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東京城防火問題研究

陳　欣

摘 要：北宋東京城街道狹窄，民居稠密，皇宮多次擴建，官僚大興宅第，加之商業(yè)活動通宵達旦，拜佛成俗香火不絕，致使東京火災頻仍。為防火滅火，設軍巡鋪和望火樓，防查火情，并成立了專業(yè)的消防隊，配備“長梯”、“唧筒”等先進的滅火工具。遇大的火情，調(diào)駐軍參與。城內(nèi)實行燈火管制，午夜后禁燭火，醮祭等夜間燃火者，要事先報告官府。倉庫、木材場等重要設施，嚴禁火燭，違者嚴懲。東京防火制度較為完備，是城市管理的重要舉措。關鍵詞：北宋；東京城；防火

中圖分類號：K24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8)02—0184—03

北宋東京是座人口上百萬的大都市，街巷店鋪鱗次櫛比，居民住宅屋宇相連。東京城的火災破壞性極大，防火工作成為城市管理的重要舉措。

一、東京的火災事故

北宋的火災較之其他朝代更為肆虐且后果嚴重。據(jù)《宋史》卷六十三《五行志》載，都城東京乃事故多發(fā)地，其中嚴重的有：雍熙元年(984)五月，汴京的乾元、文明二殿受災。初夕，陰雲(yún)雷震，火起月華門，第二天早晨才止。雍熙二年九月，楚王元佐宮火，燔燒房舍數(shù)百區(qū)。大中祥府八年(1015)四月，榮王元儼宮火，火借北風，延燒左承天祥符門、內(nèi)藏庫、朝元殿、乾元門、崇文院、秘閣、天書法物庫，內(nèi)香藏庫，許多珍貴的文書付之一炬。天圣七年(1029)六月，玉清昭應宮災。玉清昭應宮是大中祥符年間日役工數(shù)萬，費時七八年建成的，凡三千六百一十楹，除長生崇壽殿外，延燔殆盡。明道元年(1032)八月，大內(nèi)火起，燒毀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延慶、崇徽、天和、承明八殿。熙寧十年(1077)三月，開封府火。元祐元年(1086)三月，宗室宮院起火。元祐六年十二月，開封府亦有大火。元符元年(1098)四月，宗室宮院大火。重和元年(1118)九月，掖庭大火，自夜達曉，大雨如傾，火益熾，共毀五千余間，后苑廣圣宮及宮人所居幾盡，焚死者甚眾。靖康元年(1126)十二月，尚書省火，延燒禮、祠、工、刑、吏部。①以上僅是東京大型火災的典型例子，此外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中小火災，難以統(tǒng)計。

宋建國伊始，宣布承受周禪，周以木為德，木生火，所以宋以火德王，色尚赤，這被作為國家大典規(guī)定下來。②康定元年(1040)，又在南京即河南商丘設壇祭祀火神，定時祭拜?；兆诋斦纸ㄔ炝恕盎鸬抡婢睢?，加以供奉。任何違背火神象征和辱罵火神的作法，都是不允許的?；实鄢幕馂穆?lián)系自己的施政弊端，加以反省，廣開言路，征聽臣下的批評建議，并形成制度。宋真宗甚至還下“榮王宮火延燒殿庭求直言詔”，體現(xiàn)了帝王對火災的高度重視。

二、火災原因

造成宋代都城火災頻頻發(fā)生的原因，歸納起來有下幾點：

第一，迂曲相連的坊市合一結構。唐朝實行的是坊市分離的城市建構，無論坊或市都建立了自己的管理機構，使之成為城市中的基層管理組織，并制定了種種嚴格的法律條文。“越官府廨垣及坊市垣籬者杖七十，侵壞者亦如之”，“非時擅開閉者加越罪二等，處徒二年”等等。③

