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全在動物園

鮑爾金娜

清晨的陽光總是太蜇人。對那些從不在清晨睜眼以及出門的人來說。

小C屬于這種人。但此時此刻，周六早晨的5點lO分，她正坐在一家24小時餐廳里靜靜望著桌對面她的男朋友M，表情介于沉思和癡呆中間。

“我知道我很帥，可是你已經(jīng)看了我五分鐘了，大概也就眨了三次眼。你帶鏡子沒，看看自己，簡直是花癡一個。把嘴里筷子拿出來，別叼了。”

M捋了捋頭發(fā)，有點不耐煩地把小C嘴里咬著的筷子抽出來。M說自己帥，基本不會有人拿爛柿子砸他。除非那人就是厭惡傳統(tǒng)意義上的“帥哥”，并且討厭帥哥總是有意無意炫耀自己長相。小c跟M在一起兩年，越來越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屬于這種人。如果手邊有爛柿子，她會考慮扔到她男朋友那毫無爭議的英俊的臉上。沒有理由。

她看了看桌上，奶黃包，蝦餃，擔擔面，珍珠奶茶，一束擠在紫色閃光包裝紙里的紅玫瑰。沒有什么可扔的(她最討厭閃光的包裝紙，為什么M總記不住呢)。即使有，當然，她也不會。只是想想罷了……近兩個月以來，如此鬼祟而強烈的幻想總在她腦子里面翻騰，她敢保證他也這么想過不下五次。

小c定了定神，從手包里拿出鏡子，遞給M。

“我在看你的眼屎，帥哥。好大一顆。鏡子先借你。我再癡呆，至少臉上干凈?！彼?jié)制地微笑。想到M最討厭她說完諷刺話后這么笑，她就笑得更標致了些。

M不動聲色地看看她，接過鏡子，邊照邊說：“你是要來事了吧?從昨天晚上開始你就一直嗆我?！?/p>

“我嗆你?你確定?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從昨晚到剛才我們一直在錢柜唱歌。都沒怎么說話?！?/p>

“哎，對，你算說到點子上了。你說我請了一幫同學朋友幫你慶祝生日，可你一晚上誰都不咋答理。算你牛B?！盡冷笑著放下鏡子，眼屎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雙目炯炯有神地直視小C。

“我的生日，我不牛B誰牛B?我的生日，你請一幫我不認識的人算怎么回事我還沒問你呢。”小C的屁股微微離開椅子，把身子探向M，某種攻擊性的亢奮在她倦怠的臉上吱吱冒著熱氣。

“我那還不是為了你有面子?”M瞪大眼睛，一攤手。“我請的那些同學朋友哪個是一般人?你以為他們是誰請都出來的?喊!”

“酷?！毙把盛珍珠奶茶的玻璃杯往桌上一磕，腦袋歪向一邊?！坝H愛的，你還能再搞笑一點不?”

“我怎么搞笑了?”

小C扳住M的下巴，把他拉近自己的臉，盯著他的眼睛問：“我漂亮不?”

“沒的說!”雖然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面對小C這個貌似要接吻的動作，M還是毫不猶豫地迎上去回答。當然，他也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那昨天你那些同學朋友都夸我漂亮沒?”

“當然啦!”M得意地在小C嘴上親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排標致的大白牙?！按蠹叶汲w慕我啊，有這么正點的女朋友。不過呢，他們羨慕也沒用，咱倆，走到哪兒不是公認的絕配?是不是?”

“嗯嗯嗯……”小C慢慢松開手，重新靠在椅背上?！澳悄愕哪康木瓦_到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我這生日敢情就是給你過的?，F(xiàn)在過完了，你可以該干嗎干嗎去了。謝謝。”

M怔了怔，兩片陡峭的眉毛憤怒地一拱，把眼珠卷進他深陷的眼窩里?！耙恍瞧趦饶阋遣粊碓陆?jīng)，我在我學校操場裸奔三圈。你現(xiàn)在的經(jīng)前反應已經(jīng)從煩躁轉成變態(tài)了?！?/p>

“Whatever?！毙從嘴角擠出一個無所謂的假笑。

M站起身來?！拔椰F(xiàn)在去洗手間洗洗臉，冷靜一下。你也好好想想，我花多少錢給你辦生日party，買禮物，又陪你去KTV唱通宵，還給你買這一大束進口玫瑰，現(xiàn)在都他媽快困死了還堅持陪你吃早飯。我做這些，值不值得你給個笑臉，王母娘娘?”M低聲說完，把手里的餐巾紙扔到地上，快步離開。

“王母娘娘?怎么想到的。好奇怪?！毙沖M的背影翻了個悠長的白眼，腦袋咣當一下磕倒在桌子上。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動作有點像《美國麗人》里凱文斯派西最后被槍殺時伏倒的樣子。她嘗試著模仿他離開人世前最后那抹詭譎而幸福的微笑，但是好難。

小C膩歪歪地趴在桌上，視線漸漸模糊。遠處魚缸里孤獨的大螃蟹漸漸變成了倆，倆又變成了四個。魚缸旁邊的圓桌坐著四個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自己。

