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以來的中國商業(yè)史:在一個擁有13億人口的大國里,僵化的計劃經濟體制日漸瓦解了,一群小人物把中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試驗場,它在眾目睽睽之下,以不可逆轉的姿態(tài)向商業(yè)社會轉軌。
1984年,中國現(xiàn)代公司成立的元年,標志著我國現(xiàn)代公司制度的建立。這個時期,政府取消了“投機倒把”罪,“個體戶”大量出現(xiàn),正是這些“小人物”抓住了機遇,建成了今天的巨大的現(xiàn)代公司。
1984年,中國現(xiàn)代公司的元年。
在1 983年之前,政府明令不允許私人買汽車跑運輸,一個今天已經消失的經濟犯罪名詞——“投機倒把”在當時是一個很嚴重的罪名。在江浙一帶,你如果騎著自行車從這個村到另外一個村,而后座的筐里裝了3只以上的雞鴨,如被發(fā)現(xiàn)的話,就算是投機倒把,要被抓去批斗,甚至坐牢。在溫州地區(qū),一位婦人因為投機倒把而被判處死刑。
整個20世紀80年代,在很多城市,到民營工廠上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而自己開一個小鋪子做一點小生意,就會被蔑稱為“個體戶”,也就是一個“沒有組織的人”,一個不受保護的體制外的流浪漢。20年前的國營和集體企業(yè)都是一些可怕的龐然大物,很多大型國有工廠幾乎具備一切的社會功能,“除了火葬場,什么都有”。一個工作崗位是很珍貴的,是可以“世襲”的,父親在退休之后可以馬上指定一個自己的子女頂替,企業(yè)對于一個家庭來說,重要得像“一個更大的家庭”。現(xiàn)在已經是富豪的宗慶后當年就是在鄉(xiāng)下“插隊落戶”,為了回到城里,他懇請在一間區(qū)校辦工廠上班的母親提前退休。回杭后的他騎著三輪車到各個學校的門口賣練習簿和鉛筆,籌足了一點錢后他創(chuàng)辦了娃哈哈兒童保健品廠,現(xiàn)在它已是中國最大的飲料公司。
“一群小人物”,也許沒有別的稱謂更適合這一群改造歷史的人們。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將在歷史上扮演一個如此重要的角色。
王石:倒騰外匯比倒賣玉米痛快
1月24日,正在歡快地倒賣玉米的王石騎著自行車途經深圳國貿大廈,突然看到警車和聚集的人群,一打聽,原來是鄧小平到大廈頂層俯瞰特區(qū)全貌。他后來回憶說,“我好像感到干大事情的時候到了?!?/p>
5月,“深圳現(xiàn)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成立,這便是萬科的前身,王石當上了經理。展銷中心的業(yè)務與倒賣玉米沒有大的區(qū)別:先收內地需貨企業(yè)貨款的25%作為定金,然后向港商訂貨,按同樣比例付款給港商,待貨到深圳后,買方付清余款提貨。買賣的關鍵是,收的是人民幣,支付給港商的是港幣或美元,展銷中心的利潤就來自獲取外幣的能力。
王石日后舉例說明公司是怎么賺錢的:這年秋天,一個叫王春堂的北京人來深圳,宣稱手頭有3000萬美元的出口外匯留成,換匯比率為1美元兌換人民幣3.7元。所謂“外匯留成”并非現(xiàn)金,而是一種“配額指標”,它應該屬于某個大型國營外貿公司,最終以非常灰色的方式轉移到了有官家后臺的“倒爺”手上。當時的市場匯價是1美元兌換4.2元人民幣,王石向王春堂預定了1000萬美元的“外匯留成”,然后他從中國銀行“順利”貸到2000萬元人民幣,湊足3700萬元匯給王春堂。一倒手,展銷中心賺到兌換差價500萬元。
這樣的換匯倒賣看來比倒賣玉米還要痛快,在當時的深圳與北京之間,早已形成了這樣一條資源輸送的地下通道,源源不斷的國家配額和公共利益以各種形式被販賣到南方,它們游離在法律的邊緣地帶,促成了某些個人和公司的暴富。王石的展銷中心在這種游戲中扮演的是終端洗錢的角色,他從北京調來外匯指標,聯(lián)系好進貨和出貨的港商與國內企業(yè),通過貨物的進口銷售把匯率差價“清洗”成流通差價。
