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范美忠與郭松民的鳳凰對話,是一次安排得當?shù)膴蕵坊顒印?/p>
作為娛樂活動,需要的是最大限度的戲劇效果,一個侃侃而談的反道德行為人與一個蹦蹦跳跳的道德主張者,制造出了足夠的戲劇性。
我一直認為,范美忠個人的行為不是一個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社會需要道德基準。教師在其崗位。應當首先救助學生。很多人說,他沒有得到訓練,師生都沒有進行過應急逃生訓練。但即使如此,那也只是一個逃生技能問題,而教師首先救助學生的原則并非不該知道。而且救人與自顧逃命,哪一個高尚,也不在常識之外。
“真小人”與“偽君子”,你選誰?我不會像張春橋那樣說:“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我既不選真小人,也不選偽君子,重要的是世界上并非只有真小人和偽君子,大多數(shù)人是普通人。當你承認范美忠那樣的行為是真小人時,已經確定他不是普通人,也就是說,他的行為沒有達到普通人的水準,又怎么拿“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來給予解釋?
人都有逃命的本能,但崗位能約束人不去爭先逃命,這是職業(yè)道德的約束。要問“哪一條法律說了范不能先跑”,對不起,這首先不是一個法律問題,而是一個道德問題。船長不可以首先棄船,老師在課堂上不可以首先跑掉,很簡單。這甚至是一個基本的文明教養(yǎng)。
“道德用以律己,而非律人”,這是片面之詞。私德用于律己,而公德用以約束眾人,職業(yè)道德用于約束從業(yè)人員,道德并非只是一種自律模板。承認人性本私,不只是為了在制度上防范人的無賴和自私,也是為了通過道德使人從極度自私中獲得拯救。治理需要制度,自治需要道德。每個人都是一個自治體,一個社會建立在自治的基礎之上,就是要建立在底線道德的基礎之上,而制度是不同自治體之間處理相互關系的強制形式。
道德不足以建立一個良好的社會,但一個無道德感和恥辱感而只有法紀觀念的社會也是可怕的。我們既要看到人之異于禽獸者幾稀,也要看到人成為自覺的文明種群,正是在于“人與猿相揖別”,文明教養(yǎng)就是內在的道德訓練。
有人說,把范美忠批倒批臭,你就高尚了嗎?真是怪想法。首先何謂批倒批臭?范美忠有涉及道德的行為和言論,人們表達各自的態(tài)度,十分正常。所謂“批倒批臭”,嚴重言過其實,對他的行為與言論給予同情、理解乃至贊賞的,也在說自己的意見。按照“將范美忠批倒批臭,我們就高尚了嗎”的問法,我們大概對什么都不必去批了。例如貪污腐敗,例如投機鉆營,例如阿諛諂媚,舉凡一切不好的事情,都可以說,你去批一通,自己就高尚了嗎?于是你就什么都不必批了,
其實范美忠不足論也,需要正視的是社會的道德觀念,需要正視的是,道德應該不應該在追求自由的社會里繼續(xù)存在,何以會成為個問題。毫無疑問。這既有道德總是進行統(tǒng)一派送進而武裝大腦的原因,也有這種統(tǒng)一派送的道德經常高高在上而又被派送者自行毀棄的原因。
每個人都是一個道德自治體,人與人之間需要以文明的方式來結成社會,自由意味著承擔。道德給人以榮譽。一個自由的社會,不是只有法律約束每個人,社會公論也是一種約束力量,公論的基礎往往就是道德。文明優(yōu)于野蠻,不在于是否更加能夠辯解,不在于他們拳更硬腿更長,打得贏跑得快,而在于有更多的不忍之情。
你當然可以反問,為什么就不能對范美忠的行為也多些不忍之情呢?實話說,我不認為不忍之情可以含混是非判斷。是我所是,非我所非,無須辭讓。道德的討論,多少專著也無法說清楚,但道德常識并非不存在。
你在現(xiàn)場會如何?每個人都應自問,無論主張先跑有理的,還是主張不可以先跑的,都該問自己,并自己在心里作出回答。我可以說,如果我是教師,我可能不會先跑,如果我做不到,我不會道德上無負疚。如果我決心不這樣做,我不要做教師好了。
每個人還該自問,如果面臨爭相逃難的場景,你是否會扔下女人和孩子先走為上?你要說這是高調,要看法律怎樣規(guī)定。那么恭喜你,你解放了,你不再是道德自治體,而是本能自治體,可以回歸叢林,與豹子賽跑去。
[原載2008年6月15日《南方都市報》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