小C拽著自己的頭發(fā)把自己提起來，揉揉眼睛，調整焦距，仔細打量那四個人。

四個人變成了一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大概還小自己幾歲吧。雪白的皮膚，漂亮的黑頭發(fā)。瘦瘦的臉。

唉，美麗的青少年。

現(xiàn)在長得好看的人還真多。小崽子。小C嘟囔一句，轉過頭重新趴倒。十秒鐘后，她又慢慢抬起頭，偷偷去檢查那個男孩的眼神。他竟然還在看她，漆黑的眼珠像兩顆即將發(fā)射的子彈。

小兔崽予。小C有點尷尬地轉過頭，沖地上抿嘴一笑。她雖然早已習慣在公共場合接受男人們對自己行注目禮，不過像這么有沖擊力的還真少見。小孩就是小孩。

第三次去偷看那小兔崽子有沒有在看自己的時候——在轉頭的過程中，小C就開始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納悶。這哪是一個習慣被人注目的美女應有的舉止，這簡直就是一個沒見過帥哥的花癡的行為。守著一個公認的大型男看了好幾年，自認為對美貌男孩早已具有免疫力，可現(xiàn)在面對一個陌生人竟然呈現(xiàn)出這種反常反應，小C覺得自己有點搞笑，還夾雜著某種輕快的驚喜。

男孩依然堅定地保持著小C第一眼看到他時的姿勢。投射到她臉上的目光亮得簡直把小C的眼睛都晃瞎了。小C有點懷疑他是否被點穴了，或者在搞行為藝術，模仿人體標本之類的。怪異的男孩。她有點想走過去跟他說話?？墒?，說什么呢?

“看什么呢?”從洗手問回來的M在小C肩頭猛地一拍。

面對這個似乎從天而降的家伙，小C一時失語。

“看那個看你的男孩?他盯著你看快一個小時了?！盡冷笑了一聲。

“你早發(fā)現(xiàn)了?”

“是啊?！?/p>

“你無所謂?”

“當然?！?/p>

小C輕輕哼了一聲，“酷?！?/p>

M明顯沒心思繼續(xù)這個話題。他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看了看，“我得走了?！?/p>

“去哪?”

“學生會一會兒要開會?！?/p>

“星期六早上?”

“嗯……學校無聊唄。不過誰讓我是主席，沒辦法?！盡皺著眉頭嘆氣。

小C目光呆滯地點點頭，“你最有才了?！?/p>

M翻了個白眼，“謝謝啊?！?/p>

“那你剛才讓我思考的事情呢?咱倆不談談了?”小C突然一臉認真地拉住M的胳膊，臉上帶著惡作劇般的過火的依戀神情。

M無奈地拉過她的手親了一下，“寶貝，不鬧了啊，乖。我真得走了。下回談。再說咱倆男才女貌，沒啥用談的。你那點小脾氣，我都可以忽略不計。沒事?！?/p>

后來M還唔啦唔啦說了些什么，小C都忘記了。她能想起來的下一幅畫面，就是之前坐在魚缸旁邊看自己的男孩，現(xiàn)在正安靜地坐在M之前坐的椅子上，沖自己淡淡地微笑。

小C也笑了。而且她感覺自己笑出了八顆上牙，與此同時心跳也快了半拍。天呢，真俗，別搞得跟青春偶像劇似的。小C意識到自己笑過了頭，趕緊扳起臉，故作嚴肅地說：“看美女有助消化吧!”

男孩誠懇地點頭，“謝謝你允許我看你?！?/p>

聲音也這么好聽。小C的心又忽悠一下抽搐了三秒鐘?！班拧还芪以什辉试S，那是你的權利?！边@輕柔的話兒一出口，小C就立刻吃驚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原本打算惡狠狠又冷冰冰對他說的話是，“誰說我允許了?我打算過去揍你，只是還沒來得及?！?/p>

小C看到男孩美麗的雙眼在放光。那是一雙經(jīng)典的東方眼睛。輕柔的眼瞼輪廓，纖長的雙眼皮弧線，烏黑的瞳仁和沒有一縷血絲的清透眼白。流動的水墨畫。

小c克制著贊嘆的表情，凝視著他的眼睛。

“你真美?！蹦泻⒄f。語氣虔誠而沉靜，像在誦讀福音書。

小C愣了愣，隨即脫口而出：“你也是。”她越發(fā)驚訝地意識到自己頭腦中某些神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了。

男孩靦腆而喜悅地看著小C，“謝謝你。”

此時是6點45分。餐廳大廳已經(jīng)逐漸被晨練結束后精神奕奕的老人和玩通宵后宿醉委靡的年輕人穿插著塞滿了。在這幅趣味橫生的喧鬧畫面里，唯有靠西南角那張小圓木桌旁端坐的兩個人，連帶桌上的全部食物碗筷，以及浮動于桌子周圍的空氣，悄悄地靜止并凝固于某個遙遠而神秘的異次元空間。小C一輩子都想不明白那幾分鐘亮得刺眼的絕對空白是怎么一回事。魔法，巫術，還是傳說中山呼海嘯的化學反應。