我們必須說,這時候王石的公司還不是人們日后所熟知的那家房地產公司,它還在悄悄地聚集自己的原始積累,不管它是白色的還是灰色的。
張瑞敏:不準在車間隨地大小便
在山東青島,35歲的張瑞敏被派到一家瀕臨倒閉的電器廠當廠長。他當時對管理根本就沒什么認識。為了整治工廠,張瑞敏上任后就制定了13條規(guī)章制度,其中第一條是“不準在車間隨地大小便”。
張瑞敏上任后的第一個決策就是,退出洗衣機市場轉而生產電冰箱。他是12月初報到的,當月工廠的牌子就被更換為“青島電冰箱總廠”。他曾經被派到德國去考察,當?shù)匾患冶涔纠?Liebherr)有意愿向中國輸出制造技術和設備合同,張瑞敏抓住這件事不放,向青島市和北京的輕工部再三要求,終于被允許引進利勃海爾技術。轉產和引進技術的決定對這家資不抵債的小工廠的意義將很快呈現(xiàn)出來,它后來一次次更名,最后定名為“海爾”,都可以從這里找到衍變的痕跡。
張瑞敏作為偉大企業(yè)家的魅力將在下一年散發(fā)出來。某日,有個朋友到張瑞敏那里買臺冰箱,但挑了很多臺都存在著這樣那樣的毛病。朋友走后,張瑞敏把庫房里的400多臺冰箱全部檢查了一遍,結果發(fā)現(xiàn)有76臺冰箱不同程度存在問題。面對這種情況,有人提議把這些冰箱以低價格處理給職工。把殘次品低價格處理是很多生產廠家都采用的“好辦法”,都認為這樣既有益職工又有利企業(yè)。但張瑞敏不這么認為。他一聲令下,76臺冰箱被砸成了廢鐵。當時,一臺冰箱的價格是800多元,相當于一個職工兩年的工資,很多職工砸冰箱時都心疼地流下了眼淚?!皬埲鹈粼冶洹背蔀檫@家日后中國最大家電公司的第一個傳奇,它跟幾年前魯冠球把40多萬元次品當廢品賣掉的故事如出一轍,表明了出現(xiàn)于商品短缺時期的第一代企業(yè)家的自我蛻變正是從質量意識的覺醒開始的。
柳傳志:背靠大樹卻找不到項目
1984年的中關村開始初顯繁榮景象。
當年中國科學院正處在膨脹和轉型的邊緣。在這一年,所長曾茂朝帶頭組建了一家信通計算機公司,由另外一位所領導、科技處處長王樹和發(fā)起,則成立了新技術發(fā)展公司。一直郁郁不得志,甚至在廣東一個農場種過水稻的柳傳志被選中擔任主管日常經營工作的副經理。在科學院計算所里,他的學術才能從來沒有顯現(xiàn)出來,但是他的管理才干卻得到了同事們的認可。
柳傳志的這間公司誕生在一間20平方米、分成里外間的小平房里,這里原來是計算所的傳達室。全公司有11個人,全數(shù)超過了40歲,唯一的技術專家是另一個副經理張祖祥。
在公司創(chuàng)辦的頭幾個月里,柳傳志找不到一個可運作的項目,先是在計算所的大門旁邊擺攤兜售電子表和旱冰鞋,然后又批發(fā)過運動褲衩和電冰箱,此時的柳傳志滿腦門在想的是如何賺錢養(yǎng)活公司里的十幾號人。
公司真正賺到的第一筆“大錢”,來自每天被柳傳志抱怨和不滿的中國科學院。1985年初,中科院購買了500臺IBM計算機,其中的驗收、維修和培訓業(yè)務交給了公司,從而帶來70萬元的服務費。也正是通過這個業(yè)務,柳傳志跟剛剛成立的IBM公司中國代表處搭上了線,成為后者在中國的主要代理公司,為IBM做銷售代理成為日后聯(lián)想公司最重要的利潤來源,這一淵源可以一直延續(xù)到20年后聯(lián)想以16億美元收購IBM的PC事業(yè)部。
對柳傳志來說,另一個重要的成果是說服了中科院出名的計算機專家倪光南加盟他的公司。倪光南的加盟徹底改變了公司的航向,他的聯(lián)想I型漢卡當年就銷售了300萬元,“聯(lián)想”最終還成為了這家公司的新的名稱。需要留存的一個事實是,倪光南的研究成果從實質上來說是屬于中科院的,它被柳傳志以零的價格轉移到了自己的公司中。
(摘自《激蕩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