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去郵局寄信,人很多,大多是在附近工地干活的民工,才想到是他們發(fā)工資的日子,在往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家里寄錢。
我寄了一摞子信件,最后算郵費(fèi),掏光了衣袋里所有的零錢,還差兩角錢。我只好掏出一張一百元的票子,請柜臺里的女服務(wù)員找。她沒有伸手接,望了望我,面色不大好看。為了兩角錢要找一百元的零頭,確實夠麻煩的,難怪她不大樂意。
我下意識彎腰又翻褲兜的時候,和一個男孩子的目光相撞。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身塵土仆仆的工裝,不用說,也是工地上的民工,跟著大人們一起來寄錢。他就站在我旁邊的柜臺的角上,個頭才到我的肩膀,瘦小得像個豆芽菜。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光里流露著猶豫的眼神,抿著嘴,沖我似笑未笑的樣子,有些怪怪的。而他的一只手揣在褲袋里,活塞一樣來回動了幾下,似掏未掏的樣子,好像那里藏著刺猬一樣什么扎手的東西,更讓我感到奇怪。
沒有,褲袋也翻遍了,確實找不出兩角錢。我只好把那張一百元的票子又遞了上去,服務(wù)員還是沒有接,說了句:你再找找,就才兩角錢還沒有呀??晌掖_實沒有啊,我有些氣,和她差點沒吵起來。
這時候,我的衣角被輕輕地拉了一下,回頭一看,是那個小民工,我看見他的手從褲袋里掏了出來,手心里攥著兩角錢:我這里有兩角錢。說完這句外鄉(xiāng)口音很重的話,他羞澀得臉紅了。原來剛才他一直是在想幫助我,只是有些猶豫,是怕我拒絕,還是怕兩角錢有些太不值得?我接過錢,有些皺巴巴的,還帶有他手心的溫?zé)?,雖然只是兩角錢,也是他的血汗錢。我謝了他,他微微地一笑,只是臉更有些發(fā)紅了,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接過兩角錢,服務(wù)員的臉上呈現(xiàn)了笑容。郵戳在信件上歡快地響了起來。
寄完信,我去附近的超市買東西,破開了那一百元的票子,有了足夠的零錢。我又回到郵局里,不過,那時已是落日的黃昏,不知那個孩子還在不在?我想如果那個孩子還在,應(yīng)該把錢還給他。
他真的還在那里,還站在柜臺的角上,那些民工們還沒有匯完錢,他是在等著大人們一起回去。我向他走了過去,他看見了我,沖我笑了笑,因為有了那兩角錢,我們成了熟人,他的笑容讓我感到一種天真的親切,很干凈透明的那種感覺。
走到他的身邊,我打消了還那兩角錢的念頭。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看到他那樣的笑,總覺得他是在為自己做了一件幫助人的好事,才會這樣的開心。能夠幫助人,而且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尤其是幫助了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大許多的大人,心里總會產(chǎn)生一種美好的感覺吧。我當(dāng)時就這樣想,干嘛要打破孩子這樣美好的感覺呢?一句謝謝,比歸還兩角錢,也許,更重要吧?我輕輕地?fù)崦艘幌滤念^,問了句:還沒走呀?然后,我再次鄭重地向他說了聲:謝謝你?。∷哪樕显俅尉`放出笑容。
以后,我多次去過那家郵局,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孩子,但我怎么也忘不了他。他讓我時時提醒自己,面對一些舉手之勞的事情,能夠伸出手來去幫助他人,一定要伸出手來。不過,我有時總會想,沒有還給孩子那兩角錢,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江蘇東臺周俊根 薦自《北京晚報》2006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