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的終結？

2008年即將結束，這可能是中美商業(yè)關系最重要的時刻。中國改革開放30年了，下一屆美國總統(tǒng)可能在中美關系上表現(xiàn)出復雜的感情。改革開放30年為中美商貿關系提供了很多發(fā)展機會，不過，改革開放始于30年前，實際上3年前就已經停止。

1998年，江澤民和朱镕基通過將投資推上高位，其背景是1997年爆發(fā)的亞洲金融危機，當時也正值中國為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承諾市場化改革的重要歷史時期。那個時期，中國經濟沒有顯著下滑，不過，如今的胡錦濤和溫家寶卻被無情地推上經濟大變局的前臺。這是因為2005年很多加入世貿的承諾得到兌現(xiàn)，市場化被國家強制推進。

盡管美國財長保爾森不是天生的樂天派，但他還是提到：“如今的中國領導人都效忠于改革，至少，改革是整個國家政治經濟穩(wěn)定發(fā)展的推進器?！笔聦嵣?，即便他說的不是事實，但起碼一點是，改革這個模糊的字眼還是被人們廣泛接受。談論改革已經凍結或惡化可能會引起很多人的反對，而大量關于改革已經停滯的跡象被人們忽視了。比如，作為市場化改革核心的價格自由化遭遇挫折，私有化進程停滯不前，甚至有明顯倒退，企業(yè)競爭力沒有得到有效提升，一些非核心行業(yè)也沒有擺脫國有化侵擾的命運。

競爭的傷痛

改革已死，這個觀點具有前瞻性，原因之一便是中國已經進入“重構時代”。不幸的是，“重構”并不具備市場化改革的特征，其目標是減少企業(yè)參與數(shù)量，同時做大剩下的，也就是所謂“抓大放小”，以便減少行業(yè)競爭。日本和韓國很早就采取了大企業(yè)戰(zhàn)略，政府支持做強幾個規(guī)模巨大的公司，使其具有全球競爭力。其自然的結果是，這些企業(yè)既不能忍受來自國際上的競爭，也不能忍受來自國外的競爭。

在過去的10年里，中國完全被這種大企業(yè)戰(zhàn)略迷住了。2002年，胡溫上臺后加速了重組進程。央企向財政上繳紅利的做法已經被試驗性采納。上繳紅利的行業(yè)涉及石化、天然氣、煤炭、能源、電信和煙草等。這6個行業(yè)中，有18家企業(yè)被選中作為試點。由于電信企業(yè)從4家縮減到3家，名單還剩下17家。

不僅是電信行業(yè)，航空工業(yè)的合并也是如火如荼。第一航空和第二航空工業(yè)集團被合并，因為兩家企業(yè)同時存在給官員的感覺在數(shù)量上還是多了些。經營性合并在水泥和零售行業(yè)比較盛行。中國的市場集中度現(xiàn)在越來越高，發(fā)改委在其中充當了市場“衛(wèi)士”的角色。在原油暴利和提高油企效率等問題上，發(fā)改委不是通過引入競爭來解決，而是向三大油企抽稅。這三大石油巨頭構成了中國石油工業(yè)的整體，享受著石油精煉的國家補貼，在國內沒有其他競爭對象。對國家來說，可以從與石油行業(yè)相關的運作中得到諸多利益，其結果是限制了基于私有化上的競爭的保護和展開。

私有化已死

改革確實使大量國有資產被私有化了。但在改革的第三個10年，這個過程沒有得到深化。與2005年相比，2006年，中國個體戶數(shù)量減少了15％，降低到2600萬戶，這個數(shù)字與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shù)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根據中國官方統(tǒng)計，2007年前9個月私營企業(yè)的稅收貢獻不超過10％，私有部門占國民經濟的比重實際上已經開始下降。

由于股權結構的改變，以及少數(shù)股權出售使中國“私有”行業(yè)的界限變得十分模糊。國有企業(yè)股份化使幾乎所有國企都不是嚴格的國家所有形式，這也為非國有經濟，比如外資和社會資本進入國有部門創(chuàng)造了條件。幾乎三分之二的國企都發(fā)生了這樣的變化。一些國外分析人士將這種經濟類型劃分到“非國有”或“私有”大類中，無論從概念還是事實上，這樣的劃分方式都是不正確的。

從概念上看，國有股股權出售對改變國有性質沒有絲毫幫助：比如，十幾家中央控制的企業(yè)表面上看并非國有，形式上甚至成為外資企業(yè)(比如在香港上市的國電股份)。1500家國內上市的企業(yè)仍然是國有性質，事實也表明，國有性質和政府擁有股權已經成為政府財富的蓄水池，也為官員的身份能從政府到企業(yè)自如轉換創(chuàng)造了條件，反正一切都要根據黨的指令行事。