入宋以后，“坊”“市”作為城市構件的基本載體已走完了歷史進程，形成坊市合一的城市新貌，這在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有明顯體現(xiàn)：東京城市街道兩旁民居、店肆及官司衙門層層相依，緊緊相連，既反映出街道載體職能的豐富多樣，又顯現(xiàn)出東京建筑的擁擠和雜亂。坊市制度的崩潰源于商業(yè)的發(fā)展和人口的增加，這是經(jīng)濟繁榮的表現(xiàn)，但給城市管理帶來新的挑戰(zhàn)。東京主街道一般寬15—20公尺，此外尚有密如蛛網(wǎng)的小巷，狹窄的街道兩旁店樓密列，稍有不慎，星星之火就可能蔓延成熊熊烈火。開放的商業(yè)街市與居民住宅區(qū)粘連相通，增大了防火、救火的難度?；馂穆拥慕逃枙r有發(fā)生，如建隆三年五月，“相國寺火，燔舍數(shù)百區(qū)。”明道元年八月，“修文德殿成。是夜，禁中火，延燔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延慶、崇徽、天和、承明八殿”。④

第二，狹窄擁擠的城市空間。北宋建國，天下統(tǒng)一，吳越錢俶、閩國陳洪進、南唐李煜、西蜀孟昶等紛紛納土歸附或被迫投降。他們及其眾多大臣攜帶妻妾子女，舉族北遷，東京城內(nèi)大興土木。趙匡胤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防止“黃袍加身”歷史重演，說服石守信、王審琦、趙彥徽等大臣：“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不可動之業(yè)；多置歌兒舞女，日夕飲酒相歡以終天年?！雹輺|京成為王公貴族、官僚大臣興建宅院的首選之地。宋多次擴建皇宮，以宋徽宗時規(guī)模最大。如政和三年(1113年)春，新作延福宮于大內(nèi)北拱辰門外。后苑西南之地現(xiàn)作為百司供應之所，而原先得“內(nèi)酒坊、裁造院、油醋柴炭鞍轡等庫，悉遷移它處，又遷兩僧寺、兩軍營”⑥，作為新宮之組成，擴大了宮殿的占地面積。精心設計的亭臺樓閣與狹窄的民間巷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余坊巷院落，縱橫萬數(shù)，莫知紀極，處處擁門”⑦。商業(yè)的發(fā)展使侵街現(xiàn)象難以遏制，以至惠民河的河橋上也“開鋪販鬻”⑧。政府對侵街雖一再制止，但未收到預期的效果，不得不作出讓步，允許在臨街開設邸舍。東京的城市面積只有唐長安的一半，而人口數(shù)量卻遠遠超過唐長安。從《清明上河圖》中可以看出：街道坊巷有如蜂群蟻涌般的人潮，在沿街店鋪及一個連著一個的貴族宅第后面，又有密密麻麻的院落或住宅錯雜其間。密集的市民居住區(qū)占據(jù)了京城的大部分空間。居住擁擠，易釀成烈火肆虐。王安石有詩形象地描述了這種狀況：“青煙散入夜雲(yún)流，赤焰侵尋上瓦溝。門巷便疑能炙手，比鄰何苦卻焦頭?！雹?/p>

第三，通宵達旦的商業(yè)活動。東京商業(yè)活動形式靈活，豐富多彩。有以鋪席為中心而形成的商業(yè)區(qū)，也有許多行商走進東京的大街小巷。“馬行街北去，從紗行至東華門街、晨暉門、寶箓宮，直至舊酸棗門，最是鋪席要鬧?！薄澳贤ㄒ幌铮^之‘界身，并是金銀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⑩就經(jīng)營時間而論，每日開張的店肆自不侍言，夜市已成為東京商業(yè)的組成部分。宋初夜市只允許到三更以前，宋中葉以后，夜市就不再受到時間限制了?！按蟮种T酒肆瓦市，不以風雨寒暑，白晝通夜，駢闐如此?！薄耙故兄敝寥M，才五更又復開張。如要鬧去處，通曉不絕?！?11)還出現(xiàn)了專門夜間經(jīng)營、“至曉即散”的市場“鬼市子”(12)。而“酒店多點燈燭沽賣”，“向晚燈燭螢煌，上下相照”，“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13)長時間的勞作容易倦怠，降低了應付火情的靈敏度，火災一旦發(fā)生，極易蔓延。

