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風(fēng)的詩

姚 風(fēng)

殘荷圖

——在澳門觀八大山人畫展

逃避風(fēng)雨，你把自己磨成一團(tuán)團(tuán)墨

潑灑出去．滿紙都是天昏地暗

都是故國披頭散發(fā)的哭泣

這心中的苦痛．只能折磨自己

只能折磨滿目的荷花

用枯筆摧殘它們，直至殘枝敗葉

還有鷺鷥、麋鹿、雀鳥……它們不知道

這大好河山．已多少次淪為故國

畫外的刀劍．卻從未在墨色中逼出一滴鮮血

某日

1999年5月28日

不是生日，不是節(jié)日

不是初戀的日子，不是分手的日子

沒有抱病，沒有吃藥，沒有手術(shù)，沒有化療

沒有外出，沒有飯局，沒有失眠，沒有做愛

沒有槍聲，沒有游行，沒有運(yùn)動，沒有革命

沒有喜訊．沒有噩耗，沒有大喜，沒有大悲

如果幾十年如一日，如1 999年5月28日

是幸福還是不幸?

永遠(yuǎn)活著

從香港到圣保羅，漫長的旅行

飛機(jī)，仿佛被剪掉尖爪的大鳥

永遠(yuǎn)在星夜里飛翔

我困坐天空，似睡非睡

仿佛也長出翅膀

不停地飛，不再降落

甚至不會墜毀

這多么可怕，就像我永遠(yuǎn)活著

治愈

鳥兒已經(jīng)夭亡

但我還保留著籠子

保留著鳥兒

曾經(jīng)生活的那片天空

為了治愈那片天空

我漸漸代替了鳥兒的位置

鏡中

樹枝在搖晃

在鏡子里，我看見了風(fēng)

我還看見，我的五官日漸消瘦

而孤獨(dú)增長了身高

為了找到你

我要沿著鏡子走出去

我已經(jīng)積攢了足夠的孤獨(dú)

格爾木

向你存在的地方眺望

云就壓低了天空

風(fēng)就吹綠了山坡，就把山坡

吹到了你的身邊

我看見．你坐在草地上

織一件毛衣

懷里抱著一只綿羊

自由行

黃昏，澳門，新馬路

自由行的馬先生遇見驢太太

一別經(jīng)年啊

萬物流轉(zhuǎn)，往事如煙

心有千言萬語

盡在驢唇馬嘴間哽咽

誰都沒有提起

那樁可恥的買賣婚姻

誰都沒有提起

那遠(yuǎn)在山西煤窯拉車的小騾

因此

世界上四分之一的人口

生活在地大物博的吾國

因此好人多，壞人也多

因此官員多，貪官也多

因此窮人多，乞丐也多

因此妓女多，性病也多

因此煙民多，肺癌也多

因此賭徒多，輸?shù)囊捕?/p>

一想到都是人口眾多惹的禍

我就平靜了許多

朱門

“朱門酒內(nèi)臭，路有凍死骨”

寫完這首詩．心系天下的老杜

從狂風(fēng)吹破的茅屋奔出

手里拎著一桶油漆

他要把那一扇扇朱門，涂成別的顏色

阿拉法特的孤獨(dú)

沒有巴以沖突的時(shí)候

阿拉法特很孤獨(dú)

他那個空姐出身的嬌妻

喜歡住在巴黎

鋼筋水泥砌成的官邸

長夜有些難捱

他除下方格子頭巾

一個人在上面玩國際象棋

每一次廝殺

他都?xì)⑺懒艘陨械耐?/p>

表演之后的列寧

(有人問：電影中，列寧演得怎幺樣?

克魯普茨卡婭說：他演得太累了!)

銀幕上的一九一八年

列寧慷慨激昂

不停地在紅旗下?lián)]舞著手臂和拳頭

就像揮舞著斧頭和鐮刀

要實(shí)行無產(chǎn)階級專政

要鎮(zhèn)壓地主和富農(nóng)

要指出蘇維埃的方向

還要把尚未生長的面包

許諾給饑餓的人民

只有在銀幕外的深夜

他光亮的額頭

才開始暗淡下來

在夫人克魯普茨卡婭的懷抱中

他刪除了領(lǐng)袖的動作

他睡著了

像一個勞累一天的工人或者農(nóng)民

打著響亮的鼻鼾

芭提雅

夜色降臨．大海扶住一條條船

棕櫚樹剪碎了晚風(fēng)

物美價(jià)廉的佛國，到處霓虹閃耀，歌舞升平

燈影朦朧的酒吧

一個個來自大海彼岸的老人

一邊喝著威士忌和虎牌啤酒

一邊用粗大的美金和歐元抓捏著泰妹小巧

的臀部

裸露著胸毛的他們

活到老都沒有獲得精神的力量

只能通過肉體的下水道，把心中的孤寂排泄

雪山來信

雪落在昆侖山頂，等待著從高處

來一次洶涌的奔流

你終于來到懸崖邊

用瀑布寫了一封長信

你知道，下游有我的地址

大海是閱讀你的日期

南京

細(xì)雨蒙蒙，我又來到了南京

法國梧桐仍用漢語交談

雨花石似乎洗凈了血跡

坐在街邊的水盆中

向游客睜大繽紛的眼睛

我喜歡南京

喜歡和這里的朋友聚在酒吧

談一談祖國、詩歌和女人

但這些南京大屠殺幸存者或罹難者的后代

從未跟我談起歷史

讀史偶感

夜讀史書，至唐安史之亂

大將張巡困守睢城

城中無食

于是殺掉愛妾

分給兵士果腹

眾人不忍

而張巡高呼

．

“諸公為國戮力守城

一心無二

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

豈可惜此婦人!”

讀至此處，我不禁掩卷

認(rèn)真打量著

身邊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女友

白夜

我的心中充滿了黑暗

什么也看不見

甚至那些聲音

也像一塊塊黑布

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渴望光明，永遠(yuǎn)的光明

我對一位歐洲女詩人

訴說了我的苦悶和希望

她告訴我

在她那個寒冷的國家

許多人因?yàn)槁L的光明

不是精神失常

就是自殺

1968年的奔跑

我跑了起來

因?yàn)槲铱匆娨蝗喝?/p>

向一個方向奔跑

我不知道

他們?yōu)槭裁匆?/p>

但知道，我為什么要跑

因?yàn)樗麄冊谂?/p>

責(zé)任編校

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