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們

你們還好嗎?我曾經(jīng)的72個孩子!九月，你們就要上中學了。今天，我心里，突然就涌起了思念——想你們了，孩子們。

我到底是你們的姐姐還是母親，我自己都有些疑惑?；蛘哂袝r像母親有時像姐姐吧。那么久了，我還那樣深地想著你們。那層記憶與我貼得那樣近，仿佛還在那個初秋的清晨，我一臉興奮地走向你們——陽光透明而干凈，教室里一半明朗一半暗寂，送你們來的家長站滿了走道。我——你們19歲的老師，捏著手心里的汗，有些羞澀地輕輕從他們身邊走過，背影接受著他們目光的擔憂——我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呵呵。一群大小孩子!你們呢，在教室里膩膩歪歪地坐著，幼兒園里的習慣還沒有改，是我來得太遲還是你們起得早啊，我記得張滴都睡著了。其實當時我已經(jīng)帶過一批孩子了，五年級的孩子，從別的老師手里接過來的，彼此不習慣——像繼母和繼子女，沒法親近?？墒悄銈兌嘧屛覑郯　４笱劬φ０驼０偷囟⒅?，有些陌生有些無助，紅紅的小嘴兒，雀一樣的乖巧，花瓣一樣的柔嫩。從我一進教室，你們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我，像波浪一樣隨著我的移動而流動。你們已經(jīng)喜歡我了，對吧，喜歡這個穿著黃色T恤白色長褲，頭發(fā)長長的女老師了，對吧?孩子都是喜歡年輕的女老師的。呵!只一眼，我們彼此就愛上了。女孩子成了我的小尾巴，男生們老在我面前逞能。同事之間是這樣叫你們的——誰誰的孩子，而不說哪個班的孩子。你們呢，就是袁瑛的孩子。

那時你們上學前班，我就從學前班把你們帶上來，一直到三年級。三年半的時間里，我和你們長成連根樹，到哪兒我身后都是一群。我愛跳舞，你們也愛，我給你們排的舞蹈《吹泡泡》、《小喇叭》、《心愿》，你們跳得多好，老師們幫說，沒見過哪個班有這么多舞跳得這么好的孩子。溪溪，我和你們都最疼愛的女孩子，，誰見了都會歡喜地讓她跳個舞，天使一樣的女孩。我愛笑，誰要是在課堂上有個可愛的小動作，那么我們首先的反應(yīng)就是大笑一次。小蓬蓬，上課睡著了，睡著睡著一歪就栽到地上了!還有理呢，張嘴就哭，完全不記得是在上課，哭兩聲又接著睡!民民，高高地舉著手要我抽他答問，起來卻給我這樣一個答案：玉皇大帝!還一字一頓地說得得意而驕傲。玉皇大帝?我怎么也無法把這四個字和拼音下的兩個漢字聯(lián)系在一起，撲哧一下就笑起來，你們呢，居然也敢跟著我一起笑，民民也在笑——不好意思的。那時民民剛從別的學校轉(zhuǎn)來，老師像扔一個包袱一樣把他扔了。民民，努力的聽話的孩子，笨鳥先飛，只一年，就考到班里的第三名，語文還考了滿分。他的父親，那個樸實的農(nóng)村漢子，從此對我言聽計從，不敢輕視我這個“小幺姑兒”。

我最愛的，是班里的女孩子，為此，男生們到了二年級就在下面散布謠言：袁老師只愛女生，不愛我們了。呵呵，好心窄的男孩啊!但是女孩子的表現(xiàn)實在是太好了啊!冉冉、羽羽、琪琪，宇宇，這四個孩子，不管是德育還是文藝，更不用說學習，都是模范!是我的好幫手。從一年級，你們就能幫我分擔班里的事情。四個花朵一樣的女孩子，每人管理一個大組，把全班梳理得井井有條。大家一直在比賽著，誰的組多了一朵紅花，誰的組加了分，誰的組今天有個孩子居然遲到……呀，在這誰也不甘落后的比賽里大家都往前趕著，在這誰也不想輸?shù)舻谋荣惱锎蠹叶际值嘏χ?。比賽，是我們凝聚的源泉，也是我們前進的推動力。在班級內(nèi)部，我?guī)缀醪荒苷f出誰的組比誰的不好!差別太小了。而且面對著大家的認真勁兒，我只想說你們都好，都乖。我怕，怕自己輕率的評價，澆滅了你們的熱情，淋濕了你們的希望，掐斷了你們向上生長的嫩須!在學校里，我們一起贏得了那么多第一!體操比賽的，朗讀比賽的，算術(shù)比賽的，舞蹈比賽的，歌詠比賽的……多么了不起的成績，因為所有的第一，都是和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孩子一起競爭得來的，他們遠遠地站在你們的前面，你們這群小犢子居然能輕易就跑到他們所有人前面去了!真是讓我驕傲。