無論股權結構如何變化，中國核心行業(yè)的大企業(yè)都被要求國有。中國對關鍵性行業(yè)由國有控制的法律給人印象深刻：在能源、石化和天然氣、電信以及武器制造等行業(yè)，企業(yè)必須是國有獨資或占絕大多數(shù)股權；煤炭、航空、船舶制造等工業(yè)，國有股份也必須占控股地位。在機械、汽車、IT、建筑、鋼鐵和有色金屬領域，國資委成為地位顯赫的部門。這還不是全部。即便沒有相關法律支持，鐵路、農產品以及保險行業(yè)也都照樣控制在國家手中。

更有甚者，國家通過金融機構，特別是銀行控制了其他所有經濟領域。中國銀行機構每年發(fā)放的貸款超過4萬億元人民幣，2008年上半年，貸款增速超過14％，成為經濟增長的原動力。金融機構在國有的背景下，人民銀行每年都向他們確定貸款額度，而這些貸款額度又被指示優(yōu)先貸給國有企業(yè)。對那些非國有經濟成分來說，要爭取貸款只能是望洋興嘆。

非國有企業(yè)試圖通過債券和股票市場籌資，而這個途徑也被政府控制著。在中國，政府債券的發(fā)行規(guī)模超過企業(yè)債券的10倍，還在無限制地擴張，對私有經濟產生極大的擠出效應。解決國有企業(yè)非流通股的傳言使中國股市在2006年到2007年暴漲，但是，非流通股的解決方案仍被鎖定3年。由于解禁時間臨近，中國股市又回落到地價。

顛倒的價格改革

改革前20年，價格改革進展比較突出，這是中國改革至關重要的特征。不過，最近幾年來，價格改革已經趨于停滯，甚至被中央政府所顛倒。勞動力價格(工資)市場化特征已經十分明顯，但利率改革進程仍相當緩慢，所有的利率水平都在央行的限制下，利率并不能反應資本的真實價格。此外，其他一些生產要素價格，比如土地，也由于政府干預被長期扭曲。3年前，外匯價格——匯率有一定程度放開，但央行對匯率幅度每天都有管理幅度，進行所謂方向性指導，資本流動受到嚴格限制，人民幣對美元的波動范圍每天不超過0.5％。

價格問題在其他任何領域都表現(xiàn)出十分嚴重的問題。國務院控制著所有關鍵性服務行業(yè)價格，比如醫(yī)療、教育、交通運輸?shù)刃袠I(yè)均是如此。

現(xiàn)在，一般認為，日用品銷售價格都取決于市場。但這種情況在中國完全不同。最近幾年來，日用品價格被管制的趨勢愈演愈烈，對改革來說，這實在是一種倒退。比如，國家對農產品的價格控制嚴重扭曲了谷物價格，最近爆發(fā)的通貨膨脹就是政府限制糧食價格的必然反應。同樣，能源價格也被高度限制起來，近年來，所謂市場化的不過是一般性的燃煤和部分石油產品，比如汽油。

投資和貿易

中國國內的貿易和投資逐漸增多，這有助于經濟自由度的擴展，不過外資在中國遭遇的屏障越來越多，這是2005年經濟保守主義和民族主義強化的結果。在增加對內投資上，這種方式給人感覺十分流行，但結果卻是令人失望的。

2008年前5個月，中國官方公布的外商直接投資(FDI)下滑了55％，固定資產投資仍保持有力，但幅度也下降了4％。中國媒體很清楚，外資在中國的金融投機性很強，在引進技術和增加中國人的就業(yè)機會上作用并不理想。對跨國公司來說，他們更關心的是如何利用WTO規(guī)則從中國獲取利益。過去3年來，由于市場機制的衰退，中美雙邊談判涉及的屏障問題不僅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復雜。一個明顯的證據是，凱雷收購徐工失敗。隨后，外資收購中國房地產的屏障被抬高，反對聲不絕于耳。

2007年，北京宣布限制外資對經濟安全的影響，比如保護國內“著名”品牌，而這些品牌又是由中國政府認定的。由于股市暴漲，批評者指責外資收購中國企業(yè)時，企業(yè)價值被嚴重低估。現(xiàn)在，股價暴跌，這種聲音也隨之淡出。

2008年，中國通過的兩項法律對改革做了“吹捧”，但這兩部法律卻在很大程度上對外資進行了限制。其中之一便是掌握在令人畏懼的黨組織和全國總工會手中的新《勞動法》。此外，姑且不論叫什么名字，《反壟斷法》也并未促進競爭，盡管法律制定的“目的”是保護“公共利益，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健康發(fā)展”。法律提到，禁止企業(yè)購買和銷售“不合理”價格的商品，卻對“不合理”價格本身的鑒別沒有提出任何可行的方法。對市場來說，這部法律不會起到應有的效果。

