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每天從零開始

李帆

往那兒一站，他讓人想到山東萊州的石刻。

很穩(wěn)，很鎮(zhèn)得住“場”。

2007年，《人民教育》與山東省創(chuàng)新教育課題組合作，推出“創(chuàng)新教育”專輯，也認識了作為課題組骨干成員的他。

他一再邀請我們到學校看看。

可是，一所曾經(jīng)的鄉(xiāng)村學校，建校時平均年齡只有26歲、大都是中專學歷的教師隊伍，在短短十年的辦學時間里，能出什么成績呢？

他激動起來，他說哎呀，我給你說一件事，我們第一批初四年級的學生，生源不好，但學生每天不僅有一小時的陽光體育時間，音、體、美課不削減，還開辟了特長課供學生選修。就這樣，中考成績在萊州市仍然是名列前茅。

我們答應去看看。他很高興：“到了萊州，朝著木梅花開得最紅、最美的地方走，一準能找到我們學校?！?/p>

他，就是九年一貫制的山東萊州市雙語學校（以下簡稱“雙語”）校長趙福慶。

給予學生的教育，即使它本身被忘記了，卻仍然把種子留在學生身上

到學校的時候，正開會。該趙福慶講話了，他不說套話，上來就給老師們講故事。

“一位專家參觀日本一所學校，與學生閑聊。她問，班里哪位同學學習好。沒想到，學生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反問她：你指的是哪個學科？

“‘國文吧。

“‘國文的哪個方面呢？

“‘朗誦吧。

“‘你是指朗誦什么呢？

“‘詩歌吧?！?/p>

……

問了足足15分鐘，這位專家都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碰撞？”趙福慶問老師。

他停頓了一下。老師們被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校長。

“因為在我們的潛意識里，還是用單一的標準去衡量孩子、衡量教育。我們在無意中禁錮著學生的發(fā)展！”

“教育是充滿無限可能的生命事業(yè)。當大家都奔分數(shù)去的時候，是不是有些東西會失落？分數(shù)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我們要把學生的潛力放大?！?/p>

2006年，趙福慶帶著學校代表隊參加中央電視臺“金螺號”風采校園展示節(jié)目。在專家點評環(huán)節(jié)，一位專家問雙語的學生：“你們都受過什么最自豪的獎勵？”

孩子們搶著說：“我被評為優(yōu)秀學生?！?/p>

“我受過計算機小能手的最高獎勵。”

“我在演講比賽中獲得第一名，老師發(fā)給我一張‘演講小能手的喜報?！?/p>

“我獲得過‘優(yōu)秀大隊干部的榮譽稱號?！?/p>

自信飛揚、神采勃發(fā)，雙語代表隊獲得了評委的一致好評。他們說，讓每個孩子的特長與愛好都能有放飛的天地，讓每個孩子的生命潛質(zhì)都得到充分的挖掘———雙語的這種做法，不正切合了教育的本真嗎？

正是出于這樣的思考，趙福慶常常提醒教師：“辦學特色至少要讓80%的孩子受益，否則就不能予以承認。”

畢竟，每個孩子都是一塊特殊的材料，能雕刻成什么，塑造成什么，教育者就該幫他成為什么。

“辦學校與辦企業(yè)不一樣。衡量企業(yè)的好壞，我們可以看它當年的利潤和各種指標。但學校不能這樣，我們培養(yǎng)的學生，應該看他們五年甚至十年以后的發(fā)展?！?/p>

“學校是學生思想成長之所，教育者要有長遠的眼光：我們給予學生的各種教育，即使它本身被忘記了，卻仍然把種子留在學生的身上。”

“我們必須牢記，很多分數(shù)測量不出來的東西，會在學生以后的道路上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p>

一位雙語學生，剛剛升入高一級學校時，成績只是中等偏下。但只用了半年時間，這位學生就成為了班上的佼佼者，一年后又成為整個年級的優(yōu)秀學生。

學校請家長介紹經(jīng)驗。家長說，關(guān)鍵是孩子在雙語就讀時，思想、特長和知識都得到了發(fā)展，“沒有吃偏食，苗子才能茁壯，才能有發(fā)展的后勁”，盡管“雙語學校的顯性指標與別的學校沒有不同”，但“她隱性的東西對孩子影響大”。

