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祥說自己走回來。這話他是對前妻說的,在監(jiān)獄的犯人接待室里。那鬼地方夏志祥難得去,沒人來看他,他也不想誰來跟他隔著鐵欄桿東拉西扯點啥。弄不好邊上還有人一把鼻水一把眼淚的,他煩就煩這個。又不能皺皺眉頭就會有小兄弟上去一腳把這些個討厭的家伙趕開。他明白他呆的是啥地方。干他這個沒有不來這兒混上一年半載的,只是他出事時社會上正在打黑,判的時間長了點,十二年。
十二年也沒啥了不起的。那些個日日夜夜就跟一個不香不臭的屁似的放在了空氣里,消散在無形中。他嗡聲嗡氣地說我走回去。他的頭是低沉著的。好像公判大會上掛的那塊大木牌還吊在他的粗脖子上。照面時他是看了一眼前妻的,之后就不敢正眼看了。太老了,怎么就一下子成了個老太婆似的,還描什么口紅擦什么粉呢。夏志祥想著想著,心尖上像冷不丁地掉上一塊冰,連腸子都連著一哆嗦。之后立馬就為自己的入獄總結出一個好來。要不是進了監(jiān),判了那么多年,他要是想甩了這婆娘還不那么容易呢。他肩膀一抖,嘿地笑出聲來,聲音細得像鞋帶而且兩頭尖。他前妻本來還在嘮叨女兒的事情,這時突然就噤口了,突然使勁地要琢磨這光頭老夏笑什么笑呢?也想不明白,就嘀咕了一句你還認識路嗎?這說得夏志祥心頭有點冒火了。他別著個腦袋,晃了幾下下巴,抖了抖肩,眼瞧著白乎乎的墻壁,說,出這兒大門朝南走,到三岔路口朝左拐,一直走過十三座橋,過南潯,再朝東拐到王江涇,過騰云、走雙橋不就回到下海市了嗎?他夾著香煙的左手很有氣派地擺了幾個弧圈,比劃著,煙頭上冒出的煙霧飄蕩在半空中,若即若離地聯系成一條線,組成了一條回家的路。
“你用不著擔心的,我進來的時候就記牢啦?!毕闹鞠榧又卣Z氣,拿話去堵前妻的嘴,前妻只交待了一句出來之后在門口等著,除此之外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夏志祥是笑著目送前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的,心里頭松了一口氣。這些天他要忙的事情可多著呢,跟獄友告別,大酒不喝小酒總得來一個的。跟警官們告別,話還是要談的,出去之后好好混的保證總得下的。臨到走的前一天,有個警官問他明天怎么走,可別搞個十幾輛車一大幫子戴墨鏡的人,又是放鞭炮又是大呼小叫的,一不小心上了報的話影響可不好了。夏志祥說我明白的,我早就想好了,我一個人拎著個包走回去得了。說得那個警官都笑了,沖著夏志祥的肩膀拍了好幾下,說真是沒白呆啊,有這樣的認識就好啦,別在我們這兒大門口弄出啥動靜來,到了下海就不歸我們管嘍,又說明天回下海的事他來安排。
搭監(jiān)獄往下海市里送加工產品的貨車走得挺順利的。只是這路確實不是他來時的路了,寬了,大了,拐彎也多了,一會往東一會往西的,就收費站就遇到了好幾個,車開開停停的,搞得夏志祥頭都暈了,眼睛都瞪大了。他瞅著一個個路牌,記著上邊的名稱,可記著記著,卻冷不丁地抽了自個兒一巴掌,心里頭罵自己神經病,以后總不會再上這兒來了,去記這些個路名干啥。索性就歪在副駕駛的座位打起呼嚕睡覺,直到從睡夢中被人叫醒,他的腳已經站在下海的大馬路上了。
烈日當頭,六車道的街上車水馬龍。摩托車電瓶車從他身前身后飛馳而過,有一個車把還剮到了夏志祥的胳膊肘,他罵了一聲娘,剛想追上去給那個襯衣上繡了只老鷹的家伙幾拳頭,手都揚起來了,可結果只不過是抓了抓光光的頭皮。他退到一個雜貨店門口,敬了店老板一支煙,問他這兒是啥地方?呆越路。店老板瞧著他的光頭和一身過時的汗衫長褲有點吃不準夏志祥的身份,所以就懶得搭理他。口渴的夏志祥問老板有沒有冰可樂,老板說賣完了,冰柜里的都是剛放進去的。夏志祥要了根冰棍塞進嘴里,帶有甜味的涼意像把打開的扇子,扇掉點他心頭的火氣。他有話沒話地跟店老板拉扯著,猛然間看到了馬路對面的工地上正有工人在拆半截大煙囪,鐵錘砸落的紅磚騰起一股股的塵霧,遮天蔽日的,可煙囪上不銹鋼廠那幾個白字還是清晰可見的。