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的高尚私德

蔡元培有高尚的公德，也有高尚的私德。他對個人私德的修養(yǎng)十分重視，認為“吾人既為社會一分子，分子之腐敗，不能無影響于全體，如疾疫然，其傳染之廣，往往出人意表”，“私德不修，禍及社會”。就在他任北京大學校長第二年，1918年1月19日，即發(fā)起組織進德會，提倡進德，以與社會之濁流斗爭。規(guī)定會員等第分為：甲種會員：不嫖、不賭、不納妾；乙種會員：于前三戒外，加不作官吏、不作議員二戒；丙種會員于前五戒外，又加不吸煙、不飲酒、不食肉三戒。入會手續(xù)極簡單，只要填寫一個申請表，寫明愿為某種會員在《北大日刊》上公示即可。當時北大的教職員工踴躍入會，半年左右，會員即達398人。許多知名教授都自愿申請加入，校長蔡元培、文科學長陳獨秀、工科學長溫宗禹、理科學長夏元瑮、法科學長王建祖和沈尹默、傅斯年、羅家倫、陳寶鍔、高日采等均加入，他們并任進德會評議員。另有李煜瀛、陳大齊、錢玄同、李大釗、胡適、陳漢章、馬寅初、康白情等入會，為糾察員，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三種會員以丙種會員的條件最高，或者說最難。因為它要兼具甲、乙、丙三種會員的戒律，共八條。特別是第六、七、八戒，即不吸煙、不飲酒、不食肉三戒，一般人很難做到。蔡元培本人申報為乙種會員。他認為自己既符合甲種會員的三項條件，也符合乙種會員新加的兩項條件。當北大校長，蔡元培認為不是作官，進德會對八條戒律有界說：“（四）不作官吏：凡受政府任命而從事于行政司法者為官吏，但本其學藝從事于教育學術實業(yè)者，不在此限?！笨梢姰敱贝笮ｉL并不影響申報乙種會員，至于丙種會員，要求不吸煙、不飲酒、不食肉，這從社會上的大多數(shù)人來看，是條件過高，因為人的一生，要做到不吸一支煙，不沾一滴酒，完全素食，很難，很難。因此，三種會員以申請丙種會員者最少。進德會成立三個月，甲、乙兩種會員合計達437人，而丙種會員只有24人，時為北大教授、主張完全素食的無政府主義者李石曾是其代表，還有梁漱溟先生。

由此可見，蔡元培發(fā)起組織進德會，厘定八條戒律和甲乙丙三種會員的標準，自己定位為乙種會員，這昭示他對個人私德修養(yǎng)要求之嚴、之高，又實事求是，采取普適平民的立場，這種態(tài)度是十分受人尊敬和值得學習的。

蔡元培一生先后娶了三位夫人。1889年他23歲時，與王昭女士結(jié)婚，琴瑟和諧，養(yǎng)育二子。1900年6月，王昭病逝，媒者紛集，蔡元培即提出自己的續(xù)娶條件：天足；識字；男不娶妾；男死后，妻可再嫁；夫妻意見不合，可以離婚。這反映出蔡元培對婚姻的觀點：追求幸福生活，以人為本，尊重女性，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婚姻自由。這就把婚姻道德提升到一個很高的水平，在當時是頗為驚世駭俗的。

蔡元培堅持自己的條件，經(jīng)多方尋求，1902年與黃仲玉女士結(jié)婚。蔡元培的第二次婚姻，長達19年，夫妻情篤，育一女一子。1921年黃仲玉病逝，蔡元培“心甚悲痛”，作《祭亡妻黃仲玉》文以悼之。這時蔡元培55歲。反思自己年事已高，蔡元培公開宣示續(xù)娶的一個必要條件，即年齡須在30歲以上之女子、有過婚史已離異及寡居婦女或持獨身主義而非極端者，也可接受。1923年7月10日，蔡元培在蘇州留園與周峻女士舉行結(jié)婚典禮。他在致詞中說：“余年五十七，且系三娶。所欲娶者為寡婦，或離婚之婦，或持獨身主義而非極端者。唯年齡須在三十歲以上。余諳習德文，略通法文，而英文則未嘗學問，故愿娶一長于英文之室女。余不信仰宗教，嗜美術。既辭北京大學校長，即赴比利時或瑞士留學。周，年三十三。前在上海愛國女學畢業(yè)，治英文有年，非宗教中之人，亦嗜美術，有志游學，與余所持之條件適合也?！边@足見蔡元培自省之深，律己之嚴。既弘揚了中國傳統(tǒng)之美德，又不為封建禮教所拘，堅持追求幸福、美滿的婚姻與愛情，完全可以這樣說：他對個人私德修養(yǎng)之完美，已臻于極致。

