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先生”馬英九

陳統(tǒng)奎

在公眾面前，曾任臺灣前《中央日報》副總編輯、臺灣商務印書館總編輯馬西屏是一個電視時事評論員。其實他的本職是一名教書先生。如今在兩所大學教書，平日跟學生們聊政治，他發(fā)現(xiàn)青年人對政治的恩怨早就不感興趣了，而且政黨意識薄弱，“選人不選黨”。2000年陳水扁上臺的時候，馬西屏面前的這些大學生還是小學生，過去8年，他們目睹臺島政治紛爭，“年輕人對政治上斗爭得你死我活已經(jīng)看不順眼，馬英九給他們一個最干凈的選擇?！?/p>

2007年5月，馬謝之戰(zhàn)正式拉開帷幕之際，馬西屏認為，馬英九擁有“天王效應”——花蓮縣長補選，連戰(zhàn)、宋楚瑜和馬英九都去支持國民黨候選人。連戰(zhàn)來了大家揮手、微笑；宋楚瑜來了，大家握手、要簽名；而馬英九一出現(xiàn)，現(xiàn)場就被堵得水泄不通，場面幾乎不能控制。馬西屏說，這種明星效應一定會幫助馬英九贏取大位。

再說，“馬英九是一個很有氣韻的男人……好難得有這么帥的一個人選‘總統(tǒng)，女人的投票率會很高”，“臺灣的女性知識分子，也幾乎一邊倒支持馬英九”。

基于這兩個風向標，當時馬西屏做出了馬英九有九成勝算的研判。

4月1日，愚人節(jié)，“扁馬會”在臺北賓館舉行，這次會晤最大的看點是，陳水扁批馬英九的“九二共識”，馬英九則暗諷陳水扁貪腐，稱“絕對的權(quán)力會讓人絕對地腐化”。

記者請他解讀馬英九，因為他就是《誰識馬英九》一書的作者。

意識形態(tài)開始被淡化

《南風窗》：綜合評價，您覺得馬英九靠什么贏得這場選戰(zhàn)?

馬西屏：馬英九給了人民一個最干凈的選擇。臺灣地區(qū)的選舉，形象越來越重要。恩怨情仇已經(jīng)隨風飄散，意識形態(tài)已經(jīng)開始被淡化，隨著老一輩的凋零，選人不選黨會越來越明顯，年輕一輩，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歷史恩怨，他們支持馬英九，原因就是馬英九形象好，直線進行，不在乎那么多背后的邏輯。直線進行意味著，未來，個人形象在臺灣選舉中會更加重要。

這一次馬英九是“走透透”，到鄉(xiāng)下去跟民眾接觸?！白咄竿浮北緛硎敲襁M黨的強項，但是這一次謝長廷完全沒有出動。親民形象為馬英九加分不少。

其次，馬英九靠政見贏得人心。在臺灣，大家都知道363——臺灣的GDP增長率要達到6％，人均收入要超過3萬美元，失業(yè)率要低于3％。其實，馬英九是在給臺灣人民描繪一個新經(jīng)濟、新生活、新未來的圖景。臺灣人過去苦了8年，他們需要馬英九給他們一個未來。馬英九知道人民的這種心理。馬英九要振興經(jīng)濟，活力社會，給人民一個未來的憧憬。最近臺灣民調(diào)，八成人接受這個選舉結(jié)果。臺灣人民越來越理性。只要你讓我日子過得好，OK，我就選你。

《南風窗》：曾任臺北市文化局長的作家龍應臺說，馬英九具有成為政治家的潛質(zhì)，這個潛質(zhì)指的是什么?

