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漫走浥吳越

一、沈園

到紹興，除了魯迅故居之外，一定得去的是沈園，去感受沈園悲美的愛情。

閑云亭，孤鶴軒，冠芳樓，泛著綿綿綠意的翠竹、水池以及俯飲于溫潤水中的垂柳，全都冒著絲絲微雨，訴說當(dāng)年那段凄美的故事。仿佛天公有意安排，我們游沈園那天，下著微雨。是啊，游沈園是必須有微雨相伴的，因?yàn)槲⒂曛械纳驁@是憂郁懷舊的?！按喝缗f，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痹臼枪帽碛H，青梅竹馬長成的愛情，卻因姑母薄情而離去，江南最古老的中國的愛情變成了千古遺憾。春又來，紅豆花開卻不見相思人去采，相思變成枯井。然而陰差陽錯愛情卻又邂逅于沈園。是老天錯牽了紅線，還是情緣真的未了？“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往日歲月難以回頭，埋藏著的眼淚抹濕了紅絹，漲滿了枯井。陸游與唐婉在沈園相會，不久唐婉郁郁而死。四十年后，七十五歲的陸游再到沈園，沈園依然散發(fā)著纏綿的相思，他寫下了《沈園》：“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边@首“辭路詩”和著當(dāng)年的《釵頭鳳》已將沈園罩上了難以排遣的憂傷神韻。走進(jìn)沈園就走進(jìn)了江南的溫柔，走進(jìn)沈園就走進(jìn)了中國傳統(tǒng)的愛情悲劇。沈園，早已遠(yuǎn)去了愛情的地方卻永遠(yuǎn)留下了相思的底片，那閑池、桃花，那鳥鳴、微雨，勾畫出了江南的美景和綿綿情思。陸游與唐婉的哀宛意象織就了江南蝕骨的柔情。

二、西湖

那天，下著小雨，西湖一片迷蒙，我們幾乎同時誦出蘇軾詩：“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睆挠未贤椎?，白堤將西湖分成南北兩半。唐時，西湖上騎馬游春的風(fēng)俗極盛，連歌姬舞伎也都喜歡騎馬。白居易《錢塘湖春行》中“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講的就是騎馬游白堤的故事。說話間導(dǎo)游遙指白堤那邊：“看那就是有名的斷橋?！蔽覀兺娒ＣＫ姘椎萄由斓竭h(yuǎn)處便有一橋拱，怎么也不像斷橋。導(dǎo)游說：“看斷橋，晴天不如雨天，雨天不如雪天。積雪融化時，對太陽的橋東面先融化，橋面呈黑色，背太陽的橋西還是白雪覆蓋，遠(yuǎn)望西湖的橋一黑一白，在白茫茫的湖水映襯下，好像斷了，因此叫斷橋。”我知道這座斷橋傳說是白娘子送許仙花紙傘的地方?，F(xiàn)在許仙早已作古，白娘子素貞傳說至今還壓在金山寺雷峰塔下，只留下《斷橋遺夢》傳唱不息?！皹驍嗨粩?，水?dāng)嗑壊粩啵墧嗲椴粩?，情斷夢不斷?！睌鄻蛴肋h(yuǎn)在講述天荒地老的愛情故事。

漫步蘇堤。雖是冬天，蘇堤仍然綠草遍地，林木以闊葉林為主，雖有落葉，仍然綠樹成蔭，是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地方，據(jù)說男女青年從東向西走完，戀愛就算成功了一半。

在這個青青蘇堤上空似乎有歌聲傳唱：“綠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古傳頌深深愛，山伯永戀祝英臺?！蹦莻€女扮男裝的祝英臺與他的梁兄在杭州萬松書院讀書三年，一定也相伴完了蘇堤，我相信祝英臺彼時心里一定滿心歡喜地認(rèn)為自己的愛情已成功了一半，哪曉得那個呆頭鵝竟然在“十八相送”后還不知道相眠共枕三年的兄弟是女兒身，還一心想著祝英臺給她做媒的那個祝九妹。悲劇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幸好化成的兩只蝴蝶可以從此永遠(yuǎn)追逐在人間。

三、蠡園

無錫蠡園有一陸地深入太湖中，在這個崎角上載滿了垂柳和闊葉林，雖是冬天，但遠(yuǎn)看一望無際的水中有一帶柳林，柳絲垂下真如害羞的少女垂下的發(fā)瀑。蠡湖上有月洞門，據(jù)說吳人范蠡把自己的情人西施贈給了越王勾踐，勾踐又將美人兒贈給了夫差，吳王夫差在靈巖山為美人西施蓋起了豪華的宮殿和山頂御花園，叫館娃宮，吳王還建有著名的梧桐園和多處苑囿別墅。吳王每天與美人繾綣纏綿，不問朝政，還將輔佐他的忠臣伍子胥害死。西施完成使命又回到范蠡的懷抱，范蠡牽著西施的手就從這個月洞門逃離了吳國。所以蠡湖又名西施湖。