蔡元培主張私德修養(yǎng)應取積極態(tài)度。他說：“進德之名非謂能守會規(guī)即為有德。德者積極進行之事，而本會條件皆消極之事，非謂即以是為德，乃謂入德者當有此戒律?！弊袷亟渎墒侨脒M德會所必需的，但不夠，還要積極進行，增添新內(nèi)容，弘揚真、善、美。其后，進德會對八條戒律又作了進一步的詮釋：“（一）不嫖：凡褻視他人之人格，以供玩弄者，皆認為嫖；（二）不賭：凡以錢或錢之代替品為輸贏之游戲，皆認為賭；（三）不納妾：凡有妻再婚者，無論用何名稱，皆認為納妾；（四）不作官吏：凡受政府任命而從事于行政司法者為官吏，但本其學藝從事于教育學術實業(yè)者，不在此限；（五）不作議員：以國會、省議會、現(xiàn)議會的議員為限；（六）不飲酒：中西各酒以及普通藥酒皆為酒；（七）不食肉：動物材料除乳卵外皆為肉食；（八）不吸煙：中西各種煙與鴉片，與代鴉片之嗎啡針，皆以煙論。最后三條中，其治病必需之品不在此限?！边@就把八條戒律界說得更精確，也更科學，可以說前進了一步。

蔡元培律己嚴而待人寬。對進德會戒律，他主張審核會員申請，“不咎既往”。就是說申請者如果以前有違犯戒律的行為，只要以后不犯，就不要追究，仍可入會。這方面的一個突出例證就是某知名教授當時已納妾，仍申請入會，并以44票當選糾察員。蔡元培這種不咎既往的態(tài)度，給不少有過違戒行為而又希望擇善而從者，開了一扇門戶，有助于人們放下包袱，積極向上，增強了道德修養(yǎng)的風氣。

不過對已入進德會而違犯戒律者，是要受罰的。但在這方面執(zhí)行起來比較難，蔡元培就曾面臨困境。著名文科學長以152票當選為進德會評議員，名高責重，卻鬼迷心竅，走進了八大胡同“紅燈區(qū)”，被人告發(fā)。蔡元培對這位學長十分倚重，共同對北大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但接到告發(fā)，又如何處理呢？既要面對執(zhí)行進德會的戒律，又要面對文科學長的去留，實在是抉擇兩難。且告發(fā)者不是一人，而是幾位舊派重量級人物，堅決反對新文化。他們既已抓住倡導新文化的領軍人物的“辮子”，豈能輕易放過。1919年3月26日夜，蔡元培和另外兩位北大教授馬夷初、沈尹默同赴湯爾和家，商議如何處理這位文科學長。當時適值北大內(nèi)部醞釀體制改革。1919年2月評議會議決廢除學長制，先從文、理科開始。4月中，蔡元培以北大校長名義呈報教育部，報備從本學期起，文、理兩科實行合并，不設學長，另設置一教務長統(tǒng)領之。并報告各門教授會已于8日開會，選舉經(jīng)濟教授會主任馬寅初為教務長，行使原文、理兩科學長職權。這樣，文科學長也就不露痕跡、合情合理地出了局、下了臺，蔡元培也避免了面對舊派問責之尷尬。這足見蔡元培做人的寬厚，也有高明的領導應對能力。

在這以后，進德會又發(fā)生過知名會員違犯戒律之事。倡導白話文的著名海歸派領軍人物，一面對自己的雙親，對小腳原配聲稱要嚴格遵守一夫一妻制，一面卻在杭州煙霞洞搞婚外戀，過了三個月的“神仙生活”。據(jù)載，這位既舊又新、不舊不新的大教授，其后還留下一出出風流逸聞，這或許成為文壇“美談”，然而卻是道德的缺失，是怎么涂抹也抹不掉的。

中國傳統(tǒng)，評價一位學者、文人，往往從道德、學問、文章三點切入。在這三點中，道德更重要。學問大，文章好，而如果道德缺失，會被認定是文人無行，這是嚴重的批評。一般認為做人比做學問、寫文章更難，也更重要。回顧歷史，20世紀五四運動前后，北京大學涌現(xiàn)出一批知識精英、學者、大家。他們對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的發(fā)展，或在某一方面，某一學科領域，作出過重要貢獻，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但在這批知識精英中，要說兼具道德、學問、文章三者之美，堪稱完人，我認為蔡元培是第一人，或許是唯一的人。歷史現(xiàn)已進入信息化時代，盡管道德、學問、文章的范式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有前進，有缺失，而道德的缺失最明顯。提倡研究蔡元培，學習蔡元培，在今天仍有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責任編輯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