也有高一級學校不這么看，他們說雙語學生盡管思維很靈活，但難管理，難組織，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學生”。

說到這里，趙福慶的手，“啪”，重重拍在了沙發(fā)上，一直平穩(wěn)的聲音，也陡然提高：“就是這種觀念束縛了學生的發(fā)展。這是教育上的一種‘犯罪行為！”這是幾天的采訪中，他最為激烈的一句話。

沒有對教育的“愛之深”，哪里會有這“責之切”！

每學期開學，趙福慶都會給教師寫寄語。

今年，他的寄語是：“你的手中有許多正在成長的生命，他們?nèi)恳蕾嚹愕闹更c才能成為合格的公民和更好的個人。”———這里面，有他對童年所擁有的無限可能性的敬意，也就有了雙語教師對學生童年完美的成全。

一個教學行為背后，總會有無數(shù)教育理念在支撐

十年前剛到雙語，杜欽坤就從同事那里了解到，校長趙福慶愛到教師的日常課堂去。

她琢磨著，自己得拿出幾個精彩點來。

那時，小組合作剛剛興起。她看了幾本教案，覺得學得差不多了，就一股腦兒地用到了自己的課堂上。

按照別人的常見做法，杜欽坤向?qū)W生拋出一個問題，然后請大家：“以小組為單位，來探討一下好嗎？”

出乎她的意料，學生的積極性根本沒有調(diào)動起來，討論時有一搭沒一搭。杜欽坤著了急，不斷提醒學生：“大家互相問一問”；“你為什么這么做，要給小組成員講一講?！?/p>

合作后，要請學生代表小組發(fā)言，介紹合作討論出來的解題思路。沒人舉手。杜欽坤只好叫一名學生上臺演示。

“他做得對嗎？”

“對！”

“有沒有什么問題問他？”

教室里一片沉默。杜欽坤出了一身汗：學生沒有合作起來，也沒有問題意識。怎么辦？沒轍了，只好自己上去充當這個角色：“同學，你為什么選擇這種解題方法呀？”

……

一節(jié)課磕磕絆絆，杜欽坤很沮喪：“優(yōu)秀教案自己學了不少，說起來也頭頭是道。為什么實際效果會是這樣？”

是啊，這是一個好問題。

同樣的教學設(shè)計，不同的教師用起來，效果截然不同。

教育就是這樣一個越深究越讓人驚奇的領(lǐng)域———程序的東西很好掌握，而其中的精髓，卻像滑滑的泥鰍，可以若隱若現(xiàn)地感知，但很難抓緊。

善于啟發(fā)老師思考的趙福慶，就此提的問題很有誘惑性。他反問杜欽坤：“你們常常感嘆，魏書生的東西學不了，是為什么？李吉林的課堂教學學不了，又是為什么？你們和他們的差別到底在哪里？”

其實，每位教師的差別并不大，就像百貨公司的香水，95%都是水，只有5%不同。

可這5%是最關(guān)鍵的。香水的5%在于配方，教師的5%是思想———對教師工作來說，那95%可以復制與模仿，就像小組合作的形式和其他教學方法的使用；而不能復制的5%，卻最終決定了教師工作的效率和質(zhì)量。

“魏書生、李吉林的東西不容易學，原因就是他們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教學設(shè)計的背后，都有無數(shù)教育理念和思想的支撐。”趙福慶一語點破了“題”。

可思想從何而來？

“讀書、實踐和反思，是教師擁有思想的三件法寶，離開任何一個方面都是畸形發(fā)展。”

這樣的觀點，來自趙福慶的親身經(jīng)歷。

他曾在萊州市教研室工作過5年。那5年，他幾乎讀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書籍。不管能否看懂，他都規(guī)定自己每天要略讀3到5萬字。在教研室，他寫了大量反思，離開教研室往家收拾東西的時候，寫的草稿，足足裝了三個大編織袋。

做了雙語的校長，只要沒有特殊情況，趙福慶仍然每天堅持看一個小時的書，有了感想就馬上寫下來。靈感來了，有時要寫到半夜。粗略算一算，辦雙語十年，他寫的文章有200多萬字！