第四，燒香拜佛是引發(fā)火災的一個重要原因。許多百姓家作佛堂，香燈不息。東京的佛寺有相國寺、上方寺等50余處，其他祠、廟、庵、院等60余處。建隆五年，“京師建隆觀火”。大中祥符八年二月，“宗正寺大火”，從景祐初至慶歷中(1034—1044)十年間，玉清昭應、洞真、上清、鴻慶、壽寧、詳源、會靈七宮、開寶、興國兩寺塔殿，相繼燒毀，如景祐三年七月，“太平興國寺火起閣中，延燔開先殿及寺舍數(shù)百楹”。慶歷四年六月，“開寶寺靈感塔災”。(14)對火災有的人不去滅救，而求助神佛幫助滅除，反映都城寺院火災的嚴重性。

第五，雷電也是引起火災的原因。天圣七年（1029）玉清昭應宮因雷電引發(fā)大火而化為灰燼。這種火災在科技不甚發(fā)達的時代是很難避免的。

三、防火滅火制度

為應對嚴酷的火災，東京成立了一支專業(yè)的防火隊，稱“潛火隊“?！稏|京夢華錄》記載，京城每相隔約三百步設立軍巡鋪一所，住鋪兵五人，主要任務是夜間巡警，防查火情?！坝钟诟咛幋u砌望火樓，樓上有人卓望?！蓖饦菍Τ鞘薪ㄔO有著啟發(fā)性的意義，元明清時期的城市中均設有望火樓。潛火隊“有官屋數(shù)間，屯駐軍兵百余人，及有救火家事，謂如大小桶、灑子、麻搭、斧鋸、梯子、火叉、大索、鐵貓兒之類”。此外，還有水囊、唧筒等滅火器具。在所有的滅火器具中，唧筒值得注意，利用它來射水滅火，相較于用木桶或水袋、水囊等潑水或擲水，是極大的發(fā)展。竹制唧筒是我國最早出現(xiàn)的消防泵。

城中有不少高層建筑，滅火經(jīng)常要用梯子。歐陽修在《歸田錄》中記載：崇政殿宿衛(wèi)士作亂時，即用“救火長梯登屋入禁中”。救火長梯足可以夠到皇宮的高屋頂，一般的房屋墻垣更不在話下。宋代制定了一套滅火規(guī)范，“每遇有遺火去處，則有馬軍奔報廂主。馬、步軍、殿前三衙，開封府各領軍級撲滅，不勞百姓”(15)。潛火隊員平時分區(qū)巡邏值勤，各負其責，一遇火情，則一起出動，甚至還調(diào)動駐軍參加撲救。發(fā)生火情后，民戶常常要等都巡檢率潛火隊來后才開始撲救，延誤了救火時機。大中祥符二年六月詔：“今后如有遺火，仰探火軍人走報廵檢，畫時赴救。都巡檢未到，即本廂巡檢先救。如去巡檢地分遙遠，左右軍巡使或本地分廂界巡檢員僚指揮使先到，即指揮士兵、水行人等與本主同共救潑，不得枉拆遠火屋舍?！?16)

救火工作僅僅依靠潛火隊和軍隊是不夠的。天圣九年(1031年)正月，仁宗聽說“都輦閭巷，有延燔者，火始起，雖鄰伍不敢救，第俟巡警者至，以故焚燔滋多”，頒布詔令：“京城救火，若巡檢軍校未至前，聽集鄰眾赴救，因緣為盜者，奏裁當行極斷?！?17)依靠大眾使大部分火災在初始階段就被控制，效果顯著，《楓窗小牘》卷下稱：“每遇生發(fā)撲救，須臾便滅?！?/p>

