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瓶子里的愛情

我抱著空落落的瓶子，透過玻璃看到了我的眼睛。看到了我曾經(jīng)守望的、我一個人的愛情。執(zhí)著。堅定。

有人說，女孩子十六是她的花季，十七是雨季。而我的那兩年卻就這么無風無雨地走過來。我的雨季，整整遲來了兩年。

A

他應該不知道，我已經(jīng)偷偷注意他好久了，每天早晨我們都在同一個車站等同一輛車。有時我先到，有時他先到。不知不覺中，我已經(jīng)習慣了有他的每天清晨。

我總是站在離他不遠也不近的位置。這樣的距離是甜蜜而安全的。

直到……三月十四日，那天下雨，濕漉漉的，以至于我后來的回憶總不可避免地泛著氤氳的潮氣。

那天我起晚了，等我拼命趕到車站時車門即將關上，我一眼瞥見擠在最后的他，便不管不顧地沖上前去，門，幾乎是緊貼著我背上的書包合攏的。

他沒帶傘，我清楚地看見雨水順著他的發(fā)線滴下來，滴下來，這是我和他距離最近的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

我總是先于他下車，所以至今我也不知道他那個時候究竟在哪所學校讀

書。我緊張地經(jīng)過他的身體——似乎還感覺到他當時微微側(cè)身——跟著擁擠的人流魚貫下車。通常這樣的早晨，車子總是很擠，很擠。

天知道我當時怎么了，腦子里空白得像被洗劫過一般，而就在我踩著階梯下車時，不知道是雨把臺階弄得太濕太滑的緣故，還是我被哪個趕時間的人從后面推了一把，總之，在我還沒來得及恢復意識之前，我的身體已經(jīng)在一陣驚悚的呼叫聲中由一個姿勢應該算得上狼狽的趔趄跌落到了粗糙的柏油馬路上，我迅速爬起來，趕緊回頭看，看到他慘白的臉，無論如何，我始終一廂情愿地相信他當時的的確確是為我捏了一把汗。

車子開走了。我停在原地，等車開出好遠我才松開緊捂著嘴的手……鮮紅一片。另外還有，我那半顆潔白的門牙。

我想，一定是剛才跌倒時撞到了路邊高起的人行橫道。

我至今記得媽媽打開門，看到我緊抿著嘴，然后緩緩攤開手掌露出半顆牙齒時的表情。吃驚、恐懼、疑惑，當然，還有不可名狀的……心疼。 結(jié)果那天我堂而皇之地翹了一整天課，感到一陣變態(tài)的快樂，總覺得我的摔倒以及牙齒的意外下崗，和他，或多或少有著脫不了的干系。盡管我也知道，這樣的聯(lián)系未免有些可笑。牽強。

所幸，經(jīng)過牙醫(yī)的幫助我那失落的半顆門牙可以用高科技的材料補上，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它曾經(jīng)所經(jīng)歷過的劫難。這一點，我一直心存感激。

但叫我無措的是那天之后他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原以為來日方長，想不到那一天，竟成就了最后的回憶。

三月十四日。我的牙齒。我的雨季。我用我的半顆門牙做了祭祀。

我以為，是的，我常常這么自作主張的以為，我和他會像小說電視劇里演的一樣在某個傍晚黃昏，在不經(jīng)意間偶然重逢?？墒请S著日子的推移，終于無情地證實了臆測的荒謬，或許所有的機緣巧合全在言情劇里耗盡，輪到現(xiàn)實，只剩下遙遙無期的等待。

我恍然大悟。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很大的。要重逢，談何容易。

于我于他，我們只是陌生的彼此，沒說過一句話，像在任何街道、小巷里隨時都有可能擦肩而過的路人。而我，卻任性地把他留在記憶里，甚至沒有經(jīng)得他的同意。

B

等待的日子很長，可每天早晨我都有個希望。

直到兩年后我如愿考上了大學，我知道，有些東西確實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時候了。原來，人真的是種很現(xiàn)實的動物，希望終究會有消磨殆盡的一天。

我買了一個大大的空瓶子，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種，然后把我那半顆門牙放進去。輕輕一搖，牙齒撞擊玻璃，發(fā)出叮呤叮呤的脆響。很空靈。