“我不贊成教師只讀本學科教學理論的書，這樣的教師永遠成不了氣候?！壁w福慶鼓勵，當教師，也許沒有機會行萬里路，但每個人都可以讀萬卷書、寫千字文。

為了促進教師思考，雙語專門為老師建立了博客。每篇文章，趙福慶都會看一看，寫些評論。教師在博客中展示的才華，甚至成為他挑選中層干部的依據(jù)之一。

這樣的成長方式，讓每位雙語教師都能拾級而上。

“現(xiàn)在，如果哪天自己沒有讀書，沒有寫點什么，就會覺得這一天沒有充實地活過。”年輕教師徐建華隨身帶著一個小本子，聽到的精彩言論、或是一閃而過的感悟，她都會立即記下來。

2007年，徐建華20萬字的教育隨筆《生命對話》出版了。

捧著還散發(fā)著油墨香的新書，趙福慶一夜讀完，禁不住淚流滿面。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書中的真情，打動了他；教師的成長，真正撥動了他的心弦。

持續(xù)不斷的讀書與思考，還逼出了雙語教育教學的高度。如今，杜欽坤已是山東省教學能手。而普通的日常課，也讓雙語老師們上得舉重若輕，流光溢彩。

在年輕教師呂春玲的一堂語文課上，作為《生命生命》的課外積累，她特地在課堂上給學生細細講解“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格言。

她將手在眼前輕輕劃過：“今生今世，我再不會擁有與這一劃完全一樣的動作了，因為我這一生不會再擁有剛才的這一秒了?！?/p>

“這一秒，也同樣是你們一生中的唯一，不可能擁有第二次。時光如水，日月如梭，它們的逝去就是我們生命的逝去?！?/p>

“如果不能好好地把握時間、珍愛生命，那么，你猛然醒悟的一刻便是你后悔難復的一刻?！?/p>

如果沒有深厚的積累，小學老師的課上怎么會閃現(xiàn)這思辨的哲學光芒？

這樣的課堂，也許會激發(fā)學生對于人生的第一次認真思考?？?，在這安靜的課堂上，就連班里最最調(diào)皮的孩子也紋絲不動，瞪大雙眼，滿懷虔誠地看著自己的老師。

讀書和思考，就這樣靜靜地潛行于雙語深處，讓雙語教師得到來自“根部”的滋養(yǎng)。依靠它們的力量，雙語教師踏出了一條智慧而又簡明的創(chuàng)造之路：他們用自己的思想，帶領(lǐng)學生走出教材的逼仄，到達遼闊的思想大海，讓師生的目光，投向深邃、美好的所在。

書籍和思考，是雙語教師給自己教育世界點燃的一盞明燈。

不論這個世界多么浩瀚，都掩蓋不了它的光輝。

“抹去教師的獨特，學校就只剩下一個沒有生命力的集體”

2003年，趙福慶的一席話，在雙語刮起了“颶風”。

他提出：“級部與中層職能部門之間，能不能進行雙向評價？”

“過去，中層職能部門抱怨，布置給級部的工作落實不了；級部反映，中層職能部門只知道布置工作，也不進行指導，工作真累。”

“怎么解決？我想，還是要從制度上找出路。實行雙向評價，級部和中層職能部門互相評價，互相制定評價的標準?！?/p>

趙福慶講完，臺下掌聲一片。

教師說，以往都是中層職能部門評我們，我們哪有權(quán)去評人家？這樣做，確實把我們放到了辦學的主體地位上。

“我一直在思考，如果只有在校長的關(guān)照下，才能發(fā)揮出每位教師的積極性，那么，辦學是失敗的?！壁w福慶伸出一只手，晃了晃：“你看，我的手再大，也撐不住天??！”

這個時候，機制很重要。

就拿第一次雙向評價來說吧，當時，各個級部給政教處的分可不高。這一下，政教處的老師們沉不住氣了，在主任的帶領(lǐng)下，大家分別到各個級部征求意見。

看到政教處的同事，老師們也不客氣。

“你們總是檢查，可既不反饋結(jié)果，也不指導。這怎么行？”

“對我們班主任工作，你們總是要求要干到什么程度，班里不能出現(xiàn)問題學生，但我們的問題是，不是我們不去做，而是解決不了?！?/p>

“你們有時扣分，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當然不服氣?！?/p>

……

一輪意見征求下來。最后，矛盾集中在了“班主任培訓”上：政教處不能光評價，關(guān)鍵還得為一線老師提供服務(wù)。這種服務(wù)，是要幫助教師的專業(yè)成長。