宋代以法令的形式頒布諸多防火條例，貫穿了“防患于未然”的指導思想。首先，燈火管制相當嚴格。燈火香燭是引發(fā)災情的重要導火索，許多火災發(fā)生在深夜。“京師火禁甚嚴，將夜分，即滅燭，故士庶家凡有醮祭者，必先關白廂使，以其焚楮幣在中夕之后也?！?18)東京夜市必須在午夜前熄滅燈光火燭。若遇有特殊情況必須夜間點燃燈火者，要預先向都巡檢報告并獲得批準，否則將嚴懲不貸。其次，對火災易發(fā)地采取防范措施。天禧五年四月，“事材場火”。大中祥符九年五月，“左天廄坊草場火”。政和三年五月，“京師大盈倉火”(19)。倉庫、草料場、木材場等是火災易發(fā)的場所，大中祥符八年，宋真宗頒布詔書：“皇城內(nèi)諸司，在京百司庫務，倉草場，無留火燭，如致延燔，所犯人自官吏悉處斬，番休者減一等?！?20)用嚴刑重罰來防范火災的發(fā)生。最后，對防火隊員制定了獎懲機制。隊員因巡察失職而造成惡果，輕則降職，重則處死。對救火有功的人則給予獎賞。太祖建隆二年一月，內(nèi)酒坊火。太祖即下令“誅內(nèi)酒坊使、左承規(guī)副使田處巖于厚載外，工匠五十余人悉命斬于諸門”。后“經(jīng)宰相等極言諫止，乃追釋之，獲免者十有二人”。(21)熙寧七年，元降為三司使，宋迪為三司判官，“迪一日遣使煮藥，而遺火延燒計府，自午至申，焚傷殆盡。方火熾，神宗御西角樓以觀，是時章惇以知制誥判軍器監(jiān)，遽部本監(jiān)役兵往救火，經(jīng)由閣樓以過。上顧問左右，以為對”(22)。次日，宋迪奪官勒停，三司使元降罷官，以章惇代之。由于采取重獎重懲措施，潛火隊員在巡檢時恪盡職守，救火時奮勇爭先，提高了效率。

可以看出，北宋的專業(yè)救火隊伍已相當先進，組織嚴密，設備齊全，法制完備。政府對防火高度重視，管理制度較有成效，為后世的城市消防制度開創(chuàng)了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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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④(14)(19)《宋史》卷六十三，《五行志?火》，中華書局，1977年。

②陳學霖：《大宋“國號”與“德運”論辯述義》，《宋史論叢》，東大圖書公司，1993年；劉復生：《宋朝“火運”論略：兼談“五德轉(zhuǎn)移”政治學說的終結》，《歷史研究》1997年第3期。

③《唐律疏義》卷八，《越州鎮(zhèn)戍等垣城》，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⑤《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中華書局，1979年。

⑥《宋史》卷八十五，《地理志?京城》，中華書局，1977年。

⑦《東京夢華錄》卷三，《馬行街鋪席》，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2年。

⑧《宋會要輯稿》《方域》一之二一，中華書局，1957年。

⑨王安石：《安石全集》，《外廚遺火二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

⑩《東京夢華錄》卷二，《東角樓街巷》，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2年。

(11)(13)《東京夢華錄》卷二，《酒樓》，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2年。

(12)《東京夢華錄》卷二，《潘樓東街巷》，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2年。

(15)《東京夢華錄》卷三，《防火》，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2年。

(16)《宋會要輯稿?兵》三之一，中華書局，1957年。

(17)(20)《宋會要輯稿?刑法》二之一七、二之三一，中華書局，1957年。

(18)(22)魏泰：《東軒筆錄》卷十、卷五，中華書局，1983年

(21)《宋會要輯稿?瑞異》二之三一，中華書局，1957年。

責任編輯：何 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