等男孩的輪廓漸漸從剛才的空白中重新浮出來之后，小C做了個深深的深呼吸，雙手在桌下?lián)妇o自己的大腿，困惑地看著他。

“剛才那個男孩是你男朋友吧?”男孩淡淡地問。

小C感覺自己的胸口立刻被一塊大石頭砸癟了。大石頭上刻著一張英俊的臉?！班拧！?/p>

“他的形象可以去參加《加油好男兒》了?！蹦泻⑽⑿χf。

小C死死地盯著男孩的臉。她很想知道這句話是一個熱衷看選秀節(jié)目的青少年的由衷贊美，還是另外一種輕盈狡猾的諷刺。她希望是后者，這是她的風格。在觀察他微妙的笑容若干秒之后，小c確定地笑了。

“你介意做個自我介紹嗎?”她托著下巴問。

“我?嗯……好吧?！蹦泻⑻岣吡艘稽c音量，嗓音低沉而潔凈，有細膩的顆粒感，“我今年20歲，1.80米，射手座，右眼散光，做過闌尾炎手術，喜歡彈鋼琴，畫畫，奶制品，喜歡看美麗的人。今天是我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明天上午十點，我將被飛機運送到倫敦，開始所謂新生活。念大學預科，送垃圾食品外賣，或者販毒，我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但此時此刻，有一點我很確定：我喜歡上你了，已經(jīng)喜歡了一個多小時。不是有一點好感，不是有一點喜歡，是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就想把你的男朋友扔進魚缸里淹死，雖然他很無辜。我真高興他現(xiàn)在消失了。不然我不能保證控制自己的行為。還有……我現(xiàn)在有一個想法，可能有點瘋狂，但你能不能考慮一下，今天，就今天，和我在一起。從現(xiàn)在開始，到天黑前。如果這個愿望能實現(xiàn)，就算明天上飛機遇上人體炸彈，我也死而無憾了。我沒喝多。也不是精神病。我只是說我想說的話，對我想說話的人。”

小C的瞳孔在男孩每說完一句話后都微微擴大一點。到聽完最后一句話之后，她雙眼的眼白都只剩下了少少的一點。兩顆巨大發(fā)光的瞳仁里倒映著男孩漲紅的臉。

“那，現(xiàn)在輪到我說了?！辈恢^了多久，反正是回過神之后，小C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把自己的雙眼強行對準男孩的雙眼，依然天旋地轉。她預感到自己馬上要走向失控了。有一股洶涌而至的未知力量在她后背猛擊一掌，逼迫她張開嘴，扳動上下牙，卷動舌頭，發(fā)出如下這些讓她自己也全無預料的聲音。

“嗯，這位小朋友，我比你大三歲。確切地說，昨天我還只比你大兩歲，不過這都無所謂。我身上基本沒動過手術，不過你注意看，我這廣受好評的雙眼皮是割的，如果這也算手術的話。還有，其實我也喜歡牛奶?？晌矣腥樘遣荒桶Y，通俗地講，就是喝完牛奶容易拉肚子。嗯……還有兩個月我就大學畢業(yè)了，專業(yè)是英語。如果我有明天飛往倫敦的機票，我的情緒一定會比你高昂幾個百分點。不過我的明天沒有航班可飛。我的明天就是跟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的某一天。痛苦地睜開眼睛，聽室友們?yōu)榱溯喌秸l去打水而吵架，跟論文糾纏大半天，再跟我那可以去參加《加油好男兒》的男朋友吃吃飯，吵吵架?？刺栐谖蹪岬奶炜绽锫湎?。然后灰頭土臉爬回我的床，看書，看DVD，斷電后聽姐妹們討論永不停歇的午夜悄悄話。然后昏厥，再蘇醒。這就是我每天基本的生活。我是不是語速太快了?其實我并不總說話這么快，也不是總說這么多話。我一激動才這樣。對，我承認我現(xiàn)在很激動。對，我不想撒謊。我完全被你迷住了。你的眼睛，你的嘴，你的聲音，你說話的風格。都真的很吸引我。我不覺得你是喝多了或者精神有問題，我現(xiàn)在大概比你更像。不過我也不在乎。如果你也不在乎的話，對于你剛才的提議，我投贊成票。”

不間斷地用瘋狂的語速說完這段話，小C咣當一下精疲力竭地靠在椅子上。強力壓制著急促的呼吸，把剛才說的話在心里快速重復了一遍。“我大概真瘋了?！毙仰頭大笑。

“WOW……”這回輪到男孩目瞪口呆。

“WOW的意思是?”小C歪著頭笑著問。

“WOW的意思是，”男孩清了清嗓子，“我快愛上你了?！?/p>

“WOW!小朋友，這可是一個超重的詞?！毙愣了愣，搖搖頭?！安贿^謝謝你這么說。我現(xiàn)在都沒有勇氣對任何人說這個字，我大概老了?！?/p>

“跟老不老沒關系。你只是沒找到你想過的生活，所以沒有力氣。”

