指揮在樓板頂鉆出一個洞后,還不見唐雄的蹤影。謝守菊就鉆進洞里,向她的丈夫喊話,這就聽到了丈夫微弱的聲息,謝守菊就繼續(xù)喊話,讓他一定要挺住。
循著唐雄的聲息,救援隊員在二層的樓板上又鉆了一個洞,看見唐雄被埋的蹤影,可是抗震指揮部來了電話,說是上面一個水壩要跨了,命令大家立即撤離。
充滿信心的謝守菊,絕望地看著救援隊員撤退著,她沒有走,堅守在廢墟中,她給唐雄說,你命大,咱們等著,一定會活著出來。
5月18日,指揮部解除了水壩垮塌的警令,救援隊員在牟光迅的帶領(lǐng)下,再一次來到唐雄被埋的廢墟下,又經(jīng)過3個小時的營救,終于在下午6時許,把在廢墟里埋了 139個小時的唐雄救出地面。當(dāng)時的現(xiàn)場,一片歡呼,大家在為生命的奇跡鼓掌時,也為謝守菊和唐雄的堅持而鼓掌。
師道之愛
區(qū)別人與動物的主要標(biāo)志,在于人是知道臉紅的,而動物不知道臉紅,逃生出來的都江堰光亞學(xué)校的教師范美忠,讓人懷疑,他是喪失了臉紅這個功能的。5月22日,在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的第10天,他還能悠然的坐在電腦前,打出這樣一段文字,貼到天涯論壇,他說,我是一個追求自由和公正的人,卻不是先人后己勇于犧牲自我的人。在生死抉擇的瞬間……哪怕是我的母親,我也不會管的。
范美忠的言論即出,即已遭到網(wǎng)民的一片謾罵。
他是該挨罵的,網(wǎng)民們罵他時,還不忘對他作了“人肉搜索”,發(fā)現(xiàn)他在地震來臨時,正給學(xué)生上語文課,甚至連喊一聲同學(xué)們快跑的話都沒有,就只顧自己一個人跑出教室……此前的一場大火,在校園半夜燃燒時,還是他不顧學(xué)生的危險,最先逃出了危境。
我很想跟網(wǎng)民一起罵他的,但我沒有時間,因為我已走進了災(zāi)區(qū),站在了寧強縣的一座帳篷醫(yī)院的門口,揭開那扇不是很厚的門簾,我看到一個完全不同于他的人民教師。
這位教師叫王敏。
她是黃壩驛鄉(xiāng)的初中老師,在汶川大地震爆發(fā)的那一刻,她從教工宿舍的二樓正往操場上奔逃,卻抬頭發(fā)現(xiàn)對面的教學(xué)樓灰塵四起,劇烈搖晃,而且伴隨著“轟隆轟隆”的巨響,許多學(xué)生擠在那條唯一的開放式樓梯上,隨時都有被塌樓掩埋的危險,奔逃著的王敏改變了方向,她向教學(xué)樓跑來了,一邊跑一邊招呼學(xué)生,沿著樓梯迅速撤離,就有兩個孩子,驚嚇中呆在樓梯上,不敢前行,王敏沒有遲疑,迅速沖上樓梯,張開雙臂,護著兩個孩子,往樓下撤離,紛紛墜落的磚塊和瓦片,這時像是一道黑色的瀑布,從高高的樓頂上傾瀉而下,砸著王敏的胳膊和脊背,眼看就要沖出教學(xué)樓了,一塊很大的瓦片掉下來,砸到了王敏的頭上,她撲爬下去,用自己的雙臂和身軀緊緊地掩護著兩個孩子。
僥幸的是,教學(xué)樓沒有完全垮下來,其他老師蜂擁而上,從瓦礫堆中把王敏扶起來,被她保護的兩個孩子毫發(fā)無損,而她的頭上、臉上已血流不止,送到醫(yī)院緊急處理,僅頭部的傷口就縫了9針。第二天,她的女兒來到醫(yī)院的帳篷病房,被她受傷的模樣嚇得大哭起來。
作為80后的一代,王敏的生活沒有經(jīng)歷過磨難,雖然她也有了孩子,但她的臉上從來都是快樂的陽光之氣。在學(xué)校,她一直擔(dān)任著大隊輔導(dǎo)員,與學(xué)生接觸很多,用校長殷鳳民的話說,在災(zāi)難到來時,王敏能夠不顧個人安危,勇敢保護學(xué)生,是因為她愛孩子,愛得非常深。
王敏受傷住院,學(xué)生和家長來看她了,還有好多陌生人也來看她了,有的給她送來了花籃,有人給她送來了食品。她的帳篷病房,是縣醫(yī)院最熱鬧的地方。
我來采訪她,掀起帳篷門簾的一角,就看到她俏麗的臉,滿是她平時的燦爛笑容。她把我當(dāng)成看望她的人,我沒做說明,向她鞠了一躬,說,我想和你談?wù)?,她問我談什么呢?我說隨便,什么都能談。她就把自己的手機打開來,翻出短信讓我看,她有太多的短信,幾乎都是向她表示敬意的,其中一個短信,是她原來的一個學(xué)生發(fā)來的,短信說:您太勇敢了,值得我們驕傲,您永遠是我們的好老師!祝您早日康復(fù),永遠年輕美麗!