更進一步說，《反壟斷法》提到：關系到國家安全的領域由國家控制。事實上，可以說任何一個行業(yè)都關系國家經濟安全。由于與國家經濟安全掛鉤，《反壟斷法》的制定甚至還與國外《反托拉斯法》相提并論。提經濟安全在國際上十分常見，很多國家都是這么做的，但中共的所謂安全與國際相比卻有很大差別。看看屬于被控制的關鍵性行業(yè)名單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行業(yè)實際上涵蓋了社會經濟的所有方面。國家壟斷毫無疑問會延續(xù)下去，跨國公司將面對更多的障礙。

如果面對太多壟斷的指責，知識產權可能會受到很大的傷害。中國長期以來在知識產權方面被認為極不公平，現(xiàn)在又多了《反壟斷法》這項更加惡化知識產權環(huán)境的法律。該法律可能會成為中國報復美國在知識產權方面的一項工具。在中國加入WTO的時候，美國曾對中國提出刁難。如果WTO刁難中國，那么中國就會利用這部法律進行反擊，問題可能集中在涉及多邊貿易往來的眾多開放和競爭性領域。

由于國家的特權保護，進口也會面臨很多非關稅壁壘。一般來說，能源和農業(yè)就是特別受保護的領域。當然，現(xiàn)在中美間爭論的焦點集中在了匯率問題上。前面已經提到，作為金融價格重要指示器的匯率，還被中國的國務院高度控制著?，F(xiàn)在，美國新總統(tǒng)與中國進行交易的重要內容將集中在匯率自由化的問題上來。

自2005年7月中國升值匯率2.1％以后，到2008年8月末，人民幣對美元升值了16％，而就在同一時期，人民幣對歐元卻貶值了2％。匯率實行對美元升值的政策以來，貨幣幣值每天都在一定幅度變化，由于中國的“籃子貨幣”外匯政策，人民幣對美元出現(xiàn)短期性貶值也是正常的。對美國來說，更關心匯率的長期政策，美國下一屆政府應該將更自由的匯率政策作為對中國的一項要求，并向中國表達自己的意愿。

在批準中國加入WTO的時候，中美雙方就考慮到了資本項下可自由兌換的難度，于是，采用了先逐步放開資本進入，后放開資本流出這樣一前一后的時間順序?，F(xiàn)在已經明確，資本自由流動在中共十七大后不可能很快實現(xiàn)，在胡溫體制下，這個進程沒有取得多少進展，甚至倒退了。

可以理解的是，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過去30年來受巨額資本流入的沖擊而苦惱不已。改革開放前，中國政府對跨國公司沒有多少興趣，甚至不允許本國公民將自己的收入和積蓄自由匯向國外。對外國投資者來說，資本自由兌換做大的好處是外國投資者可以將所得匯回本國。

要使金融政策真實反映市場狀況，政府介入經濟的層面應該越來越少。開放的資本流動政策應該允許資本選擇退出，嚴格約束銀行的行為。這樣才能減少妨礙私有化進程和擾亂市場競爭的政策導向型貸款的出現(xiàn)。對中國來說，開放資本項目可能還要不少時間，但這個目標值得追求。

收入、物價與資產價格

中國城市居民的工資水平在這一時期也得到顯著增長。根據中國官方數(shù)據，扣除通貨膨脹影響后，2008年上半年比上一年同期相比，城市居民工資增長了18％，而實際以貨幣支出的工資增長了21％(扣除通貨膨脹因素)。出口是中國增長的重要動力，但2008年上半年，由于油價上漲，貿易順差開始下降。

6年來，中國開始為出口的強勢付出代價。目前最明顯的特征是，2008年上半年，油價已經取代糧食價格，成為懸在生產商頭上的一把利劍。根據中國官方的保守估計，由于能源價格調整，盡管CPI沒有明顯表露，廠商還是可以從消費者那里感受到物價已經對他們產生了影響，不過，這種影響還沒有達到導致貧困的地步。

最近幾年，中國的經濟增長超過兩位數(shù)，就業(yè)機會超過預期，而通貨膨脹也高居不下。盡管中國政府對外宣稱采取了緊縮政策，但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在最近幾年仍顯示出急劇擴張的勢頭。在2007年經濟最熱的關頭，中國的貨幣政策實際上表現(xiàn)得更為寬松。2008年年中，在經濟增速開始放緩的時候，中國又開始醞釀運用財政工具刺激增長。2007年，通脹貼水后的利率水平實際上為負，這是貨幣政策運用不當?shù)淖C明。2008年第一季度，負利率的情況更為嚴重。在通脹預期高居不下的同時，由央行控制的存貸款基準利率卻沒有多少變化。2008年6月，官方CPI與PPI雙雙突破8％，但一年期存款利率卻只有4％。

盡管市場利率被政府高度控制，銀行同業(yè)拆息市場在交易中還是異?；钴S。2008年1月，銀行同業(yè)拆息市場利率為2.81％，經過6個月的貨幣緊縮，降到2.76％。隨著通脹開始退潮，利率水平開始逐漸回歸正常，真實利率水平被扭曲的程度也在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