小C驚詫地注視著男孩。半天憋不出來一句話。

“我們走吧!”男孩站起身，不由分說拉住小C的手，把她牽起來。這個迅速強硬又自然的舉動令小C即刻放棄了準備出口的“我們去哪里”的問題。他想帶她去哪里就跟他去哪里吧。博物館，教堂，胡同，墓地，火星。無所謂。反正，我倆看上去已經(jīng)都瘋了。問什么問呢，那樣就不夠酷了。

男孩有著一雙瘦長的腿，雙腳鞋帶都松開了，繞著他的白色匡威鞋面甩來甩去。小C幾乎要奔跑起來才能跟上他飛快的步伐。

“上車?！蹦泻⒔孬@一輛出租車，微笑著為小C打開后座車門，自己也跟著坐進去。

“師傅，去動物園?！?/p>

“是去買衣服嗎?”小C驚奇地笑著問。

“去動物園里面。你有十年沒去動物園看過動物了吧?”

小C咬了咬手指頭，“也就五年?！?/p>

“我也有三年沒去了。所以，我們要去!”男孩興奮地打了個響指，對著正從后視鏡里盯著他們看的司機咧嘴笑了一下。司機面無表情地移開眼睛，開動引擎。

小C興奮地做了個深呼吸，低下頭去看自己手里男孩的手。面對這樣一雙骨肉勻稱修長展闊的美麗的手，小C覺得，她的手十分愿意，和這雙手一直這么緊緊扣著直到天黑。

男朋友被忘得一干二凈了。不要臉的小婊子，，小C在心里對自己說?？墒牵热贿@么狠地咒罵自己，為什么一點不覺得難過呢。倒是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早晨八點鐘的動物園?；ú萸逑悖瑒游餄M園，人類罕見。像一幕露天演出的實驗話劇，錯綜復雜的禽鳴聲中彌漫著某種荒謬的美感。

小C和男孩一人買了一根棉花糖，用各自空閑的

那只手握著。

“像不像十八世紀巴黎貴婦人的白色假發(fā)?”小C端詳著自己手里高聳的棉花糖。“天哪，我真的有十年沒吃過這玩意了?！?/p>

男孩點點頭?！懊藁ㄌ窍г谧炖锏母杏X總是讓我有點傷感?！?/p>

小C扭過頭望著他，“我理解。棉花糖就是有甜味的空氣，就是個騙子。所以我也不準備吃了，就把它當假發(fā)?！?/p>

大熊貓館里，兩個人迷惘地舉著棉花糖站著，低頭望著院子里惟一一頭大熊貓。

“它為什么還不轉過來?”小C問男孩。

“大概覺得自己的大屁股很迷人?！蹦泻@息著說。

“可是我們已經(jīng)看了它的屁股好幾分鐘了?！?/p>

“所以它就覺得它的屁股真的很迷人?！?/p>

小C沖大熊貓的大屁股做了個鄙視的表情?！捌鋵嵨乙稽c都不喜歡大熊貓。我納悶人們?yōu)槭裁聪矚g它。又蠢，又懶，一臉沒文化的氣質?！?/p>

男孩咧嘴樂了，“蠢和懶我都同意。有沒有文化我倒是沒太注意。不過，有一點我很肯定，如果熊貓黑眼圈的形狀不是往下耷拉而是往上吊，一定更難看而且顯得更狡詐。你想想。”

“沒錯!”小C使勁點點頭。“我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人和動物都一樣。眉眼往下，就顯得憂郁或者可憐。如果往上，就顯得凌厲，有攻擊性。就比如我。脾氣再好，看著也覺得厲害，就是這眉毛造成的?！毙噘著嘴，用雙手按住自己的眉梢往下拽。

“別!那就不是你了。女孩干嗎就一定要顯得可憐才可愛?我就是喜歡你的眉眼。有英氣，又酷。這是你的風格?！?/p>

小C高興地抿嘴笑了，“你嘴真甜?！?/p>

“跟我喜歡的人說話我嘴是很甜。跟我不喜歡的人說話我就一句好話都沒有。也挺煩人的這性格?！蹦泻⑿α诵Γ瑺科鹦離開熊貓館。那只熊貓用渾圓的大屁股歡送他們。

夜行動物館里漆黑一片，昏黃的小燈在破舊的墻壁上一閃一閃。

“這里真酷?！毙由衷地說，“適合拍驚悚電影?！?/p>

男孩點點頭，看著玻璃窗里的狐科小動物?！八鼈兪钦娴耐?。你看它看我那蔑視的目光?！?/p>

“我喜歡這個地方。我不想走了?！毙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今天就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男孩看了小C兩秒鐘，在她面前蹲下，攥緊她的雙手說：“如果我們在這么年輕的時候都不能有勇氣抽出一天時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如立刻去死算了?！闭f完，他也一屁股坐下，從褲兜里掏出一包中南海，“對不起，我想抽支煙，希望你別介意。”

小C點點頭，“與其在無聊的生活里長生不老，我寧愿被有意思的人的二手煙毒死?！?/p>

“酷?！蹦泻Ⅻc燃香煙。兩個人在黑暗空蕩的夜行動物館回廊里席地對坐，一聲不吭地互相看著。

“你真好看。”男孩突然幽幽地說。

小C撲哧一聲笑了，“謝謝。好看這個詞還真樸實。我喜歡。”

男孩也笑了，“我剛才在腦子里想了一堆華麗的詞兒，但現(xiàn)在就想用這個。樸實能帶來一種更真誠的效果。你看，果然達到了?！?/p>

小C難以置信地微笑著搖搖頭，“你這個家伙……還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不光只是長得好看!”