但是就沒有眼淚嗎?沒有不快的記憶嗎?有的有的。體操比賽(一年級上學期的那場)，在比賽的前一天，體育老師才教完所有的操，第二天就去比賽，結(jié)果得了最后一名，當時我就哭了，在所有老師面前，在全校同學面前。本來說好不讓我們班參評的，結(jié)果卻把最后一名的帽子扣在我們頭上。委屈，不服。找那個體育老師理論，邊哭邊說，校長和主任來勸慰，我把他們關(guān)在我的寢室外面，隔著門和他們說話……可以做我父親的兩個領(lǐng)導，就像對自己的女兒那樣，去包容她的年輕氣盛。誰才是孩子啊!是你們的老師。寫字比賽，分數(shù)打下來，和六年級的一個班只有0.01分的距離，但就是這0.01分，我們就不是第一了，我的好強讓我很是不甘，和你們一說，你們居然拍著桌子要和六年級再比一次，用群情激憤來形容當時的場面是最恰當不過了。是的，你們是袁瑛的孩子，不經(jīng)意間也就沾染了袁瑛的一些缺點。我堅持用自己的方式去打磨你們，自然就有太多個性在里面。這，是好還是不好?我有些迷惑。

饒，我曾經(jīng)的同事，每次見到我，都會和我說我那些曾經(jīng)的孩子，還是那樣的語氣：你那些娃兒們!她女兒是我的學生，曾經(jīng)是一個孤獨的孩子，在三年的時間里變得活潑而自信，饒把功勞歸于我，總對我感激。那孩子也對我百般依戀。一天回去告訴她母親：媽媽，等我長大了你給我買袁老師那種裙子啊!饒說什么裙子啊?孩子就說，坐下來有好多好多裙子邊邊掉在地上的那種裙子。饒講給我聽，我們一起大笑。小女孩開始愛美了。

一條藍色的上面開滿白色碎花的裙子，潔凈的顏色，熱鬧的花朵，把內(nèi)心的寂寞安撫如溫玉。記得當時去文藝演出，我就穿著這條裙子去領(lǐng)舞的。非常非常寬的裙擺，我坐在凳子上，它們就滑溜地舒展到地上，似圓圓的荷葉鋪開，有一種冷冷的美。如果不是孩子記得那個情景，我怎會知道當時的美?

饒說，你班上的累累，整個變成一個壞孩子了，誰的話都不服。老師們頭痛。會嗎?累累。我的高跟鞋曾經(jīng)無意中把他的一個腳趾甲都睬掉了，想起來就覺得膽戰(zhàn)心驚，我真是太大意了，那時他才上二年級，好小的孩子。抱著他去上藥，問他，疼嗎?不疼!老問他，老這么回答。三年級的時候，他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把六年級從樓上管道里排下來的污水用水桶接著，和班里的男孩子二道，給六年級的人還了去。那是陽臺上的管道，污水流出來，就直接淌到一樓的操場上，到處淌著，真是不好。這樣的孩子，是要用心去教的。他的橫，難道就不可以成為一種堅強的品質(zhì)嗎?

曾經(jīng)回去過一次，孩子們看見我，全沸騰了，沖過來抱我。層層疊疊，把我花蕊一樣圍在里面。我走的時候，他們居然把車輪抱住，不讓開車。終于走了，車窗外，幾十個孩子，抄近道追著車，他們在田埂上奔跑如跳躍的種子一樣，明凈的額頭，紅潤的嘴唇，清澈的眼睛，一如我第一次看到他們一樣……

我的相冊里，有他們唯一的一張合影，是朗讀比賽時拍的，朗頌的課文是《溫暖》。只要看著那張照片，他們的所有調(diào)皮和可愛的神情，就在我面前鮮活明透起來。他們搖頭晃腦地讀著，帶著稚氣的老成。下面的老師和評委，也跟著他們搖頭晃腦。全場靜寂，只有他們天使般的聲音干凈地穿來穿去，在空氣中醞釀出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