游蠡園我又想起吳地的一些人和事來，那個天下第二泉邊的瞎子阿炳滿懷著不平在小路上行走，悠悠琴聲，吟出《二泉映月》，將吳地風(fēng)物染成愁色。還有那個唐朝張繼寫的《楓橋夜泊》，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有個夜半鐘聲，“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fēng)霜，濤聲依舊，不見當(dāng)初的夜晚?！币粡埮f船票，怎么也上不了古時的客船。讓我想起蘇州姑娘撐把油紙傘，她用吳儂軟語沿街喊著“賣花啊，賣花噢?！蹦欠N環(huán)境氛圍讓我想起當(dāng)?shù)亍坝崎L，悠長又寂寞的雨巷”。

蘇州和無錫是吳文化地區(qū)。我無意給吳文化下什么定義，但我們可以體驗(yàn)到吳文化的集體性格和氣質(zhì)。在秀麗、嫵媚和溫情的自然風(fēng)情里，吳人將生活藝術(shù)化、藝術(shù)生活化，產(chǎn)生一種含蓄、高雅甚至有一種遠(yuǎn)離人間煙火的空靈和虛幻的美，并由此養(yǎng)育出一批才子佳人來。

四、秦淮河

千古金陵，雄踞江左，兩千多年的建城史和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及南唐、明、太平天國、民國十朝建都史，孕育璀璨的江南華章。只是這些朝代，無一不是國運(yùn)極短。它們悲恨相續(xù)的史實(shí)成了文人吟詠不絕的專題。

但南京是幸運(yùn)的，因?yàn)槟暇┯星鼗春?。?jù)說，南京在秦時為巴蜀所居，當(dāng)時越滅吳，蜀又滅越。北方的秦朝不能容忍南方有一個強(qiáng)大的蜀國與他抗衡，于是造方山引淮水以泄王氣，造就了這條秦淮河。雖然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皆因秦淮河浮靡奢華與脂粉而短命，南唐文人浮艷輕靡的文風(fēng)也讓宋朝廷看不起，可就是秦淮河的文氣與風(fēng)流成就了南京文化的標(biāo)本。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這是南京的特點(diǎn)。江南佳麗地就是秦淮河。且不說“夜泊秦淮近酒家”的時代，單講明末“秦淮八艷”便可以想見當(dāng)年的風(fēng)流。秦淮八艷是秦淮一帶八大名妓，她們色藝雙絕，具有很深的文學(xué)修養(yǎng)。不僅如此，明末清初，面臨大清王朝的統(tǒng)治，她們和江南文人、抗清義士來往密切，在抗清復(fù)明的斗爭中，演繹著她們凄美的愛情故事和赤膽忠心。李香君自幼習(xí)得音律詩詞，絲竹琵琶無一不精，尤擅南曲，歌聲甜潤，讓那個出生河南的侯方城慕名而來，整日在秦淮樓館，說詩論詞，狎妓玩樂，與李香君共同演出了生活中的《桃花扇》。那個陳圓圓在秦淮八艷中淪為與貂蟬、西施一樣的在歷史關(guān)鍵時刻扮演了一個“禍水”的角色。據(jù)說她最初與明末代崇禎皇帝感情甚篤，崇禎一心圖治把她引薦給了吳三桂。她不僅讓吳三桂沖冠一怒引清兵入關(guān)，把偌大的大漢江山送給了清人，同時也讓號稱百萬大軍的李自成遭到了徹底的失敗。一個秦淮歌妓，在歷史風(fēng)云巨變中給歷史英雄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董小宛，一個作詩自比李白，才色為秦淮八艷之冠的名妓，與江南風(fēng)流才子卻貧困如洗的冒辟疆成為秦淮青樓里最讓人稱道的才子佳人，南明覆亡后，冒僻疆與董小宛沒有投清，而是離開南京逃到鹽城，逃亡中冒辟疆得了重病，結(jié)果冒辟疆大難不死，董小宛卻因伺候冒辟疆積勞成疾，香銷于亂世，年僅27歲。其他的還有柳如是、馬湘蘭、冠白門，卞玉京、顧媚……

一座南京城，六朝金鑾閣。浥浥秦淮河，風(fēng)流后庭花。南京文化其實(shí)就是秦淮文化，秦淮文化似乎就是關(guān)乎亡國恨與后庭花的文化。

我們穿行在繁華都市的馬路與樓盤之間，找尋它們共同的文化遺傳密碼。用手觸摸那些遺棄在城市邊緣的斑駁的城墻磚和墳頭，體味到一絲從遠(yuǎn)古傳來的早被人稱為吳越文化、江南文化的氣息在喧鬧的現(xiàn)代城市林中慢慢消弭。我在大街小巷大同小異的街市中找尋附著吳越文化靈魂的建筑、服飾、陶器，一口井，一截?cái)啻u殘瓦、一塊古碑，還有附在普通話中的吳儂軟語，走進(jìn)那些古舊書店找尋先秦文化中《老子》、《莊子》表現(xiàn)出的南方文化的浪漫空氣。

作者簡介：唐明哲，原名唐基智，男，1963年生，土家族，湖南石門縣人。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出版民俗散文專著三部：《湘北土家族探秘》、《中學(xué)語文民俗欣賞》及《神奇石門·民俗卷》執(zhí)行主編地方文化研究叢書《神奇石門》9卷200萬字，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編著《語言表達(dá)思維模式與作文發(fā)展層級研究》，參編《常德土家族》。2000年被省文聯(lián)授予湖南省德藝雙馨中青年文藝家稱號。

創(chuàng)作心得：創(chuàng)作其實(shí)就是作家?guī)еl(xiāng)愁的情緒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