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 朗
加里·格拉夫曼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鋼琴家和鋼琴老師之一,在他給我單獨授課之前,我準(zhǔn)備了一個單子,上面列出了我想要參加的比賽,還有每場比賽我想要彈的曲目。上課時,我告訴他:“我想像網(wǎng)球冠軍桑普拉斯和阿加西一樣。我想拿到所有的獎項?!?/p>
格拉夫曼先生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后對我說:“在中國搞藝術(shù),每一個層次都具有極強的競爭性。每個人都被排上名次。幾乎每一個領(lǐng)域都有自己的體系和制度,不管是繪畫、舞蹈還是音樂。這種競爭精神對你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郎朗,沒人能否認(rèn)這一點。不管怎么說,你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正是因為你在日本獲得的成功。如果你沒有贏得柴可夫斯基比賽,我不會有機會注意到你。但是我堅信,你不應(yīng)該再參加比賽了?!?/p>
我驚呆了,就好像他跟我說,我應(yīng)該停止呼吸,停止生活。我贏得的比賽次數(shù)越多,我就越想贏。我獲得的勝利越大,比賽的影響力越廣,我打造音樂會鋼琴家的事業(yè)的速度就會越快。
我說:“我不明白,比賽有什么不好?”
“比賽帶給你一種特別的態(tài)度。它們把你的精力從彈琴的過程轉(zhuǎn)移到獲獎上。郎朗,在我看來,學(xué)習(xí)音樂不僅僅是獲獎。你必須要強調(diào)過程?!?/p>
如今,我當(dāng)然理解格拉夫曼先生的一番話,但在當(dāng)時要把握他話中的深意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全部的精神世界都是為比賽做準(zhǔn)備的。從5歲時贏得我第一場比賽開始就是如此。如果我不再為比賽做準(zhǔn)備,那我到哪兒去找尋動力呢?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這個新的觀念讓我忐忑不安。
我把格拉夫曼先生的意見說給父親聽,父親也是大惑不解。
又到了格拉夫曼先生給我單獨授課的時候了,這一次父親堅持要和我一起去。
我對格拉夫曼先生說:“我父親有些不明白您為什么堅持不要我再參加比賽?!?/p>
格拉夫曼先生說:“我理解,我也很高興趁這個機會把這件事深談一下?!?/p>
“我父親覺得如果我不再參加比賽,我的事業(yè)會受到影響。在中國,如果你好長一段時間沒在重要比賽上獲獎,別人就不把你當(dāng)回事兒?!?/p>
“可那是在中國。在美國情況很不一樣?!?/p>
我打斷他說:“對不起,格拉夫曼先生,恕我直言,我在美國觀察到的和中國沒什么兩樣。比方說,我喜歡邁克爾·喬丹。他就必須是第一名,他生活的目標(biāo)就是拿第一名。他喜歡比賽拿第一名,他的球迷也一樣。美國人對比賽和中國人一樣瘋狂?!?/p>
格拉夫曼先生承認(rèn)我的話沒錯,但他解釋說,古典音樂的情況不同。雖然在美國也有老師鼓勵學(xué)生參加比賽,但他不是其中的一位。他解釋說,在柯蒂斯,我們沒有考試,只有演奏會。
父親和我一時不知所措。在中央音樂學(xué)院,我們每隔兩個月就考一次試。要成功,要做人上人,這在中國人的思想中是根深蒂固,壓倒一切的,而我們的世界觀當(dāng)然是深受中國傳統(tǒng)的影響。
格拉夫曼先生了解我父母為我做出的巨大的犧牲,他贊賞他們的無私奉獻。他告訴父親:“你的犧牲不會沒有回報。你的兒子會有很長很成功的職業(yè)生涯?!彼饝?yīng)幫我聯(lián)系一家有聲望的演出經(jīng)紀(jì)公司,他說這是事業(yè)開始的第一步。
父親問道:“他們會安排他和頂尖的交響樂團合作嗎?他會在他們一流演奏家的名單上嗎?”
“剛開始不會。剛開始他會在他們替補演奏員的名單上。如果有人取消演出,經(jīng)紀(jì)公司就會給在替補名單上的人打電話。”
“我會是替補演奏員中的第一名嗎?”
格拉夫曼先生笑了,“剛開始可能不會。但是你不斷努力,就會在那個名單上越來越靠前?!?/p>
但我仍然想做第一名。
在后來一次談話中,我告訴格拉夫曼夫人說:
“不是我不同意格拉夫曼的想法,我只是喜歡獲勝的感覺?!?/p>
她回答我說:“郎朗,我們都喜歡獲勝的感覺。但是我們有時應(yīng)該去想一想,什么是真正的勝利。如果贏得比賽妨礙了我們獲得更大的勝利,那我們并沒有真正地贏,不是嗎?”
我細細琢磨她說的話,然后問道:“更大的勝利是什么?”
“能讓你今后一生都感到滿意和充實的一份國際化的藝術(shù)生涯?!?/p>
我考慮了一下這個更大的勝利的意味,然后把我列出的比賽清單一撕為二。后來,我把和格拉夫曼夫人的談話告訴了父親,父親說:“好吧,郎朗,我們就按你的老師說的去做。但我們一定得要有個突破,而且要很快?!?/p>
(玉冰心摘自《千里之行:我的故事》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