我離開自己美麗的城市，去不遠的城市讀書，那是個繁華喧囂的都市，有人向往，有人厭棄，而我，出奇平靜地接受，仿佛理所應當。

坐在火車上想起那天告別時的情景。我笑著說：“可能我到了那邊發(fā)現(xiàn)原來他和我在一個學校里念書哩！”七七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說：“你呀你呀，是著了魔吧！”

每次想他想到難過的時候，我的門牙就會隱隱作痛。然后我就會莫名其妙感到一陣快意，仿佛守著一個與他息息相關的秘密……一個只有我可以分享的秘密。而這些酸痛，七七都知道，她總是嘆一口氣，然后說“你呀你呀”。

火車開得很快。

攤開生疼生疼的手掌，看著那半顆兩年來我當寶貝似珍藏著的門牙，我趕緊抬頭，據(jù)說這樣眼淚就不會掉下來。

C

而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開始得有點戲謔。

那是我進入大學的第二個禮拜，跳棋在一節(jié)高數(shù)課后跑來問我的電話號碼，在這之前我們沒講過一句話，只知道他叫跳棋，和我一個班。他沒有如我預想的馬上打電話來找我，而是過了一個禮拜后發(fā)來一條信息，他說：“我很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p>

我隔了五分鐘回：好。

沒有拒絕，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最遺憾的是沒有早戀。有些事情，一旦錯過，就真的錯過了。不可彌補的遺憾。大學里談戀愛是光明正大的，也就少了份惶惶恐恐的不安。就像小時侯覺得鄰居家的菜總是比自己家的好吃一樣，赫然擺在你的面前，也就索然寡味了。 可是我知道，重新來一次我依舊會毫不猶豫選擇明知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等待一個全然陌生的他。

我和跳棋與所有大學情侶一樣，一起上課，一起吃飯，有時也拖著手一起游蕩在算得上非常美麗的校園。 跳棋是我的初戀，我不是他的初戀。

所以我對戀愛中的一切都有著很濃的好奇。那時是夏天，每到晚上吃過晚飯，小湖邊就會一溜排坐著一對對相依相偎的情侶。每次看見別人親親熱熱我就想笑，而跳棋總是很緊張地捂著我的嘴，生怕我突兀的舉動遭來周圍情侶的白眼。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有作弄他的興致。以至于到后來我沒有了發(fā)

笑的念頭還硬是干笑兩聲，看跳棋驚惶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對于我，跳棋一直是無可奈何的。

大一的生活是清閑的。

可是，一個月后，我的門牙又開始隱隱作痛。

新鮮感過后，一切恢復機械似的運作。當我不再對約會報有期待的心情，當我不再為牽手接吻而激動，我開始厭倦。那一刻開始，我知道我是個不安于現(xiàn)狀的人。

然而生活的本質(zhì)決定了它不可能有太多跌宕起伏的浪漫。

于是，我竭盡所能地挑剔。

起初，我真的只想開個玩笑。我騙跳棋其實我有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生說我能活過二十六歲就是個奇跡。我本打算等他相信后馬上就告訴他真相……JUST A JOKE！但是當我面對跳棋一臉的痛苦，仿佛他的心都在絞痛，我怯懦了。我怎么也不敢鼓起勇氣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這是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清楚一個男人的眼淚。

于是我只好背負著無比的心理壓力用一個個謊言去填補最初的那個謊言。天知道，我當時是真的憎恨自己。

終于，姑且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的不甚疲累，我再也不愿繼續(xù)拆墻補洞這一讓人心力交瘁的浩大工程時，我卑鄙地不惜傷害。

恍然大悟的跳棋眼神如受傷的野獸。他一把推開我，用很凜冽的眼神看我。一向?qū)ξ覠o可奈何只有一味寬容忍讓的跳棋居然用很凜冽的眼神看我！ 我不知道我可以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以彌補我的過錯，只好一味坐在他身邊，默默地，使勁地揉著我的手指。

漸漸平靜的跳棋，狠命抽完第三根煙，重重嘆了口氣，然后用自問自答的方式拿一連串可有可無似是而非的原因替我開脫惡作劇的罪名，或許，他是在用他自己許可的方式，尋找一個原諒我的理由。

