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想到我的新婚妻子,她很漂亮,我很愛她。把被救的人當妻子,這當然不能寫,但我知道了他很愛他的妻子。
七連三排長周辛良在一次抗洪搶險中一連救出七條人命,救第八個人時,他感到自己精疲力竭,難以求生,就把身上的救生衣脫給了被救的人。他被救上來時,奄奄一息,三天三夜才活過來。他被部隊授予“救人英雄”稱號。他的英雄事跡被媒體廣泛宣傳,家喻戶曉。團黨委研究提拔他當指導(dǎo)員時,卻聽到連隊反映,周辛良成救人英雄后變了,他喜新厭舊,拋棄新婚妻子。團黨委很重視,要我下去看看。
我來到七連。指導(dǎo)員說,批給周辛良20天探親假,他回去三天就回來了。我問他,他說在家呆不住。我以為他當了英雄克己做榜樣呢,誰知過了一段時間,有裝著彩照的求愛信給他寄來,還有靚麗的姑娘來連隊看他。我問周辛良這是咋回事?他說同老婆離婚了,并拿出離婚證給我看。我問為啥離的?他不說。我問急了,他說這是個人隱私。要說,個人隱私不該管,可當了英雄也不能……再說,部隊正開展向他學(xué)習(xí)的活動,這還咋學(xué)習(xí)下去?我又同連里其他幾位干部談,說法和指導(dǎo)員一樣。戰(zhàn)士中更有人說三排長當上英雄心“花”了!
我感到這是表象,我采寫過周辛良的英雄事跡,他給我的最大感覺是坦誠直率,當時我問他救人時想過什么沒有?他說我想到我的新婚妻子,她很漂亮,我很愛她。把被救的人當妻子,這當然不能寫,但我知道了他很愛他的妻子。
周辛良中等個頭,敦實厚道,和眉善目,看著溫和,柔中有剛。他向我敬了個軍禮,開口就說:“徐部長,讓我轉(zhuǎn)業(yè)吧!”我笑著說:“準備提拔你呢?!薄斑@不可能,我把影響搞壞了!”“什么影響,和你老婆離婚?到底是為啥呢?”“我不能說,請你原諒!”我故意捶他一拳,想把關(guān)系搞親密:“你小子別蒙我,你救人時還想著你的新婚妻子,她很漂亮,你很愛她,怎么說?”他嘆了口氣:“唉,此一時,彼一時。”“怎么,當了英雄心高了?”“唉,就算是吧。”“別瞞我了,到底是為啥呀?”他鄭重地說:“真的不能說,請你原諒!”他遞給我一頁轉(zhuǎn)業(yè)申請。
他真的不說,我就去千里之外他的老家摸底了。我先見了周辛良的父母,兩位老人很傷心,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結(jié)婚離婚太隨便,兩個人商量著結(jié)婚,商量著離婚,沒聽聲響。他們結(jié)婚時和我們住開了,不在一起,鬧了啥事兒,一點也不知道,總歸是任翠花不好,您想啊,俺兒是救人英雄,怎么會害她?……當我去到任翠花家,任翠花的父母也很傷心,說周辛良不該當英雄,一當英雄就成了陳世美,叫俺女兒還咋活?我問:“翠花呢?”“出家了。”“出家?”“上山當尼姑了?!蔽掖蟪砸惑@!
又高又遠的絕塵庵,藏在山里。正是秋風(fēng)掃落葉的季節(jié),太陽冷冷地照著,人跡罕至,一片荒涼。仔細找來,方見幾個頭戴黑色平頂無沿帽,身著灰色厚袈裟的尼姑在采果。她們都是或災(zāi)或難,或仇或怨,看破紅塵,識破人生,欲念滅絕,皈依了佛門,要在這苦境中無牽無掛,吃齋念佛,超度人生。庵主給我領(lǐng)來了任翠花,她的法號“靜安”。靜安的臉色灰白,沒有血色,沒有神氣,失去了青春。仔細看,她的丹鳳眼里還積著怨恨,閃著明星,顯然她還沒有完全靜安。我問她和周辛良為啥離婚?她雙手合十,貼胸頷首:“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再問,她仍然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如此三番,都用佛語婉拒。她和周辛良一樣,是堅決不說的。
我一番思索,說:“部隊準備提拔周辛良,因為他喜新厭舊,受阻了?!边@時,靜安失態(tài),聲色還俗,大聲驚叫:“不!不!”淚水漣漣,捂臉細語,道出實情。
原來,周辛良被授予“救人英雄”稱號后,部隊特批給他20天探親假。周辛良本想給新婚妻子一個驚喜,啟程前沒有告知翠花。周辛良凌晨到家,打開房門,卻看到了丑惡,任翠花和一個男人躺在床上。任翠花看到了周辛良眼睛里仇恨的怒火,這怒火該把她燒死!她和那個男人本能地朝周辛良跪下了。周辛良沒有動武沒有罵,退出了。周辛良再見到任翠花,也沒有問她為啥紅杏出墻,咬著牙恨聲說:“我恨你!我永遠恨你!我們離婚吧!”任翠花只有服從。
他們辦完離婚手續(xù),分手時,周辛良對她講:“我恨你,可我不愿害你,這件事,我不對任何人講,你也不要講,你還年輕,要走好今后的路?!比未浠鎸τ⑿鄣母呱星椴俸蛯掗熜貞?,深感自己罪孽深重,難以還報,她絕塵走進了佛門。事到如今,周辛良還在挽救著她,不顧自己的進步保著密,把她一顆冷凍的心又激活了。她要返身塵世,她不能再誤了英雄的進步。
“我要跟你走,到部隊去把事情講清楚!”任翠花對我堅決地說。
“沒這個必要。周辛良也不會同意。同時,你這樣‘出家’,也決不是英雄的心愿。你不要辜負了英雄對你的期望??!”
留下這些話,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