很快，政教處的改進就看在了老師們的眼里。過去，他們只是偶爾組織班主任交流經(jīng)驗，形不成規(guī)模，老師的收獲也不大?，F(xiàn)在，政教處每月收集一個班主任的真實案例，進行評比交流；每月組織大家讀2個典型案例、看一次真實的案例錄像，然后圍繞這些案例進行討論。

討論中，碰撞出了許多班主任工作的新點子：家長請到班會來、在社會實踐活動中帶動后進生的改變、把國旗下的講話作為德育的新途徑。

也就是從那次雙向評價后，每學期開學，政教處都會主動給教師發(fā)一張表，請他們寫上建議，作為自己工作的努力方向。

這樣一來，即使沒有校長的督促，老師工作的積極性也被調(diào)動起來了。

對這種做法，趙福慶一言蔽之，那就是“引導教師做事，但決不替代他們做事”。因為，在雙語，“人人是校長，人人皆治校”———這十個字，是趙福慶治校理念的核心，也是他支撐起學校管理大廈的柱石。

從2003年開始，雙語所有教師參與了學校管理制度的修訂。教師們坐在一起，針對自己的工作，逐條討論該怎么管理，該怎么獎、罰。

他們把這種制度建立方式比喻成制訂“游戲規(guī)則”，自己參與，自己執(zhí)行，自己“埋單”。受了罰，那也是“心服口服”。

在雙語，各個級部都有很大的“自主權(quán)”，教研組長、班主任的任命，教師的評價，學生的學習、生活、管理都由級部說了算。

每月的校委會，討論學校大事，從不間斷。每位教師風風光光，暢所欲言。一些個性教師頂撞校長的事，不是沒發(fā)生過。但每次，趙福慶都一笑而過。

為這，趙福慶在萊州教育界留下了敢用“刺兒頭”的名聲：“有才華的教師，免不了有個性。對他們，校長要更寬容?！?/p>

寬容是最深刻的尊重。

這種尊重，讓每位教師都感到自己很重要；這種尊重，讓每位教師都能放開手腳，在雙語的天地大干一番。

像平常的家長會，不過是每所學校都有的常規(guī)工作。可雙語的一些“小年輕”愣是把這項工作做出了新意來。

他們把家長會的舞臺讓給了學生們。每次開家長會，都按“四人小組”的模式，讓小組長給家長開會，與家長交流每個組員的學習情況。有的還把大部分學生請上講臺，每人發(fā)言一分鐘。

“這種形式，學生、家長都歡迎。家長會不再是‘告狀會。我們工作起來，也輕松了很多。”參與改革的年輕教師之一潘衛(wèi)說，我們改革沒有心理負擔，就是失敗了，校長也會不批評，不埋怨。

和雙語教師交談，看得出，對學校的大環(huán)境，他們總是很滿意，也很自豪：放不開手腳的話，我們怎么能把日常性的工作去創(chuàng)造性地完成？

這樣的環(huán)境，也許能解釋一個現(xiàn)象。就在最近幾年，雙語出了3名特級教師，5名山東省教學能手。這對于一所建立才十年的學校來說，絕非易事。

到雙語“取經(jīng)”的學校，總是先驚訝于這個事實。等再深入了解下去，他們就只能感慨了：在雙語，沒有思想的服從很少見，反倒常遇見充滿智慧的差異、張揚個性的創(chuàng)新。

創(chuàng)新，讓每位雙語教師都成為獨特的“這一個”，也讓他們可以在自己選定的路上，迅速成長起來。

對這一點，趙福慶說得很透：“一旦抹去教師的獨特，學校就只剩下一個死板的、沒有生命力的集體，教師工作也不可能真正出彩、出色?！?/p>

讓學生提1萬個問題

每節(jié)課前，是化學教師欒書鵬最高興的時候。學生在預習時提出的問題，總有讓他眼前一亮的地方。

“你看，這些問題說明學生確實進行了思考?！痹跈钑i的辦公桌上，堆著一疊學生的預習匯報紙。

下一節(jié)課是《鋼鐵的銹蝕與防護》。課前，欒書鵬讓學生做了一組對比實驗：將鐵釘裝在有干燥空氣的密封試管中、完全浸在密封試管的冷開水中、只有一半浸在水中以及把鐵絲繞成團，蘸上食鹽水露置在空氣中，然后讓學生比比哪種方式生銹速度慢。