正在夏志祥嘴巴里出出進進的冰棍這時停在他的舌頭上了?!捌簌Z不銹鋼制品總廠?”他回頭問店老板,那老頭說過去是,現在不是,現在這兒轉制了,賣給日本人了。他記得他帶著手下的兄弟幫人討債去過這個廠的,還嚇得那個承包的廠長尿濕了褲子。他拔出嘴里吃了一半的冰棍,發(fā)覺跟它兩腿間的那玩意兒差不多大小,就把它扔到地上,又警惕地朝周圍瞧了瞧,看了看。還好,沒人注意他吃赤豆冰棍的小樣兒。他緊了緊腰間的破皮帶,掏出一張一百塊的紙幣拍到柜臺上,說來兩包中華煙。“我、我操他媽的?!彼麤]來由地罵了一句,抓了煙就走,把原本在手上的大半包硬殼白沙和找頭留在了裂縫處粘著橡皮膏的玻璃柜臺上。
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里,夏志祥回了一句你開就是了。他懷里抱著個人造革背包,眼睛半開半閉地不吭聲,司機可就慌了。司機一會兒開收音機,一會兒又往卡座里塞了盒磁帶,可歌聲蕩漾的車內氣氛還是不對勁兒。對講機里不斷地傳出呼叫聲,那是另外的司機要找他聊天的,可那司機卻吭哧吭哧地不敢應聲兒。過了三個紅燈,司機終于憋不住了,腦子一轉,問大哥從哪里來?從山上來,夏志祥回答的時候干干脆脆,連眼皮都沒抬。夏志祥呆的那個監(jiān)獄在山溝里,而下海這邊是平原,司機一聽就明白了。明白了的司機邊開車邊不停地征求夏志祥的意見,問他車速是不是太快了,空調打得夠不夠,大哥你想抽煙就在車里抽好了,沒關系的,夏志祥讓他自問自答,根本沒搭理他。車開到了文華園賓館,門童過來拉開車門,夏志祥的身子沒動,門童鞠了個躬司機哈了哈腰車子開上了中山路,跑了兩個來回,出租車停在了市中心的江南國際酒店,夏志祥伸了伸脖子,眼睛朝車外邊瞟了瞟?!班?,名稱沒變,另外的全他媽變了,嗨,不住這兒,我在這兒砍過一個東北佬,砸過里面夜總會的場子。”夏志祥開了盒煙,分一根給司機,司機趕緊給他點煙。他只吸了沒幾口煙,后邊的車喇叭就摁得震天響,司機的神色緊張起來。夏志祥搖下車窗,沖外邊彈了彈煙灰,又掃了一眼后邊奧迪車的車牌號,說走吧,財政局招待所還開著吧?司機說開著的開著的。夏志祥扔了手里的香煙說就去那兒吧。
財政局招待所在花園路,東臨運河,西邊是越秀小區(qū),靜得讓人不敢放屁。夏志祥給司機車錢,司機說找不開,夏志祥就叫他等著,自己去服務臺要了個標間,也兌了零錢出來,可早就沒了出租車司機的影子,夏志祥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他進了標間的第一件事就是稀里嘩啦地小了小便,又照了會鏡子。“老了?”他問鏡子里的那張臉?!盎貋韲D!”鏡子里的那張臉沖他笑了笑,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跟他以前做老大時一個樣兒。那個司機是個膽小的聰明人吧,他想。一時間他粗重的呼吸模糊了那張臉。他沖著鏡子表面的霧氣打了個勾又打了個叉。
沖了個澡,在空調底下睡大覺,可夏志祥怎么睡得著。他記得出獄前和獄友喝告別酒時,大伙兒狂猜他出去后最急著干的事情是什么,有個誘奸女學生的家伙說肯定是找女人,肯定的,還打賭,另外幾個知根知底的老兄弟一起罵他傻逼。他沒說他想見女兒。女兒去年就去外地讀高職了。排除了這一個念頭之后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了。或許是什么也沒有,船到橋頭自會直吧。
即使睡不著,可他躺在床上假睡的功夫很好,這都是在監(jiān)獄里面練出來的。他停止了身體的動作和思維瞇糊了一會,可窗外樹上的蟬像是在大辦喪事,嘶叫的聲音實在太響了,弄得夏志祥的心里直發(fā)毛。他坐起身子,瞧見扔了一地的衣服,一個主意就在他心里頭翻起了跟斗。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他得去給自己置辦點行頭,這可是太重要了。至少要讓陌生人瞧不出他剛從山上下來,以前是干黑社會老大的。他得把自己裝扮成什么呢?他想了想,決定打扮得像個中學里的地理教師之流吧。他拍了記光頭,為自己腦子里的主意暗暗叫好。