整個過程，我出奇平靜。默認了大串跳棋枚舉的我甚至來不及聽清楚的動機。然后，跳棋要我保證從此不再欺騙他，我答應了，答應得很誠懇。好像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稍稍減輕一點我的罪孽。

他抱緊我說：“你啊，總是這么的不管不顧，沒心沒肺?！?/p>

從那天起，我沒來由地開始逃避跳棋。

我發(fā)現(xiàn)我又開始頻繁地牙痛。七七在電話里了若指掌地說：“你又想他了吧，那個你等了兩年卻始終陌生的他？”

我答應了不再騙他，于是我對跳棋說，我們分手吧。

整個過程，跳棋是無辜受害者，我是那個自私的始作俑者。

他說，我們做不成朋友了。

三個月，我的初戀宣告終結(jié)。又多了一個和我形同陌路的人。

D

我不明白為什么我能忍受沒有男朋友的平淡生活卻不能忍受和跳棋拍拖一個月后恢復平靜的生活，同樣的單調(diào)、機械，我卻不能一視同仁。

再想想，其實是不一樣的。前者就好像我的高中生活，我為了說白了就是純粹單相思的他圣潔的要求自律的同時我可以肆無忌憚地想他想到牙痛！而后者我在不耐無聊的同時一旦牙痛病發(fā)就會無比鄙夷自己的用情不專。

或許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慣性牙痛的毛病，有些習慣原來可以如此根深蒂固甚至刻骨銘心。

后知后覺。

七七說，她打算出國，現(xiàn)在只等簽證了。

我只從電視畫報上看過那個七七向往已久的遙遠國度，對它的印象僅僅是那里的空氣很清新，云很白，人很少。我有點失落，不知道等她走后還有誰能在我牙痛時嘆氣說“你呀你呀”。

忘了是哪一天，我打開空瓶，看著我的半顆牙齒，想再仔細回憶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jīng)記不清他的樣子了。我很吃驚。也很害怕。怕以后天真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我再也認不出他來。

我拼命回憶。

三月十四日，二零零零年的三月十四日。那天下雨，他沒帶傘，我分明看見雨水就這么順著他額前的發(fā)線往下滴。19路站牌。他有件短袖的橙色汗衫。但那天他穿的是一件藍色的帶帽運動衣。綠色的書包，似乎，似乎是NIKE的牌子。

支離破碎的記憶。我終究還是沒能記起他的樣子。

原來不光熱情，連記憶也有被揮霍一空的一天。

七七說，你覺不覺得你愛上的不是他，而是愛情本身？他只是恰巧在那個時候經(jīng)過，成為你完美愛情的寄托？你其實很清楚，你和他根本不可能有交集，正是如此，你的單戀是安全的，因為沒有人能打破你的夢。這樣的情況，我寧愿你永遠都不要再碰到他，人沒有完美的，而你心里的他是沒有缺憾的。你可以永遠的一個人，自艾自憐。

有那么一刻，我有點恨七七，因為她敏銳地將我解剖得如此徹底，鮮血淋漓。我覺得她很殘忍。

我一直是知道的，對他的愛情就像是放在一個空空的玻璃瓶里，透過去望過來，至始至終，只有我自己。

可是，我又感到欣慰，畢竟世上有個如此了解自己的人，只是過不多久，和她講電話就要用國際長途來計算和計較，每次這時七七都會很豪情地拍著胸脯說：“沒事，我打給你！到時你收到的可就是越洋長途?！?/p>

七七等著簽證的日子，我在大學混著日子。

我翻出很久前買的《飛鳥和魚》，其實自始至終我都不是很喜歡齊豫，我之所以冒著烈日汗流浹背地去買這張CD全然是因為那天語文老師在課上念的這段歌詞。買回來后盯著歌詞直到眼睛無比麻木，自此塞進箱底就再也沒拿出來過。