兩個人一起大笑?！拔覀冞@樣贊美來贊美去的，別人聽見都會吐死了吧?！?/p>

“那又怎樣!愛誰誰。我們就是長得好看嘛!誠實是美德?！?/p>

正談笑著，走廊遠處突然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誰在那兒抽煙呢!這里禁止吸煙!”

男孩瞇著眼睛望過去，一個模糊的背光的身影從門口緩緩走進黑暗，像日本動畫片里大反派的華麗出場。

“大概是管理員?！毙低聲說，“把煙掐了吧?！?/p>

“看他要怎樣?！蹦泻⒚鏌o表情。

管理員好像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一邊喊一邊加快了步伐。“別以為光把煙掐了就沒事!外面牌子可寫著呢，吸煙罰款50元!在那待著別動!你，就說你呢!”

男孩狡黠地看了小C一眼，“驚悚電影action!”然后就猛地把小C從地上拽起來，領她往回廊另一頭跑去。

“你確定那邊有出口?”一邊跑一邊聽著后面管理員追趕的腳步聲，小C緊張地問男孩。

“你看!前面都有光了，肯定是出口?？禳c跑!”

小C興奮地屏住呼吸，用中學運動會跑百米的氣力跟著男孩一鼓作氣跑出了夜行動物館。

“別停!別停!他還在后面?！毙剛一停下，男孩回頭瞟了一眼，又拉住小C繼續(xù)往前跑進一片灌木林里。

大概又跑出了幾百米，他們才終于甩掉了怒不可遏的夜行動物館管理員。

“對不起?！蹦泻⒈傅匦χf。

“沒關系?！毙上氣不接下氣地蹲在草地上，“挺有意思的。我有某種回到了童年的感覺?！?/p>

“哦?”

“不是說被人追著跑這一件事。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小C說完摸了摸自己的臉，“是不是紅了?”

“嗯?！蹦泻㈤_心地點頭。

“唉……我連這種感覺都好久沒有了。哈，少女般的羞澀?！毙自嘲著搖搖頭。

“上一次少女般的羞澀是什么時候?”

“嗯……”小C啃著手指頭思考。“記不住了……大概是我男朋友第一次送我花的時候?真記不住了，反正感覺超級遙遠了?！?/p>

男孩聳了聳肩?！霸绯繌娘埖瓿鰜淼臅r候我忘了提醒你，你忘記拿你男朋友送你的花了?！?/p>

“謝謝你沒提醒我?！毙冷笑了一下，“我就沒想拿?！?/p>

“……似乎不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蹦泻⒄Ａ苏Ｑ劬??！鞍?你的棉花糖呢?”

“啊!”小C一拍腦門。“好像落在夜行動物館了!”

“你這個笨蛋?！蹦泻u頭。

“那你的呢?”小C看著男孩空空的雙手。

“我一邊跑一邊吃了啊。你沒注意?”

“真的啊?”小C睜大眼睛?！翱帷！?/p>

坐在草地上休息片刻之后，兩個人手拉手溜達到貘館門前。

“貘!”男孩大聲朗誦。

小C嚴肅地點點頭，“我有點害怕?！?/p>

“為什么?”

“因為我前幾天剛讀過一篇古老的日本恐怖小說。名字就叫《貘》，講的也是貘?！?/p>

“講了什么?”

“講貘出現(xiàn)在夜里，吃人的噩夢?？墒亲詈蟀炎鰤舻娜艘渤粤??！?/p>

“wow，我喜歡這個故事!”男孩興奮地拉著小C走進貘館。

在里面站了兩分鐘不到，兩個人就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

“天啊!太臭了!”男孩仰面朝天痛苦地吸著氣?！澳愦_定在那個小說里貘不是把人熏死的?”

“現(xiàn)在我也不能確定了……”小C掐著自己的鼻子。“那么丑又那么臭……還得堅強地活著，我覺得它們挺可憐的。”

“人家可能覺得咱們才是又丑又臭也說不定?！蹦泻u搖頭，“不管怎么說，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吧。去看梅花鹿怎么樣?”

站在圈梅花鹿的柵欄外，小C伸手遞上去一捧青草。四只大小不一的梅花鹿拱在一起撅著臉搶草吃。

“那只小鹿半天都沒吃著!”男孩在一旁焦急地說，“你等著，我再去找點草把大鹿引開!等著口囿=，先別動!”