真不知道現在的老師都什么樣兒了,所以夏志祥出了招待所院子就往越秀中學方向走去。花園路一頭連著中山路,另一頭通向越秀小區(qū)的后門口,這條路夏志祥以前常常走,很熟,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他路過一個修車攤,那修車人叫了聲哎,手不由自主地揚起來。夏志祥停下腳步,前后左右看看,沒有別的行人。他想這修車人叫的應該是他了。就走上前去,修車人手里的老虎鉗咣地掉地上,咧咧叫著撲上來,一把揪住了夏志祥的胳膊?!跋?、夏哥?”夏志祥想不起這個人是誰,只好默然地點了點頭。這時他的胳膊就在那個修車人的手里晃蕩開了,那節(jié)奏就跟做廣播體操似的?!鞍パ?,是夏哥、真?zhèn)€是夏哥,我是小蘿卜、小蘿卜啊……”原來是以前跟過他混的一個小打手,夏志祥也開心地叫了兩聲,樂得小蘿卜一轉身就把朝天放著的一輛自行車踹倒了。
小蘿卜抽夏志祥遞給他的香煙,夏志祥喝小蘿卜雙手捧過來的搪瓷杯子里的濃茶,之后就是小蘿卜問夏志祥答了。他看得出來這個修車人的開心是發(fā)自心底的,所以也一直笑瞇瞇地回答他的問話。等到夏志祥反問起他的狀況,小蘿卜的臉色才有點陰轉多云。“夏哥,你過去待小兄弟們是多好呀,你一進去我就不在道上混了,進了廠又下崗了,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就擺了修車攤混口飯吃?!毙√}卜似乎難為情于自己的沒出息,說話時搓著兩只手。夏志祥不想在這修車攤上耽擱太久,就起身要走,小蘿卜追問他去哪兒?夏志祥指了指衣袖上小蘿卜留下的那幾個黑乎乎的手指印,說是去買點換洗衣服,小蘿卜跳起來打了自己一耳光,說夏哥你回招待所歇著,衣服的事我去辦,我有個朋友是開外貿服裝店的,我去、我去、我去去就來。他扯過一輛修好了的自行車跨上就要走,夏志祥說你走了,這攤誰看呀?“哥,小弟好歹也做過您的手下,我這攤晾在這兒,幾年了,從沒少過一個螺絲釘,誰打個氣也會自動交錢的?!闭f著他喊了聲拜拜,摁了摁車鈴,斜穿過小區(qū)上街去了。
沒過多久小蘿卜拎著大馬夾袋敲開招待所的房間門。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的背后跟著一個滿頭細汗的小胖子,人還在走廊里,哥哎哥哎的叫聲就傳進了房間。夏志祥叫不出他的名字,但知道他姓仲,是個干部子弟,卻偏偏喜歡在道上混,有一陣子夏志祥保護過他。他是屬于那種個矮嗓門高的家伙,一進了房間里就嚷嚷個沒完。夏志祥耐心地聽著,嗯嗯啊啊地應付著,這其間他讓仲胖子暫停一會,起身上衛(wèi)生間換上了新的汗衫和沙灘褲沙灘鞋,這衣服上面都打著一個白色的勾,夏志祥想好在不是讓人想起死刑判決書的紅色的勾,也就隨它去。夏志祥回到原來座位上,那兩個人都說大哥精神、大哥年輕,小蘿卜的臉上也有了得意之色。這時仲胖子又是電話又是短信地忙乎一陣子,夏志祥望著仲胖子接電話,耳朵卻聽著窗外蟬的叫聲,人有點走神了。小蘿卜就講仲胖子你怎么這么忙啊,大哥在這里,你這樣我們怎么說話啊,要不你關機得了。仲胖子聽小蘿卜這么一說,眼神一愣,突然轉為欣喜,說對對,我關機,我要讓夏大哥開“雞”?!巴砩虾染七€早,要不我叫個小妹過來?”就像在心里頭回味某種美味,仲胖子臉上的兩坨肉顫動著,兩眼色迷迷的。夏志祥淡然地擺了擺手。“好,也好,來日方長嘛,那就開另一個機,大哥還沒手機吧,我這就叫人送個諾基亞過來,號碼要四個8的?!闭f著話,他也不理會夏志祥的反對,一個人到走廊上打電話安排去了。