直到來這個城市讀書，我固執(zhí)地帶上了這張一遍也沒聽過的CD。

頭一次聽，聽到第六遍的時候，眼淚才掉下來。第八遍時，滂沱。

E

放寒假，回到有爸媽、有七七、有他的城市。

在迎來春節(jié)的同時還有情人節(jié)。空氣里開始懶洋洋彌漫著玫瑰的味道。我不想戀愛，卻想要情人節(jié)。

和螞蟻好，我自己也很意外。

見到螞蟻是在酒吧，他是朋友的朋友。之前曾打過一兩次照面，沒說過話。

酒吧的氣氛，酒精的作用，讓男男女女變得很曖昧。就在那晚，不想被束縛的我和不想再談戀愛的他有了個約定……做二十天情人，過個情人節(jié)。

這種沒有感情基礎沒有道義責任的組合是輕松的。直到和他的第二次約會之前，我甚至還不知道螞蟻的真名。只聽別人叫他螞蟻螞蟻。

事實上，我認為自己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可是我每次都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和一個男人在并不了解的情況下就綁在了一起。完全陌生的他。跳棋。螞蟻。都是如此。我不知道這是我對陌生出于好奇天性的使然，還是潛意識里為了承襲他的延續(xù)。

然而簡單的平衡也很容易簡簡單單就被打破。在我們約定的第三天，也就是情人節(jié)的前一天，螞蟻說他不想二十天后分開。大片大片的沉默橫亙在我們中間。我不確定會不會重蹈跳棋的覆轍造成傷害，但我確定那時我也不想分開，于是我說，好。

那天晚上我通宵在家里拼圖。滿腦子想的，只有滿地的拼版碎片。

第二天情人節(jié)。和螞蟻瞎逛了兩個小時。

朋友們聽說我和螞蟻好了，都很吃驚，然后就是滿滿的擔心。我知道螞蟻前科累累，一身風流債，我一笑了之。

開學了。他飛去那個離我很遠很遠的北方大城市讀書。我們在來不及彼此熟悉了解前就分開，靠現(xiàn)代化的通信工具維持聯(lián)系。

其實我也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像他說的那么認真地喜歡我。他看上去總是一副脾氣好好無所謂的樣子。他在走之前告訴我，一個很了解他的語文老師在高中畢業(yè)典禮那天說，螞蟻，我知道你其實是個有所謂的人。

而我看出他的所謂，是在分開的一個月后，他跨過長江黃河洞庭湖千里迢迢來我讀書的城市看我。那一刻，我是眷戀他的。

我把和螞蟻的第一次親吻，留在了這個不屬于我也不屬于他的城市。

也許是老天要給我們留下點回憶。分別在即，螞蟻的錢包居然鬼使神差地被人扒了去，所幸機票沒丟。

我們用僅剩的50元買了一對廉價的戒指來紀念這個小小的意外。后來知道，這樣的戒指其實20就足夠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還買饑不能食寒不能穿除了可有可無的裝飾作用沒有其它功能的戒指，我覺得是件奢侈但浪漫的事。

然而讓我措手不及的是廉價的戒指的生命力原來竟也是如此廉價得不堪一擊。三天之后，戒指上的珠子開始逐一剝落，剩下一個個難看的黑洞。我覺得那是很不好的預兆。

于是我撥通螞蟻的電話，告訴他，戒指破了。電話里的螞蟻笑著說一定是你保管不利，我的完好無損呢。直到擱下電話我都始終保持著愉快的口吻，可是放下話筒的剎那我卻被無以復加的失望所淹沒。

我其實多希望聽螞蟻責怪我的粗心責怪我的不負責任，好讓我看到他對戒指的重視，他對我的重視?？墒撬姆磻谖业念A料之中，沒有絲毫的意外。他曾說過他不太會生氣。我想他就是那種不急不徐無所謂的人。

我摘下丑陋的戒指丟進百寶箱。很多男人覺得小題大做的細節(jié)，女人會很認真，偏執(zhí)。所以女人比男人敏感。神經(jīng)質(zhì)。

我發(fā)現(xiàn)我的手指還是不戴戒指來得更好看些。

F

這天晚上，我的門牙出奇地疼痛，我想起七七的話，知道自己又鴕鳥了。

一旦遭遇到現(xiàn)實的失望，我就會想到他，想到我的空瓶子，空瓶子里裝著我那失落的半顆牙齒。還有我那自欺欺人、一廂情愿的愛情。

G

螞蟻總是喜歡對我說，想我的時候不要哭啊。久而久之我覺得很奇怪，就問他這樣說是不是其實很想我哭？他說他覺得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哭才是真正有感情。

