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我隨同險峰兄北上魯南,西行巴東,一路上齊風楚雨。險峰兄對自然美、藝術(shù)美的博贍和睿智,即便是吉光片羽式的隨想和理念也都激活和拓延了我的美學思考空間。
如同一切有成就的書畫家一樣,險峰作品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產(chǎn)物。他師造化、法古人都融進自己的藝術(shù)構(gòu)思,善于把握對象固有特征的選擇、取舍和夸張。清人董棨說過:“畫固所以象形,然不可求之于形象之中,而當求之于形象之外。”險峰山水畫把作者自身的發(fā)諸心源的情趣、意念、思想融入形象之中,讓人們透過畫面去體味到諸如他對西雙版納叢林的眷戀,對三峽深谷峭壁的敬畏,對桂林水墨韻致的癡迷,對泰山昂首天外的凝思。由于他富有個性的審美體驗,便了無痕跡地將祖國山川美好的見聞化作自由心靈流程的軌跡在這里袒露,于是讓我們獲得了超越特定形象之外的藝術(shù)感受。
他的山水畫隱約透出文人畫的氣息,或清曠而蕭疏,或蒼茫而迷蒙,或古雅而幽閑,或蔥郁而淋漓,尤其注重骨法與神氣的表現(xiàn)。作品的靈氣神采,源于他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的審美追求,故以恬淡而顯多姿,質(zhì)樸而寓豐采。由于書家妙通于畫法,筆力超逸自然,靈活精妙,故使水墨神化,彌漫著簡勁古厚的筆意來。他的山水畫渾樸天真,卻不失精微縝密的技巧表現(xiàn)。章法之脈胳原委,墨法之濃淡深淺,筆法之剛?cè)崾罐D(zhuǎn)都力求照應得當。如畫水,長紋細絡,蕩漾自然,畫舟船,無論是“野渡無人舟自橫”的閑適,還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歡悅,都動靜有致,陰霽得宜,用這種暗示和隱喻,巧妙地傳遞著安詳?shù)幕蚴怯舨纳鼉?nèi)力的信息。我記起黃賓虹大師的一首詩:“潑墨山前遠近峰,米家難點萬千重。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畫意濃。”入蜀歸來的險峰兄也就這樣帶著濃郁的畫意,更加灑然清脫地描繪出自己眼前、心底、筆端的浩茫乾坤。
險峰兄又常以水墨寫梅蘭竹菊。他清逸的筆墨意趣,使畫面秀潤天成??v是寥寥數(shù)筆,都氣靜神凝,意隨韻至,簡括高遠,每每著一“清”字而境界全出,甚而連題款也喜用“清正”二字,渾然一體,墨華相映,清氣襲人。
我常想,藝術(shù)品的藝術(shù)魅力在創(chuàng)造者與欣賞者之間往往含有共通的體認。固然,孤高自賞的作品也不失有現(xiàn)實存在的價值,而大眾鑒賞者的藝術(shù)評判則是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審美尺度。約在十二年前,我索得險峰兄賜予的書有陶弘景佳什的書法橫幅。我不時觀賞著“高峰入云,清流見底,兩岸石壁,五色交輝……”云云,隨式布白,妙變無窮,似欹反正,常有揖讓之風。書家以蒼潤的筆調(diào)含蓄地表現(xiàn)空間意境的斑斕與和諧。當年正鐘情于藝術(shù)美學的我油然而鮮明地感到,憑著作者的學養(yǎng)、才氣與毅力,不出十年八載,他的藝術(shù)價值定然會有自我和社會雙重肯定的飛躍。果如其然,1994年他在福州舉辦個展成功,今秋在重慶全國文史研究館書畫精品展中,他的作品被權(quán)威的四川美院教授在專題評論中視為生力軍而刮目相看。憶起多年來趙樸初、梁披云、歐陽中石等諸位名家對他的激勵,絕非偶然。同樣是這個豐碩的秋季,他又賜我書寫崔曙《山下晚晴》,作品空濛而凈遠,空靈而酣暢,形象、意境、節(jié)奏、韻律,都美不勝收,令人珍愛無比。
險峰兄善書四屏條、八屏條,已為書壇所稱道。此類創(chuàng)作,更見其豪宕之氣,渾融之筆,一以貫之,灑脫自如。每至會心處,則下筆若有神,凡統(tǒng)一于藝術(shù)辯證法的虛實、濃淡、繁簡、斷續(xù)、疾弛、欹正、剛?cè)帷⑿紊竦鹊?,全融匯在心手交應、心手達情的興致之間。他的勃勃生機的創(chuàng)作興致又從來總與孜孜不倦的積累興味相伴隨。他從不間斷書畫家的“自課”,努力將藝術(shù)定則純熟于胸臆,又不時地融進化機,自鑄新格。
藝如其人,人品、氣格與意志對藝術(shù)生命活力的決定意義,人所共談。在頗富實力的書畫家中,險峰兄的智力背景、精神境界都是令人欽羨的。他空靈虛靜的心境與胸次是促發(fā)他審美敏感,超越自我而躍上藝術(shù)新高度的精神優(yōu)勢。司空圖說:“素處以默,妙機其微?!睙o論我們所生活的時空如何喧鬧和嘈雜,虛靜自由的心靈將永遠“得至美游乎至樂”。他的心境、意志、智能和謙遜的美德將使他永葆旺盛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無論人生還是藝術(shù),我始終相信一位俄羅斯哲人的斷言:認識的對象是無限的,人類心智的力量也是無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