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為他生出翅膀,往他飛的地方去。
沉默,是因為有天使經(jīng)過
燈光驟然明滅幾次,電梯間突然陷入一片昏暗。姜燦驚恐地按響警鈴,仍然不放心地翻出手機撥打“999”,手機信號卻在此刻間歇性中斷。與姜燦同困一梯的男子,含糊不清地問“小姐,你是在找我的電話嗎?”他的語速緩慢而溫和,并不惹人討厭。借著微弱的手機背景燈,姜燦隱約看見一雙藍似海水的眼睛。原來是個老外,難怪說話不著調(diào)。
顧不上國際友好,姜燦懨懨地說“你知不知道‘地王’是全球第8高的高樓,我們也許被卡在300米高空中了,你還有心情泡美眉?!毖哉Z間全是責(zé)備。
男子張口爭辯,梯外忽然傳來混亂的聲響,詢問聲,電機聲,撬門聲,他的解釋就這樣淹沒在營救的吵雜聲中。
坐在保衛(wèi)科的沙發(fā)上,姜燦心有余悸地呼氣,“上帝保佑,多謝觀世音多謝耶穌,總算脫險了?!秉S卷發(fā)藍眼睛的老外,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套瓷,“我叫Moor,中國朋友都叫我木爾,我們“不困不相識”,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姜燦不搭腔,視線平越過他分明的輪廓,驚魂未定地眺望著69層窗外的藍天。
“嘿,你知不知道,我們法國有個傳說,人們在交談時突然沉默,是因為有天使經(jīng)過?!蹦緺栍糜⒄Z,孜孜不倦地討好姜燦,他像一頭發(fā)情的小獸,每一個細胞都膨脹著親近的欲望?!耙苍S這里還不夠高,”姜燦不耐煩地用英語說“I just saw a huge evil?!蹦緺栵@然聽出了她的話外音,他超過1米9的魁梧身板,蓬亂的頭發(fā),確實有點“大魔鬼”的架勢。
簽了字,姜燦扔下悶悶不樂的木爾,毫不猶豫地走掉,木爾一臉無辜地問保衛(wèi)科長,“我好心逗她開心讓她不緊張,她為什么那么生氣?”
倘若這場相遇發(fā)生在淮海路的咖啡廳內(nèi),又或者是青島棧橋的海天之間,姜燦也許會甜甜地回敬木爾一個微笑。偏偏在她最失態(tài)、焦慮的時候,木爾非但沒展示男人的俠義,還像個不懂事的后生般調(diào)侃她,“這個男人太浮夸,又缺乏安全感?!苯獱N氣憤地想。
心亂,是因為駱駝遇上了飛鳥
春雨讓地磚和墻面泛起濕潮,晾曬不干的還有姜燦的心情。晚她一年進公司的Mabel已升為客服助理,姜燦每天仍只是接起電話,微笑,機械地說“你好,特約維修中心?!敝鞴芟蛐挠胁桓实慕獱N承諾“只要你學(xué)好法語,我就推薦你做PR?!?/p>
客服或PR都是朝九晚五的工作,但后者的月薪足夠供養(yǎng)一套70平的房子。姜燦報名學(xué)習(xí)法語時,加付1000元,專挑外教班。換過N任男友的琪琪,撇著嘴潑涼水“何必那么拼命?以你的姿色,釣個金龜婿嫁個有錢人,什么都有了?!?/p>
姜燦充耳不聞,從手袋里掏出一撂整齊的人民幣,必恭必敬地交到培訓(xùn)中心報名處。
第一天在法語班的講臺上看見木爾時,姜燦搖頭苦笑“我早知道他是那種不安分的男人。”木爾自我介紹說“我來自里昂,中國是我的第7站,等我攢夠了旅費就會離開,希望我們相處的這段時間大家都過得愉快。”正好窗外飛過一群黑灰的鳥群,姜燦愣神望著回遷的候鳥,好奇地猜測“他像鳥一樣,把生命浪費在路途上,難道不累嗎?”
