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在老牌化妝品里的北京時間

家沒了，店還在，怎樣的寄予

大方的顧客也普遍老，多半是住在附近的居民，雖然有的搬遷到天通苑，有的搬到大興，還有的去了通州，但這些老人都樂意舊地重游，每個月，甚至每半個月就要坐車回來看看。不僅為了買老字號化妝品，還為了看看這家鄰居店，家雖沒了，但店還在。這是怎樣的一種寄托!

來自大方百貨售貨員的家常式的服務絕對是它顯“老”的招牌。

“大媽，您要點什么?”“少買，您用完了再來?！边@親切實在的招呼和叫賣一直流傳至今。無論是售貨員，還是老顧客。來到大方百貨就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喲，還這樣兒啊，一點兒沒變，真好?！卑徇w到天通苑的李大媽一進門就奔著日化柜臺過來了。搬走半年多了。她還是頭一回回來。“我這三十多年都用他們家的油，再遠我都得回來?；貋砜纯次覀兝相従印！?/p>

“媽媽，我小時候就在這兒買擦臉油，真有感覺。”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跟在母親身后，把大方的每個角落都瞧了個遍。

旁邊的兩位大媽商量著。一個說：“就是這個。44776珍珠膏，現(xiàn)在還是1塊2毛1一袋，沒變，都沒變?！薄斑@個好用嗎?”身邊的王大媽問。王大媽是當?shù)鼗剡w中轉租房到臺基廠臨時住一陣。飯后遛彎兒總聽人打聽—個買三四十年前老牌子擦臉油的地方，這不，她也拽了來?！爱斎缓糜昧?你不知道，當年來美齡就用這個，一點兒沒錯!”兩位大媽一人買了兩瓶，興致勃勃地回家找宋美齡的感覺去了。

聽售貨員說。多少老顧客猜“44776”的名由何而來。有人說：“是不是試驗了44776次才成功啊”，還有人說：“估計是配方比例吧”……最終還是上海明星日化廠自己揭曉了謎底，話說到上海解放前，創(chuàng)建該廠的私營老板家的電話正是“44776”。

懷舊的不止咱老百姓。明星也懷舊啊。朱琳、胡月、鞠萍，還有鄭海霞，都時不時光顧大方，擦臉油、護手霜。一買就是一大堆，說不定他們成名前用的正是友誼或者都美凈，如今大紅大紫。以為遺失的記憶和青春又從這—瓶瓶一袋袋的油中找了回來。

風雨鏗鏘，大方堅守著那一份“老”

1979年，大方百貨的前身麗穎百貨可謂應運而生。當時普遍乘車難，買東西難的現(xiàn)狀使得這家位于前門居民區(qū)的百貨商店格外紅火。日化用品、小五金、外貿服裝、床單被罩。它幾乎搜羅齊了老百姓家居不可或缺的日用品。80年代初，麗穎百貨改名大方百貨，只要在前門一帶住過的居民沒人不知道“大方”，物美價廉，“老東西”全。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大方曾經很“火”過一陣，單日化用品柜臺就有四五個，那會兒的外貿服裝更是搶手得不行，售貨員們在屋子里招呼不過來顧客了，干脆加設柜臺擺到店門口的街上去，好不興隆。也就是在90年代初期，連鎖超市在京城大肆崛起，大方找準了自己的定位。一位老經理證：“人家超市求洋求大求全，吸引的都是年輕人。我們比不過，專賣超市沒有的老品牌，這老品牌我們一賣就小30年，主要為中老年顧客服務?！?/p>

