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文化與關系學

　　
　　編者的話
　　春節(jié)就快到了，這是探親訪友的“黃金時段”，濃濃的親情和友情在觥籌交錯中氤氳開來。酒在我國已有3000多年的歷史，在我國傳統(tǒng)酒文化中，酒象征禮節(jié)、情義、率真、風骨等豐富的文化內涵?！熬莆幕北徊簧偃朔Q為“國粹”，其釀造出的喜慶氛圍就是主要特征之一。但作為酒之精神內核的酒文化，在官場中變異，成為一種不正常的官場生態(tài)，在一定程度上對黨風政風造成了不良影響，助長了社會腐敗。
　　2007年，河南省信陽市發(fā)布了禁止公務人員工作日中午飲酒的“禁酒令”，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信陽市委書記王鐵做客新華網(wǎng)時說，禁酒令實施半年來，政府接待費用僅酒水這一項就節(jié)約了4300多萬元，這基本上相當于一個小縣的財政收入，可以建一個工廠，或建40—50所小學。
　　中國酒文化負面效應急劇擴張，是以人的變化和時代變遷為背景的，酒的本身并非罪魁禍首，而如今的酒文化是如何變異并侵蝕官場生態(tài)的，值得我們深思。
　　
　　其實，縱論起酒消費無非是在進行人情消費和人情投資而已。這種“酒文化”其實處于偏離化狀態(tài)，成為必須要修正的不良“亞文化”了。
　　
　　酒文化與政治文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酒文化在中國千百年來相沿不衰的原因，不僅是帶給人們以口欲的滿足，而且還具備了很多其他的社會職能，充當了潤滑劑的角色，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古代的權力之爭、軍事謀略等大都與酒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比如“杯酒釋兵權”的典故。盡管歷史上也有不少因縱酒而誤國的事例，但酒文化作為政治文化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皇帝賜御酒犒賞出征將士以激勵他們英勇作戰(zhàn)；賜酒予文官以鼓勵其秉公勤政；酒食款待異國使節(jié)以敦促兩國修好。
　　所以官場喝酒并不足為怪，適當喝點酒對于官員放松神經(jīng)是有好處的，但是許多官員受到了酒精的“毒害”，而無法分清是公務性應酬還是私人性交往，使得酒精文化中的內容和涵義也越發(fā)的具有引申意味了。比如，有民謠道：“能喝半斤喝八兩，這樣的干部要培養(yǎng)；能喝一斤喝八兩，這樣的干部要商量；能喝八兩喝一斤，這樣的干部我放心?！庇懈刹糠Q：“領導下來視察工作，你不敬他酒，他說你不尊敬他；同事敬你酒，你不喝，他說你瞧不起他；下級敬你酒，你不喝，他說你擺領導架子，不和群眾打成一片”。于是乎，迎來送往要“以酒助興”，請客吃飯要“以酒顯赫”，結交辦事要“以酒為媒”，酒消費成為禮尚往來的必不可少的感情投資。
　　其實，縱論起酒消費無非是在進行人情消費和人情投資而已。那么這里便出現(xiàn)了兩個問題:
　　
　　為何酒精在個別地方成為“考核干部”的“標準”
　　
　　如果說西方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一種類似“一捆一捆分得很清楚的柴火”的話，而中國人的人際關系則是類似于石子投向河里的水波紋衍生開來的“差序格局”，是由自己——家人——親屬——朋友——熟人——陌生人等逐漸推開出去的。而官場中人情消費的目的，是將坐落于外圍水波紋上的個體通過某種手段或方式逐漸進入內圈層，也就是說，如果官場中，雙方是陌生人的話，就需要通過某種方式成為熟人；是熟人的需要晉升為朋友；是朋友的如果拉上親屬關系則更為有力了。我們知道，正像水波紋一樣，越到外圍就越?jīng)]有什么力量，所以“強關系”體現(xiàn)在水波漣漪的內層，而外層的僅是“弱關系”而已，或者干脆八竿子打不出關系來。