姜燦不想再遷移了,對于深圳這座城市,她已有了完滿的盤算。進修,升職,加薪,儲蓄,貸款買房,帶著相依為命的媽媽,離開那間潮冷的出租屋。她像駱駝一樣勤懇踏實地工作、進修、考職稱,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目標(biāo)前行。
4月1日,法語班23個學(xué)生不約而同地收到一條短信“今晚進行突襲測驗,不要遲到?!卑?點,姜燦氣喘吁吁地趕到教室,看見門上把守的“鎖將軍”那一霎,她恨不得將肇事者木爾的手機,摔個稀巴爛。
“你太過分了,”姜燦鼓起腮幫沖到教員室,眼泛淚光說“今天是我媽媽生日,你卻把我騙到這里!”木爾瞠目結(jié)舌地打量姜燦,支吾地解釋“我很抱歉,我以為你會知道今天是愚人節(jié)。”
總是自以為是的木爾,堅持請姜燦和媽媽吃西餐賠罪。餐桌上,木爾舉起一束紅玫瑰誠懇地對姜媽媽說,“你的女兒很特別,我很喜歡她,我想和她交朋友。”姜媽媽尷尬地收回準(zhǔn)備接花的手,狼狽地說“孩子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先走一步,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姜燦跳起身,將玫瑰花重重摔在木爾面前,她面色桃粉語速飛快地說“你真笨,討厭死了!”好端端的晚餐變成一出鬧劇,木爾對散落的玫瑰,無奈聳肩“中國人談戀愛不是要先問父母嗎?我又做錯了什么?”
冷漠,是因為天與地的間距
春天是戀愛的季節(jié),草坪上的小狗成雙成對地撒歡,姜燦也無法忽視木爾的承歡。
五月中旬,再普通不過的一次下課,木爾變魔術(shù)般從口袋里掏出一串海螺手鏈,深情款款地告訴姜燦“送給你,這可是我自己做的。”木爾寬厚的手掌上,隱約看得見零星的傷痕,來不及愈合的裂口,像姜燦慢慢敞開的心房一般,感動洶涌。
姜燦是遲疑的,木爾是執(zhí)著的。每一堂法語課,姜燦都會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件垂涎欲滴的西點,木爾用苦心練習(xí)的中文叮囑她,“別餓壞了,我的天使?!逼咴碌恼n間提問時間,姜燦眉目流轉(zhuǎn)地問“老師,你最大的夢想是什么?”木爾不假思索地說“和我愛的人一起去風(fēng)車谷?!狈帕藢W(xué),姜燦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木爾“風(fēng)車谷在哪里?”
“傳說美國得克薩斯州北部有座風(fēng)車谷,如果在風(fēng)車谷撒紙花,當(dāng)紙花被風(fēng)車吹散的時候,會看見最心愛的人?!蹦緺柮枥L的時候,雙眼熠熠泛光,姜燦的喜悅,在他飽含期待的目光中一點點墜下、沉落。7月24號是木爾的生日,姜燦原想漫不經(jīng)心地套出他的愿望,給他一個surprise,木爾的回答,卻給了姜燦一個更大的surprise。他們要的生活到底是不一樣的,木爾可以為了一個傳說遠走他方,為了媽媽,姜燦必須在一處扎下生活的根須。
察覺到姜燦刻意的回避,木爾像只受傷的小鹿,忽閃著海藍色眼睛問“為什么躲著我?是我做錯了什么惹你討厭了嗎?”姜燦將他事先買好的卡芭仙諾蛋撻擱在他面前,冷靜地說,“我只吃葡式蛋撻,不像你,你永遠喜歡嘗新鮮?!毖韵轮馐恰澳悴皇俏夷潜瑁哒堅?。”
大多數(shù)時間里,木爾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但孩子也有他的感情和尊嚴(yán)?!癋ine”木爾低沉地說“我是認(rèn)真的,但我尊重你的決定?!?/p>
這個夏天好象特別長,焦灼的烈日烤得人們目光渙散、神情黯然。法語班的學(xué)生漸漸察覺到木爾的變化,鄰桌的同學(xué)問姜燦“老師最近怎么了?”姜燦努嘴笑說,“鬼知道!”其實姜燦知道,她就是那只披紅衣長犄角的魔鬼,用她的冷漠殺死了木爾胸中的天使。如果流浪是木爾的夢想,那么姜燦只能止步,放他獨自去追尋。