稍過片刻，男孩捧著一大束青草回來了。于是兩個人緊張地分工合作，忙活好半天，總算把四只鹿都喂得心滿意足地擺著尾巴離開了。

“我喜歡它們的眼睛，看起來又純真又善良。”小C手還扶在柵欄上，喃喃地說。

男孩點點頭，“尤其是那只最小的，長得真像小鹿班比。我想把它偷回家?！?/p>

小C緩緩地把頭靠在柵欄上，仿佛準備鉆進去。

“嗯……你怎么了?”男孩有點疑惑地走上前去，扭過小C的臉。

滿臉的淚水，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你怎么了!”男孩吃驚地問。

小C微笑著搖搖頭，“我沒事。真的，真沒事。我只是太開心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淚水就流下來。好奇怪?！?/p>

男孩默默地凝視著小C的臉，然后嘆息著把她摟進懷里，輕拍她的后背?！拔疫€以為你嫉妒小鹿的眼睫毛比你長，氣哭了。沒關系沒關系……你的睫毛已經(jīng)很美了?！?/p>

小C在男孩的懷里撲哧一聲笑了，“謝謝你?！?/p>

中午十二點。兩個人都開始覺得餓了。

“可是我不想離開動物園?！毙堅定地說，“我今天就想待在這兒。”

男孩拍拍她的腦袋，“沒問題。可是我們吃什么?天鵝肉?可是沒有廚房能做。”

“跟我來?！毙拉著男孩走向遠處的一個小賣店。

五分鐘后，小賣店的阿姨好奇地偷看著兩個漂亮的年輕人盤腿坐在地上捧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方便面狼吞虎咽。

“太好吃了!”小C咂著舌頭一臉幸福地說。

“你太可愛了!”男孩一邊吃一邊笑吟吟地看著小C。

“我喜歡，這樣。此時此刻，在動物園里，坐在地上，吃方便面，我就樂意。”小C有點神經(jīng)質地笑著說?！白屪约嚎鞓吩瓉磉@么簡單!我以前白活了?！?/p>

“要是天天把你關在動物園里吃方便面，估計不到一星期你就得跑到貘館里自殺。”男孩笑著說。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小C沒笑，有點傷感地抬頭看著男孩的眼睛。

“我大概知道?！蹦泻⒆テ鹚氖??！耙部赡懿恢?，不過那都不重要。眼下的每一分鐘才重要。”

吃完方便面大餐，兩個人拎著可樂打著飽嗝沿著一片美麗的大池塘邊散步。各種大小胖瘦美丑不一的禽鳥聚集在這里，或者惘然地趴在水上游蕩，或者嬉鬧喧嘩于荷葉間，或者在池塘中間的假山上打盹。

小C堅持不再走了。她迷上了水中的一只黑天鵝。

“太太太美了?！彼潎@地坐在池塘邊的草地上?！八趺茨苣敲疵滥??！?/p>

男孩不做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陽光下小C熠熠生輝的側臉。

“你不同意?”小C轉過身問男孩。

男孩無比嚴肅地直視著小C，眼眶里涌出了突兀的淚水?！拔蚁敫阏f件事?！?/p>

“說?！边@回輪到小C吃驚了。

“我正式宣布，你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人類。我想記住你的臉。以后想起你的時候，就試著畫下來。不過我知道就算我能牢牢記住你的臉，也永遠不可能畫出來你。我是說，這個會呼吸的，會眨眼的，我能看到和觸摸到的，身上有形容不出來的香味的，手指像沒有骨頭一樣柔軟的，我完全不認識的，又好像認識一百年了的，你。我好難過?！?/p>

小C的呼吸停止了一分鐘，然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很久沒有哭得這么兇猛和痛快，好像不把心肝肺都哭出來就不罷休一般。

男孩也坐在一旁哭起來。在沒有聽到他那無助又無遮攔的小孩子般的哭聲之前，小C都完全忘記了他只有二十歲。這種哭聲，讓小C覺得心都要碎了。她輕輕攬過男孩的頭，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男孩順勢倒下，把身子蜷成一團。

小C擦擦眼淚，摟緊他的肩膀，似乎該說點什么?？烧f些什么呢?說謝謝?說我們相遇的不是時候?說我會一輩子記得你?

全是沒意義的廢話。

就這么安靜地摟著他吧。

“我現(xiàn)在終于相信了?！蹦泻⒑粑饾u平穩(wěn)下來，低聲說。

“相信什么?”

“那種可笑的羅曼蒂克的幻覺?！?/p>

“什么幻覺?”

“我現(xiàn)在眼前是成千上萬朵正在怒放的花，還有好多條彩虹。別告訴我實際在我眼前的是兩只肥胖的鴛鴦正在玩水?！?/p>

小C溫柔地笑了，看著那兩只無辜的鴛鴦游出她的視線。她喜歡男孩的幻覺。她也看見怒放的花兒了。

“謝謝你……”男孩的聲音越發(fā)模糊不清，似乎已經(jīng)進入了睡眠。是的，他漸漸睡著了。

小C把鼻子埋進男孩細軟濃密的頭發(fā)?！澳阋灿泻寐劦奈兜滥??！彼脴O小極小的音量說，“我也要記住你的味道。以后，只要聞到了這個味道，就知道，哦，這是他的味道……但他又是誰呢，我不知道。”

小C的眼睛又濕了。然后，是星星點點的模糊。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草坪上。下午三點鐘的陽光全面罩在她和她身邊熟睡的男孩身上。青草的香，禽鳥們的歌唱，美麗的憂傷的臉龐。小C微笑著抻了個懶腰，然后翻過身面對著男孩的臉，枕著自己的胳膊注視他。

一只小螞蟻氣宇軒昂地爬到他高聳的鼻梁上。小C小心翼翼地捏起螞蟻，小聲地訓斥：“你怎么敢爬到一個天使的臉上!”

