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后的第5天,你回到家,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機,一邊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爸,我把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全捐了?!?/p>
“好!”我說道。
“你捐了多少?”你突然問道。
我從卷子堆里抬起頭,看見你的眼里閃爍著悲憫的光芒。
“我捐了100元?!蔽也缓靡馑嫉卣f道。
“怎么才捐100元,你真是太摳了!”你大聲地感嘆著。
“你媽也捐了100元。”我說。
“我媽也太摳了,你倆怎么不多捐點?”你質問道。
孩子,你讓我怎么回答才好呢?
老實說,你的質問既讓我無地自容,又讓我高興自豪。
我無地自容,是因為沒有起到榜樣作用。平時我總是教育你:即便你窮得手上只擁有一枚硬幣,如果有人比你更需要它時,你也應該毫不猶豫地把它捐獻出去。但是,我自己卻做不到。學校組織捐贈,我的皮夾里明明有2張“紅太陽”,1張“青?!?,但我看到絕大部分同事都捐100元時,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只捐了1張“紅太陽”。我不知道是“盲目從眾的心理”在作祟,還是“害怕被人譏為撈政治資本”的想法在作梗。反正一回到家,我就后悔了。當然,所謂的后悔,在別人看來,極有可能是托詞或者做秀。因為如果真的后悔的話,完全還有機會補救:或再捐幾百,或傾其所有。但是,我沒有補救。孩子,你的行為映照了我的自私,你的質問讓我的虛偽無處遁逃。當然,我只捐100元,似乎也有理由:因為你爺爺、奶奶生病,我們?nèi)氩环蟪觯灰驗橘I房子,我們欠了一屁股債……但是,這樣的理由我說不出口。何況,面對觸目驚心的片片廢墟,面對不斷攀升的死亡數(shù)字,面對源源不斷涌向災區(qū)的救援人員,這樣的理由其實已經(jīng)不成其為理由。
我高興自豪,不只是因為你義無返顧的捐贈行為,還因為你捐贈時表現(xiàn)出的決然的態(tài)度,還因為你對一位心口不一的父親的凜然質問。當百年不遇的天災降臨時,捐贈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我們雖然無法替被掩埋者抬走一塊瓦礫,未能幫號哭的母親找回她失散的孩子,未能給驚恐未定的幸存者送上一杯熱水,但我們每個人都可盡一份心,出一份力——或捐錢,或捐物,或獻血。你捐的錢并不多,也許還沒有我捐的多。但是,你那份心卻遠比我濃烈和純潔。一個億萬富翁捐10萬,一個孩子捐1元(僅有的),從賑災的力度和作用來說,富翁的捐贈當然要大得多,富翁似乎更值得感激和謳歌;但是,從捐贈者的“心”來說,誰又能說孩子不及富翁呢?對于一個孩子而言,攢錢罐里裝著的,不僅僅是錢,它還裝著快樂、希望和夢想。當你毫不猶豫地將積攢了半年的錢一古腦地捐出去時,你也將快樂、希望和夢想傳遞了出去。當“你倆怎么不多捐點”的質問脫口而出時,你也將道義的追尋以及靈魂的拷問傳給了我。我能不高興和自豪嗎?
孩子,你馬上就要參加中考了,時間對你而言,是如此寶貴。每天,你回到家,不是“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爭分奪秒地看書、做題,而是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機,關注著那片苦難的土地,關注著人們在那片土地上所體現(xiàn)出的勇氣、信心和溫暖的力量,關注著廢墟里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發(fā)生的生命奇跡。我記得,地震發(fā)生的當天晚上,你一直淚流滿面地看著電視。凌晨2點,在我和你媽媽的一再催促下,你才離開客廳,離開那片讓你心碎的土地。那晚上,汶川失眠,災區(qū)失眠,全中國失眠;那晚上,你失眠,我失眠,所有知曉地震消息的人集體失眠。因為失眠,我們才感受到災難的深重。因為失眠,我們才收獲了無數(shù)的感動——在地震發(fā)生后,胡錦濤總書記迅速作出重要指示;震后不到兩個小時,溫家寶總理即火速出發(fā)趕往一線災區(qū),在都江堰市受阻之后,就地通宵達旦地指揮救災;從日本首相,到美國總統(tǒng),從法國總統(tǒng),到德國總理,很多國家元首都在第一時間里表達了深切的慰問……
學生是以讀書為天職的,如果你遠電視而親書本的話,我似乎也沒有太多的理由指責你,但是我絕對不會因你目不窺園的勤奮而高興,相反,我會為你失去無數(shù)次心靈的洗禮而感到遺憾,我會為你失去無數(shù)滋養(yǎng)心靈的養(yǎng)分而嘆息。
感動是一種洗禮,感動是一種養(yǎng)分。沒有感動,心靈就會枯萎;有了感動,心靈就會潔凈而強健,就會煥發(fā)溫暖的人性光芒。
孩子,我感動于那些臨危授命的子弟兵,感動于那些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感動于那些奉獻愛心的捐贈者,感動于那些不顧個人安危的志愿者,感動于那些在絕境中勇敢決絕地與死神搏斗的自救者,感動于那些在黑暗和饑餓中將生的希望留給別人的死難者,感動于那些剛剛從廢墟里爬起來又轉身加入援救隊伍的幸存者……
當然,親愛的孩子,我還感動于身邊的你。
有時,你像我嚴厲而又慈祥的父親。
(作者單位:貴州天柱縣第二中學)
責任編輯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