圍繞這個實驗，學生的問題五花八門：

“為什么要用干燥的空氣？”

“怎么把空氣弄干燥了？”

“為什么前兩只試管要密封，后兩只試管要敞口？”

……

對這些問題，欒書鵬愛不釋手，他說，這是“課堂的眼睛”。

失去了眼睛，課堂就沒有了靈魂。

在隨后的課上，欒書鵬與學生們一道，運用各種知識去解決這些問題。由于問題的存在，整堂課波瀾起伏。時而，學生們沉浸在靜靜的思考中；時而，學生們進行著激烈的交鋒———智慧的種子，就這樣悄悄播在了學生心中。

“我們學校很重視培養(yǎng)學生提問題。”欒書鵬說，校長甚至提議，讓學生在雙語九年，要提出1萬個問題———平均下來，每天得提3個問題。

也許沒有學校像雙語這樣，把讓學生提問題放在了如此的高度。

“求學問，需學問，只學答，非學問?！壁w福慶引用物理學家李政道的這句話，來解釋提問題的重要性。

“過去，我們的教育在學‘答上下了太多功夫，學‘問卻成了‘異端”。

“不會提問，我們學生的思想就只能跪著，站不起來！這樣的學生，怎么能適應未來社會對人才的需要？這樣的教育，怎么能培養(yǎng)出國家需要的創(chuàng)新人才？要知道，提問是創(chuàng)新的起點?！?/p>

讓學生學會提問，鼓勵學生提問，漸漸得到了雙語教師的認可。

他們不再輕易否定學生的“胡言亂語”———很多時候，它們似乎與課堂無關(guān)，但越是跳躍的思維，越是孕育著創(chuàng)新的火花。

他們也不會為了趕進度，就對那幾只還舉著的小手視而不見，或者有禮貌地說“以后再探討”，就生生地把學生的問題堵回去。

這不，在學習《草船借箭》時，一位很喜歡軍事知識的男生，一個問題就把老師的課堂預設(shè)打亂了：“為什么曹操不用帶火藥的弓箭？他可以用這種方法把諸葛亮船上的草把子點著。”

這是很好的異向思維！雖然破壞了原有教案的完整性，卻激發(fā)了全班學生探究的欲望。

望著學生激動得通紅的小臉，看著一只只如小樹般舉起的小手。老師譚曉玲決定“蕩”開一下，給學生們一個暢所欲言的機會。

有的學生說：“課文中寫著：這一天江上大霧漫天。江面上水汽應該很大，估計沒射到船上，火就滅了?！?/p>

“能從課本上找到依據(jù)，可信?！?/p>

“我不贊成，課本上說諸葛亮的船隊已靠近曹營。曹操不用帶火藥的弓箭，是擔心火太大，會燒著自己的船隊?！?/p>

“考慮得很仔細，戰(zhàn)爭必須知己知彼，有大局觀?！?/p>

“老師，我查過資料，弓箭帶上火需要用火藥包。當時，諸葛亮的船隊已靠近曹營，他們來不及作準備。而且，帶火藥的箭在宋朝才廣泛使用。三國時期，這種裝備并不齊全?！?/p>

“哦———”和同學一道，譚曉玲不禁為這個學生給出的答案喝聲彩。盡管她對這個信息并不了解，也做不出什么評價，但學生的旁征博引啟發(fā)了同學從不同角度去理解問題、激勵同學從更多渠道獲取知識。

對這樣的課堂，雙語的校長和教師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

在他們看來，一節(jié)課好不好，不能以學生是否規(guī)矩和聽話來評判，不能以教案是否全部完成來衡量，關(guān)鍵要看學生有沒有開動腦筋，教師有沒有呵護學生比鳥飛得還遠的夢想、比花開得還美的情感、比星辰還閃亮的智慧。