馬西屏：所謂政治家，首先要有風范跟風度。動不動就發(fā)脾氣的那種就不叫政治家，在馬英九的字典中沒有“拂袖而去”四個字，風范跟風度都沒問題。其次，德國歷史上一個首相說，所謂政治家就是能夠為人民謀最大的福利和幸福。中國人講中庸而行，馬英九本人是儒家的信徒，他不會被意識形態(tài)所操縱，不會被“顏色”操縱。再者，還要看他有這個心，但是有沒有這個能力。這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夠做到的，要靠一個團隊。這是目前最值得觀察的。

馬團隊每個人對他都很服。他團隊里面，個性強的人一大堆，比如龍英臺，跟他共事后，對他贊譽有加。馬英九的領(lǐng)導主義是，不要把霸氣寫在臉上，要把力氣用在手上。龍應臺說，馬英九是她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官。1998年馬英九競選臺北市長，我曾為他助選，他是那種用真誠對待你，讓你感受到他的真誠的人。

馬英九非常喜歡林則徐、劉銘傳和曾國藩。他最喜歡曾國藩的一句話，“天下之至誠，能勝天下之至偽；天下之至拙，能勝天下之至巧”。林則徐，馬英九學習他的鐵腕。劉銘傳是建設臺灣的奠基者，馬英九非常喜歡他的開創(chuàng)精神。另外一個對馬英九影響深遠的政治人物是蔣經(jīng)國。馬英九曾經(jīng)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大家都在稱贊蔣經(jīng)國的民主化和本土化，民主化就是臺灣開放“黨禁”、“報禁”，“本土化”就是蔣經(jīng)國稱自己為新臺灣人，他認為這是不對的。在馬英九看來，讓人民的生活更美好，這個才是蔣經(jīng)國最大的功勞。蔣經(jīng)國當政的時候，創(chuàng)造了臺灣經(jīng)濟的奇跡，讓臺灣經(jīng)濟一下子起飛，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現(xiàn)在，馬英九就是在學習蔣經(jīng)國。

CEO入閣

《南風窗》：你估計，馬英九今后會怎么組建團隊?

馬西屏：一個新信號是，馬英九的內(nèi)閣里面會大量起用企業(yè)人士，他最近去拜訪玉龍集團的董事長嚴凱泰，有可能入閣。宏基集團董事長施振榮甚至可能當“行政院長”，CEO閣將成為馬英九新執(zhí)政團隊的一大特

馬西屏：在這一點上，馬英九的確比較特殊，在他那里，競選團隊絕對不等于執(zhí)政團隊，打天下的絕對不代表治天下。你幫我打天下，我感激你，但是不表示一起打天下就是一起治天下。1998年他當選臺北市長，進市政府只帶了兩名競選團隊的人。這就是他的個性。打天下不一定能夠治天下，民進黨就是一個例證，會選舉的人不一定會治天下，民進黨會選舉，但是不會治天下。

馬英九身邊的人也知道他這個脾氣，目前，他真正的兩個心腹已經(jīng)宣布不進內(nèi)閣當官，兩個大將都這樣了，下面的人就不會爭權(quán)奪利，證大家知道打天下的人不一定就是治天下的人。馬英九要的是量才適用，把合適的人擺在適當?shù)奈恢蒙?，自己的人不一定會用?/p>

《南風窗》：未來執(zhí)政，馬英九是否會面臨黨內(nèi)同僚可能的掣肘?

馬西屏：馬英九現(xiàn)在面臨的兩個最大的問題都是內(nèi)部的?！傲⒎ㄔ骸边@么多“立法委員”，他怎么去平衡，然后控制“立法院”，跟他提一條褲子。第二，如何擺平黨內(nèi)同志，讓黨內(nèi)同志齊心協(xié)力。此外，現(xiàn)在國際的經(jīng)濟形勢非常嚴峻，油價上漲，物價上漲，美國的次貸危機、經(jīng)濟不景氣，偏偏民眾對他的期望太高，他又不可能一上來就扭轉(zhuǎn)乾坤，在這個險惡的環(huán)境之下，隨之而來會是一個短暫的失望，這是他面臨的一個最大的挑戰(zhàn)。立法院的協(xié)調(diào)，這是政治的藝術(shù)。如何在齊家歡分官分爵的情況下，讓黨內(nèi)同僚齊心協(xié)力，統(tǒng)一腳步，這又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zhàn)。

兩岸，模糊的空間

《南風窗》：馬英九遵守“九二共識”為什么會遭陳水扁批?