說起影響大方百貨生死存亡的有兩件事，一是，2001年的股改。原本隸屬崇文門百貨公司、屬于國有資產的大方百貨經過評估，改為股份所有制。由當時在編的29名售貨員分攤買下大方百貨的所有股權。其實這也是個艱辛漫長的過程。很多售貨員一下子不能接受自己出錢養(yǎng)自己的現(xiàn)實，紛紛離開了大方，但當他們在別處干了一陣，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情和心思都沒離開過大方。最終，29人共同支起了夸天的大方百貨商店。這些人中，如今剩下17個還在“盯攤”。雖然有的人早過了退休年齡，但還是樂意給“自己的買賣”多出一份力。大伙用自己的股本給所有上班的售貨員上五險一金，17個人分早中晚三班輪流看店，包括節(jié)假日，大方也是從早8點到晚7點燈火長明?！笆圬泦T和顧客還都是老觀念，不管我們的內部體制還是待客服務，都延續(xù)了老規(guī)矩，這樣人心不散啊?！边@位老經理是1994年從崇文門百貨調到大方的，經歷了大方這些年的變遷。影響大方發(fā)展的第二件事，就是近兩年前門地區(qū)居民的拆遷。幾萬戶居民，現(xiàn)在剩下6000多戶，大方的買賣一落千丈?！斑@兩年都虧著呢。我們盈利少養(yǎng)不起這么多人，有的老員工主動提出退休，這樣每年能給我們減少幾千塊錢的保險開支。但利潤還是不夠，我們就自己吃自己一點股本?！崩辖浝磉@么說的時候，非但不沮喪，還挺樂觀，她覺得大方不會倒，“來我們這兒的都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老顧客。要是我們這兒沒人買了，就證明社會整體消費能力下降了，虧的肯定不止我們一家?！?/p>

大方能存活到今天，絕對是個奇跡。就說那老字號的日化用品。不僅品牌老，配方老。連價格也老，一兩塊錢一包的擦臉油、擦手油。如今能找著的地方可真不多了。老經理說“我們賺的是微利”，這話一點不假，大方的日化用品多半只加了幾毛錢的利潤，這在當前以暴利為前提的商業(yè)市場中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既然賺得少，就得降低成本。大方百貨的成本支出也是低得不能再低了。兩臺柜式空調。幾盞管兒燈，百十平米的房租，這幾乎就是除去進貨以外的所有開支。有的年輕人說大方破，玻璃柜臺碎了用膠帶補，三四米高的房頂沒有任何裝飾，墻壁四白落地，門口不銹鋼的推拉門也是這兩年才裝的，算新鮮物了。作為走進大方百貨的體驗者，倒覺得經費不足造成的現(xiàn)狀剛好突出了他們的特色。高房頂，白墻壁，旮旯處脫落的零星墻皮，齊腰高的老式玻璃柜臺都是二三十年前合作社百貨商店的特有情調，高高的房頂要是再垂下幾臺吊扇，真以為時空穿梭了呢!

從一袋雪花膏一瓶頭油。到一段青春的記憶

華姿頭油、天鵝頭油、海鷗洗發(fā)膏、友誼香脂、友誼雪花膏、奧琪杏仁蜜……日化柜臺的商品琳瑯滿目，幾乎每一件都聯(lián)系著人們心底幾十年前的情愫。

“來，您聞聞這油。一對對，可找著了。”

一個星期前，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太太找到大方百貨。她徑直走向日化用品柜臺，“請問，您這兒有沒有雅霜面霜?”“沒有?！崩咸凵窭锏钠谕幌伦記]了，她低頭沉默一會，思緒似乎飄到了40年前。

當時，她下鄉(xiāng)到東北兵團，17歲，正是愛美的年紀?？蓶|北刺骨的寒風凍裂了手指，吹皺了臉頰。從小在北京長大習慣北方干燥氣候的她也快禁受不住東北的干冷嚴寒了?！胺搅幔o!”她聽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停下了手頭鋤地的活兒，抬頭望向聲音的源頭。是張文強，上海的知青，他鼻梁上細金屬邊眼鏡在午后的驕陽下熠熠生輝，平時北方的知青總叫他“小上海”，都知道他出名的算計。方玲用鋤頭把兒支撐胳膊肘分散體重，得到片刻的休息。“什么?”她指著張文強遞過來的兩寸見方的鐵盒?！敖o你的?！睆埼膹娨娝龥]有接的意思。把小鐵盒放在腳下的土丘上扭身走了。方玲放倒鋤頭，拍了拍手上的土，拾起了地上的鐵盒。

看不出鐵盒原來的用途，印在側面的字樣已經模糊難辨了。方玲擰開盒蓋，雪白雪白的面霜飄出香甜的芬芳。是雪花膏!方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心跳加速，呼吸都顯得困難。這時，就連她呼出的凝結在空氣中的水汽似乎都帶著雪花膏的芳香。方玲像呵護寶貝一樣小心地蓋上盒蓋，把鐵盒揣在懷里，讓棉襖里的體溫溫暖著冰冷的盒子。