這樣的課堂，便是讓學生學會創(chuàng)造性學習的課堂。

所以，當你看見雙語教師把語文課搬進溫室時，不要驚奇：面對每一粒種子，學生都會有自己對生命的感悟；面對每一片葉子，學生都會有對大自然傾述的愿望。當你看見雙語的地理課上，學生用乒乓球和鐵絲，高高興興地自制地球儀，或是為了“中國地大物博”這句話而爭得面紅耳赤時，也不要驚訝———還有什么比讓學生在快樂中學會思考、在想象中學會創(chuàng)造更重要的呢？

在教育的世界里，過程往往比結(jié)果更關(guān)鍵。

教育的最高藝術(shù)，正在于此。

辯證法的勝利

雪花飄落，雙語校園的梅花悄悄探出了頭。

可今天，美麗的景色失去了吸引力。各個班級的科技成果展，成了師生最感興趣的事。

“這是我設(shè)計的‘節(jié)能教學樓?！蔽迥昙売趤喓氲恼古_前，擠滿了同學。她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這種教學樓的奧秘在哪里呢？就在樓頂和玻璃上?！?/p>

“我在樓頂加了兩個小風車和一個太陽能的觸電板，用于教學樓的供電?！?/p>

“我最得意的，還是玻璃上的設(shè)計。大家看，我給玻璃貼上了鍍電隔熱膜，它夏天隔熱，冬天吸熱，可以節(jié)省大量的能源?！?/p>

聽完介紹，不知是誰嚷了一句：“于亞弘你真棒！我投你一票?！倍旱么蠹倚α似饋怼?/p>

“科技成果展，是為期一個月的科技節(jié)的‘重頭戲。除了科技節(jié)，我們還有大量的其他活動，比如說雙語節(jié)、校園電視臺、種養(yǎng)殖活動等?！笨萍祭蠋煵處r平介紹，這些活動都已成為雙語的校本課程。

但兄弟學校來參觀時，有人認為趙福慶是在搞“花架子”。

“這也是校本課程嗎？”他們和趙福慶理論，課程要有教學計劃、要有教材、要有評價。你們的這些活動，缺少教材，怎么能算是校本課程？“難道校本課程是個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裝？”

“誰說只有形成文字，才能成為課程？”趙福慶反駁，除了沒有教材外，我們這些活動面向全體學生，不僅有教學計劃，而且有評價，這不是一門課程最重要的因素嗎？

像五年級學生的種植活動，每個班的學生分成幾個小組，大家輪流參與種植。

春天，學習栽種；夏天，學習管理；秋季，感受收獲———這是不是最鮮活的教學計劃？

每個小組都有一個記錄本，學生在這上面寫下自己的觀察與感想，老師寫下評語———這是不是最生動的評價？

此時，種植本身就是一本“活生生的無字教材”。

這種校本課程觀，把實踐放到了更重要的位置上。讓學生實踐，不再是零碎的、“拍拍腦袋”就可以出來的隨意設(shè)想，而是有了持續(xù)性和計劃性。

“我們的目的，是讓學生擁有更多的實踐性課程?！壁w福慶曾到英國學?？疾爝^。他發(fā)現(xiàn)，英國學校的實踐性課程和知識性課程的比例幾乎是1∶1。一所學校甚至每周開設(shè)了戲劇表演課，讓孩子們自己創(chuàng)作戲劇，自己演出。

再看看國內(nèi)，小學階段的實踐性課程占了不到1/5，初中就更少了。

這種課程結(jié)構(gòu)，在趙福慶看來，既是對學生接受知識方式的不尊重，又是對學生實踐能力的輕視與忽略。

回國后，在趙福慶的堅持下，雙語實行了“三四五課時制”，把英語和音樂一節(jié)課的時間減為30分鐘，語、數(shù)課時間不變，把綜合實踐活動課的時間延長到50分鐘。

“實踐性課程，能給予學生體驗，讓他們體驗知識的力量、體驗責任的重要、體驗探索的樂趣。這對學生的長遠發(fā)展來說，不比死記硬背一些知識點更重要？”