說完這話，她被自己逗笑了。是什么魔力把她變成了這樣?天哪，眼前又有一千朵玫瑰花開了。小C仰頭望著天上一團團棉花糖一樣的云彩。在北京能碰上如此美麗的天氣，真是恩賜。

“我愿意，真的。我愿意?！毙對著云彩起誓。“如果老天能讓此時此刻的快樂再延長一天，我愿意把自己的壽命減少一年?！?/p>

她眼淚汪汪地轉過頭看著男孩，他還在像孩子一樣香香地睡著，不時發(fā)出些莫名其妙的可愛小聲音?！癿ia，mia……h(huán)um，hum……”

小C笑了，愉快地困倦地閉上眼睛。

再次醒來，是被男孩的手機鈴聲給吵醒的。男孩突然坐起來，環(huán)顧周圍，一臉的極度迷惑。直到看到身邊的小C，他才恍然大悟地敲敲自己腦袋。

“我在陌生地方睡覺醒來也經(jīng)常會這樣，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我很喜歡那種有點恐怖的感覺?！毙笑著說。“接電話吧?！?/p>

男孩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拔覌尅２唤?。”

“為什么?”

“肯定是催我回家。今晚他們要給我餞行?！?/p>

小C心里一顫，轉移視線。

“我，不想回家。我，不想離開你。”男孩一字一頓地說，然后氣勢洶洶地把手機后蓋的電池摳出來扔到草地上。

“別這樣?！毙彎腰撿起電池，遞給男孩。“裝回去，開機，給你媽回電話，說你馬上回家?！?/p>

“你……”男孩哽咽著，“你太霸道了?！?/p>

“沒錯，這就是我的風格?！毙強忍淚水，面無表情地說。

“可是我真的不想走。我不想這輩子都再見不到你了?！蹦泻⒊槌楸亲?，眉毛痛苦地擰在一起。

“這就是生活?！闭f完這話，小C從牙縫里呲出一聲冷笑?！跋癫幌耠娕_午夜節(jié)目主持人說的話?不過，這就是他媽的生活。我們改變不了，誰也沒招。”

男孩哭得更兇了，原本潔白的眼白里現(xiàn)在滿是血絲。

“乖，別哭了?！毙走過去環(huán)繞住男孩的胸膛?！澳悴挥X得，我們已經(jīng)夠幸運了么。至少我覺得我真是很幸運。我絕對相信，這地球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加起來也沒有我今天的快樂這么多，這么美好。雖然我也不知道，今天我為什么感覺這么快樂，這么美好。吃方便面的時候都快笑開花了?？墒俏业母惺苷鎸嵈嬖?，我沒騙自己，我一輩子都能記得這種感覺。它可能以后不會再有了，但它永遠在這兒，也在這兒。”小C顫抖著拍拍自己的胸

口，又把手按在了男孩的胸口上。

男孩按住小C的手，一句話也不說。

“你心跳得太快了?！毙難過地嘆息著?！吧詈粑裁炊紕e想。就是深呼吸。”

兩個人沉默著擁抱了許久之后，小C輕輕掙脫出來?！澳憧矗煲诹?。我們……該走了。”

男孩陰郁的臉上淚痕都干了。他沉默著點點頭，牽著小C的手，走向通往動物園門口的林蔭道。

一路無語。一個字也沒有。小C不想知道男孩在想什么，她連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不過如果此時此刻突然地震，突然火星撞地球，或者突然出現(xiàn)任何自然災害足以讓她和這個男孩立刻死在一起，她沒有反對意見。沒錯，此時此刻，也只有此時此刻，她有這個無畏的勇氣和瘋狂的念想。她知道至多一小時之后，這一切就都會消失殆盡。她的激情，她的眼淚，她的這不可思議的一天，她的男孩——這個她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但是在這一天里完完全全屬于她的男孩。一切都會消失。

走出動物園，華燈初上，車水馬龍。小C突然被一種強烈的恐懼感所襲擊，她緊緊抓住男孩的胳膊，渾身發(fā)抖。

男孩彼時的表情，用心如刀割形容應該是很恰當?shù)摹Ｋ麖堥_顫抖的嘴唇，遲疑半天，突然大聲說：“聽我說，我有個主意。我們一起逃跑吧!”

“什么?”小C猛地抬起頭。

“我知道這很瘋狂。不過，我現(xiàn)在錢包里有現(xiàn)金，卡里也有不少錢。我們可以逃走，逃到什么地方我還沒想好，不過總會有地方容得下我們，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北京和倫敦……”

“別說了!”小C一把捂住男孩的嘴。“我現(xiàn)在腦子要炸了，別再胡言亂語了!”