等她回到集體宿舍，打了熱水急切地洗干凈手和臉，縮在自己的木板床上，打開了雪花膏的盒子，好像進行什么儀式似的謹慎地在干裂的臉頰擦上膏體。她這一抹可不要緊，一屋子的女孩都聞到了香味。“是上海的雅霜!”“‘小上?！o你帶的吧?”不等方玲解釋，同屋的姐妹已猜個八九不離十。就這么著。張文強從此成了雅霜“販子”，每次回家探親都帶半包袱的雅霜面霜回兵團。當然，只有方玲的，他不收錢。

老太太收回思緒，搖了搖頭，太多年前的事，本來她都不記得了。但前幾天聽老戰(zhàn)友說，張文強肝硬化去世了，這才勾起了方玲的回憶。那個給她帶雅霜的入。不在了。

“老太太，”售貨員打斷了她的沉默，“我們這兒沒有雅霜，但可以幫您找找?！薄罢娴?”方玲對生活沒有太多要求，甚至可以說平淡到缺乏興致，但對干雅霜面霜，她卻是格外想找到的。“那就麻煩您幫我找找吧!拜托您了。”

一個星期后，方玲接到了大方經理的電話：“老太太，給您找到了，您有空過來吧!”

來打聽舊貨的顧客有很多，有位70來歲的大爺打聽硼酸浴皂。大爺叫張生，早年間是合作社切豬肉的師傅。常年和生豬打交道，弄得渾身皮膚都油膩有異味，時不時癢得不行。50年代初，張生出了徒，自己賺上了工資。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他也開始講究個人衛(wèi)生了。打那兒開始，硼酸浴皂就陪伴了他整整40年。后來他退休了，上了年紀皮膚瘙癢是常事，他就一直使著硼酸浴皂。直到80年代來。合作社漸漸被商場超市取代。硼酸浴皂也銷聲匿跡了。這不，最近張大爺在小區(qū)遛彎兒，聽見幾個老太太圍著議論老牌子擦臉油，張大爺受了啟發(fā)，特意從舊宮換了兩趟車到了大方。

興沖沖的張大爺原以為能像小區(qū)里的老太太一樣滿載而歸。沒想撲了個空。大方經理見老頭沮喪的勁兒，趕緊給廠家打電話追問硼酸浴皂還有沒有。生產硼酸浴皂的上海日化廠答復說，硼酸浴皂已經不生產了，但上海清涼皂就是硼酸浴皂的衍生品，里面也含硼酸。

張大爺一聽，得，來都來了。干脆買了上海日化廠的一系列產品，上海清涼皂、上海藥皂，還有硫磺皂。大爺說，就沖這廠子還在，他也得捧捧場?！拔乙查_發(fā)開發(fā)新品種，與時俱進嘛!”

有位姓肖的大媽來給老伴買海鷗洗發(fā)膏?！拔覀兗依习?0年前眼睛就看不見了。他脾氣可倔了，能自理的事不讓別人管。1980年那會兒，他洗頭就用海鷗洗發(fā)膏。膏狀的他抓著方便，自己知道用多少。不像現(xiàn)在的洗頭水，一倒倒出好多自己都不知道。我看電視上說大方凈賣這老東西，特意跑來看看，沒想到還真有?！?/p>

“我也是看到電視上說過來的?！闭f話的這位大媽手里提了滿滿一袋子，什么友誼香脂、友誼雪花膏、百雀羚護手霜，仙姿王漿甘油蜜、還有蛤蜊油(現(xiàn)在叫凡士林)，白頭油，大媽買得可真不少?！拔铱粗拖矚g，買回去用，不用看著也高興?！贝髬屨f，看著這些東西，她就想起自己剛過門的時候。還有兒子小時候的事……

誰沒年輕過呢?60年代中期，大媽還是個小學生呢!家里人都叫她平子。他們一家隨著參軍打仗的父親從北京外調到上海。但一家人不習慣上海的生活環(huán)境，吃也不順口，住也不舒心。沒過幾年，一家人迂回北京。吃住是合適了，可平子的小臉小手遭了罪，因為不適應北方干冷的氣候，都出現(xiàn)了小裂口。媽媽趕緊拿自己用的友誼雪花膏給平子摸。小臉光滑了，小手的裂口也漸漸臺上了。平子嘗到了甜頭，每天都抹，有時候一天抹個三四回。媽媽說：“平子啊，怎么抹那么多呢?”“香啊，有花和點心的味道。”媽媽笑著嗔怪：“傻談子，抹它不為香，為防凍!”平子記下了，但還是一天抹個幾次，她就是覺得香嘛!