天性之愛
在映秀鎮(zhèn)漁子溪小學(xué)二年級讀書的小林浩,在大地震發(fā)生的那一刻,他正在教學(xué)樓的走廊上走著,突然的天旋地轉(zhuǎn),他被摔倒在地板上。爬著的他,看見墜落的磚瓦,把同在走廊上的兩個同學(xué)砸倒了。來到災(zāi)區(qū),我沒能見到小林浩,但從《成都商報》記者的報道里,看到這個小家伙,是那么不把大地震當(dāng)回事。他給記者說,“我使勁爬,使勁爬,我爬起來了。有個女同學(xué)昏倒在走廊上,我跑到她跟前,把她背起來,背到外邊,交給校長,校長又把她交給她媽媽背走了。我知道走廊上還有一個同學(xué),我沒有停留,又爬進走廊,把那個同學(xué)背出來,這是個男同學(xué),我把背出來的他又交給校長,校長就又交給他爸媽背走了?!倍嗝粗蓺獾臄⑹鲅剑∥易x著新聞,想笑卻哭了,而且流下了眼淚。
我深感汗顏,殘酷的大災(zāi)難面前,小林浩何以那樣的堅強和勇敢,我找不出答案,只有用天性來搪塞了,他的堅強和勇敢,是因為他的天性使然。
現(xiàn)在的他,正和14歲的姐姐、7歲的妹妹待在四川省兒童活動中心的救助站里,十多天了,他們在等父母的消息,但到記者發(fā)稿時,還沒等到父母的消息。
我祝愿小英雄的父母,能夠健健康康地和他們的兒女團聚。
這是解放軍派赴災(zāi)區(qū)的唐都醫(yī)院救治中心,軍用帳篷搭起的手術(shù)室里,推進了一個叫董順江孩子。他今年剛滿14歲,是青川縣木魚中學(xué)初二年級的學(xué)生。地震發(fā)生時,他正在宿舍里,他沒有多想,翻身起來,就往岌岌可危的宿舍樓外跑,他是班里跑得最快的人,他幾乎就要跑出樓外了,卻發(fā)現(xiàn)身前身后,有兩個低年級的同學(xué),跑著摔倒在地上,他收住腳步,伸手前抓一個,后抓一個,又往前跑了,才剛跑了兩步,樓房就已散了架,開始往下塌了。董順江的反應(yīng)在那一瞬間只能做出一個動作,他鼓足全省身的力氣,把抓在手里的同學(xué)往外猛地推了一掌,兩個同學(xué)得救了,他卻被坍塌下來的樓板,死死的壓住了下半身。
沒有辦法,為了保證董順江的生命安全,在解救他的當(dāng)日,醫(yī)院為他做了右腳截肢手術(shù)。但手術(shù)后護理沒有跟上,傷口化了膿,唐都醫(yī)院的醫(yī)生,為他再次手術(shù),主要是傷口清創(chuàng)。一位醫(yī)生與我恰好相熟,他術(shù)后給我發(fā)了短信,說他沒見過那么堅強的孩子。他給董順江說,孩子,你要疼了你就喊疼,你要哭你就哭??墒牵粋€小時的手術(shù),他沒有喊疼,沒有哭。
我看到的是一張笑臉,這是13歲女孩何翠青的笑臉,她這時候住在廣元市中心醫(yī)院院子里的帳篷病床上,一只胳膊不能活動了,一條腿也被截了肢,而另一條腿上還纏著一層層繃帶,但她卻還在我采訪她時,露出了一張?zhí)煺鏌o邪的笑臉。
何翠青也是木魚中學(xué)的學(xué)生,大地震把她埋在廢墟下50個小時,與她一起獲救的同學(xué)回憶,地震發(fā)生時,同學(xué)們都在睡午覺,何翠青早起了一些,她想先到教室去溫習(xí)功課。但她剛走到二樓的樓梯口,強烈的地震暴發(fā)了,窗戶在晃動,樓房在搖動……何翠青的第一個念頭,是睡在宿舍里的同學(xué),如果她不去關(guān)心同學(xué)的安危,她有時間跑下樓梯,跑到開闊的安全地帶,可她折身回來,跑進了宿舍,喊醒了熟睡的同學(xué),和她們一起逃生。
可是大地震沒給她們逃生的時間,宿舍樓很快便垮塌下來了。
一時之間,嗆人的塵灰彌漫了所有空間,何翠青強忍著呼吸,聽到了廢墟下同學(xué)們的哭叫聲。黑沉沉的廢墟下,唯有同學(xué)們失魂落魄的哭喊,沒有他人的應(yīng)答。
為了節(jié)約體力,何翠青與同學(xué)們相約不能亂喊叫,要輪流著呼叫,她還提議,要大家互相說話,小聲地說就行了,只要不打瞌睡,安心的等待救援。
應(yīng)該說,這些措施是正確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中,漸漸的有人支撐不下去,聲息越來越弱。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何翠青突然聽到頭頂上有人說話,她鼓足了力氣,拼命地呼喊起來:叔叔,救救我們。
第一個同學(xué)被救出去了。
又有一個同學(xué)被救出去了。
廢墟下的何翠青,透過窄小的縫隙,看得一清二楚,她也盼著救援隊員把她營救出去,但她知道許多事不能由了自己,她要等待,她必須等待,看著同學(xué)們不斷被營救出去,她的心脈從開始劇烈地跳動,慢慢地變得平靜下來,她知道她也將會獲救的。在同學(xué)們?nèi)勘粻I救出去后,她也成功地獲救了。
何翠青是木魚中學(xué)最后一個被救的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