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宏
傍晚,最后一抹斜陽穿過窗外的綠葉,幽幽地照到我寫字桌旁的白墻上,開始是許多斑駁的橙色的光點,恍若一片微波蕩漾的湖泊,然后暗下來,暗下來,光點由橙色轉為暗紅,并且奇怪地凝成兩個橢圓的光團,無聲無息地閃爍著……
驀地,我的眼前閃出一雙眼睛來,一雙小姑娘的眼睛,一雙燃燒著希望之火的眼睛……
也是在一個晚霞似火的黃昏,從街心花園的林陰深處,飄出一陣優(yōu)美的歌聲,唱歌的是一位小姑娘。歌聲像清泉,叮叮咚咚地在暮色中流淌;歌聲像陽光,灑在濃濃的綠陰深處??匆姼璩男」媚锪耍患咨倪B衫裙在晚風里漂拂,一只天藍色的大蝴蝶結,隨著歌聲在她的頭頂上飛舞。她唱得那么動情,我迎面走去,她竟仿佛沒有看見,依然優(yōu)美地唱著:“在那遙遠的地方……”
看清她的眼睛時,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一雙多么漂亮的大眼睛,然而,又長又黑的睫毛下,覆蓋著一層灰色的蔭翳——啊,竟是一個盲姑娘!
我站住了,心頭一陣震顫,這樣美妙,這樣無憂無慮的歌聲,怎么可能從一個盲姑娘的口中唱出?
歌聲依然在飄來,盲姑娘陶醉在她的歌聲里。她兩手合抱成一個拳頭,緊緊地貼著胸口,頭微微昂起,仿佛在遙望著遠方:那流著的清泉,飄著陽光的遠方,開滿了五彩繽紛的花朵的地方……從她清脆而純美的歌聲里,從她幸福而又神往的微笑里,我似乎也看到了她向往的那個光明燦爛的地方。我知道,在她的憧憬里,這遠方不是虛幻的,她足以驅散她眼前的黑暗。
拉手風琴的是位年輕的母親,她凝視著自己的女兒,手指輕輕地在琴鍵上移動。也許,女兒直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母親是什么模樣,還不知道陽光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從這位母親抿緊的嘴角上,從那閃著淚光的眼神里,我知道了她的心思,她要用一顆母親的心,為女兒點燃希望之火。她滿懷深情地拉著琴……
我慢慢地走了,盲姑娘的歌聲卻久久跟隨著我,環(huán)繞著我:“在那遙遠的地方……”周圍那一片悄然飄落的夜色,仿佛被她的歌聲照亮了。我的眼前,只有叮咚作響的清泉,只有鮮艷燦爛的陽光,還有一對向光明的天空奮力撲騰的柔嫩的翅膀,還有一雙燃燒著希望之火的眼睛……
墻上的夕暉早已消失,夜色在我的小屋里彌漫,盲姑娘的那只閃著光芒的歌,卻又在我的心中響起來……
(有刪節(jié))
【賞析】
作者匠心獨運,在對窗外的景物作了一番細致的描寫后,由自己的想象而引入人物,一位盲姑娘伴著母親彈奏的手風琴聲,唱出一首首動聽的歌。她心中的希望、光明并沒有因為那雙失明的眼睛而潰散,作者對盲姑娘那種敢于對困窘的生活挑戰(zhàn)的堅強與樂觀發(fā)出由衷的贊美,讀來感人至深。文章語言優(yōu)美靈動,文中描寫的傍晚色彩繽紛,具有詩歌的節(jié)奏美,富含人生哲理。
(姚紹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