后來平子長大嫁人了，嫁妝里還有媽媽給的兩瓶友誼雪花膏。嫁過門，平子發(fā)現(xiàn)婆婆不僅用友誼雪花膏，還用白頭油。婆婆的頭發(fā)總是平整油亮，平子就想，有機會她也得試試。還沒等她用上，平子的兒子已經出生了。一天，兩個月的兒子從床上摔下來，頭上摔了小孩拳頭那么大的包，給平子心疼得直流眼淚。婆婆拿著自頭油就過來了，“來，給孩子抹上。一會兒包就下去?！边€真的，抹上兒子就不哭了，沒過一會兒，拳頭大的包癟了不少。從此，平子更覺得白頭油是好東西了。為了兒子，平子接觸了要多化妝品。她不愛打扮，看著鄰居家的大姑娘小媳婦買來各式各樣的香粉松花粉胭脂粉往臉上抹，涂出個白臉紅臉蛋，她一點也沒動心。但聽說松花粉能治小孩的淹屁股。她立馬兒買了一盒給兒子的屁股撲上。

想起這些，如今已經年過60的平子大媽就覺得自己還年輕，就覺得在國外打拼的兒子似乎還那么小，還在她身邊……

最近，大方百貨又進了一批香粉胭脂，不知道又要勾起多少人的青春記憶了。

老品牌日化品帶來幾許商機

事實上，賣老品牌日化用品的柜臺不只出現(xiàn)在大方百貨商店。近來復興商業(yè)城和菜市口百貨商場都推出了老品牌日化的專營柜臺，吸引懷舊情結的顧客。而實際上，華光商廈、新街口百貨商場、西興隆達白塔寺店。以及京客隆超市，近些年都在出售老品牌日化用品。

與那些進口、合資的日化用品相比，老品牌日化的市場要明朗多了。北京宏麗源有限責任公司、北京大寶化妝品有限公司、上海家化集團有限公司、天津市郁美凈集團有限公司等幾家年代久遠的日化廠(現(xiàn)均改制為有限公司)撐起了老品牌日化的市場。

出售點可以直接與廠家設在各地的經銷部聯(lián)系進貨。也可以通過批發(fā)站中轉。目前北京的私營日他用品批發(fā)公司，前身多半是安定門采購供應站。20年前，這個供應站負責給北京各大中型商場送貨。供應站解體后，一部分熟悉業(yè)務的業(yè)務員紛紛成立了自己的批發(fā)公司。這類批發(fā)公司也存在著發(fā)展的弊端，他們對于老品牌日化用品業(yè)務熟悉，所以一直保留特色，但老品牌日化品的價位低，利潤薄，勉強維持私營批發(fā)公司生存。隨著高檔化妝品風靡市場，私營批發(fā)部的前景越發(fā)受到限制，他們不熟悉進口、合資日化用品的銷售門路，也很難抓到資源，發(fā)展遇到瓶頸也可想而知。

而對于成熟的日化公司來說，就不存在這些問題。比如北京宏麗源有限責任公司，它是由日化三廠、日化四廠、日化六廣和麗源廠重組合并的集生產，研發(fā)，銷售為一體的綜合性公司。奧琪、紫羅蘭、華姿，這些知名老品牌都是它旗下的產品。

北京宏麗源有限責任公司銷售方面負責人說，他們的老品牌日化用品銷往全國各地，其中北京、山東，河南、貴州、湖北等地，每年都有近千箱的銷量。他們引進進口生產線，在絕對現(xiàn)代化的操作間里繼續(xù)生產老配方老品牌的日化用品。宏麗源不僅抓住老品牌，還自主研發(fā)高端日化用品，其中華姿系列的新品堪與歐鉑萊媲美，甚至更勝一籌。

大公司要發(fā)展，小批發(fā)部也要生存，而這個殘酷競爭的市場，究竟能給私營批發(fā)公司多少包容，就很難說了。

對于此時正“火”的老品牌日化品，也不是沒有擔憂。擁有那時記憶的人是它目前最強大的購買群，但只憑記憶，郁美凈、友誼、百雀羚，凡士林……究竟能活多久?低端價位是否能持之以恒?最后。只期望它們能在人們還有興致尋找記憶的時間里，爭分奪秒地被更多人認可它的使用價值。作為一個留戀過去的人，這是我所能給予的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