　　所以，我們看到，為什么酒精在個別地方成為“考核干部”的“標準”呢？這是因為，人們認定能喝酒的人就擁有在酒桌中迅速復制關系的能力，越能喝則能力越強。而那些能喝者除了擁有拉關系的能力外，還具備了為領導擋酒的能力，在現(xiàn)代社會這種舉動已然就是“為領導兩肋插刀”了?？梢姡染撇粌H拉近了與外群體的人際關系，也在一定程度上親近了內群體的關系。
　　在中國官場，所謂的“靠山”、“撐腰”、“走后門”、“求情”、“托人”這些問題無非都是在盡力去尋找有可利用的關系而已，而猶以“強關系”為妙。關系如何形成呢？這就需要一定的媒介和手段。
　　為何“拉關系”這樣的使命會落到“酒精”的頭上
　　這不得不從酒本身的特點說起。關系和人情的構建需要溝通和交流，正式的溝通礙于一定的環(huán)境、時間和情境的限制，使其更具有正規(guī)和刻板的氛圍，而非正式溝通更為隨意和自由，人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相互了解和促進交流。吃飯席間，人們是面對面的互動，溝通更加隨意，效果更加有效。加之酒精本身可以放松神經(jīng)，使非正式溝通更加通暢。人們暢飲之后，興奮多言，更加顯露本真天性，于是沒有了官場的架子，有的只是酒桌上的觥籌交錯和談笑風生。
　　因而，在中國社會這樣一個以情感為一切社會關系的母本中，官員們常常用人情網(wǎng)絡來削減生疏，用關系來平衡法規(guī)，這常常讓許多人認為“公事得按私事辦，合理先得要合情”。在人情的消費中，酒精的攙合便助長了這種聯(lián)結。這樣看來，中國的酒樓里永遠旺盛的“吃喝風”，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人情與關系情結的恒久發(fā)作。
　　
　　“官場酒文化”喝掉的是什么
　　
　　先撇開個人的健康這一普遍要義來看，人情消費是一種投資，但凡投資就是需要回報的，但所求回報可能種類繁多，有的人希望回報地位；有的人希望回報利潤；有的人要的是鐵關系；有的人要的硬靠山。既然有人投資，就要有人“欠債”，無論對方何種索取，人情投資都要求受惠者有義務為投入者提供所需，有責任為其“辦事”。
　　理性人所需要的回報是預期的最大利益化，而人情往來中雖然不顯現(xiàn)直接對于利益的追求，但不表示他們的人情交換沒有利益，其過程的委婉和迂回可能使人情的施予者獲得的利益比直接的預計結果更好，比赤裸裸的利益談判獲得更多。
　　人情永遠與權力相關，當權力不以民主、法治、標準與制度為核心的時候，當權力開始以人情和關系為連結的時候，官場的酒文化便會對民主和法治造成巨大的危害?？梢栽O想，一個以偏重法規(guī)、制度和理性構建起來的社會里，人情消費即使想發(fā)揮作用也沒有多少用武之地。
　　官場酒文化，無限泛濫下去的話，誰來埋單呢？表面上看起來是公款在埋單，是單位在埋單，是國家在埋單；而其實呢，酒文化背后可能促成了無數(shù)的非合理或非合法的合作與關系，結成了一些不良的契約和人情的債務，那結賬的可能不僅僅是公款，也許還有許多潛在的隱患。
　　綜觀當前流行風靡的“酒文化”，其實已與傳統(tǒng)文化背道而馳。追溯中國酒文化，無論是李白的“舉杯邀月”，王維的“西出陽關”，還是“有客自遠方來”的以酒待客，那種豪爽、熱情都是善意的。如果把這種善意演變成“感情鐵，不怕喝得胃出血”，那么這種“酒文化”其實處于偏離化狀態(tài)，成為必須要修正的不良“亞文化”了。（作者為南開大學社會心理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