場子是越攪越大了,夏志祥也沒辦法。新手機剛送到他手上就有電話打進來?!笆俏?。”可能電話那頭的人太激動了,夏志祥只能以一種低沉的嗓音回答?!啊^一會兒再說吧?!毕闹鞠楣麛嗟亟Y束了這個電話,抬頭問仲胖子搞的什么鬼,怎么都知道我出來了?仲胖子手撫著肚子說我群發(fā),我群發(fā)……他剛想跟夏志祥解釋啥是短信群發(fā),那新手機又響了。這個電話夏志祥是走到衛(wèi)生間里去接的,出來后他就把手機交到小蘿卜手里,說再響你接,說我是出來了,可現在正忙著、忙著抽煙呢。他接著散了一圈煙,又親自給仲胖子點著了,關心地問胖子混得還不錯啊。仲胖子縮手縮腳地趕緊說一般般,一般般的,大哥你不在,我市面上的道可難走了。仲胖子的情緒低落了幾分鐘,馬上又反彈了。他說大哥你出來了,大家伙肯定都想來見你的,我通知了他們大哥你不怪我吧?夏志祥彈了彈煙灰說怎么會怪你呢?“胖子哎,你對大哥有情誼,這個大哥心領了?!毕闹鞠橹肋@家伙容易緊張,過去打架老吃虧就是這個原因,就繼續(xù)安慰他,說得仲胖子又眉開眼笑了。他臉上的細汗還沒下去,就抓起空調板搗鼓了一陣,直罵這個招待所太差。他說大哥要不換個地方,去江南國際?他的提議可把夏志祥逗笑了。夏志祥說我就是因為砸它們夜總會的場子才打黑打進去的,去那兒故地重游嗎?沒意思。那我找個最高檔次的酒店,我給大哥你接風。仲胖子立馬報了好幾個大酒店的名稱,站起身要打電話訂包間,被夏志祥一把拉住了,說,你叫我大哥你就聽我的,晚上我請你們喝酒,老地方?!澳膬?”小蘿卜手里的電話響了也不接,插了一句嘴。“河西老鴨面館。”聽夏志祥這么一說,兩個人都明白了。那面館是夏志祥被三十多個武警包圍抓進去的地方。
似乎三個人都在回憶,房間里靜悄悄的。有一種憂傷的氣氛彌漫在暗淡的燈光里,可不久就被手機的鈴聲給攪散了。小蘿卜聽也沒聽就習慣性地回了一句大哥在忙,剛想掐掉電話,手指一下子僵住了?!笆前①F,他說他開車去接你了?!毙√}卜手捂著手機告訴夏志祥,夏志祥伸手接過了手機?!澳悻F在在哪?”夏志祥站起身走到窗邊上,眼睛看著外邊蟬聲嘶鳴的銀杏樹,兩個肩膀不知怎地一個高一個低地傾斜了。他時不時地嗯啊了兩聲,示意他在聽,以鼓勵阿貴嘮嘮叨叨地講下去,最后他說了聲晚上過來喝酒吧,在河西老鴨面館,不見不散,仲胖子的手摸了把腰包,心想今天晚上的單他是買不成啦。
仲胖子心里頭橫豎是不舒服。夏志祥出來后的第一頓酒如果是他請的,那傳開來的話,對于他仲胖子可是長了大臉的事情。況且這些個人中間唯有他的錢包鼓鼓的,他的心也變得氣鼓鼓的了。他覺得大哥進去了那么多年,人真的有點變了,變了多少他還無法作總體上的評估,但有一點是很明顯的,夏志祥在小的方面蠻計較的。他由粗變細了。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他只管做老大,錢的事、兄弟間雞毛蒜皮的事他從不瞧上幾眼的?,F在他不這樣了。瞧他對小蘿卜的明顯照顧,好像一直擔心仲胖子牛皮哄哄的,會造成小蘿卜的自卑似的。想到這兒,仲胖子跺了下腳,心里說大家伙都是兄弟,這樣的計較算什么事兒呢?
他的想不明白掛在臉上,夏志祥看出來了。所以當小蘿卜輕聲輕氣地問夏志祥接下來有啥打算,夏志祥裝得很嚴肅地挨著仲胖子坐下,一手摟著他的肩膀,說要聽聽仲胖子的意見。仲胖子幾乎有點不相信夏大哥會說這樣的話,眼光朝夏志祥的臉上一掃,身子不自然地移了移。他吃不準自己到底應該怎么說而不會顯得老三老四。夏志祥搭在仲胖子肩上的手加了把勁,仲胖子感受到大哥的急迫,感動了。但他還是不習慣夏志祥跟他平等地商量的那種方式。他掙脫出身子站在夏志祥邊上,低著頭說只要夏大哥想做什么,啟動資金全部我來,就算、就算是我對大哥的孝敬。夏志祥和小蘿卜都笑了,實在沒辦法不夸獎仲胖子幾句,這一下弄得這胖子更加的飄飄然了?!拔也皇沁@個意思,我問的是現在哪個行當生意好做?!毕闹鞠檠b著要一個具體點的建議,仲胖子明白了。他說他有個朋友手頭有個迪廳要轉手,他說大哥你把它吃下來,只要你的牌子在那兒一豎,黑道滾蛋,有錢的老板都進來,保你賺大錢。夏志祥笑了笑,說我歲數大了,這個蓬嚓嚓的我可不玩。仲胖子怔了怔,立馬調整思維,說要不到羊毛衫市場里去開運輸公司,現在那兒搞運輸跑線路的都是外地人,賺的可是大錢,可我們當地人膽小都不敢打進去?!拔?、我也現在膽子小啦?!毕闹鞠檠b出一副害怕的表情,這下子仲胖子沒主意了。