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著,愛卻腐朽了;
有的人死了,愛卻永恒了。
這是南方一個溫暖的春日,花樹嫣然,陽光燦爛。
我離開自己所住的賓館,獨自一人去尋找那個距離甚遠的郵局——我問過賓館的服務(wù)員,他用一口濃重的南方普通話為我熱情指引,可我還是無法確定它的具體方位。
但我有決心找到它。
因為,我要寄一封情意綿綿的信。
出門在外,趕上好的季節(jié),看到好的風(fēng)景,體味了不同的風(fēng)物,一定會生出美麗的心情。在這樣一種心情下所寫的信、內(nèi)容一定和心情一樣美麗。
抱定這樣的信心,我真的找到了它。
這是一個絕對古老的郵局,白墻紅瓦,木質(zhì)窗格上刷著綠色的油漆。玻璃明凈,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邊的一切。
郵局的門口是老式郵筒,綠體黃宇,讓人看著親切。
這正是我要找的郵局啊!
我毫不猶豫地走進去。
在一個木質(zhì)的柜臺前,我買好了信封和郵票,準(zhǔn)備填寫地址。我環(huán)顧這小小的郵局,想找到一個明亮的、可以讓我踏踏實實寫好信封的地方。我想讓信封上的字清晰一些、優(yōu)美一些,我想讓收信人一眼就看出來——這是我寫給她的信。
“這里,小伙子,這里?!?/p>
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不敢確定這聲音是否針對我,就下意識地向那邊試探性地望去。
“小伙子,這里?!?/p>
我看見橫放在窗邊的長條桌后坐著一位老人,他正真誠地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向他微笑著點頭,并在他的對面坐定。
我俯下身,一筆一畫地寫著地址,生怕寫錯了一個字。在寫她的名字的時候,我的心里是那么甜蜜。當(dāng)然,也有憂傷。不過,這憂傷里也攙雜著相思的甜蜜。
“你笑了,小伙子,你笑了?!?/p>
看來,對面的老人善談,也有那么一點點頑皮。
我笑了嗎?
也許,我真的是笑了,只是我自己還不察覺。
“寫給愛人的吧?”他問。
我點頭。
“是出差吧?”他又問。
我點頭。
“和我年輕時一樣?!?/p>
接下來,他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聽眾,開始向我講述他的愛情。他今年82歲了,一生沒有改過一個習(xí)慣——那就是給妻子寫信。戀愛的時候?qū)?,結(jié)婚后也寫,尤其是出門了,一定要寫信回家,給她報平安,順便講講旅途見聞,仿佛帶著她遠行一般。后來,被打成“右派”,進了監(jiān)獄,也寫,不過,那不是用筆寫,而是用心去寫了。工作的時候?qū)憽⑼诵萘艘矊憽?/p>
他的故事很簡單,不過,深深地吸引了我。
“你看,我今天和你一樣,是來寄信的?!?/p>
老人幸福而快樂地搖了搖手里的信封?!安贿^,小伙子,你得幫幫我。”
我點頭。
“對于我這個小老頭來講,那個郵筒實在是太高了。”他解釋。
舉手之勞。我欣然應(yīng)允。
我從老人的手里接過信,快步走到門外。無意間我掃了一眼信封,發(fā)現(xiàn)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竟然完全一致。就在我感到詫異的時候,旁邊兩個擺攤?cè)说淖h論幫我解了疑惑。
一個說 “怪老頭來了?!?/p>
另一個說“真是腦子有病,老伴都死了20年了,卻每個月都來這里寄信……”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我鄭重地幫老人把信寄出,卻把自己手里的信撕掉——因為那信根本不是寄給妻子,而是另外一個年輕的女人。
瀟風(fēng) 摘自2008年3月13日《大河報》