愛情,讓駱駝生出了翅膀
九月,新學(xué)期開始在際,木爾卻突然辭職了。姜燦郁郁地想,“我早知道留不住他,他始終要離開?!苯獱N買了張感謝卡,發(fā)動法語班的同學(xué)為木爾簽名留戀。輪到姜燦留言時,她查遍了法語詞典,卻拼不出一句正確的翻譯“如果媽媽不是單身一人,我愿陪你去天涯海角。”姜燦將卡片帶回公司,準(zhǔn)備明早請教法籍老板。
回公司的路上,班長打來電話說:“姜燦你知道嗎,木爾今天已經(jīng)離校了?!苯獱N驚訝地想叫喊,張大了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來不及憂傷,手機乍響,媽媽受驚地說“你快回來,那個叫木爾的鬼佬堵在家門口,說見不到你他就不走。”姜燦一陣風(fēng)似地跳上的士,一路上樂得合不攏嘴。他會對她說什么呢?姜燦美滋滋地想“也許他會說,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也許他買了戒指,打算向我求婚?!?/p>
姜燦滿懷幻想地沖進家,木爾沒有激動地沖上前擁抱她,只是狡黠地慫恿她“你快去洗手間看一看!”巡視一周,洗手間一切如常,沒有鮮花也沒有戒指。她哀求的士司機開100邁飛車,難得是為了趕回來聽他催自己上廁所?
“我實在受不了你了,”姜燦無可奈何地下逐客令“我累了,你走吧。”木爾著急地說著流暢法文,難過的姜燦完全聽不懂他的辯駁。
姜燦連推帶搡地趕走了木爾,媽媽的尖叫隨即從浴室里傳來。姜燦沖進洗手間,看見浴室鏡子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如果你說愛我,我愿意為你留下來?!边@行字顯然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的,“愛”字少了一點,“愿”字少了一撇,木爾默默做了許多妥協(xié)與讓步,她卻到此刻才看清楚。姜燦抱緊媽媽,哭得像個孩子“我要辭職,我要去美國,我要把他找回來?!?/p>
因為愛,他愿意為她停止飛翔,她也愿意為他生出翅膀。被水霧蒸發(fā)出來的字,像淚水一樣,順著鏡子流淌下來。愛情不過是你情我愿,并不需要過多的考慮和計算。這么簡單的事情,姜燦卻到這一刻才明白。
想你的時候,有天使經(jīng)過
姜燦趕到機場的時候,直飛美國的班機已離地起飛。漆黑的夜空里,閃耀著星星點點的彩光,那些夜航的班機,載著心懷夢想的人們,自由地翱翔著。記得木爾說過,“心中有愛,就會有飛翔的愿望?!睆V袤的星際下,姜燦做了個勇敢的決定。
申請辭職時,主管大驚失色地問姜燦,“你的調(diào)崗申請才批準(zhǔn),你就要走,是不是有更好的去處?”
“是?!苯獱N含笑堅定地說,“我要去美國,去找風(fēng)車谷?!苯?jīng)理撐開一張O型嘴,半晌沒做聲,姜燦記得,在法國,靜默是因為有天使經(jīng)過。
站在380米的高空辦公室里,想起木爾湛藍的眼睛,姜燦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查找風(fēng)車谷資料時,姜燦先解開了“洗手間之迷”。原來用肥皂在鏡面上寫的字,必須通過水蒸氣的蒸發(fā)才會現(xiàn)形,姜燦氣急敗壞地想“討厭的木爾,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轉(zhuǎn)念一想,姜燦便轉(zhuǎn)怒為安,“就因為他是木爾,所以才與眾不同?!?/p>
也許,桃花盛開的時候,姜燦已在克薩斯州北部。當(dāng)風(fēng)車谷上群花飛舞時,她心愛的木爾就會出現(xiàn)。姜燦堅信,她一定會在風(fēng)車谷重遇木爾。從此以后,她再也不會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