馬西屏：兩岸協(xié)商，臺灣比較重視談什么，大陸比較重視用什么身份來談，大陸比較關(guān)心，你不要用其他方式來給我搞兩國，所以雙方現(xiàn)在唯一能夠接受的就是“九二共識”?！熬哦沧R”在臺灣是“一中各表”，大陸是“一中不表”，一中就好了，不必去定義、界定。馬英九現(xiàn)在提出一個新的概念：“互不否認”。就是說，臺灣說一中是“中華民國”，我講完之后，你不要否認我，你不要批評，聽完了就算了，然后大家來協(xié)商，來談判。陳水扁不希望兩岸好，所以才說沒有“九二共識”。

很明顯，兩岸一定要創(chuàng)造一個模糊的空間，才有可能坐下來談，讓雙方辦一些實事。模糊的空間就是不要把話講死。馬英九就是要創(chuàng)造一個模糊的空間，所以提出“互不否認”。陳水扁就是要攻擊他這一點。但是馬英九心里很清楚，你管我干什么，那是我“新總統(tǒng)”的責任。

《南風窗》：馬英九會給臺灣、乃至兩岸帶來什么新氣象?

馬西屏：馬英九是一個全球思維觀很強的人。他一直認為大陸是他全球化思維中的一部分，他也要跟歐盟、跟美國、跟日本進行多邊往來關(guān)系，大陸當然要更密切。他不是國家的思維，而是讓臺灣跟外面世界建立各種友好關(guān)系，互利共榮，但這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他不去界定，而是模糊以對。比如說香港，你在我旁邊，我就是要跟你建立某種和諧的關(guān)系，互補長短，我根本不去管這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這叫“創(chuàng)造性模糊”。

馬英九現(xiàn)在的底線是，一中就是“中華民國”，你不否認我，我們就可以談。當然大陸說，一中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馬也不否認，也不跟大陸吵架。我講我的，你講你的，OK，坐下來談。反正就是一中，我們一起來辦一些實事。他上任后會推出“互不否認”，給臺灣人民一個交待。對于大陸而言，只要馬英九不搞兩個國家，鬧分裂主義，其實可以理性應對。

《南風窗》：看樣子，你應該給馬英九起一個綽號，叫“模糊先生”。依你看，“模糊空間”對未來兩岸關(guān)系，是利好消息?

馬西屏：不錯。馬英九個人對于兩岸議題，有特別的關(guān)懷和興趣。他曾經(jīng)任“陸委會”副主任委員，臺灣對兩岸問題的綱領(lǐng)性文件《國統(tǒng)綱領(lǐng)》是他寫的草稿，他對兩岸問題，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而且，馬英九比較理性。有人說謝長廷上臺可能會比馬英九更容易推動兩岸向好的方向發(fā)展，這是誤判。很明顯的一件事情，謝長廷黨內(nèi)包袱太重，他如果比馬英九更激進的話，會被開除黨籍的。那會變成“總統(tǒng)”被開除黨籍，天大的笑話。

《南風窗》：選戰(zhàn)過程，我們發(fā)現(xiàn)馬英九的“一中市場”被謝長廷窮追猛打，但馬英九不為所動，堅持己見。

馬西屏：整個選戰(zhàn)，馬陣營就是走自己的路，搞政見，打打政策，告訴老百姓他上臺以后做什么，他與謝長廷最大的不同就是鮮明地亮出兩岸政策，兩岸共同市場，直航，承認大陸學歷。選戰(zhàn)中，最大的爭議就是兩岸政策，謝陣營說，“一中市場”開放大陸勞工臺灣人沒飯吃啦，大陸人來買房子我們房價漲上去啦，大陸黑心食品來襲啦。有人勸馬英九回避，但他很清楚地講出來，要開放大陸勞工，開放大陸食品進入臺灣，而且還要和大陸簽訂和平協(xié)議，講得非常明確。

兩岸應該趁馬英九上臺，互益共榮，異中求同，彼此之間牽手合作，把仇恨、對抗和意識形態(tài)暫時放下。我認為，現(xiàn)在是兩岸最好的一段時光。誰也不要傷害誰，誰也不要打擊誰，在這個過程中，大陸跟臺灣可以互助互補，真是天賜良機。如果兩岸可以簽署和平協(xié)議，那一定會千古留名，這才是中華民族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