他還想說要不大哥到我公司里來,可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小蘿卜眼皮耷拉著,樣子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夏志祥伸手捅了他一把,說小蘿卜你別裝得沒事似的,要不我跟你學修車吧。仲胖子認為大哥是在跟小蘿卜開玩笑,趕緊隨聲附和,說對對,先弄個好點的地段開張,等過個半年一年的,開個汽修廠玩玩。“汽車我可不會修。”小蘿卜白了仲胖子一眼,“大哥你這樣的心思動也不要動,你要真去像我這樣在街邊上丟這個臉的話,我們這些個當年跟著你的兄弟的面子可丟光了,我修車是因為我那廠倒閉了,我沒文化,我沒辦法。”夏志祥連忙插嘴說我也沒文化的,我們這兒就仲胖子有文化,聽說他老頭子離休后寫舊體詩,他還寫過什么朦朧詩呢。夏志祥提起這個事,仲胖子臉紅耳熟,笑容像花朵一般綻放。他抓了抓頭皮,想辯解,可還是嘴一歪,眉毛斜成八字,一副饒了我的表情?!爸倥肿幽銊e這樣,你坐好了聽我說?!毙√}卜點了根煙,“我說我們當年跟著大哥的兄弟在下海的還有十幾個,我看這么辦,夏大哥你也別干什么事了,你什么事都干得了,別說修汽車了,你修飛機都行,可你不合適,你在里面苦了那么些年,別再忙忙碌碌的弄這弄那了,我們每個兄弟每月出一份錢把你供起來,喝喝茶,喝喝酒,到我這兒走走到他那兒坐坐不就很好嗎?”小蘿卜是個嘴笨的人,他一口氣說了那么多的話心情舒暢。他用筆直的目光打量仲胖子。仲胖子興奮得一拍大腿說好,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窮啊,只是我要補充一點。他揚起了右手,想是在課堂上舉手發(fā)言似的?!昂群炔?、喝喝酒之外,泡泡妞總是要的吧?”話音未落,這小子一臉的奸笑,像是被人撓了癢癢似的,止也止不住,忽粗忽細高低曲折的笑聲聽得夏志祥直起雞皮疙瘩。夏志祥說妞還是你泡吧,小蘿卜的心意我也領了,不過,我還是想自食其力。自食其力這四個字他是從管教那兒學來的,在這兒說出來似乎太文縐縐,太有文化了,小蘿卜和仲胖子的喉嚨不響了。
時不時仍有電話打到夏志祥的新手機上,可都被小蘿卜三言兩語應付掉,他到底是個居家過日子的人,看時候不早了,就問夏志祥餓不餓。夏志祥聽到了肚子里咕咕咕的叫聲,可嘴上卻說不餓,還早呢。他催促大家伙再說點什么,可那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興致了,于是夏志祥喝了口水,跟他們聊起了他在監(jiān)獄里的事情,警官怎么樣怎么樣,那些個獄友犯了什么事啊地亂聊了一通,小蘿卜和仲胖子像聽說書似地聽得入迷,都不覺得落日收回了它落在樹梢頭的光線,黑夜降臨。
河西老鴨面館離招待所不遠,走十分鐘就到了。面館對面的大樓原先是紅樓商廈,現在變成了三江購物中心和健身會館,水泥馬路換成瀝青路面,長高了的行道樹枝繁葉茂,路燈隱身其中,散發(fā)的燈光投下枝葉的影子鋪蓋住了整條馬路??擅骛^沒變,還是那么的小,那么的臟,那么的亂,張三叫的面送到了李四這兒,惹得張三拍桌子,上廁所的顧客踢倒了啤酒瓶,一片丁零當啷,一轉身又撞到了端菜的服務員身上,弄出幾聲尖叫來,可它鴨好面好氣氛好,老板和顧客都認這個。夏志祥他們來得算是早的,可包廂早就沒了,只有門口人行道上的一只只能坐四個人的小桌子還空著,仲胖子又提出換地方,說又不是吃宵夜,大哥你坐在露天吃吃喝喝的,影響不好。夏志祥嫌他煩了,回了一句你太講究了,仲胖子嚇得就不敢再亂嚷嚷,趕緊從服務員手里奪過茶壺給大哥倒茶。小蘿卜要去點菜,卻被夏志祥制止了。他躬著背一個人去了廚房,點了鴨頭、鴨脖子、鴨胗、鴨腳和鴨腸,還有一砂鍋老鴨湯和油炸花生與黃瓜,才心滿意足地自己動手搬了一箱啤酒過來。