我覺得哭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所以我不讓自己輕易在別人面前掉眼淚，我也不是個淚腺發(fā)達的人?？墒俏业目掌孔永镄顫M了太多看不見的眼淚。濕漉漉的。一如我對三月十四日那天濕漉漉的回憶。

于是，我對螞蟻，居然心生愧疚。

如果跳棋對我是無可奈何的，那么螞蟻和我就是彼此的能量守衡。我們誰也無法改變誰。從這一點說我和螞蟻很相像，都是很自我的人。

對于我的無理要求螞蟻從不會妥協(xié)，他也會很有分寸地不向我提任何要求?；蛟S是他看得比我透徹，他很早就清楚我們兩個都是不能勉強的彼此。

界定的規(guī)則沒有打破，所以我們相處融洽。由于分隔兩地聚少離多，在我還沒來得及厭倦前就又分開，因而我們之間總是新鮮。

我享受這樣的若即若離。

惟一的遺憾，螞蟻從不和我爭吵。哪怕我歇斯底里他也能安之若素。幾次下來我只得放棄和他吵架的念頭，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優(yōu)哉游哉的同時我所努力的只是和自己過不去。如果這算是妥協(xié)，那就是我對他做的惟一讓步。

H

又到情人節(jié)。 二月十四日是我和螞蟻的紀念日。

三月十四日是我一個人的紀念日。

記得我高三那年的三月十四日，也就是離最后一次見到他過去整一年。那段時間高考前夕的壓力和忙碌的學習壓得我只有在牙痛的時候才可以得到片刻解脫。那天早上醒來我就止不住眼淚亂流。一塌糊涂。我現(xiàn)在想來，我身體里的水似乎都是為了他而積蓄著的，一到時候就開始宣泄。

我恍惚地坐上19路，很擠的車。然后又麻木地坐回來。

打開門，看見媽媽吃驚的臉。在她心里我一直是個讓她很省心的孩子。而那天我對她說，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去上學。

媽媽追問我原因，我用沉默面對。她羅列了種種假設，不得不讓我佩服她驚人的想像力。可我已經(jīng)到了一個不是什么心事都能對媽媽說的年齡。最后還是爸爸拉走了媽媽，他說讓孩子好好休息一下也不見得是件壞事。事后想想，這句話讓我很感動。理解，就是這么簡單又復雜。

那天，我先是給一個很久沒聯(lián)系的朋友寫了一封信，然后往七七家掛了一個電話，她聽到我的聲音很是詫異，因為前一天我還答應今天幫她向?qū)W校請假的，結(jié)果我自己竟也沒去。而她，是純粹厭學。我們抱著電話亂笑一氣。笑得很囂張，很單純。然后我就抱著電視打發(fā)剩余的時間。

在高考前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還能這般忙里偷閑。我覺得很奢侈。所以無比享受。只是那一整天，我的門牙很痛。很痛。

明天螞蟻就要回來了。這已經(jīng)是我們的第三個情人節(jié)了。

我在百無聊賴中整理舊物，理著理著，突然很想念我那半顆門牙，這么一想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它了。抱出空瓶子，可是里面居然空

空的，什么也沒有。沒有！簡直不可思議。我使勁回憶，可能是哪次拿出來忘了放回去。

我翻箱倒柜，弄得整個屋子一片狼籍。

終于。我面對了一個悲愴的事實……我把牙齒弄丟了。

我曾經(jīng)將這么個不起眼的米粒大點的牙齒悉心保存了這么多年！終于還是把它弄丟了！

我弄丟了有關他的惟一線索。我悲傷得難以自禁。 以前還有七七可以安慰我，聽她嘆著氣說“你呀你呀”，可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飛去了那個她夢寐以求的國家。我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

我想到我還有螞蟻，于是發(fā)信息給他，告訴他我很難過，丟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我很放心，因為他永遠不會逼問我第二遍我不想說的事情。

他問，能彌補嗎？

我說，恐怕不能。

他不知道，我弄丟的，是我一個人的愛情。

于是他說，睡一覺吧，醒來我就回來了。

然后我說，好，醒來就要看見你回來。

我抱著空落落的瓶子，透過玻璃看到了我的眼睛?？吹搅宋以?jīng)守望的、我一個人的愛情。執(zhí)著。堅定。

我笑著對瓶子說，原來我也曾守望過，守望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