在蔡巖平老師負責的“獺兔養(yǎng)殖”課上，有位曾讓人頭痛的小調(diào)皮，“三天揭瓦，四天上房”，“干什么事都是三分鐘熱度”。

可就是這么個孩子，一看見養(yǎng)殖園中的獺兔，眼睛“噌”地就亮了。趁著養(yǎng)殖園里沒人，還不是組員的他偷偷溜了進去?？粗q絨的獺兔，小調(diào)皮樂壞了。再仔細看看，呵，獺兔的嘴一張一張的，別不是餓了吧？他拿起飼料就喂了起來，沒想到，小獺兔被撐死了！

看到蔡老師，小調(diào)皮嘴一癟，哭了：“我不是故意的?！?/p>

拍拍小調(diào)皮的頭，蔡老師沒有責怪他，而是給他布置了一項任務(wù)，查獺兔的資料，然后“給老師講講該怎么養(yǎng)，講得有道理，這事就算完了，我還讓你加入養(yǎng)殖組?！?/p>

從來坐不住的小調(diào)皮，頭一次安安靜靜坐下看書、查資料?！皼]想到，書上有那么多有用的知識”。

加入養(yǎng)殖組的小調(diào)皮，給了蔡老師更多的驚喜：進行觀察，他總是最認真。養(yǎng)殖中出現(xiàn)了問題，他總能第一個發(fā)現(xiàn)，同學送他外號“技術(shù)員”。對低年級同學進行輔導，他再耐心不過。

小調(diào)皮變成了愛思考、有責任感的“小先生”，這讓蔡巖平很開心：在雙語這個舞臺上，孩子們都能過上自己特有的美好生活。這種生活，也許會孕育出下一個“愛迪生”、新的“巴甫洛夫”！

與學校層面的實踐性課程相比，老師們自己開發(fā)的班級實踐性課程，因為靈活、機動，讓教育實踐充滿了生活的氣息，也讓學生體會到童年成長的幸福。

每兩周，吳艷華老師都會帶學生外出，進行社會實踐活動。她從心底希望，自己的實踐性課程能讓學生親近自然，融入社會。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學生總是糾纏在課本中，忙得個個少年老成，雙眸暗淡，擠走了童年的快樂與夢幻。

快樂，本該就是孩子們的權(quán)利。

一次，吳艷華與學生約好，在周末去爬山作觀察?？梢辉?，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吳艷華擔心安全，打電話咨詢學生和家長，沒想到，學生比她還堅決：“去！”

活動結(jié)束，師生一身泥水回到學校。沒有任何老師布置任務(wù)，興奮的孩子拿起筆，同學的情意、自然的美麗，從字里行間潺潺流出。

其實，開展這么多活動，吳艷華不是不擔心安全問題，也沒少和校長趙福慶聊過。但每次，趙福慶都給她支持，從沒說一個“不”字。

因為，在趙福慶心里，他始終堅持：學校，本就應該在學生的花季生活里，盡可能多地給他們一些與“童年”這個詞相符、相稱的內(nèi)容，要讓他們在將來的回憶里，多一些色彩，少一些遺憾。

學生活動太多，占用了很多時間，也曾讓個別教師不理解。

尤其是剛建校時，雙語的教學成績在萊州根本排不上號。有老師干脆就給趙福慶提意見：“能不能少搞些活動？多訓練一下學生的做題能力？”

趙福慶堅決不同意：“學校應該是師生的生活家園，怎么能變成分數(shù)的利益戰(zhàn)場？”

十年流光，佐證了他當初的堅持。如今，連續(xù)4年，教學視導評估和辦學綜合評估，雙語都排在萊州市的第一位。

趙福慶笑言，這只能說是辯證法勝利了———當我們?yōu)榉謹?shù)而分數(shù)的時候，分數(shù)顯得極為吝嗇；但當我們致力于追求學生的終身發(fā)展時，分數(shù)卻十分慷慨。

2006年，趙福慶被評為“山東省2005年度教育創(chuàng)新人物（校長）”。

對于創(chuàng)新，他有自己的看法。他說，創(chuàng)新是一種突破的勇氣，要勇于突破已有的條條框框；創(chuàng)新，也是一種執(zhí)守的銳氣，是不隨大流、對教育精神的不離不棄；創(chuàng)新，更是一種對未來的承諾，是為培養(yǎng)創(chuàng)新人才的奠基。

此后不久，學校要建“名師榜”，老師們請校長題一句話。

趙福慶想了一宿，第二天大筆一揮：“教育，每天從零開始?！?/p>

這是何等的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