干了第一杯酒,另外的人都急著吃菜,可夏志祥卻眼神愣愣地瞧著一盆鴨頭不動筷子。小蘿卜先注意到了異常,擱下手里抓著的半條鴨脖子。他桌子底下的腳踢了仲胖子一下。仲胖子抬起頭來,瞪了一眼小蘿卜,后又順著小蘿卜的眼風轉過頭去望著夏志祥。“大哥?!毕闹鞠椴粸樗鶆樱闪艘蛔鸱?。仲胖子滿臉的不解。他的腳在桌子底下回踢了小蘿卜一下。小蘿卜夾起一個夏志祥正看著的鴨頭放到他酒杯旁邊的小碟子里,然后緩緩地擱下筷子,兩手虛握著放在自個兒的大腿上,內心一片迷惘。鄰近的一桌人正開始斗酒,吵吵嚷嚷的,夏志祥等那一陣喧鬧聲過去才捏起一根竹筷,指點著碟子里的鴨頭說:“那年警察來抓我,我也是坐在店外面,背對著馬路,我剛掰開一個鴨子,吃掉了鴨舌頭,槍就頂在后腦勺上了,我說兄弟哎,你別慌,我跟你走就是了,你能不能讓我把這個鴨頭吃完……”說到這兒,夏志祥一聲哽咽,兩行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了。“后來、后來……”夏志祥說不下去了。
小蘿卜和仲胖子凝神屏氣地坐著,傻掉了。還是小蘿卜先醒悟過來。他拆了一包餐巾紙,抽出一片遞到夏志祥的手上,夏志祥拿了餐巾紙起身上廁所去了。
沒過一會夏志祥就出來了。一副就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的樣子。他敬了兩個小兄弟的酒,而且都是滿杯。邊上幾個桌子的人酒喝得都熱鬧,仲胖子很希望也喝成那個樣兒,才會開心、盡興,可是他現在心上好像壓了塊石頭,說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怕惹得夏志祥不高興。小蘿卜的狀態(tài)跟他比也好不了多少。夏志祥說什么他們才跟著說什么,弄得夏志祥幾次話講了一半,停下來問他們倆怎么了。他這樣問,小蘿卜和仲胖子更急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好在這時從面館里出來個人,歲數跟仲胖子相仿,過來散了圈煙,非要給仲胖子敬酒。仲胖子正不爽著呢,立馬沖著面館的小老板吼了起來:“你瞎了眼還是怎地,你沒看見我大哥在這兒呢!”“你大哥?你自己是大哥你還有大哥?”小老板酒杯捧在手里,腦子轉不過彎來。仲胖子揚手打掉了他的酒杯,說你滾回去,你去給你爹打電話,說你大哥的大哥,你夏大哥,夏志祥在這兒喝酒,你聽明白了嗎?仲胖子揚起的手還想抽那小子的耳光卻被夏志祥喝住了。
仲胖子這一手,做足了架勢,讓邊上喝酒的人對他們三個人刮目相看,吵嚷的聲音也不約而同地小了許多。不到五分鐘,河西鴨面館的老老板開著的帕薩特停在了店門口。這老老板跟夏志祥是老熟人了,也看到了當年夏志祥被抓進去的場景,一見面先是什么話也不說,老遠就是一個立正鞠躬,然后老實不客氣地在夏志祥的酒桌邊落座,吩附服務員拿酒拿煙拿碗筷過來,服務員忙得團團轉,老老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夏志祥,一個勁地笑?!跋母?,道里道外的兄弟都想念你?!崩侠习逭f了這一句,一口氣連干了三杯啤酒,夏志祥也只好回敬了一杯,并且叫了這老老板當年的綽號:拼木地板,逗得這老家伙一下甩掉了十幾歲,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夏志祥懶得動腦子跟他說話,就由仲胖子應付他們。小老板看準了時機,也過來敬了酒賠了罪,在他回店里時有好幾桌的人起身跟在他身后打聽這些人是誰,大家都是社會上混的人,小老板一提名字,那些人都說曉得曉得,這個人以前在下海市那可了不得,于是有幾個膽子大一點的就過來遞上名片敬酒,夏志祥還是以前的老規(guī)距,他們喝一杯他喝一口,那些人一見這關系就這樣容易地搭上了,就爭著要買單,夏志祥的臉色就難看了,老老板站起身來打圓場,說今天面館里所有的單都他來,都免費,這一來事情就搞大了,里邊包廂里的人都出來問怎么一回事,都要向夏志祥敬酒,夏志祥頭低了會,手一擺,神態(tài)安詳地點了根煙,說拼木地板,我喝酒還是喜歡自己付錢的,至于其他人我不管,現在你最好站起來,把這個位置讓給我的一個兄弟——