“我是認真的!”

“閉嘴!”小C又悲傷又惱火地撇開男孩的手?！澳懿荒懿贿@么幼稚?”

“不能不能不能!”男孩使勁跺著腳大喊。

“那好，我這就走。你現(xiàn)在瘋了，我也快了?！毙搖著頭大步走開。

男孩慌忙地跑上去從背后一把抱住小C。“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發(fā)瘋了，對不起。不過請你別走!”

小C難過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咱倆……就在這說再見吧。”

男孩渾身像觸電了一樣猛地一顫，松開小C。

“什么都不要說?！毙嚴厲地直視著男孩，“什么都不要說?！?/p>

男孩臉色蒼白，死死咬著嘴唇。

“我不會問你的名字，也不會要你的電話或者MSN。希望你能理解?！毙艱難地低聲說，她知道自己說的是心里話。

男孩的淚水無聲地順著兩頰滾下來。

“我想讓我這一天的回憶完美無瑕。而讓一樣東西永遠完美無瑕的方法就是在最美的時候失去它。我不是在裝酷，這就是我的觀點，可能很黑暗，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夠理解?！?/p>

男孩流著淚微笑點頭，“我理解。”

小C點點頭?！爸x謝你。那么……最后再擁抱一下?”她竭力想使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來輕松又可愛，但最后呈上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扭曲的凄慘的微笑。

男孩悲傷地搖搖頭，“不用了，我不能再接近你了。我會再次發(fā)瘋?！?/p>

小C的眼神神經(jīng)質地到處游離著，就是不看男孩的臉?！班拧乙怖斫狻敲?，好吧，嗯，就這樣吧?對，就這樣，再見吧。”前言不搭后語地說完這些話，小C就猛地一轉頭，準備離開。

“我愛你?！蹦泻⑼蝗淮舐暥鴪远ǖ卣f。

小C被這句話、這個聲音，釘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這句話有多傻。其實我并不經(jīng)常說它。確切地說，這是二十年來我第一次說。我……我也沒有任何目的。我就是，想讓你知道?！蹦泻釡I盈眶地對小C的背影說。

淚流滿面的小C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轉回去。靜止了二十秒鐘后，她還是轉了回去，面對著男孩蒼白瘦削的流著淚的臉，小C做了個深呼吸，緩慢地說：“我，很早就開始談戀愛，可是一直以來都不確定，我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愛。雖然此時此刻我也不能確定，我現(xiàn)在感受到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墒?，它是我二十三年來經(jīng)歷過的最美麗的，最讓人驚訝的，最強烈的感情。如果這個東西還不是愛情，那真正的愛情是什么模樣，我也不稀罕知道了。所以，我想告訴你，我也愛你。不是因為你對我說了這三個字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回贈你。而是我覺得我也有必要，讓你知道我的真實感受。如果我現(xiàn)在不讓你知道，你一輩子就都不會知道了。所以，請你收下它。就像我收下你剛才的話一樣?！?/p>

此時此刻男孩臉上的神情，小C不敢多看第二眼，但她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再次轉身離開，她就再也沒有回頭。

終于可以放開嗓子哭了，小C一邊走一邊大聲哭泣，全然不管路人怪異的目光。

手機突然震了。但小C不想接。

震了八聲還在繼續(xù)，小C煩躁地掏出手機，是M。

“什么事?”小C抽了抽鼻子，哽咽著問。

“你感冒了?”

“沒有。”

“嗯……我沒事……就是，我想了一整天，我覺得我們確實有必要好好談一談。”M的聲音溫柔而低沉。

小C對著電話悲涼地笑了笑，“你終于想談了。”

“嗯。我覺得我們之間的問題，該好好解決一下……我想你。我現(xiàn)在能見你嗎?”

遲疑了片刻，小C黯然地回答：“可是我現(xiàn)在只想睡覺。對不起?！?/p>

“那好吧……好好休息。我真的很想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就是特別想你，感覺你好像離我特別遠?，F(xiàn)在聽你的聲音，還是感覺好遠，奇怪……你現(xiàn)在在哪?”

“動物園?！?/p>

“哦?又陪寢室女生去天樂買衣服去了吧?”

“不是……”

“總不會是童心大發(fā)，去動物園里看動物吧?嘿嘿……”

小c在聽到M的第四聲“嘿”時果斷地掛斷了電話，然后摳掉手機后蓋的電池。小C覺得有一點頭暈。也許不是有一點，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倒下了。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形狀歪歪扭扭的很是奇怪，而且上面像是長了黑斑。過了一會兒，黑斑慢慢不見了。哦，原來那是路過的云彩。

Cest La vie，Cest La vie。小C搖搖頭，嘴邊突然冒出了這句法語。她不知道法國人是不是真的常常這么說。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生活。她模仿午夜電臺節(jié)目主持人的煽情聲音對自己呢喃，一抹奇異的微笑掛上嘴角。

責任編校郭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