他說著話,下巴朝馬路邊抬了抬。
阿貴站在路燈下,手里甩著汽車鑰匙,冷冷地朝著這些人看。他剛停好車穿過馬路,夏志祥就發(fā)現他了。他們兩個用目光交流了一會。老老板拉這個拖那個的帶著圍觀的人散去,阿貴才坐到了椅子上。小蘿卜找了個干凈的酒杯,給阿貴倒了酒,可阿貴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像是在和誰賭氣,又講不出賭氣的理由來。夏志祥嘴角扯了扯,轉過頭去跟小蘿卜說你看看你看看,一來就給我臉色看,我出來是為了看你臉色的嗎?阿貴拿起酒杯自顧自地喝了一杯酒。夏志祥拿起根竹筷敲了敲空了的玻璃杯,仲胖子趕緊給他倒酒。“你還沒吃晚飯吧,先吃點菜吧?!毕闹鞠檎f著把屁股下的椅子轉了個方向,有幾桌的人吃好散場了,夏志祥悠閑地抽著煙,一一回應著他們的招呼,跟他們客客氣氣地告別。
小蘿卜接了個家里的電話,被夏志祥聽到了,他就關照小蘿卜先回去吧,他們再聊一會也要走的。小蘿卜遲疑著不肯動身,卻被阿貴的一句大哥叫你走你就走趕跑了。夏志祥接下來瞧了瞧一門心思在玩手機短信的仲胖子,想叫他也走,可想想還是算了。接下來的談話對他阿貴來說可能見不得人,他夏志祥倒是無所謂啦。他等阿貴吃掉了兩只鴨胗,就問他味道怎么樣?“蠻好吃的?!卑①F隨口回了一句,夏志祥接上去就說我沒問你鴨胗我說的是我的前妻味道怎么樣啊?仲胖子一聽這話,嚇得一激靈。他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小心地把手機放回到自己的腰包里。
阿貴的舌尖舔著上嘴唇,樣子傻傻地迎著夏志祥的目光坐著?!靶值芪覇柲隳?”夏志祥又加了一句。像是被針刺了刺,阿貴的臉上有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一撥人從面館的包廂里出來,有一個一出門就哇哇地沖著煤球爐子嘔吐。只有仲胖子回過頭去看了看,罵了一聲傻逼,嚷嚷著叫服務員趕緊收拾干凈。離他們桌子不遠處的香樟樹邊有一個公用電話亭,這時它的電話鈴聲每過五分鐘就急響一次,搞得阿貴跳起來去把那個話機摘了。他說大哥你要聽我解釋,說著才坐回到椅子上。
夏志祥不吭聲,等著,阿貴又沒有聲音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已經差不多快10點了。這老鴨面館夜宵的生意比晚飯的生意還好。陸陸續(xù)續(xù)地有來人占據了空出來的桌子,而夏志祥這兒,看來是晚飯夜宵連著吃了。那老老板也不管你們吃不吃,隔半個小時就炒個時鮮的小菜上來,除了仲胖子每個菜都嘗點,他們兩個基本上都不動筷子。仲胖子除了吃菜就是看手機短信,看街邊走過的女人,看來來往往的車子。這時有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停到了三江購物中心門口阿貴那別克車的邊上,車上下來兩個人,都是瘦高個兒,穿過了馬路坐到他們旁邊的桌子旁。去點菜的那個好像是司機兼保鏢,另一個穿了白色對襟鈕的麻料短褂,下身是一條肥大的黑褲子,腳下一雙圓頭布鞋,鼻梁上還架著副黑框眼鏡,一時之間仲胖子判斷不出這兩個人是干啥的。仲胖子絕對是個愛管閑事的主兒,他很想問問阿貴認不認識這個瘦高個子,了不了解他的底細,可阿貴的心思集中在夏志祥身上,他還在跟夏志祥較著勁兒呢。
夏志祥畢竟是大哥。他早就煩這個了。他說:“阿貴啊,你這些年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別緊張嘛,你緊張干什么,她這么多年總要找男人的,不是找你就是找別人,這沒啥奇怪的,我在里面也……這個就不說了。說真的我還要感謝你對她們娘兒倆的照顧,只是、只是她的脾氣有點不好,現在我出來了,你可不能把她退給我噢,不過,我為了讓你在兄弟們面前說得過去一點,跟她早就離了,這個你是知道的啦,哈——”夏志祥笑得絕對輕松自在,仲胖子扯了扯阿貴,說大哥既然說這些事不算事兒,大家伙兄弟一場,你還不給大哥敬酒?
何止是敬酒,阿貴抓過一個滿瓶一口氣吹了一個,把脖子都搞濕了。
三個人放下心里頭的疙瘩,你敬我我敬你地重新開始喝,氣氛開始上來了。酒過三巡,阿貴的手搭到夏志祥的肩膀上,訴苦說這些年大哥你不在,遇上事情想找個拿主意的人也沒有,難哪!感慨之余,阿貴又拎起瓶啤酒要吹一個,夏志祥使了個眼色,仲胖子死活從阿貴手里奪下來,不讓他喝,阿貴偏要喝,爭來爭去的像是要打架。阿貴已經有點醉了,說話開口時是嚷嚷,講到最后都變成了支支吾吾,聽不清他說點啥。仲胖子怕他鬧事,坐得離他近一點,阿貴問仲胖子軍師呢?他為啥不來?他以為當官了就了不起了?你馬上給他打電話,你不打,你不打我現在就開車去找他。他一把抓過車鑰匙猛地站起身,他坐的椅子咣地翻倒在地,差點砸到了那個瘦高個兒的腳上?!案墒裁窗?”瘦高個的司機發(fā)火了,拍了記桌子,卻被瘦高個兒手一擺制止了。他回轉身朝夏志祥揚了揚酒杯,意思是沒事,大家繼續(xù)喝,夏志祥過去敬了一圈煙。
阿貴在電話里痛痛快快地罵了一通軍師,命令他十分鐘之內趕到,瘦高個兒和司機都轉過頭來看著他笑。仲胖子知趣地把這個醉鬼摁回到椅子上,夏志祥取回自己的手機?!鞍①F啊,今天你白跑了一趟,辛苦啦?!毕闹鞠檗D換話題,同時想安撫他?!拔也?”阿貴一聽這個更來氣了。他拿過夏志祥的酒杯一飲而盡,嘴一抹,話從漲大了的舌頭上又蹦了出來?!拔宜麐尩膲蚱饎帕?,可、可還是被你老婆從下海罵到關你那地方,罵我車開得不快,罵我吃大蒜,罵我沒刮胡子?!闭f到這兒,阿貴的眼睛紅了,也濕了?!盎叵潞r更罵。接不到人跟我有啥關系,可還是罵,罵得我車子差點鉆到集裝箱車子底下?!彼闷鹆丝毡?,晃了晃,又放下?!八悄憷掀?,不是我老婆?!毕闹鞠榧m正道。阿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夏志祥,最終還是明白夏志祥沒騙他。
他不說話了。伸手從褲袋里摸出包香煙,卻帶出兩張高速公路收費單,這下子他又有目標了。他點著一根煙,猛吸了一口,把打火機往桌上一拍,張口就是我操他媽的高速公路,上一下就要給錢,上一次就要給錢,完全是妓女,還讓人玩不痛快,這兒塞車那兒追尾,這算是通向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嗎?啊?聽到的人都想不到這小子腦子運轉神速,會這么問,都出聲沒出聲地笑了。阿貴更火了。他今天豁出去了,不罵個痛快他是不罷休了。他脖子一梗,唾沫星子和著罵聲一起飛出:“我操他媽的高速公路!”“我操他媽的高速公路的女兒中速公路!”“我操他媽的高速公路的孫女低速公路!”“我操——我——”阿貴的肩膀上突然多出來一只手。
他的嘴巴緊急剎車。
瘦高個兒的右手按著阿貴的肩膀站在他的身后。阿貴的腳撐在桌子的橫檔上,回頭望著他。瘦高個兒神情肅穆?!靶值芙o我個面子,別罵了,你今兒個走的高速公路是我的?!笔莞邆€兒快速地朝夏志祥看了一眼,“它是妓女。上它是要給錢的??杉伺彩侨税?”瘦高個按在阿貴肩膀上的手用了用力,阿貴的嘴唇張開了。瘦高個兒還想說什么,可搖了搖頭,探身收起阿貴酒杯邊上的那兩張發(fā)票,又放了兩百塊錢在那兒,然后頭也不回地穿過馬路開著奔馳車走了。
三個人都驚呆了。
夏志祥愣愣地望著瘦高個兒離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他對那個瘦高個兒第一印象覺得蠻大氣的,只是太年輕了些,嫩了些,事實證明他的判斷還是遲鈍了,沒有及時地阻止阿貴的胡鬧,而讓自己丟了面子。這時夏志祥的手機響了,仲胖子接了電話,說是軍師,夏志祥用手掌在臉上抹了一把,讓自己清醒清醒,接軍師的電話。他猜對了,軍師說不過來了,明天晚上他請客。夏志祥說沒關系的,只是你現在是城建局長了,我剛有個想法,但要你幫我個忙,你給我找一個漂亮點的公廁,我想承包了它,一個人住在那兒,搞搞衛(wèi)生賣賣草紙,清清靜靜地過日子。城建局長肯定感到很意外但并不表示為難,于是夏志祥就說了聲謝謝,掛了電話。阿貴醉了,頸椎像是突然之間折斷,頭趴到桌子上很快地睡著了,夏志祥叫仲胖子開阿貴的車把他送回去,自己也回家去吧。夏志祥揮手跟他們倆告別。他這頓酒前前后后大約吃了四個鴨頭,這時再也不想吃了,但來了河西鴨面館不吃面那是不行的,就關照服務員端了老鴨湯去燒一海碗面。他抽著煙在朦朧的路燈光下等著。面館隔壁的雜貨店正開著電視機,在放《同一首歌》,夏志祥遠遠地看了一會兒,那些上臺的歌手頭發(fā)染得紅紅黃黃的,衣服上綴滿了閃亮亮的金屬片,沒有一個是他聽說過的,唯有叫張行的那個他還有點印象,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總覺得歌和人都有點老了。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